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敏检查完几个地区修水利的情况后,回到边区党委机关驻地。她没有休息,就一头扎进筹备鄂豫边区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的工作了。
边区要召开人民代表大会了,这是边区人民的一件大喜事。的确,一它也来之不易。
少敏策马抵达鄂中以来,根据毛主席“没有根据地,游击战争是不能够长期地生存和发展的”,和中原局“不建立抗日政权,单靠军事行动是很难立足的”指示精神,始终在不断发展武装、开展游击战争的同时,致力于根据地的扩大和民主政权的建设。边区的政权建设,发展到召开人民代表大会,是经过了几个阶段的:
开始,新四军部队每次出击挺进,少敏都派出随军工作队。每收复一个地区,工作队就及时开展宣传工作、群众工作及统战工作等,改造旧有的政权,以适应抗日形势的需要。
1940年3月,成立了宪政促进会,由陶铸任主席。这是鄂豫边区建立统一抗日民主政权的雏形。
同年9月,边区党委在京山八字门召开了第一次军政代表大会,成立了边区军政联合办事处,按照“三三制”原则,选举了办事处的领导成员,许子威为主任。
少敏号召各级党组织和全体党员积极参加和支持政府工作。她奔波各地,与地方干部一起,动员群众建立起了几百个“三三制”的乡、保民主政权。对有些政权中共产党员比例过大的,她重新审查调整,做到确实按“共产党员占三分之一,非党的左派进步分子占三分之一,中间派占三分之一”,组成抗日各阶级联盟的“三三制”民主政权。
群众歌颂说:
三三制,宝中宝,
全凭党的好领导。
打官司,不花钱,
再不受欺坐冤牢。
在民主选举中,人们不仅把二百多个欺压群众的保长、乡长赶下了台,还实现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伟大创举,进行了群众性的民主普选,选出了人民信任的人当乡长、保长。少数地方还破天荒地出现了女乡长、女保长。
在乡、保抗日民主政权普选以后,由各乡、保选出人民代表,再召开各县人民代表参议会,选举县一级抗日民主政权。
通过自下而上的民选运动,动员了广大贫苦工农群众、爱国的知识分子和开明绅士参政议政,壮大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力量,加强了抗日民主政权的建设,推动了抗日战争的胜利发展。现在,军政代表大会又进一步要向人民代表大会过渡了。为了使代表具有广泛性,这天,少敏正在看各地报来的材料,挑选_些有影响的开明绅士作为代表。黄冈的干部田光进来问少敏:“陈大姐,黄冈地区有个爱国绅士,不知能不能当代表?”“有他的材料吗?”
“没有。”
“那你把他的情况说说。”
田光根据自己知道的情况,详细地介绍说:“此人叫徐健吾,号称鄂东居士,人们尊他为徐公。曾留洋日本,是早期的同盟会员。孙中山逝世后,他对卖国求荣的蒋介石极为不满,便告退回家,隐居林泉了。据说随南的孙志阶、天门的涂云庵、黄陂的潘恰如等,都是他的朋友。他儿子是桂系的师长,‘现在驻兵于黄冈边境。徐公因为儿子效忠蒋介石,非常生气,不与来往。他的政治态度是既反对蒋介石,也不拥护共产党。他说,谁真正抗日救国,就拥护准。我想,如果他能参加代表大会,了解了我党抗日救国的主张,一定会在上层人士中有影响,而且我们在鄂东与佳系部队的磨擦也能减少,甚至可以争取建立友好关系。”
少敏听他说完,感到这确是一个合适的人选:“按照你所说的情况,确实应该争取,如果他同意,可以报材料。”
“就怕他不同意。”
“嗬,那你做做工作嘛。”
“前几天我曾去找过他,这个人很清高,自命不凡,不但不见我,还传出话来:‘莫说你是共党小吏,就是李先念、陈少敏亲自来,也难以从命’。您听听,谁能请得动他?”
周围的人听了,都不满意地说:“那么大的架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要他算了。”
少敏低头沉思一阵,果断地说:“好吧,我亲自去请请试试。”少敏安排了一下工作,第二天就与组织部长杨学诚和田光奔赴黄冈。
时值初春,鄂东山上各种花木,已漫山遍野开放了,到处飘荡着芳香,沁人心脾。少敏等人骑在马上,望着这一片秀色,惬意如醉。
黄冈位于长江北岸,临近武汉三镇,是块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的宝地。然而,过去多年却被湖北的封建势力占为窠穴,由肖耀南、肖耀煌、万耀庭统治,尽肆掠夺。内战时期,红军在鄂东开展革命斗争时,曾一度占领过黄冈农村。红军长征后,国民党委派封建头子肖耀南的党羽程汝怀、陶继贤等占领。他们对鄂东人民进行了血腥的镇压。为抵制程汝怀的反动统治;党曾派张体学率新四军五大队在此对抗。
1940年,根据中原局关于“主力应东进”的指示,李先念率新四军豫鄂挺进纵队主力分三路纵队,杀向鄂东,消灭程汝怀部两千余人。狠狠打击了鄂东土皇帝程汝怀的威风,占领了大、小悟山,建立了鄂东抗日根据地.,才又迎来了鄂东的春天。
少敏等人到了高坪。高坪不愧是个好地方,极目远望,峰峦层叠,郁郁葱葱,苍茫之中有一种神秘感;近看,山腰中有一个坪台,坪台上绿树凌云,苍翠欲滴。这是高坪地名的来由。在翠竹垂梆掩映中,露出一座幽美的宅院。田光指着院落说:“陈大姐,这就是徐府了。”
少敏见已离院落不远,便翻身下马。大家见少敏下马,也都下马步行,来到门前。少敏向前叩门,门扇慢慢打开,走出一位身穿长袍的中年人,问道:“你们是……”
“我们是新四军五师的,也是边区行署的,特来拜访徐公。”少敏谦逊地说。
“老太爷一早就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很难说,也许今天就回,也许三五天后。”“可知他去哪里吗?”
“老太爷经常访亲问友,云游各处,谁也说不准,他也从不告诉别人。”
少敏一听,怅然不快,心想:“白来一趟。”
杨学诚心细,看出少敏不快,便说:“陈大姐,不必过意。我们改日再来好了。”
少敏笑笑,对守门人说:“劳驾转告徐公,就说鄂豫边区党委有个叫陈少敏的求见。”说罢,转身往回走。
少敏与大家刚上马走不多远,忽听前面传来哼唱声:
昔日我黄冈,
官吏如豺狼,
搜刮民财狠,
路人欲断肠。
如今我黄冈,
人人耕作忙,
五师创新月,
四季住春光。
迎面一位长袍老者,年近六十岁,策驴而来。
少敏想,此人颂扬新四军五师,思想进步,不像是徐公。便侧身问田光:“这人是谁?”
“不认识。”田光摇摇头说。
少敏欠身下马,双手一抱,上前笑问道:“请教老先生贵姓?”老者见一位新四军干部突然滚鞍下马,向自己施礼,也急忙下驴抱手还礼道:“将军,老朽姓高名希珍。”
少敏一听是高希珍,正是边区准备邀请的代表,热情地说:“久仰高公大名,今日在此相遇,也是缘分。”
“将军贵姓?”高希珍受宠若惊地问。“敝姓陈,名少敏。”
“哎呀!老朽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名震鄂豫的陈将军。失礼了!失礼了!”高希珍一听是顶顶大名的鄂豫地区的共产党领袖,激动不已。
少敏迎上一步说:“我们早想前往拜访,不想在此相逢,正好就地一谈。”
高希珍曾与徐健吾一起留学日本,回国后担任过武汉警察局的处长。因看不惯蒋介石、汪精卫的所作所为,屡屡仗义直言,被贬回乡里教书。他与徐健吾、王华臣、潘怡如,均是鄂东教育界的名流,人称“文化四杰”,颇有号召力。他找块石头坐下,开口便问:“陈将军,今日到此,不知为了何事?”
“最近我们要召开人民代表大会,共议抗日决策,共商边区建设。听说徐健吾老先生力主抗日,很有民族气节,特登门邀请徐老先生参加,不料徐老外出了。”少敏一边说,一边也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陈将军,实不相瞒,老朽乃徐公挚友。如果贵党对我也发出邀请,高某愿赴盛会。”高希珍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竟“毛遂自荐”了。
“那太感谢您了。我们向来喜欢广交朋友,非常欢迎高老先生参加大会。请转告徐老先生,改日我们再来邀请。”少敏说罢,站起来向高希珍拱手告别。
高希珍也拱手还礼,然后策驴而去。 一,
少敏在杨学诚陪同下,到各处视察几日,又二访徐公。到徐府门前,少敏轻轻扣门问:“有人吗?”
“找谁?”门开处,走出一看门人。“拜见徐公。”
“请稍等。”那看门人进内去了。
徐健吾正在看书,家人来报:“老太爷,那位新四军陈少敏又来了,现在门外等候!”
“快快迎接客人!”徐健吾急速放下书说。
其实,上次少敏来时,徐健吾本来在家。由于前些日子田光来邀请时,他拒不相见,以为自己既不给国民党干事,也不接近共产党,这是“不染俗尘”:他还挺孤傲自赏地告诉家人,共产党再来人,都托词不见。所以少敏来时,被家人拒之于门外了。少敏走后,家人告诉他,来人叫陈少敏。他大吃一惊,没有料到是共产党的头面人物登门求见,自觉失礼了。
昨天,好友高希珍来访,一见面就说:“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共产党的领导亲自来请你参加人民代表大会,可见多么敬重你了,你却摆臭架子不见人家。你不想想,有谁曾这样视你为犬贤?就是你亲生的儿子,也未曾如此敬重呀。回想我等在国民党政府任职时,受挤挨压,倍受羞辱,是何等处境?而共产党却如此心诚,你扪心自问,这样对待人家不过份吗?你声称谁抗日,就拥护谁,但自己却关在家里,不见人家,怎知是否抗日?你何不参加大会,了解其主张,再作定夺。”
徐健吾自觉心愧,对老友劈头盖脑的一通诉说,深觉有理,当即传话家人,共产党再有人来,要立即通报。
徐健吾起身下楼,快步出门,迎住少敏说;“陈将军,快快请进。”
来至大厅,少敏向徐健吾引见杨学诚等后,分别落座。徐健吾抱歉地说:“陈将军,昨日听希珍兄说,贵党要我参加人民代表大会,我乃一山野草民,竟让您二次登门相邀,实感太过。蒙您诚意所感,徐某我定然赴会。对抗日大事,徐某早已急不可待。无奈胸窄量小,更无才能,恐将军失望。再说,鄂东高士颇多,如高希珍、潘恰如、王华臣等,才德双全,何不一块邀请赴会?”“徐老所举各位,我们都已邀请了。您如光临,为抗日提出高见,会议定能得益匪浅。”
“陈将军言重了。我徐某对抗日责无旁贷,无奈年老体衰,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今陈将军屡临舍下,徐某怎能不从。希望贵军广泛联合爱国之士,同心抗日救国。”
“徐老之言极是,我们的朋友遍鄂豫:随南的孙志阶,天门的涂云庵,信阳的李德纯,黄陂的潘怡如,都是我党的至交好友。”徐公听到这些名字,直乐得眉飞眼笑说:“陈将军,他们都是我几十年的好友。如果能一齐赴会,那真是一次群英聚会呀!”“好,那么我们就会上再见了。”少敏起身告辞,和杨学诚等一起离开了徐府。
1942年3月1日,边区首届人民代表大会胜利召开了。
出席会议的代表156人,其中共产党员47人,党外人士79人,台湾代表1人,日本反战同盟代表1人,临时代表10人,特邀代表18人。另外,各地行政地委干部、绅士列席者25人。
鄂豫边区抗日根据地,地区辽阔,但并不是一块完整的连成片的根据地,而是被日、伪、顽军占据的城镇、碉堡和被他们控制的铁路、公路线分割成的几十块土地组成的。来自边区二十多个县的代表,大多数都要突破敌人几道封锁线、步行数百里才能到达。但是,代表们有强烈的责任感和爱国热忱,不怕吃苦受累,不怕生命危险,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
党代表、农救会代表来了!妇救会、青救会代表来了!商救会的代表也来了!
、特邀的徐健吾、高希珍等来了!
77岁的姚文轩老人,穿过敌人七道封锁线,也来了!
曾参加过辛亥革命的老人潘恰如,因病随身带着注射器也来了! 。
还有,……
少敏都一一热情接待,亲自安排代表们的膳宿和警卫。会议开始了,代表们一致选举陈少敏为大会主席。
少敏主持会议,与会者集中讨论了边区党委提出的《鄂豫边区施政纲领(草案)》。这是边区的根本大法,是边区人民实行全面抗战的行动指南。代表们讨论得非常热烈,争论也很厉害。正在这时,得到情报,日伪已经出动重兵,前来“扫荡”。远处已经传来了隆隆的炮声;显然,已经和保卫会场的主力部队接上火了。 .
少敏毫不迟疑,请代表们保持镇静,并迅速组织警卫部队按计划很有秩序地掩护代表们转移。对年老体弱、步行有困难的代表,早就准备好了“二人担”,抬起他们就走。
会议开了二十多天,日伪、顽军先后扫荡、包围、骚扰了四次,也就转移了四次会址。
有一次是在夜间,冒着倾盆大雨转移的。代表们淋着雨,走着泥泞的路。天黑路又滑,许多代表摔倒几次,爬起来再走,滚得身上脸上全是泥水,但情绪仍很高涨。有时,枪炮声已经很近了,但屋里的代表仍沉着地开会。有的代表说:“有陈大姐安排,咱们就安心地讨论好了。”
有的代表风趣地说:“在炮声隆隆的战斗气氛中讨论政权工作,更增强了抗战的决心。”
最后,大会通过了《鄂豫边区施政纲领》和各种重要决议案。并根据“三三制”原则,改选了边区行政公署,选举陈少敏为驻会委员会主席,许子威为公署主任。
这次代表大会的召开及其成就,标志着边区政权建设进入了一个更高的发展阶段,奠定了边区人民抗击日寇、保卫边区和建设边区的胜利基础。
会议结束,徐健吾回到黄冈后,日夜奔走,积极发动抗日。鄂东的士绅名流,在他的呼吁之下,为新四军献出了许多钱粮,大力支援了抗日活动。
徐健吾倾向新四军的消息传开后,桂军为照顾徐的儿子徐师长的情面,与鄂东新四军的磨擦也渐减少了。
徐健吾的儿子知道父亲参加了共产党召开的代表大会,心里十分不安,派警卫营长化装潜回家乡探问。
这位营长一向主张抗日,不愿打内战。但慑于压力,不敢表露。一天吃过晚饭,他见老人独自闲坐,便站在一旁悄悄探问道:“老太爷,您说是新四军好,还是国军好?”
老人不加思索地拉着腔调说:“还是你们国军好哇!”“为什么?”
“第一,你们的武器比新四军好;第二,你们不打日本人,没有枪炮声,不吵老百姓。新四军的枪不好,还老是打鬼子,枪炮声吵得老百姓不安静!”
“您说,是日本鬼子好,还是国军好?”这位营长又问。
“当然是你们好喽!”“为什么?”
“你们说话我们听得懂,日本人说话我们不懂;你们对自己的母亲姐妹不强奸,日本鬼子见了中国妇女就糟踏!”
老人诙谐的话,象一把利剑,刺得他一夜未合眼。回去不久,他就带了一营人向新四军投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