32. 赴青岛疗养
1979 年 5 月 23 日凌晨,一列从首都北京开来的列车缓缓停 靠在青岛火车站的站台,三位来青岛疗养的外交部老干部走下火 车,他们把简单的行包放在站台地面上,掏出手绢擦擦额头渗出 的汗珠,等待接站的同志的到来。
三位老干部分别是 72 岁的吴荻舟、67 岁的李萍、65 岁的 女同志景群。三个人之中,相比之下,李萍的身体状况算是较好 的,所以临出发的时候,外交部老干部办公室特意嘱咐他,注意 关照一下另外两位同志。
望着站台上潮水般涌流的下车的人群,这次来青岛疗养的经 过,像电影画面一样在李萍的眼前浮现 :那是十天前的事情,根 据卫生部的安排,中央和国家机关各部委组织 100 名司局级干部 到青岛疗养,其中分配给外交部 3 个名额。消息一传出,外交部 司局级干部们都很兴奋,大家都知道青岛是风景优美的海滨城 市,这些常年在外交战线辛劳的领导干部,谁不想得到这个难得 的休息机会呢?以李萍所在的外交人员服务局来说,四位司局级 干部都报了名。考虑到服务局工作的艰苦性,上级分配给服务局 一个名额,服务局的司局级干部一致推让李萍为这次青岛疗养的 第一人选。这样,李萍就“得来全不费工夫”地踏上了开往黄海 之滨的列车。
疗养院接站的年轻同志气喘吁吁地赶来了,一见到站在站台 上的李萍等三位老干部,就问 :“您们是外交部的首长吗?”
李萍有点不习惯这“首长”的称谓,忙说 :“我们是外交部 的。”年轻人满怀歉意地说 :“对不起三位首长,刚才路上遇到点 情况,我迟到了,失敬了,请首长们原谅!”
李萍见这年轻人汗流满面,赶忙和蔼地说 :“小同志,我们刚下车,不要紧,不要紧!”年轻人见首长们没有责怪的意思,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赶忙连背带提地拿起三个人的行包,大步出了站, 引导李萍等三人上了一辆银灰色的上海牌小轿车,把行包放进汽车 的后备箱,沿着车水马龙的海滨大街,向八大关风景区驶去。
李萍是第一次到青岛,以前只是在画报上看过青岛的风景。汽 车驶过市南区的街道,三个老干部的眼帘中不断闪过一些德国殖民 者强占青岛时的遗迹。那幢花岗岩砌筑的古堡式建筑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原德国胶澳总督官邸旧址,又称总督楼、石头楼 ;还有观海山 南坡的原德国胶澳总督府旧址,砖石混合结构,红筒瓦顶,也挺惹 眼。这些西式建筑,让人视觉上固然有美感,但一想到它们是西方 列强侵占中国的遗迹,又不由产生难以名状的心理冲击。
当汽车驶入曲径通幽、绿树覆盖的八大关风景区的时候,老 干部们真有一种如入仙境之感。来青岛之前,李萍查阅过八大关风 景区的相关资料。资料上说,八大关风景区位于青岛汇泉角海滨的 北部,西邻汇泉湾,南接太平湾,最初因有八条以关隘命名的马路 而闻名。这八条马路纵横交错,形成一个方圆数里的风景区,故称 “八大关”。后来又建了山海关路、武胜关路两条新路,一共是十条 马路,但人们还是称其为八大关,这里是最能体现青岛“红瓦绿树、 碧海蓝天”特点的风景区。解放前,这里是官僚资本家的别墅区。 解放后,人民政府对这里进行了全面修缮,使其为我国重要的疗养 区之一,党和国家领导人及许多国际友人曾在此下榻。
资料上还说,八大关风景区的形成与青岛的近代史有关,1897 年(清光绪二十三年)德国殖民者侵占胶州湾,次年强行租 占青岛,辟为军港和商港,后被日本侵占,1922 年中国政府收回。 八大关的建筑最早于 20 世纪初由德国建筑师设计建筑,以后, 美、俄、日等国建筑师及中国建筑师陆续设计建造,至 20 世纪40 年代基本完成。形成了 300 余幢、集俄、英、法、德、美、丹麦、希腊、西班牙、瑞士、日本等 20 多个国家不同建筑风格的别墅建筑群,风景区总面积 70 余公顷。建筑风格兼有西方古典 主义与浪漫主义风格,有平面对称、轴线突出的德式,尖塔坡顶 的哥特式,装饰粗放的西班牙式等。建筑群依山傍海,与周围环 境协调,故有“世界建筑博览会”之誉。
资料上最让李萍感兴趣的是,八大关风景区把庭院氛围与公 园景色天然地融合在一起,到处是葱茏茂盛的树木,四季盛开的 鲜花,十条马路的行道树品种各异,被誉为“花街”。比如,韶 关路上遍植碧桃,春季开花,粉红如带 ;接着,宁武关路海棠绽 放,如火如荼 ;夏天,正阳关路紫薇盛开,尽显风姿 ;秋季,居 庸关路银杏溢出金黄秋色,五角枫霜染枫红,再添美色 ;冬天, 临淮关路上高大的龙柏、紫荆关路两侧成排的雪松,郁郁葱葱, 四季常青……毫无疑问,这是个疗养的胜地,在经历了“文化大 革命”的浩劫之后,能够到这样的胜地度过三个月的时光,这是 多么幸运的事情啊!
上海牌小轿车在正阳关路 33 号楼前停下,吴荻舟和李萍被安 排住在这里,景群与其他的女同志住在另一幢楼。年轻人介绍,33 号楼是传统的德国式楼房,历史较久,小巧玲珑,李萍被安排在二 楼 20 号房间,他简单打量了将要与自己相伴三个月的这个房间,感 到面积不小,将近 20 平方米,而且很安静。室内虽无厕所,但厕所 就在房间对面,使用起来很方便。房间里配有两个热水瓶,用水也 方便。据年轻人讲,这幢楼里安排住 10 余人,李萍和吴荻舟每人一 个单间,其他同志两个人合住一间。为什么这样安排,年轻人没说, 李萍也没好问,一个人住单间总比多人合住能够休息好,李萍再一 次感到知足而倍加珍惜。
从到达疗养院的第二天起,开始了例行的检查身体。这里的 疗养设施一流,据说曾受到周总理的表扬。33 号楼里有医疗室,设有两位医生、三位服务员,负责疗养员平时的保健,体检则要到专门的医院去进行。在医生和服务员的引导下,33 号楼的疗 养员有序地完成了体检。据介绍,住在八大关疗养院的疗养员有200 余人,平均年龄 62 岁,其中百分之九十多的人患有脑血栓、 高血压、冠心病、肺气肿、糖尿病等病症。漫步在绿树葱茏的院 落里,李萍不时看到老者们的身影,有的拄着拐杖,蹒跚慢行 ; 有的由老伴陪同,边走边谈 ;有的由子女搀扶,默默无语……相 比起来,李萍的病症少而轻,眼下只是腰痛,按医生的治疗意 见,每天到理疗室做电疗。
疗养院里的生活轻松而有序。每天清晨起来,大家必是先 到海滨散步,沐浴着新鲜的空气和清凉的海风,迎接初升的朝阳, 让人全身通泰而舒爽。吃过早饭,大家走向各个治疗区域,分别 进行各自的治疗。午休后自由活动,或游泳,或钓鱼,或练字,或 读书看报,或到近处游览,大家 各 取 所 需, 怡 然 自 乐。 晚 饭 后, 有 电 影 时 大 家 都 去 看 电 影,没有电影时 则三五成群地散 步或聊天。因为 当时是改革开放 的初期,全社会 的物质还不甚丰 富,疗养院的伙食 一 般, 而 且价钱不菲。几幢楼组成一个疗养区,设一个食堂,33 号楼属于疗养三区,食堂有六七十个人就餐,菜肴品种通常只有两种,李萍 每顿正餐吃一个菜,一两馒头或米饭,再加一两粥,虽无山珍海 味,却也吃得舒服。有时晚饭后在自己的房间里喝上一点药酒, 那就属于奢侈了。
疗养院每周有个例行节目,是星期六下午逛市场。每到星期 六下午两点,疗养院都安排好大轿车,拉着疗养员们到中山路, 或者是游览,或者是购物,大家自便。每逢这个时候,大轿车里 人都坐得满满的。在李萍的眼里,青岛中山路是如同北京王府井 一样的繁华热闹的商业区,逛街的人流摩肩接踵,各种商店栉次 鳞比,各类商品琳琅满目,一般的生活用品都能在这里购到 ;与 北京不同的是,中山路处在浅丘陵地带,路面有些起伏,不如王 府井大街平坦。李萍从北京到青岛来时,生活用品带得不足,像 小刀、水杯、肥皂、拖鞋、墨水、信封、邮票等都没带,他第一 次逛中山路,选的都是这类小商品,一双出口转内销的草编拖鞋 只花了一角七分,他直说价钱便宜。
可是,疗养院的生活再舒适,却让李萍不能完全静下心来。 来到青岛没几天,他先是惦念着服务局的工作,给在家的局领导 同志写信,询问工作情况 ;再就是惦念北京的家里,牵挂着老伴 李真的健康状况,牵挂着女儿的高考准备情况。那时全社会的 电讯尚欠发达,不能随便打长途电话,就只有通过写信询问与沟 通,李萍的下午时间有不少都用在写信上了,他的来信自然也是 较多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习惯了这种远离工作和家庭的生 活状态,他对局里和家里的牵挂慢慢变淡了,而对党和国家大事 的关心,却始终萦绕在心怀。
1979 年 6 月 10 日,李萍像往常一样翻阅近期的党中央机关 报《人民日报》,一个醒目的标题映入他的眼帘 :《要为真理而斗争》。这篇文章记叙的是优秀共产党员张志新同林彪、“四人帮”进行殊死斗争的事迹。读着读着,张志新烈士的事迹剧烈地撞击 着李萍的心,他被烈士的斗争精神深深地感动了,在日记本上他 记下了张志新烈士的事迹,还抄下张志新在入党 15 周年那天, 在狱中亲自作曲编词的《迎新歌》:
十五年前的这一天, 我庄严地宣读了誓言。 为社会主义而奋斗, 为人类解放而献身。 十五年后的这一天, 我严肃地接受着党的“审判”, 不是我违背了誓言, 也不是党来把我屈冤。 为什么没落实? 时间和实践将公正裁判。 追求真理,
坚持斗争。 我奔向党指引的航线, 驾驶生命的航船, 铲私根,战恶浪, 向前! 勇敢地去接受考验, 用胜利迎接春天!
张志新烈士写这首《迎新歌》的时候,年届 44 岁,李萍抄 写这首《迎新歌》的时候,67 岁了。一个老年党员认认真真地抄写一个素不相识的中年党员的诗作,除了说明他们强烈的思想共鸣和精神相通,还能说明什么呢?在抄写张志新的诗作之 后,李萍还记下了时任中共辽宁省委第一书记任仲夷同志的一段 话 :“张志新案件是奇冤大案,她的死是非常惨的。张志新同志 是一个很好的党员,她坚持真理,坚持党性,坚持斗争,宁死不 屈。……我们号召党员、革命者向她学习。”
这段话无异于李萍的心声。十多天以后,李萍阅读《人民日 报》,读到报上刊载的读者阅读张志新同志的事迹非常激动,对 于林彪、“四人帮”的倒行逆施更加愤怒和痛恨,他在日记本上 写道 :“我看了卢之超《冷静下来的思索》一文所提的问题,正 符合我所思考的意见,其他读者提出的问题,也很值得我们重视 学习。我去信让家里注意这方面报道的材料。”
1979 年 6 月 18 日,李萍阅读《参考消息》,记下对国家大事 的关心 :
共同社驻北京记者报道,“走向完全废除革命委员会 制度,中国争取在行政和社会生活中进行历史性变革”。 报道说,撤消革命委员会说明中国形势安定,五届人大 二次会议将从根本上改变文化大革命和“四人帮”时代 中国的国家职能和社会生活,具有历史意义。可以认为, 中国正决心通过这些立法,不许退回到黑暗的时代去。
我看了这一消息,深有所感。在文化大革命期间,把 行政机构撤消改为革命委员会,只是当时林彪、“四人帮” 搞的阴谋,妄图以军管来控制政权,打压老干部。十一大 决定撤消各校和区县以及企业、机关的革委会,当时我想 省市的革委会也应撤消。经过这一二年批判林彪、“四人 帮”,现在采取撤消省市革委会,是能适合当前形势发展 而采取的必要措施。今天是五届人大二次会议开始,党中 央对目前加快搞“四个现代化”的建设任务,会提出重要 的决定。待公布人大会议决议后阅读文件。
1979 年 7 月 1 日,是中国共产党成立五十八周年,李萍在日 记本上写道 :
今天是党诞生五十八周年纪念日,全党三千多万党 员和全国各族人民,在我国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新的历 史时期,在实现四个现代化的新的长征路上,纪念党的 生日。
阅读人民日报登载的《搞好党风是党领导人民实现 四化的根本条件》,提出整顿党风,是很重要的。林彪、 “四人帮”对党的作风的破坏是非常严重的。他们的反革命复辟活动使党的肌体受到极大的损伤。我们党有一半党员是在林彪、“四人帮”横行的十年间入党的。我们的 新党员和年轻干部大多数是好的,但一部分同志在思想 上作风上不同程度地受到林彪、“四人帮”的假马克思主 义的影响,这是一个必须严肃对待的问题。我们的老党 员和老干部,大多数在同林彪、“四人帮”斗争时表现是 好的,恢复工作以后继续保持着艰苦朴素、联系群众的 作风,得到人民的拥护。但也确有少数人辜负了人民的 期望,没有正视自己的缺点,没有接受必要的教训,不 严格要求自己,忘记了党的优良传统,染上这样、那样 的不正之风,损害党和人民的关系,挫伤人民群众的社 会主义积极性。对于这方面的问题,人们不是没有议论 和忧虑的,有的群众甚至因此对实现四化失去信心。群 众的这种担忧和议论,应当引起我们全党的警惕。我们 一定要以最大的决心和最大的勇气,依靠广大人民群众, 扫除一切障碍,把整顿党风这件事办好。这是关系到我 们的党能否团结和率领广大人民群众同心同德搞四化, 能否永远保持无产阶级先锋队性质的问题。
我认为这篇社论所提的问题,确实应引导我们去贯 彻,努力工作,坚持党中央实现四化的方针任务,教育 孩子们认识和端正党风,这是很重要的。
李萍既从宏观上关心党的建设,也在微观上关心干部作风, 包括在看电影时,思想也不清闲。他在看了电影《胭脂》以后, 写下自己的心得 :李萍晚上去俱乐部看彩色电视机放映电影《胭脂》。这出戏感人至深,富有现实教益的一点,是主角吴南岱实事求是,勇于改正自己的错误的品质和态度。他虽是一 个清官,但毕竟难免存在封建官僚患得患失的阶级烙印。 当他意识到自己判的可能是一个冤案时,他的内心展开 了非常尖锐、复杂的矛盾斗争。由于原判,他已受到一 部分百姓颂扬他为“青天”,并且批斩的部文已下,对他 又明令褒奖,如果推翻原判,他不但有受世人笑骂的可 能,搞不好甚至获罪丢官。假如维持原判,客观上他也 可以顺水推舟,将错就错。难能可贵的是,他毅然把个 人的一切置之度外,“拼将乌纱再重审”。他认识到,人 头落地,覆水难收,为民官就不能草菅人命。终于,他 自己改正了错误,昭雪了冤案。吴南岱的这种“知错能 改”的精神,不论在当前我们落实党的政策,平反冤、 假、错案,还是今后按照实事求是的原则,勇于修正错 误,改进工作,都具有深刻的启示。
李萍心系党和国家的命运,也心系自己的家庭和子女,关 心子女的健康成长。一天,他在报纸上看到有关曹晓兰事迹的报 道,又记到日记本上 :
看人民日报刊载《志在革命激流勇进》文章,内容 是记淮北煤炭基地会战指挥部机关职工子弟学校教师、 曹荻秋同志的女儿曹晓兰的事迹。1966 年,正当曹晓兰 即将大学毕业的时候,文化大革命开始,曹荻秋被诬陷 为“叛徒”。无辜的牵连,疯狂的迫害,很快落到曹晓兰 身上。沉重的压力不仅没有使曹晓兰消沉下去,反而使 她逐渐地恢复了理智的思考 :“为什么我们党的那些功勋卓著的老帅、宿将和各级领导干部,突然一下子变成了‘军阀’、‘土匪’、‘叛徒’、‘走资派’?真理究竟在谁 手里,正义到底在哪一边?父亲赤胆忠心干革命,说他反 党反社会主义,这种谣言重复一千遍,我也不会相信。退 一万步说,即使父亲有问题,难道就不准他的子女革命了 吗?”她冷静地回顾了自己所走的道路 :“难道我响应党 的号召,勤奋学习错了吗?学雷锋助人为乐错了吗?我不 愿享受优越的生活条件,发扬艰苦奋斗的革命传统也错了 吗?不!这一切都没有错,既然过去走过的路没有错,我 就要坚持走下去。”曹荻秋同志受林彪、“四人帮”残酷迫 害,含恨而死。1978 年 6 月 23 日曹荻秋彻底平反。中央 和上海市委一些领导同志亲切接见曹晓兰等同志,并问他 们有什么要求,曹晓兰什么要求也没提。“革命道路靠自 己去走,一个人的历史靠自己来写。”现在的曹晓兰在平 凡的工作岗位上做出了出色的成绩。
我阅后深感曹晓兰对老干部的认识是正确的,她不 因是老干部子女搞特殊,这与我家对孩子们教导的精神 是相似的,希望孩子们向曹晓兰学习。
转眼间,李萍来到青岛疗养院一个多月了,他在坚持进行腰 痛理疗的同时,通过透视等检查,发现左侧输尿管下端结石的病 症,医生诊断后决定让他服用中药,以逐渐化解并排泄掉结石。 这样一来,李萍增多了与其他疗养员们的交流,许多同志久病成 医,对于疾病治疗的研究和体会不比专业人员差。
这天晚上,李萍来到吴荻舟的房间闲谈,遇到一位新来的 50 多岁的疗养员,他那清癯的面容、明亮的双眸、不俗的言谈,都 引起李萍的注意和好感。经吴荻舟介绍,这位疗养员原来是著名记者、曾任新华通讯社代社长的王唯真。李萍对此人早有所闻,而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更巧的是,李萍、吴荻舟、王唯真都是福建人。当晚回到房间,王唯真的谈吐还不时浮现在李萍眼前,以前对王唯真的那些 了解好像都活了起来——王唯真,1923 年 3 月出生于福建泉州一个华侨家庭,1933 年随父到菲律宾读书。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年仅 15 岁的王唯 真怀着抗日救国的一腔热血,来到香港八路军办事处,1939 年 5 月随南洋华侨司机服务团车队,绕道越南回到祖国,辗转奔向延 安。1940 年 10 月,王唯真加入中国共产党。1941 年 8 月在延安《解放日报》编辑部工作,同年 11 月到新华社英文翻译组担任翻 译。自此,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岁月里,他为党的新闻事业和新 华社的发展壮大,付出了毕生的心血,历任新华社广播科助理编 辑,国际新闻编辑,国际部编辑组长,香港分社副总编,国际部 东方组组长,新华社河内分社首席记者、分社社长,兼任人民日 报驻越南记者,新华社驻里约热内卢特派记者,新华社国际部副 主任,新华社编委会编委。1967 年 1 月任新华社副社长并主持新 华社宣传报道工作 , 1967 年 1 月任第一副社长,主持新华社全面 工作,同年 9 月被任命为新华社代理社长。1970 年以后因被错误 点名定性而长期受到审查、批斗和关押。此时来青岛疗养的王唯 真,刚刚被落实政策、尚未安排工作。
也许是都有幼年远赴南洋、归国投身革命的经历的缘故, 李萍觉得与这位年轻自己 10 多岁的老乡挺投缘。特别是 60 年 代中期王唯真等九同志在震惊中外的“巴西事件”中的斗争业 绩,成为外交战线学习的榜样。李萍记得当时的情形是,1963 年新华社驻巴西记者王唯真和工作人员鞠庆东来到南美洲的巴 西。当时世界上与新中国建交的仅有 39 个国家,大部分国家还与台湾保持“外交关系”,而在南、北美洲与新中国建交的只有
古巴,中国极需到美洲寻找朋友。
当年 3 月 31 日深夜,里约热内卢发生了由美国中央情报局 策划的军事政变。4 月 2 日晚 23 时 30 分,新华社记者驻地被武 装警察团团围住。此前一个小时,王唯真和助手刚用打字机打完 并发送北京最后一条关于巴西政变的新闻。在遭到巴西警察的毒 打以后,王唯真等九位同志被捕,受尽折磨,饥饿难耐,遍身 疼痛。第二天夜里,一位巴西军官到监狱说 :“台湾很器重诸位, 我们已准备好飞机,后天早晨送诸位到台湾。到那里,你们就自 由了。”王唯真大声喊道 :“这是要我们背叛祖国,我们死也不去台湾。”九位同志决定集体绝食,与敌人抗争到底。
他们绝食的消息传出以后,国际社会一片哗然。巴西当局不 得不取消绑架他们去台湾的计划。九名同志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却丝毫没有动摇对祖国的一片赤诚。1964 年国庆节前夕,王唯真 在牢房画起毛主席像,其他同志则将家属代表探望他们时送来的 红色点心盒裁成两份,用刮胡刀将金黄色糖果纸刻成镰刀、锤子 和五角星贴在红旗上,制成一面党旗和一面国旗。9 月 30 日夜23 时(北京时间 10 月 1 日上午 10 时),九位同志站起来,对着 毛主席像和两面红旗,庄严地唱起国歌,唱出对祖国的深情。
后来,在国内各方力量的极力营救及世界舆论的强大压力 下,巴西军事法庭以所谓“颠覆罪”判王唯真等 10 年徒刑,“驱 逐”出境,草草收场。1965 年 4 月 21 日,在周总理的亲自安排 下,九位同志几经转折终于回到祖国的怀抱。周恩来、李先念等 党和国家领导人、五大洲 30 多个国家的朋友以及首都各界人士 数千人到首都机场迎接……
回忆了王唯真的这些斗争业绩,李萍更加敬重他。他们时常 互相串门谈心,颇有惺惺相惜的感觉。多次接触以后,李萍发现王唯真生命力之旺盛,令人惊叹。他患过癌症,两次开刀 ;他有
肺病,长期服药 ;他还有心脑血管病、小脑萎缩病等等,无数次 住院治疗。战争年代由于从炎热潮湿的东南亚到了干旱的黄土高 原延安,受气候、水土等因素的影响,使他终生患一种名为鼻甲 的病症,十几次做切除手术。王唯真多少次似乎已经走到生命的 尽头,却又奇迹般地康复了。
一天晚上,李萍又来到王唯真的房间,两人聊着保健的话 题。王唯真坦诚地给李萍讲述自己与各种病魔做斗争的经历和体 会,不经意间流露出自己经过摸索能够发现癌症的初期症状。李 萍惊讶地问 :“你还有这个本事?”王唯真平和地说 :“说不上是 什么本事,只是我从自己得癌症的经历中摸索出的一点规律,给 有的同志试了试,结果我的发现都被医院证实了,这一传开,好 像我就神了,其实,就是发现一点规律。”李萍说 :“那也不简单 啊,你给患者争取到宝贵的治疗时间,功德无量,功德无量!” 忽然,李萍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就请王唯真给自己看一 看。王唯真笑着说 :“看在咱们是福建老乡的份上,我就斗胆献 丑了。”说罢,他取出一支针杆,在李萍的耳圈部位检查,并不 时询问李萍的感觉。检查完了,王唯真轻松地说 :“老李,你的 身体状况可比我强多了,你的心脏、肺、肝、肾等器官都没有 大问题,只是脊椎骨有骨节增生,肾道左侧有小毛病,最重要的 是,没有发现癌症的症状。好好活着吧……”听了王唯真的一番 话,李萍觉得他是有点“神”,并与他相约,回到北京以后,再 请他到自己家里给老伴李真也检查检查,王唯真笑着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在随后的日子里,李萍与王唯真成了忘年之交。他们一起到中山路逛街、购物,一起到海滨游览、散步,一起讨论党和 国家的改革大势。李萍的一位从事新闻工作的亲戚来到青岛出差,这位亲戚与王唯真素昧平生,李萍去看望亲戚时却拉上王唯真,为的是大家聚在一起聊天,因为李萍爱听王唯真纵论天 下大事的真知灼见,也愿意让王唯真把他的生命与健康理念传 播给更多的同志。其实,李萍对于王唯真的好感,更多的是从 他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是想从他的生命轨迹中受到启迪和 鞭策。孔夫子说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走向古稀之年的李 萍,没有停止对于人生道路的求索,反而更有紧迫感了。
青岛在山东,山东是李萍当年投身徂徕山起义的地方,有着 他许多宝贵的记忆,有时不经意间就能聚敛起他回忆的碎片。一 天晚饭后,李萍和吴荻舟去见另一位疗养员狄井乡,他们正和狄 井乡热烈地聊谈着,又有一位老同志进屋。李萍一看,这个同志 怎么这样面熟?狄井乡告诉他,来人是李林。李萍一下子想起, 李林也参加过徂徕山起义,当时认识他 ;后来在日寇投降那一 年,李萍在山东党校学习,快回鲁南军区时也见过他。老同志相 聚,立即谈起当年在鲁南工作的往事。后来,狄井乡有一次来李 萍的房间聊谈,两人又畅谈起战争年代的情况和“文化大革命” 中林彪、“四人帮”迫害老干部的许多冤案。李萍在青岛疗养期 间,还看望过其他的老同志,包括他们的子女。哪一次见面,都 激起了他情感的涟漪,丰富着回首往事的线索。
这一次次的聚会,都唤起那些久违的激情,更像是一种提 醒,提醒李萍应该着手写一写参加革命的往事了,不一定非叫回 忆录不可,但把自己亲身经历的往事记下来,对党的事业和后 人总是一件有益的事情。况且,连自己的子女都在催促他做这件 事,就在这次到青岛没几天,一向崇敬老一辈的二儿子就来信说 过 :爸爸的革命经历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到青岛疗养是爸爸写回 忆录的好机会,希望爸爸不要再拖延,应该抓紧动笔了。
这些情况的累加,终于让李萍动心了。他意识到自己的历史责任,革命经历不是私有财产,而是属于时代,属于人民,他不再犹豫,也不再畏难。许多个夜晚,当别人的房间都熄灯的时 候,李萍还在灯下笔耕。事情准确的,他及时写下来 ;情节记不 准的,就去与知情人核实,好在一起疗养的良机使当年的老战友 近在咫尺,回忆历史方便了。这是李萍最初来青岛时没有想到的 意外收获,也为他日后撰写回忆文章并由人民出版社收录出版奠 定了基础。
1979 年 8 月 30 日下午,李萍登上返回北京的列车。 时值夏秋之交,八大关风景区的紫薇花快要谢了,茁壮的银杏树初露金黄的秋色。和煦的阳光轻抚着汇泉湾海面,白雪似的 浪花拍打着形状各异的礁石,一阵阵海风吹来,引得常青的翠柏 和雪松不时发出含情的低吟。
临离开正阳关路 33 号楼的时候,一些老同志都闻讯前来为李萍送行,你帮着拿行包、我帮着提网兜,簇拥着李萍走向那辆 接送过无数疗养员的上海牌小轿车。大家仿佛都没有处够,恋恋 不舍地握手告别,互道珍重,相约再见。
汽车起步了,火车开动了,李萍收获了经过疗养后的较好体 质,收获了朝夕相处的疗养员的情谊,也收获了对于革命人生和 战争岁月的回忆,为三个月零七天的青岛疗养画上了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