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在华北发动的第一次反共高潮失败后,把反共的中心逐渐转向华中,密令“扫荡长江南北的新四军”。
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收到蒋介石的密令后,即下令所属各部加紧准备,要在一个月内吃掉新四军豫鄂挺进纵队,消灭鄂豫边区抗日根据地。
日夜奔波的少敏,在接连两三个月的日日夜夜里,,很少躺在铺上睡个完整的安稳觉。她走遍鄂中十几个县,找县、区、乡的干部了解情况,动员群众参加民兵.,组建地方武装,扩充主力部队,以便军民配合作战,粉碎日、伪、顽军对新四军的合力“围剿”。
连绵阴雨一整天,到晚上才天色放晴,一弯新月,挂上树梢,把银色的光辉洒向大地。已是午夜,少敏带着警卫连的战士赶到了均川附近的一个村子。部队在泥泞中行军,又碰上顽军,打了一次遭遇战,警卫战士们又累又饿。
这个村子,白天被国民党戴焕章部折腾了一天:抢劫财物,宰杀家畜。有几处被烧的房子,,还在冒烟。本来是个山清水秀的田园村庄,如今竟成断垣颓壁,满目凄凉。
少敏见此景象,十分难过。她命令部队悄悄进村休息,不准惊动老乡。
在村头的一间破房子里,走出一位跛脚老人。见到又来了军队,他先是吃了一惊,仔细一看,这支队伍和白天来的国民党军队不一样。战士们都坐在地上,有的靠着门,有的倚着墙,也有的相互背靠着背休息。说话都不出大声音,不砸门,也不抢东西他壮着胆子上前一问,才知道是少敏带着新四军来了。他高兴极了,柱着棍子,一拐一拐地从村西头走到村东头,一路走,一路喊:“陈大姐的队伍来了!陈大姐的队伍来了!”
喊声过后,“吱呀”,“吱呀”的,有几家的破门打开了,几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探头看了看。接着母唤子,妻叫夫的,把躲藏在山坳里的男人和青年妇女都找回来了,小村子热闹起来。
老人和妇女们簇拥着少敏,乡亲们拉着新四军战士,让到家里去休息。
少敏被大家拥进一间宽敞的房子,主人点上小油灯。霎时,人们把屋子挤得满满的,团团围着少敏。有些老乡见过她,争着和她说话。有的没有见过,但都会唱“陈大姐一到,老百姓开门睡觉”的歌谣。他们抢着、挤着要看少敏,看看这位边区传颂的女英雄—二“陈大脚”。
一位白发老人,拉着少敏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着日本鬼子和国民党军队给她家造成的灾难。这位老人开了头,众多乡亲可就“开了锅”啦。一个个向少敏诉说戴焕章军队打家劫舍、烧杀抢掠的暴行,咬牙切齿地咒骂“戴刮皮”不得好死。青年人见新四军又累又饿的样子,几次要去山里背些埋藏的粮食,给部队做饭。少敏见乡亲们遭到的损失很大,不愿再增加群众的负担,都婉言谢绝了。
夜深了,少敏和战士们告别乡亲,忍着饥饿和疲劳,离开村子,继续赶路。
谁知道,有的老乡已悄悄地扛回来粮食,做了很多饼子,追赶部队来了。他们一面跑,一面齐声喊:
“陈大姐,等一等!”
“同——志——们!等——一——等!”
少敏见群众的一片诚意难却,只好收下饼子。她吩咐警卫连长张烈给留下些钱。
战士们边吃饼子,边赶路。
少敏赶到随县,没顾得上睡觉,径直找到地委的余益庵,劈头就问:“益庵,你了解戴焕章的情况吗?”
余益庵见少敏深夜来到,劝说道:“陈大姐,您还是先睡一会儿,等天亮后再说吧。”
“老百姓在受罪,我睡得着吗?很对不起,把你也叫起来了,就谈谈情况吧。”
余益庵见劝说无效,就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地汇报了:“戴焕章,我曾在朱明达家里见过几次。’听说他是河南邓县一支地主武装的头面人物,因与另一支地主武装丁大牙争权夺利失败了,被赶出邓县。戴被迫领着残部,逃亡隐蔽在邓县以东的新野和湖北襄阳一带。因为戴焕章曾加入过青帮,后经青帮头目柏赓斋托人荐举给国民党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被任命为五战区右路游击纵队上校副司令,兼第一支队队长。听说李宗仁看他是土匪武装,也不怎么重视,派他在钟祥、京山、随县一带和我们接壤的地方驻防,充当挡箭牌。’’
“你觉得戴焕章这个人怎么样?有可能搞统战关系吗?”少敏进一步问。
“据我了解,戴焕章性格豪爽,有浓厚的江湖义气,肯为朋友两肋插刀。他没有反共的恶意。以前我以朱明达家为据点进行活动时,他正逃亡躲在朱明达家。尽管彼此都知道对方的身份,但都心照不宣。我看可以试一试。”余益庵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听完余益庵的叙述,少敏说:“眼看国民党不断发动反共高潮,我们的朋友多一个总比少一个好。俗话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么。我想做戴焕章的工作,把他‘统’过来,至少使他不祸害老百姓。你这里有合适的人选吗?”
“有!边区社会部的朱明达就是一个非常理想的人选。他的胞兄朱明善是戴焕章的把兄弟,往来亲密,有深交。”余益庵非常自信地把朱明达推荐给少敏。
少敏和余益庵谈完话,天已大亮,她稍事休息,即起身返回京山小花岭。
到了驻地,少敏迫不及待地把朱明达叫来,一见面就说:“明达,听说你和戴焕章很熟?”
“是的,在他患难的时候,家兄曾帮助过他。把他和家属、部属设法隐藏在我们家和亲友家中,渡过了难关,所以戴焕章感恩不尽。”朱明达回答。
“好!明达,上次救张光然出来,你干得不错。这次再给你一个特殊任务,怎么样?”
“请陈大姐吩咐,我一定照办!”
少敏见朱明达接受任务很爽快,高兴地交待说:“明达,我们处在敌、伪、顽几十万大军的包围之中,毛泽东同志说得好,‘抗日战争胜利的基本条件,是抗日统一战线的扩大和巩固’。现在,要你利用和戴焕章的特殊关系,做他的工作,把这个中间势力‘统,过来。”
“陈大姐,我看没问题。我们先后有十多个党员在国民党那里暴露了身份,我和戴焕章通了信儿,都是他派人护送过来的。他还对我说过,‘我戴焕章是中国人,是打日本的。我厌恶国民党,不赞成他们打新四军。’这个人爱吹嘘自己,现在想拍李宗仁还拍不上,只好屈寄篱下了。”
少敏沉思了一会儿说:“那好,你到戴焕章那里,主要是交朋友,搞情报。争取去电台工作,你要记熟我们电台的联络呼号。带去密码本,电文由你亲自翻译,要保管好,不可疏忽大意。”她递给朱明达一支日本手枪和一块日本手表说:“戴焕章喜欢炫耀自己,想取信于李宗仁还缺乏资本。你把这两件东西带给他,说是我送他的。他还要什么,你随时和我联系。”
朱明达接受任务后离开少敏,约他哥哥朱明善一起,到戴焕章住处。那天戴焕章正为发不出饷发愁,贴身副官来报,说有两个姓朱的朋友要拜见。他一听是把兄弟来了,好不高兴。迎出门外一看,果然是朱家明善、明达两兄弟,双拳一抱说:“不知朱兄到,未曾远迎,恕罪了!”说罢,请二位进了司令部。
三人久别重逢,自有一番叙旧。然后,逐渐谈到了抗日形势。“戴兄,您与家兄是莫逆之交,小弟不知深浅,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朱明达乘机插话说。
“二弟说那里话,兄弟之间有话只管讲嘛,何必过于客套。”看来,戴焕章对二人还是像以往那样,推诚相见。
朱明达见戴焕章心无戒意,便单刀直入地说:“戴兄,当前国难当头,日寇逞凶,杀我同胞,奸我姐妹,何不与新四军挺进纵队联合抗日,为边区父老乡亲报仇,洗去你土匪的坏名声呢?”戴焕章听了,长叹一声,摇头不语。
朱明善也推心置腹地说:“焕章弟,刚才二弟之言有理。现在日寇如此疯狂地戮我同胞,践我国土,你是堂堂英雄之躯,理应‘利于国者爱之,害于国者恶之’,何不与共产党新四军联合抗日?”“戴兄,您可知道,‘不报国者,非丈夫也!”朱明达乘机又“激”了他一下。
“咳!二位仁兄仁弟哪里知道,我有难言之苦哟。”戴焕章说罢,从座位上站起来,低头来回踱步。
“戴兄,有话直说,我们兄弟可共同为您承担。”朱明达坦诚地劝说。 .
戴焕章听朱家兄弟的劝说,心有所动,悲痛地说:“二位就别难为我了,我何尝不想好好为人,可是,这些年来,我害了那么多无辜百姓,罪大难赦呀!若投向共产党,能饶恕我吗?近期内我又屡犯新四军地盘,他们也不见得肯与我修好……” “戴兄,此话差矣!共产党早就向您伸出了友好之手,您却不去靠拢。特别是我们的陈少敏大姐,她决非不容人之过的量小之人。她一直想联合您一块抗日,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这次我们兄弟俩来,就是奉她之命,来谈联合修好之事。为了今后联系方便,她还想让我在您这里做事哪。”朱明达不客气地打断了戴焕章的话,一口气把来意全说了。
“你说什么?”戴焕章大吃一惊,瞪着眼睛问。
“陈大姐还让我捎来一支日本手枪和一块日本手表,送给您的。还说,以后您需要什么,可以随时告诉她。”朱明达说完,将手枪和手表递给戴焕章。
戴焕章接过手枪和手表,激动得反复抚摸着,连声说:“新四军真够朋友!”他紧紧握住朱明达的手,像是忏悔地说:“我对不起共产党,我有罪!”
为了联系方便,戴焕章把朱明达安排在电台工作。电台只有三个人,台长冯有芳,还有两个报务员。朱明达把得到的情报,悄悄地向新四军纵队司令部报告。
一天,戴焕章向朱明达提出,他想去拜访陈政委,共商联合抗日大事。
“一言为定?”朱明达站起来,欣喜地问。“决不反口!”戴焕章说得斩钉截铁。
5月的鄂中,是个美好的季节。这天天气晴朗,微风徐徐,令人心旷神怡:戴焕章穿了一件浅灰色长衫,戴一顶白色黑边的礼帽,由几个马弁陪同,果然拜访少敏来了。
少敏早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因为是密谈,没有欢迎仪式,会见地点在《七七报》社的一间屋子里。
戴焕章见到少敏,想说几句客气话,却始终说不出来。少敏见他很激动,忙说:“走吧,请里边说话。”
进到屋里,少敏热情相待,亲自让茶、递烟,感动得戴焕章不知如何是好。少敏不卑不亢,一直笑迎戴焕章,等他先开口。“陈政委,戴某不仁不义,带兵无方,手下弟兄屡犯贵军地盘,并犯了些罪责难容之过,今天特来给您赔罪,请您多多教训。至于联合抗日之事,戴某甘愿听从陈政委安排。”戴焕章终于先开口了。
少敏看他心地至诚,笑了笑说:“戴将军,你的诚意,我们早已知道了。但为了你的安全,我们不要你做办不到的事情,只希望你利用自己的条件和影响,为我们提供些情报。同时,也请你注意警惕,以防不测。你看这样可行吗?”
戴焕章认为少敏谈得非常有道理,连连点头说:“一切听从安排。”
谈判在一片诚挚的气氛中进行,双方达成了秘密协议:“政治上共同抗日,经济上互通有无,军事上互不侵犯,关系上互相保密。”
临别时,少敏还婉转地提醒他:“你们军队派粮派款,引起老百姓的不满,要注意一点儿。”
少敏诚恳而有分寸的批评,使戴焕章很受感动。自此,戴焕章部队的军纪大有好转,周围的老百姓才得到安宁。
在一次对日作战中,戴焕章部被日寇击溃,衣被全丢光了,连戴焕章本人也没有棉被了。戴焕章又不好向李宗仁报告战败丢失衣被,申请供给。正在为难之时,少敏让根据地政府送去大批衣被药品。戴焕章官兵非常感动,回送一万发子弹,以示感谢。衣被问题解决了,但面对日寇的经济封锁,粮食和盐又严重缺乏,戴焕章部士兵情绪低落,思想混乱。戴焕章派人找少敏求援。
鄂豫边区也同样缺粮少盐,但少敏仍命随枣地委筹办,尽力支援。随枣地委动员群众筹集后,通知戴焕章部来取。
戴焕章派出一个排的兵力,以“剿匪”为名,到曹王庙取粮、盐。他们嫌东西少,匪性复发,将曹王庙、古城一带村民的粮食、衣物抢劫一空,逃窜了。
古城中队闻讯,立即派出几十名战士奋力追击,捉住二十余人,关押在区公署。然后派人请示少敏如何处理?
少敏听了汇报,气愤地说:“太不象话了!我们也有困难,还尽力支援他们一些;他们竟干出这种以怨报德的事!”气愤过去,她转而平静地说:“回去告诉地委,为了团结抗日这个大局,要对军民进行教育,不要为这件事乱了大局。要客客气气地送他们出境。对老百姓的损失,地委要设法帮助弥补。”
随枣地委按少敏的指示,设宴招待了被俘人员,让他们各自带上抢的东西,然后派部队护送他们出境。
这些士兵回去,见戴焕章正在大发雷霆地训斥逃回去的排长。他们如实禀报说:“新四军都吃野菜粥,却设宴招待了我们。”戴焕章气得用拳头猛捶桌子,大声吼道:“你们这些龟孙子,给我丢尽了脸,今后我还怎么见人家首长!我们抢了人家,人家还招待我们,世界上哪有这样宽容大度的军队?人家是真心团结抗日呀!还不赶快把抢的东西都送回去,向人家陪礼!少一件,我要你们的脑袋!”
戴焕章部队官兵,对新四军真诚团结的精神,非常感动。从此,再无进犯根据地的行动。
这年6月,日伪军和国民党顽军对白兆山根据地进行联合“清剿”,并在经济上实行严密封锁,使白兆山根据地军民处于严重的困难之中。少敏决定派出一部分兵力,挺进随西、枣南、襄东等地区,以牵制敌、顽进攻,截断敌军的物资弹药供应,粉碎联合“围剿”,打破经济封锁。
部队行动前,少敏给戴焕章写了封信,要他配合行动。戴焕章欣然同意。
当新四军先后收复茅茨畈、耿集、康家店、吴店、黄龙井、塔山等二十余座集镇,直接威协了国民党第五战区占领的襄樊时,李宗仁紧急调兵堵截。这时,戴焕章按照少敏的安排,主动向李宗仁请战,表示有决心收回被共军占领的城镇。在取得李宗仁同意后,戴焕章急忙派人与新四军联络,然后率部“进攻”,每到一个城镇,即鸣枪佯攻,新四军假作抵抗,尔后主动撤离,戴焕章部就乘机进驻。
戴焕章部队这样“攻占”了双方商定的几处城镇后,就向李宗仁请功,要求补充给养。李宗仁果然大大奖赏了戴焕章,补充了大批粮食、武器和医药用品,还有奖金。戴焕章把奖金分给了所属官兵;把大部分粮食、武器和药品转运给了新四军。白兆山根据地的困难得到一些缓解。
新四军侦察得知顽军暂编一师调驻圣场的蒋家湾一带,监督与新四军有统战关系的一二五师、一二七师的行动。少敏与李先念研究后,决定支持一二五、一二七师,狠狠打击暂编一师这股反共顽军。为此,需要掌握暂编一师的行动口令和通行证。
少敏了解到暂编一师与戴焕章部是协同作战部队。她估计,戴焕章部一定知道暂编一师的行动口令,也会有便衣侦察证。她派人去找戴焕章,请他协助解决。
戴焕章当即叫去的人带回了行动口令和便衣侦察证,并提供了暂编一师详细的军事部署情报。
第二天,少敏和李先念率部队攻打暂编一师。先头部队扮作国民党的便衣,通过对口令、验看通行证,顺利通过了敌军哨所,直插营房,抢占了有利地形。随后,新四军采取里应外合,内外夹击的方法,打得顽军暂编一师措手不及,狼狈不堪。新四军一举歼灭了暂编一师两个营。
暂编一师急向戴焕章求援。戴焕章部赶到圣场以后,不再前进,就地朝天放枪,“赶走”了新四军。
新四军乘机前进,又攻下日伪军占据的蒋家河炮楼,歼日伪军一个连。
是役,共歼敌顽两千余人,生俘四百多人,缴获山炮五门,轻重机枪十八挺,长短枪四百余枝,子弹两万多发。
战斗结束后,少敏将五门日军山炮和部分枪枝弹药交戴焕章,让他带着这些胜利品到李宗仁那里请功领赏。李宗仁给的奖赏,有不少又转到了新四军的手里。
以后,少敏又陆续派了几个秘密联络员到戴焕章部,并送去一些日本战刀、太阳旗、日本慰问袋、日本罐头、日本香烟等等给戴焕章。戴焕章把这些东西拿到老河口第五战区司令部去,炫耀他抗日的战果,并把食品送给李宗仁的夫人郭德洁女士和参谋长的太太,居然得到李宗仁和参谋长对他的赏识。
戴焕章由于能出入于李宗仁的高级幕僚之中,知道许多内幕,向新四军提供的情报比较准确、及时,而且内容很广,为新四军的军事行动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另外,通过戴焕章的秘密配合,还护送了很多来往于延安和其他地区的共产党领导干部和爱国志士。
这是少敏做统战工作的一例。少敏机动灵活地贯彻党的统一战线政策,把戴焕章部队这支顽匪军,变成了新四军的“运输队”、“情报组”和“交通站”,为抗日救国作出了重要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