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进步作家史沫特莱,对抗日根据地新四军军民团结抗日,充满了敬意并寄以深厚的同情和关注。她不相信国民党报纸大肆宣传的新四军“不执行军令”、“游而不击”、“搞封建割据”等言论,本着“百闻不如一见”的想法,由皖南新四军军部辗转来鄂豫边区进行实地考察,用亲眼所见的事实,向全世界介绍边区抗战的真相。
1940年初夏,史沫特莱来到边区,在采访过程中,听到了许许多多关于陈少敏的英雄故事,加深了对这位鄂豫边区的女领袖人物的了解。她对陈少敏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提出了进行专访的要求。
这天下午,少敏整整军装衣帽,骑马到了史沫特莱的住处。史沫特莱看到少敏穿着新四军的灰色服装,衣帽整齐,打着绑腿,骑在马上,英姿飒爽,非常敬佩。她举起相机,给少敏照了像。之后,笑着说:“陈将军,你能到美国去拍部电影,让美国人民看看你的英雄形象,该多好呀!你愿意不愿意去美国?”
少敏随即下马,含笑而风趣地说:“为了出风头拍电影,我不去。为了抗日救国,如果美国人民要求我去,你们的罗斯福总统说句话,我立即骑马飞渡太平洋。”
史沫特莱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连连称赞:“你真是位可敬的将军,出色的英雄呀!”
“史沫特莱女士,您言重了。我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妇女。”少敏谦逊地说。
她邀请史沫特莱到胡家中湾后山坡去散步。她们并肩走着,翻译安娥陪伴随行。
太阳已渐渐西下,橙黄色的彩霞映着层叠山峦上的苍松翠柏,微风轻轻吹过山野,泉水静静流入小溪。她们时而漫步在山岗小路上,时而坐在岩石上休息。
史沫特莱首先向少敏介绍了自己的身世:她出生在美国一个贫寒的工人家庭,从小当过学徒、工人。为了能念书,她妈妈常年给人家洗衣服。她放学后,也经常帮妈妈干活儿。在漫长的生活道路上,她以顽强的毅力学习、工作,终于成了记者、作家,取得了卓著的成就,开始踏上了世界进步事业的旅程。
史沫特莱的身世,引起了少敏对往事的回忆。沉默片刻后,少敏叙述了自己的苦难家史和革命经历:“我是一个贫苦的农家女子,在上中学时接触了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开始懂得革命的道理,走上了革命的道路。后来到青岛一家外国人开的打蛋厂做工,受尽了虐待。不久,和一个知识分子出身的共产党员结了婚,生了一个女孩。不久女儿夭折,丈夫牺牲。我强忍悲痛,怀着民族仇、阶级恨,投身到艰苦的革命斗争中……”
少敏与史沫特莱,这两个异国的妇女,由于有同样的苦难童年,有革命理想和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使她们的心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亲切的交谈,融汇了彼此的感情,使她们都忘了进晚餐,还是安娥提醒了少敏。
史沫特莱的膳宿是少敏亲自安排的。听说史沫特莱要来,少敏特意向警卫员交待:“史沫特莱女士是个外国朋友,她过不惯我们的艰苦生活,要设法照顾她一些。你去向秘书领点儿钱,买些白面、好大米,买只鸡,再买些新鲜蔬菜。”但是,为了不让公家多花钱,她自己却不陪史沫特莱吃饭。
她告别史沫特莱,回到住处,还是吃她的麦米稀饭(大麦去皮熬的稀饭)和咸豌豆。
次日,少敏亲自陪同史沫特莱参观、访问。当时,边区人民正选举乡区政权的领导人,史沫特莱看到农民们热情认真地投豆子选举,感叹地说:“这才是真正的民主,比美国还民主,真了不起!”
看完选举,她又和妇女抗日服务队员举行座谈。史沫特莱对中国解放区的妇女表示十分敬佩。
在参观新四军医院时,史沫特莱看到伤病员都睡在稻草铺上;看到极端缺乏医药的情况;看到用土法消毒的药棉、绷带和用竹子做的镊子、探针。当她看到医生在简陋条件下熟练地动手术,而且疗效很高时,简直惊呆了。她探视伤病员,被他们的乐观精神和抗日激情所感动,连连称赞:“英雄!英雄!”“伟大!伟大!”“娃娃剧团”的孩子们,为史沫特莱演出了《小新四军战士打日寇》和新编的儿歌:
昨天晚上做个梦,梦见我在天上飞。
飞呀飞,飞呀飞,一飞飞到大前线。
大前线,鬼子多,他们杀人又放火。
我在天上喊口号,吓得鬼子直哆嗦!
我在天上撤泡尿,淹死鬼子一百多!
史沫特莱听完安娥的翻译以后,不禁“哈哈哈”大笑起来。
少敏也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拍着孩子们的脑袋,连声说:“真了不起,真了不起!这回我可不用发愁缺子弹了,你们一泡尿就能淹死鬼子一百多,有出息,有本事。”
史沫特莱也非常疼爱地说:“你们真是好孩子,几岁了?父母在哪里?”
不想孩子们都指指少敏说:“这就是我们的陈妈妈!”史沫特莱感到很奇怪,问少敏:“这是怎么回事?”在回来的路上,少敏向史沫特莱叙述了成立“娃娃剧团”的经过:“那还是去年春天,我奉命从竹沟镇南下,一路上陆续发现一些失去了父母和家庭的可怜的穷孩子。正像你刚才看见的,他们大的不过十三四岁,小的只有六七岁。他们衣不遮体,骨瘦如柴,大多是在日本强盗烧杀抢掠时死里逃生的孤儿。他们无依无靠,挣扎在死亡线上。我看到这些孩子,心里非常难过。这些孩子都是受难人民的后代,我们不能不管呀!我决定不管有多困难,也要把他们带上。一路上共收留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二十多个。他们紧紧跟着部队,路上没有掉队的。我们和敌人遭遇时,就把他们藏在山洞里,派几个战士照顾。他们都很听话,一直跟我到了鄂中。”
史沫特莱听到这里,感动不已:“陈将军,真看不出来,你不仅是位勇敢战斗的军人,而且是个心地善良的中国女性。我为有你这样的朋友而骄傲。”
“当时,为了他们的学习,我苦恼过一阵子,想不出一个好办法。”少敏接着说:“后来,鄂中区党委准备纪念苏联十月革命节,决定成立十月剧团,以文艺为武器,团结人民,打击敌人。我想,何不把孩子们也吸收进去。我把负责组织剧团工作的苏菲找来,让她在组织剧团的同时,也把这些娃娃组织起来,就成立了这个‘娃娃剧团’。他们宣传演出,很受战士和农民们的欢迎,效果很好。”
“陈将军,你真是个有心人,为了这些孩子们,你真是……”史沫特莱回头问安娥:“中国有句成语,叫呕……什么来着?”“呕心沥血。”安娥回答。
“对了,你真是呕心沥血!”
“他们的父母不在身边了,我们不疼爱他们,谁来疼爱呀!史沫特莱女士,我相信,要是你碰到了,也同样会这样做的。”“好了,你说得对。可是,你还没有告诉我,他们为什么都叫你陈妈妈?”
“事情是这样的。”少敏又接着往下说:“自从进入1940年以来,边区的战事频繁。有一次,边区党委机关刚刚转移到京山七里滩,又接到敌人要来偷袭的情报,人还没有站稳,又得赶快转移。这些孩子一直跟党委机关在一起,他们和党委机关转来转去,终于钻出了敌人的包围圈,回到了小花岭。
“这时,天已很晚了。架不住一天急行军的疲劳,许多人靠着背包、抱着枪就睡着了。我想,大人都如此,孩子们更够呛J他们的小脚丫上不知打了多少泡?安顿好工作以后,我急急赶往‘娃娃剧团’孩子们的住地。
“到那里一看,孩子们有的坐在地下,有的趴在炕沿上,衣服、鞋子都没脱,就东倒西歪地睡着了。队长小任,趴在一个小板凳上,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根针,线还连着件破衣服。看样子,是在帮助年纪小的队员补衣裳。
“我走到她的身边,脱下她的鞋一看,脚上打了许多水泡。这怎么行,如果第二天再行军,可怎么得了?
“我让警卫员去烧热水,拿脚盆来。一边拍手,一边喊他们起来泡脚。我给他们扎血泡,才发现年龄最小的小尚华还在墙旮旯里睡觉。我走过去,把他抱起来。小尚华迷迷糊糊地说:‘妈妈,干啥呀?’这一叫妈妈,孩子们都逗乐了,满屋子大笑起来。从此以后,他们都叫我陈妈妈了。”
史沫特莱听完这段充满母爱的叙述,眼睛湿润了。她抑制不住情感的流露,激动地说:“真是伟大的母爱l”
“唉,史沫特莱女士,你理解吗?我女儿小梅夭折后,在我的心里留下了多么深的创伤呀。所以我一见孩子,就把他们当作小梅来看待。”
史沫特莱点点头,表示完全理解。
少敏见史沫特莱很爱孩子。给她送去一个十一岁的贫苦孤儿沈国华作勤务兵。小国华机灵勤快,史沫特莱很喜欢他。她发现小国华用一根树枝照着报纸上的字,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学写时,便问他:“你认识字吗?”
“不认得。”小国华摇摇头说。
这使史沫特莱十分失望和难过。孩子正处在长知识的时候,却没有上学的机会。从这天起,她请安娥当教员,教沈国华认字。史沫特莱对沈国华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向少敏要求,把沈国华作为自己的儿子。少敏成全了她的愿望。史沫特莱对沈国华非常亲切关心。在她离开边区时,她要求少敏把沈国华调到“娃娃剧团”去,和那些孩子们一起学习。
史沫特莱走后,少敏根据她的嘱托,亲自把沈国华送到“娃娃剧团”。
不久,史沫特莱转辗运来了许多药品和医疗器械,又动员来了一些医务工作者,支援边区人民抗击日寇侵略者。同时,也给儿子沈国华和“娃娃剧团”的孩子们送来了许多食品,表现出她那伟大的国际主义精神和崇高的母爱。
这时,应城矿区短枪队袭击了敌伪据点,缴获了一些麻纱布。战士们把它送给了边区党委机关。行政科长江仲华拿到布疋后,非常高兴。她想,几位领导的衣服都补丁摞补丁了,这回都可以作件新的了。
少敏却另有打算,她问江仲华:“小江,应城送来的布,你有什么打算?”
“陈大姐,我准备给各位领导都做件新衣服。”江仲华回答得很快。
“不用了,我们的衣服补一补还可以穿。这样吧,先给‘娃娃剧团’的孩子们,每人做一套新衣裳,让这些小天使们打扮打扮吧!”
. 江仲华只好打消原来的计划,按少敏的吩咐把布给“娃娃剧团”的孩子们做衣服了。孩子们穿上新衣裳,可神气啦。
应城县抗日政府派人来邀请“娃娃剧团”去两河口作抗日募捐演出,请示少敏。少敏考虑,那里是根据地的边沿地区,常有敌人窜犯。孩子们去那里,不安全。
来人见少敏犹疑,赶紧说,我们派县大队长亲自带一个连保护他们。少敏这才同意了。但临走时,还不放心,一再叮嘱说:“演完了,赶快把孩子们还我。少一个,也饶不了你们!”
这次演出的场地,设在镇街口的祠堂里。观众特别多,院子里的坐票全卖光了,还卖了很多站票,大大超额完成了抗日募捐的任务。
“娃娃剧团”的孩子们,一连演了几个小时,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有的节目返场几次,仍掌声不停。演出一直到深夜两点钟才结束。
散场后,孩子们非常疲劳,就住在离镇子不远的一个小村子里了,没有连夜返回。
拂晓,突然枪声四起。原来有汉奸告密了,一队伪军向村子扑来。
县大队长一下子惊醒,立即带领部队阻击,并派人到各家叫醒孩子们,保护他们撤出村外,钻进了“青纱帐”。
县大队护着孩子们跑出去几里地,听不到枪声了,才停下来清点人数,发现少了四个孩子。孩子们一看少了同伴;都急得哭起来。
县大队长急得直冒汗,他留下几个战士照顾孩子们,二话没说,带领部队掉头向村子冲杀回去。
伪军没有想到县大队会猛杀回来,毫无准备,只得仓惶应战,急急忙忙逃跑了。
县大队长回到村里,挨门逐户地找,终于找到了那四个孩子,领着他们和等在村外的众人汇合,平安地送回了小花蛉。
少敏听到消息后,马上大步流星地去看孩子们。她走到孩子们的驻地门口,就大声问:“孩子们在哪里?”
孩子们听陈妈妈来了,都蜂拥而出。特别是那四个后找回来的孩子,你争我抢地向少敏说遇险的经过。
原来他们四人同住在一户老乡家里。正睡得香甜,被老大爷推醒,才知道敌人来了。他们不顾一切要往外跑,被大爷、大娘拦住,说来不及了,就把他们四个藏在柴草屋里,从外面锁上了门。
少敏问:“那时你们害怕不?”
“反正我们钻进柴草里,也不知道怕不怕了。”
县大队长笑着插嘴说:“老大爷打开柴草屋门时,可把我们笑坏了。四个孩子光把脑袋和身子钻进去了,四个屁股和八只脚丫子都露在外面。我们把他们一个一个拽出来的。”
孩子们的天真,逗得少敏和大家都大笑不止。
孩子们虽从危急中脱险了,但演出的幕布、服装、道具等东西,全被敌人抢走了。后来少敏半开玩笑地和应城县长说:“你们得赔偿损失哟。”
应城县抗日政府真的为“娃娃剧团”重新购置了全套新的幕布、服装、道具等。孩子们看到新的装备,拍着小手高兴地说:“感谢陈妈妈,给我们换新行头了。”
在少敏的关怀下,“娃娃剧团”的孩子们逐渐长大。后来,陆续走上了新的战斗岗位。有的在那战火弥漫的岁月为革命献出了年轻的生命,而不少人在建国后的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中,担负了重要的领导工作……。
直到少敏病重,即将离开人世时,当年“娃娃剧团”的任重、吴道英等人,还在她的病床前,载歌载舞,表演了“小放牛”。少敏虽病痛难忍,但看到已鬓发渐白的老“娃娃”们的表演,眉宇间还是露出了微笑,仿佛她又回到了当年和小娃娃们在一起欢乐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