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看望吴晗
果然,从 1965 年下半年开始,一股诡异的政治阴云笼罩在 首都北京的上空,暴风骤雨前的湿腥气味越来越浓,一柄谁也看 不清、摸不着、难以预料的“达摩克里斯剑”在神州大地上高高 悬起。
正当国民经济的调整基本完成,国家开始执行第三个五年计划 的时候,一场始于意识形态领域的批判运动,逐渐发展成矛头指向 党内领导层的残酷政治斗争。长达十年、给党和人民造成严重灾难 的“文化大革命”政治运动爆发了。
最早开始的,是对北京市副市长吴晗编写的京剧《海瑞罢 官》的批判。谁也没想到,李萍竟然与吴晗有着微妙的“瓜葛”。 从运动一开始,李萍就陷入一种难言的“被动”。
李萍从年轻时就投身革命事业,没什么其他的兴趣爱好,唯有对中国历史情有独钟,平时就喜好买些历史类书籍翻阅。 由于外交人员服务局工作的缘故,李萍与北京市领导同志经常 有接触,他知道吴晗副市长是著名的明史专家,与共产党有着 深厚历史渊源的民主人士,中国历史协会的会长。吴晗也知道李萍喜好研究中国历史,曾派他的秘书苏双碧到服务局送来一 本他刚出版的新书《朱元璋传》,苏秘书把书送到传达室就回去 了,办公室把书转交给李萍,这在当时引起了许多人的羡慕, 如今这些情况无疑都给李萍带来了隐隐的危机。
李萍知道吴晗写海瑞,是因为 1959 年毛主席在上海的一次 会议上提出来 :在党内“要提倡海瑞精神”。海瑞在历史上以敢 于直言上谏而著称的,后来负责宣传工作的胡乔木同志到了北 京后,就找到了明史专家吴晗,请他撰文编写有关海瑞的文章在《人民日报》上发表。 吴晗欣然受命,撰写了《海瑞骂皇帝》。恰恰在这个时候,在庐山会议上,彭德怀因为对“大跃进”的浮夸风直言进谏被 免了职,被毛主席说成是“假海瑞”。1961 年,吴晗应京剧名家 马连良的邀请,创作了京剧《海瑞罢官》。万万没有想到,曾是 毛主席好朋友的吴晗被当作了第一只被“达摩克里斯剑”宰杀 的羔羊。
1965 年 11 月,姚文元的《评新编历史剧 < 海瑞罢官 >》在 上海《文汇报》发表。消息传来,在北京市领导层引起很大震 动。过了几天,李萍到北京市政府办事时,特意去看望了吴晗, 一是安慰他,二是想听听他对姚文元的看法。
李萍见到吴晗,看到他情绪很沮丧,就安慰他 :“姚文元就是 一个文坛的痞子,他在南方抡棍子打了多少人了,你不要在意。”
吴晗摇头说 :“这次事情没那么简单,大有来头啊!”
李萍追问 :“有什么来头?”
吴晗苦笑,便沉默不语了。 谁知道,姚文元文章发表以后的第 19 天,《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光明日报》和《北京日报》转载了《评新编历史剧 < 海瑞罢官 >》。很快,吴晗就被定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性 质,失去了人身自由,天天挨批斗。这让李萍深感愕然,闹不明 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本是一场学术界的论争怎么突然变成了激烈的政治斗争? 当李萍还在惊愕吴晗的遭遇时,那柄看不见的“达摩克里斯剑” 第二次又砍了下来,而这次砍杀的竟然又是他的好朋友、中共北 京市委书记处书记邓拓。
邓拓,原名邓子健,福建闽县 ( 今福州市区 ) 人,曾任晋察 冀中央局宣传部副部长、晋察冀日报社社长兼总编辑、新华社 晋察冀分社社长。邓拓曾率领新闻队伍转战太行山,1942 年在 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 21 周年时,邓拓为《晋察冀日报》撰写社 论《纪念七一,全党学习和掌握毛泽东主义》,是中共党史上最早论述毛泽东思想的论著之一。他还主持编辑出版了 5 卷本晋 察冀版的《毛泽东选集》,是中国革命出版史上的第一部《毛泽 东选集》。
新中国成立后,邓拓任人民日报社社长兼总编辑。1958 年, 因他在“反右”运动中“不积极”,被调离人民日报社,任中共 北京市委书记处书记,分管思想文化战线工作。他主编了北京市 委理论刊物《前线》。60 年代初,邓拓应《北京晚报》之约,撰 写“燕山夜话”专栏杂文,后与吴晗、廖沫沙合作,在《前线》 杂志撰写“三家村札记”杂文。
邓拓作为分管思想文化工作的市委书记,不同意在北京各大 报纸上转载姚文元文章,整整拖延了 19 天,最后才在高压下让了步。他与北京市委包括彭真在内的领导同志,对批吴晗至少有三点看法 :一是吴晗一贯忠于党、忠于社会主义事业 ;二是吴晗 是明史专家、教授,又是来自旧社会的知识分子,从学术观点上 批判可以,从政治上全盘否定吴晗不能接受 ;三是中央过去曾说 过郭沫若、范文澜、茅盾、翦伯赞、吴晗要保,现在公开点名, 至少也应向中央文革五人领导小组或中宣部报批,姚文元的文章 没有迹象说明是经过谁批准的。
由于工作关系,李萍与邓拓很早就成了好朋友,尤其邓拓是 福建同乡,李萍与他在一起用家乡话交谈,往往令旁边的人不知 所云。邓拓与《红旗谱》的作者、著名作家梁斌和著名画家黄胄(原名梁树年)是亲戚,黄胄为梁斌的《红旗谱》画的一幅“绣 脯红”的插图就送给了李萍,悬挂在李萍家的客厅里,上面有邓 拓署名“左海”的题词。现在邓拓又被批判,李萍更想不通了。
1966 年 1 月 5 日,邓拓被停止工作进行检查。在此前的一段 时间,邓拓发表过讲话,组织过写作组写学术批判文章,还亲自 出马以“向阳生”为笔名写了批判吴晗的文章。但是他的所有努 力,都只是一步一步地被别人把矛盾推向激化,都被当作加罪于 吴晗的口实。
当时,稍有政治头脑的人通过报纸就可以看出,这场政治运 动的目标好像是在针对北京市委,而北京市委和彭真还以为揪出 了“三家村”,此事就可以偃旗息鼓了。彭真是中央任命的文化 革命五人小组组长,于是他以五人小组的名义,草拟出了《二月 提纲》,还特意赶到外地请示毛主席,希望能把当前的文化大批 判拉回到学术的范畴,不要再进行政治上的人身攻击。
然而,1966 年 4 月 18 日,《解放军报》发表社论,按照林彪 委托江青召开的《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的精神,宣布“无 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高潮已经到来。”4 月 19 日,中共中央正式通知,停止彭真的工作。这看不见的“达摩克里斯剑”第三次挥
下,砍在了彭真的头上。
接着,5 月 17 日《人民日报》发表《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 会的通知》,因为这个通知是 5 月 16 日通过的,又叫“五一六 通知”。通知重点批判《二月提纲》,说它是“反对把社会主义 革命进行到底,反对以毛泽东同志为首的党中央的文化革命路 线,打击无产阶级左派,包庇资产阶级右派,为资产阶级复辟 作舆论准备”,是“彻头彻尾的修正主义”。通知说 :“撤销原来 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组’及其办事机构,重新设立文化革命小 组,隶属于政治局常委之下。”
“五一六通知”中最有分量的话语是 :“混进党里、政府里、 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 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 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些已被我们识破了,有些则还 没有被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信用,被培养为我们的接班人, 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现正睡在我们的身旁,各级党委 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
邓拓在“五一六通知”通过后的第二天凌晨,以死来作最后 的抗争。临死之前,他给彭真、刘仁和北京市委写了一封长信, 表明他对彭真和北京市委的信赖,同时申明自己绝不是“混进党 内,伪装积极,骗取了党和人民的信任”的人,并坦然地相信那 些构成他“反党反社会主义”罪名的杂文,到底是“什么性质”, “一定会搞清楚的”。最后他诚挚地写道 :“我的这一颗心,永远 是向着敬爱的党,向着敬爱的毛主席。”
5 月 23 日,中共中央通过对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 的处理决定,进行专案审查。调广东省委第一书记陶铸来京担任 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兼中宣部部长,调叶剑英任中央书记处书记兼军委秘书长,李雪峰任北京市委第一书记,吴德任第二书记,郭影秋、高扬文、马力为书记。
5 月 25 日,北京大学哲学系党总支书记聂元梓等七人在北 大学生食堂贴出大字报,矛头直指北京市委大学部和北京大学党 委,也就是指向北京市委。大字报将党内矛盾公开化,一下子引 起轰动。学校内部,学生马上分成反对大字报与拥护大字报的两 派,两派互不相让,形成对立。北大有许多外国留学生,消息马 上传到国外。
5 月 28 日,中共中央下达《关于中央文化革命小组名单的通 知》。在副组长中,江青名列第一。这个新的文化革命小组,陈 伯达为组长,王任重、刘志坚为副组长,王力、关锋、戚本禹、 尹达、穆欣、陈亚丁为组员,康生为顾问。经江青提议,增加张 春桥为副组长,姚文元为组员。
5 月 31 日,陈伯达到人民日报社,宣布改组人民日报社,撤 销吴冷西社长职务,中央派工作组进驻。6 月 1 日《人民日报》 发表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指出 :“革命的根本问题是政权 问题……无产阶级在夺取政权之后,无论有着怎样千头万绪的 事,都永远不要忘记政权,不要忘记方向,不要失掉中心。”社 论宣布 :“一个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高潮,正在占世界人口四分 之一的社会主义中国兴起。”
6 月 1 日晚,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放了聂元梓等人的大字 报。6 月 2 日,《人民日报》第一版以醒目的标题全文刊登聂元 梓大字报,并发表评论员文章《欢呼北大的一张大字报》。文章 说 :“北京大学是‘三家村’黑帮”的一个重要据点,是“反党 反社会主义的顽固堡垒”。由此,各高等院校纷纷效仿北大,揪 斗校系领导,冲垮各级组织,全国高校和中小学校都陷于混乱, 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个期间,李萍在北京市的两个老朋友惨遭涂炭,而以往的老熟人陈伯达却大红大紫,青云直上,形成鲜明的对比。在那个 谁也说不清楚的年代,人们似乎都不知道自己明天该干什么?好 在服务局的外事基建忙得不可开交,李萍每天都投入到新使馆划 地、蓝图、建筑、验收的繁忙工作中,无暇顾及那些不着边际的 “革命运动”!
但是,李萍和正直的同志们都有个共同的心态 :“彭、罗、陆、 杨”已经揪出来了,大家在惊吓之余,为党中央挖出了“睡在我们 身边的赫鲁晓夫”感到庆幸,却再也不敢往下想了。下一步的斗争 的目标是谁?这个“文化大革命”运动还要继续搞下去吗?难道最 终是要赶国家主席刘少奇下台吗?李萍不禁把心揪紧了。
6 月初,在刘少奇、邓小平主持下,中央决定向北京市大学 和中学派出工作组,领导各单位“文化大革命”。6 月 3 日,中央 拟定《八条指示》,力图使混乱局面得到一定控制。各地工作组 在领导运动过程中,得到多数群众支持,却加剧了同造反派的对 立。在如何对待这次运动的问题上,与造反派产生尖锐的矛盾。 实际上,作为各个负责独立部门的第一把手,尤其是高度敏 感的外事机构,是非常欢迎《八条指示》的,李萍立即在外交人 员服务局做了传达,并一再强调服务局工作的特殊性,着重讲了“内外有别”,要求各部门和各职工都要坚决执行。 此时,在学校里不上课、不考试的几个孩子,也在学校工作组的领导下消停了许多,不久又都打起背包参加军事训练去了。 工作组派到了基层,眼看着混乱的局面稳定了下来,大家舒了 一口气,以为这是党中央、毛主席的战略部署,要保持社会的安 定,踏踏实实地做好各自的本职工作。
1966 年 7 月 16 日,一声惊雷震惊中国和全世界,73 岁高龄 的毛主席在武汉横渡长江,使得全国人民都知道了 :毛主席此时不在北京,现在中央的所有做法,都代表不了毛主席要实现这场意识形态领域里大革命的具体战略。果不其然,几天后毛主席返 回北京,立即举起了他的“文化大革命”利剑。
7 月 18 日,毛主席从武汉回到北京。7 月 29 日,中共北京 市委召开大专院校和中等学校师生“文化大革命”积极分子大 会,宣布撤销所有工作组。稍后,工作组被指责为犯了“方向、 路线错误”,派出工作组被指责为“实际上是站在资产阶级立场 上,反对无产阶级革命”。
8 月 1 日至 12 日,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召开,毛主席写了《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提出中央有一个资产阶级司 令部,矛头直指刘少奇、邓小平。全会通过关于“文化大革命” 的“十六条”,改组了中央领导机构,“万岁不离口、语录不离 手”的林彪取代刘少奇成为第二把手。
8 月 18 日,毛主席在 天安门城上接见来自全国 各地的百万群众和红卫兵, 红卫兵运动迅猛发展。中 学的学生率先起来“造修 正 主 义 的 反 ”。 在 很 短 的 时间里,由中学生成立的“红卫兵”组织蜂拥而起, 到处揪斗学校领导和教师, 一 些 党 政 机 关 受 到 冲 击。 这场运动很快从党内推向 社会,社会动乱开始出现。
“文革”初期的五兄妹
李萍的两个儿子和大女儿都是初、高中学生,在这革命口号震天响的时刻,他们都卷入其中,每天回家都兴奋地描述着“革命活动”,大儿子是高二学生,成为他们学校红卫兵的负 责人,二儿子也当着学校里红卫兵的小队长,大女儿参加了“红 卫兵组歌”合唱团,兴奋地在北京展览馆演出,就连才上小学的 小女儿,都挂着“红小兵”臂章,带着院里的小伙伴到王府井大 街高唱革命歌曲。
有一天,二儿子一进家门就急忙找李萍,劈头就问“老子英雄儿 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是不是革命的对联?面对着这种形而上学的 口号,李萍说 :“我们党内有许多出身是剥削阶级家庭的高级领导 人,也有许多出身工农家庭的人背叛了革命,怎么能以家庭出身就 论是不是革命呢?”
9 月 5 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组织外地高等学校 革命学生、中等学校革命学生代表和革命教职工代表来北京参观 文化大革命运动的通知》,随即开始了全国性的大串连活动。此 时,师生乘火车不花钱,各地都有“红卫兵接待站”,吃、住也 不收费,到了一地就去抄大字报、开展“斗、批、改”。
到了 11 月下旬,毛主席在北京先后八次接见了 1100 多万师 生和红卫兵。红卫兵在全国到处鼓动“造反”,揪斗“走资本主 义的当权派”,使得全国各级地方的党委处于瘫痪状态。
大甜水井胡同17号院里朋友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