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转战到天津
1937 年 7 月 7 日卢沟桥事变的枪声,拉开了中国人民全面 抗日战争的序幕,蓄谋已久的日寇大兵压境,逼迫着宋哲元于 7月 23 日夜率领二十九军撤离了灾难深重的北平城,古城北平完全沦陷。
7 月 8 日,李萍召集“民先”第六区干部在郝诒纯家开会, 商定了干部撤离计划,还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把十几个月来 “民先”活动保存的一批文件和照片分类整理、装箱,挖坑深埋 在郝家的后院里。在他们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郝诒纯的父母一直 在为他们听门、放哨,注意街上的动静。
7 月 28 日,天津沦陷,华北人民从此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广大“民先”队员和爱国青年学生相继背井离乡,不少人千里 跋涉奔赴革命圣地延安。受北平学联的指派,李萍带着一部分 “民先”队员,到宛平城慰问打响抗日第一枪的二十九路军。在 宛平城的城楼下,“民先”队员与二十九路军士兵一起唱起抗日 战歌 :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二十九军的弟兄们,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抗战的一天来到了, 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 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 咱们二十九军不是孤军, 看准那敌人, 把它消灭!把它消灭! 冲啊!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
这首战歌的背后,记录着一段二十九路军抗战的光荣 :1933年的 1 月,日本侵略军攻占了山海关。2 月,日军兵至承德,乘势向长城进逼,窜犯喜峰口、古北口等军事要塞。在此危急关 头,二十九路军开赴玉田、蓟县、香河、三河一带集结,加强平 津防务。时任二十九路军三十七师师长冯治安率部接替喜峰口防 守,旅长赵登禹任前敌总指挥。3 月,二十九路军将士利用夜袭、 大刀近距离砍杀等方式重创日军,前后打死打伤日军六千余人, 取得九一八事变之后抗战的一次重大胜利。
喜峰口大捷,极大地鼓舞了全国人民的抗战斗志,音乐家 麦新也深深为之感动,特为二十九路军谱写了上面的战歌,这首 战歌后来成为二十九路军的军歌。与二十九路军士兵合唱这首 战歌,让李萍和在场的“民先”队员无不感到心潮澎湃,热血沸 腾。他们从抗日将士的身上,看到了中华民族的魂魄,更加坚定 地决心走抗日的道路。
从宛平城回到北平,李萍接到党组织的通知,要他带领已经 暴露身份的党员和“民先”进步青年撤离北平。北平沦陷后,整 个城池被日寇和反动汉奸团团围住 :东边的通州被汉奸殷汝耕把 持着,北面有伪蒙反动势力驻守,西路丰台的卢沟桥在日本鬼子 的控制之下,只剩下南头通往天津的铁路还有一线生机,一些追 求光明的青年唯有选择这条路线离开北平,经过天津,再分头选 择走向革命的路径,但天津火车站也有层层鬼子兵把守,稍有不 慎就会被捕丧命,单身青年通过有很大的危险。
在撤离北平的时候,李萍接受了党组织布置的一项特别任 务,与郝诒纯护送陈瀛洲夫妇和他们的孩子离开北平到天津,然 后有人转送陈瀛洲夫妇去延安。按照事先的计划,郝诒纯和弟弟 郝诒谋先期动了身。郝诒纯走后,由她的父母出面买火车票、联 系接头地点,护送陈瀛洲夫妇和李萍登上去天津的火车。一周以 后,郝绳祖先生又让夫人范迪予陪同孙陶林到了天津,因为那时天津火车站的日本兵对旅客盘查得更紧,许多单身青年下车后就被扣留,郝绳祖先生不放心让孙陶林单独去天津。
8 月 3 日,李萍、郝诒纯护送陈瀛洲夫妇登上客轮。临行前 李萍与陈瀛洲告别,陈瀛洲对李萍说,由于形势复杂,留在天 津的一些“民先”队员失去了组织联络,他要李萍在天津期间 把这里的“民先”组织恢复起来,如果有的同志已经暴露就设 法转移走。
李萍问陈瀛洲 :“您走以后,我与哪个同志接组织关系?” 陈瀛洲说 :“组织上已经安排好了,在规定的时间,你到天津北宁公园门口,到时候有同志与你联系。” 临上船时,陈瀛洲取出一本他刚写好的书送给李萍,作者署名是陈伯达。
李萍惊诧地问 :“这是您的名字?”陈瀛洲微笑着点头默认, 没有说话。
李萍这才知道,陈瀛洲的原名叫陈伯达,但李萍当时不会 想到,这位陈老夫子其时及日后在中国政治权力的旋涡中几经沉 浮,好生了得——
一二 • 九运动时期,他先担任中共北方局宣传部出版科长、 宣传部长,后成为中共北平地下市委“三人委员会”成员 ;
1937 年 9 月,他辗转到了延安,开始不被重视,后来与毛泽 东主席探讨中国古代哲学,引起了毛泽东的注意,1939 年春成为 毛泽东的秘书 ;
1943 年 7 月,他经毛泽东的授意和修改,在延安《解放日 报》发表《评〈中国之命运〉》,抨击蒋介石的《中国之命运》, 引起国内外关注,他也因此而出名 ;
1956 年 9 月,在中共八届十中全会上,他被选为中共中央政治 局候补委员 ;
“文化大革命”伊始,他投靠江青、康生,扶摇直上,当上中央文革小组组长 ;
1966 年 7 月,在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上,他升为中共中央政 治局常委,成为当时中国的第五号人物 ;
1971 年 9 月,他充当林彪势力的主要成员,在庐山会议上因 为鼓动设立国家主席和鼓吹“天才论”,遭到毛泽东的严厉批评, 从此便从中国政坛消失。
…… 送走了陈瀛洲夫妇,李萍、郝诒纯暂住在天津英租界内的力易周亲戚家。当时最让李萍牵挂的是尽快接上党的组织关系。按 照陈瀛洲指定的时间,李萍来到北宁公园的大门口。
就要与新的同志接上组织关系了,李萍有些心潮翻滚。他 看看腕上的手表,发现自己早来了 10 分钟。接头的同志还没到, 他买了一张报纸不经心地翻阅着,嫌时间过得太慢。
正当他猜想接头同志会是什么样子时,一位体形微胖、身着 灰布长衫、外表像个商人的青年人来到他的面前,捋开右袖口的 手表,随意地问他 :“先生,您的手表几点钟?”
李萍回答 :“四点整。” 青年人友善地笑了。咦,这个青年人怎么这样面熟?对了,
他是自己早就熟悉的“姚胖子”——在一二 • 九”运动中十分活 跃的北平学联的秘书长、清华大学的爱国学生领袖姚依林。
姚依林于 1936 年 6 月调来天津,化名许志庸,先是从事 中共北方局刊物《长城》杂志编辑工作,后调入中共天津市 委,他此时的身份是中共天津市委书记。
姚依林在北平时也认识李萍,他对李萍说 :“到天津后我 的名字叫许志庸,大家都叫我老许,你也这么叫吧。”他们像 是一对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亲热地寒暄着踱步走进公园的大门,两个人租了一条小船,慢悠悠地划向湖中。
李萍向姚依林汇报了天津“民先”的状况,商定留下一部 分身份没有暴露的“民先”队员继续坚持斗争,从组织天津“民 先”的领导机构入手,逐步恢复天津“民先”工作,眼下李萍的 首要任务是尽快落实这个工作目标。
几天后,李萍以北平“民先”总部特派代表的身份,与原天 津“民先”队部队委张淑贞(又名张培华,后名周彬)接上了关 系。张淑贞此时是河北女子师范学院学生,中共地下党员。经李 萍介绍,张淑贞认识了几个准备留在天津工作的北平“民先”的 干部,他们是黄元镇、郝诒纯、陈兆元(后改名陈肇源),以及 郝诒纯的弟弟郝诒谋。在李萍的组织、协调下,张淑贞、黄元 镇、郝诒纯三个中共地下党员组成天津“民先”党支部,具体领 导天津“民先”的恢复和整顿工作。
党支部的分工,由张淑贞任支部书记兼“民先”大队长,黄 元镇任组织委员,郝诒纯任宣传委员。党支部第一次开会时,市 委书记姚依林也来参加,他们研究了如何恢 复和整顿天津“民 先”的工作问题。会议决定,选拔天津“民先”一部分领导成员 和一部分积极队员,参加重新建立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天津地方 队部,以利于迅速恢复和整顿“民先”各级组织,开展“民先” 工作。姚依林特别强调 :“天津各国租界是可以利用之地,天津‘民先’还有许多人没有走,我们在敌人的心脏中还要工作。”
1937 年 8 月上旬,新的天津“民先”地方队部队委会的筹 备会,在天津英租界益世滨道(今柳州路)寿康里 18 号“民先” 队员张樾堂(现名岳亭)家召开。到会的有张淑贞、黄元镇、郝 诒纯、黄士俊(现名黄平)、吕贤棻(现名于瑞英)、庄碧华等。 会议认为,首先应该重建“民先”地方队部,整顿原有的“民 先”小组和所属的读书会,并建立正常的工作联系,其次是号召“民先”队员积极开展工作,密切联系周围群众,同时积极发展“民先”组织,印发宣传品,编印队刊等。从此,天津“民先” 地方队部在天津地下市委的领导下,开展起新的抗日救亡工作。
随后,黄元镇、郝诒纯、郝诒谋都考入英租界耀华中学的特 殊班(简称特班)学习。这个特班是当时天津中学教育的一种特 殊形式。七七事变以后天津沦陷,以天津南开中学为代表的爱国 学校被日寇炸毁,许多学生失学。作为爱国者的耀华中学校长赵 天麟先生,本着中国人的良心,率领全校职工着手扩大招生,他 们把每间教室塞满桌椅,招满、招足学生,这样满足了一部分学 生的要求,但还有大批学生限于学校的招生规模而无法进来。于 是,耀华中学决定专为流亡失学的学生开办“特班”,其中大部 分是南开中学被日寇炸毁、学校南迁重庆后留津的学生,少部分 是躲避日寇来津上学的北平等外地流亡学生,这样就初步满足了 天津沦陷后失学青年的需求。
所谓特班,是从时间上充分挖掘校舍的潜力,利用正常教 学之余的时间上课。每天在正班已经下课、教室完全腾空的下午3 :30 开始上课,上课四个小时,只限主课,音乐、绘画等课暂 缓,体育集中放在星期天上课,这样虽然有失正规,但毕竟可以 解决非常时期流亡学生求学的问题。当年 9 月,耀华中学特班开 学,从初中一年级到高中三年级,每个年级数班,可以说一所颇 具规模的完全中学瞬息之间又出现在耀华校园。特班需要的大量 教师也没有问题,因为随着学生的失学,许多学校的老师也失业 了,他们也涌进租界待聘。这次扩大招生还有一个特点,学生没 经过什么考试,报名之后只简单地问问情况就被录取。郝诒纯等 进入特班学习,既掩护了身份,又可在青年学生中继续开展“民 先”工作。
天津的“民先”组织恢复工作后,李萍有时住在天津“民先”大队长张淑贞的家里。张淑贞的父亲是天津著名的民族资本家,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影响力,张宅因而可以做掩护。这个时期 李萍还肩负着一项组织输送进步青年转移的独特工作。平津沦陷 后,不少“民先”队员和进步青年准备离开平津出走。天津是个 换乘车船的交通要道,汇聚来的人较多。为了适应这种需要,在 天津地下市委的安排下,李萍承担了组织输送进步青年的工作。
《战斗在敌占区的天津“民先”》的文章记载了这个史实 :
1937 年 7 月平津沦陷以后,平津两地不少的“民 先”队员和进步青年学生不愿在日伪统治下继续读书或 就业,因而纷纷准备出走。天津是个南下的交通要道和 口岸,一时集中的人很多。天津“民先”地方队部在中 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和北平“民先”总队部派来的代表 李萍等配合,具体进行组织输送工作。天津“民先”地 方队部负责这项工作的是队委郝诒纯。
天津“民先”地方队部派郝诒纯、郝诒谋配合李萍共同进 行这项工作。郝诒纯像在北平一样,发挥了善于联络和协调社 会关系的特长,利用天津“清华同学会”的地点(英租界十号 路)作为临时旅馆和指挥中心,并通过各方面的关系借用了英 租界内的开滦煤矿堆栈、太古洋行及怡和洋行仓库等场所,把 从北平和其他地方流亡来的“民先”队员和进步青年学生安顿 下来,同时向社会上爱国人士 ( 如刘清扬、王右佳等 ) 募捐。 “民先”大队长张淑贞把她母亲临死前留给她的一些首饰也都变 卖了,用这些捐款给一些有困难的青年购买车船票及解决一些 衣物用品等,及时输送他们南下,然后再分别转赴内地或延安。
李萍在天津坚持了三个多月工作后,因为形势越来越恶劣,日本兵咄咄逼人,天津的租界地也不安全了,“民先”组织开始遭到破坏,党组织决定让他撤离天津到延安去。郝诒纯和张淑贞 得知这个决定后,都要求和李萍一道去延安。在共同的革命斗争 中,李萍确实很欣赏这两位并肩战斗的女青年,她们朝气蓬勃, 机智勇敢,热情似火,是合作默契的好同志。但是,考虑到她们 年岁还小,还在上学,身份也没有暴露,天津的“民先”工作还 要有人去做,经党组织和李萍的再三劝说,她们留了下来。
作为后话,1938 年春天,在党组织安排下,张淑贞调北平 工作,曾任中共北平市城市委员会书记,新中国成立后在商业部 教育司任职。同年 7 月,郝诒纯和黄元镇一起撤离天津,辗转到 了大后方昆明考入西南联合大学,郝诒纯攻读地质系。抗日战争 胜利后,郝诒纯曾在北京大学任教,1946 年 3 月经党组织同意, 她在北平军调部任国民党方面的英文秘书,曾冒着极大危险,两 次设法将国民党当局要逮捕的共产党员“黑名单”抄出转交中共 地下党组织,使党组织免遭破坏。新中国成立后,郝诒纯长期在 教育战线工作,是著名的地质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曾任全国 政协常委、全国人大常委、全国妇联副主席、九三学社中央副主 席、北京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等职务。
1937 年 11 月底的一天,李萍来到海河客轮码头,登上了开 往青岛的轮船。郝诒纯和张淑贞依依不舍地送他上了船。那天, 乌云密布,天气阴冷,海河的河道里波涛涌动,海鸥贴着水面扇 动着翅膀飞翔,阵阵寒风扑打着他的脸颊,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 留恋。
又是一次乘船开启的新的历程,又是一种带有“风萧萧兮 易水寒”氛围的壮行。但是,与上次乘船离开厦门,李萍的心情 是截然不同的。如果说,乘船离开厦门是一个爱国学生的初战受 挫,无奈避险,那么,乘船离开天津则是一个共产党员的接受任务,奉命出发,他要奔赴的是抗日救国的战场,是梦寐以求的理想人生的舞台。
从 1933 年 8 月来到北方,李萍在这片土地上刚刚呆了四年 零三个月,却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超过了以往的岁月。他知 道,自己虽然在集美学校时就开始了革命的追求,而自己革命人 生的真正起点还是在北平。是北平的峥嵘岁月,让他确立了共产 主义的信仰,经受了革命斗争的洗礼,结识了肝胆相照的同志。 他不能预知在今后的人生征途上还会遇到什么,但他知道,自己 既然做出了信仰的选择,那就要始终如一地走下去,直到永远。
轮船缓缓地离岸,劈开波涛,破浪前行。李萍向郝诒纯、张 淑贞使劲地挥手告别,让她们回去。轮船越驶越远,码头上的人 和景物看不清了,李萍的耳边又响起姚依林向他传达的毛泽东同 志的指示 :“知识分子如果不和工农民众相结合,则将一事无成。 革命的或不革命的或反革命的知识分子的最后的分界,看其是否 愿意并且实行和工农民众相结合。”
他的心飞向了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