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1940年的元旦已过去,春节即将来临。
过去的一年,是抗战以来鄂中的第一个胜利年。胜仗一个接着一个,喜事一件胜过一件,高兴得人民做梦都唱胜利歌。
为了庆祝胜利,密切军民关系,少敏看这时有点儿空隙,想举行个军政干部联欢会。她对行政科长江仲华说:“仲华,咱们的部队冲锋陷阵劳累了一年,边区干部也辛苦工作了一年,我打算做点儿好菜好饭,新春佳节,让干部们吃一顿,表示慰劳和团聚的意思。所以,要尽可能办得好一点儿!”
当时鄂豫边区是很困难的,但江仲华还是搞了点儿肉,买了些藕。会餐这天,少敏亲自下厨房.,动手做了她最拿手的“炸藕夹”、红烧丸子和煨排骨汤。
纵队和边区机关各级领导干部近一百人,一起“团拜”。少敏和李先念都讲了话,祝贺军政、军民团结战斗的胜利。餐间,大家畅叙友情,交流经验,还解决了存在的一些问题。(自此以后,只要有条件,每年春节前都要搞一次会餐。大家管这叫“传统会餐”。)
少敏他们在“传统会餐”席上,正吃得高兴,卫生科科长严荣匆忙进来,溜边儿找个凳子坐下了。少敏见严荣这么晚才来,猜测一定有什么事儿,就走过去问:“严荣,今天‘打牙祭’,你怎么刚来呀?”
“唉呀!陈大姐,我差一点儿回不来了,全靠托您的福!”严荣好像还惊魂未定。
“怎么回事?别着急,先喝点儿汤再说。”少敏坐在严荣的旁边说。
严荣端起一碗汤,三口两口灌下肚,抹抹嘴,看周围的人都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她,就笑着说:“我带着三十多名刚刚扩充的年轻新兵,在黄冈被敌人包围了。敌人人数很多,我带的又是些毫无战斗经验的新兵,根本没法和敌人交手,就让他们暂时分散隐蔽,等天黑了再突围。夜晚,阴沉沉的天,冷风嗖嗖,我带着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出了包围圈。
“谁料,前面不远处却是一条公路,是敌人的封锁线。大队的巡逻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枪,走来走去。我一看,坏了,两面受敌,处境危险。怎么办?后有围兵,回去是不行的;可是前进,又怎么过封锁线?如果冒死硬拼,,肯定凶多吉少。这些新兵满腔热血来抗日,还没有到部队就牺牲了,那太可惜了。我决定单独闯哨,冒险一试。我想,如果失败,也只死我一个人,这些新战士可以保存下来。主意已定,我让他们隐蔽在路边树丛和道沟里,等暗号行动;还嘱咐他们如果到天亮时还不见我回来,就分散藏到老乡家里去。
“嘱咐完毕,我趁着天黑,闯进了封锁线的哨卡里。只见一个伪军官,在小油灯下俯案看书。我壮了壮胆,两手叉腰,叉开腿威武地一站,哼了一声。那伪军官听到声音,抬头一看,误把我当成陈大姐了,以为我手拿双枪,吓得他直哆嗦。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哈腰鞠躬说:‘陈大姐来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紧绷着脸,学着陈大姐的山东腔调说:“快,送我们通过封锁线!,那伪军官干脆利索:‘是,快跟我走!’
“我跟他走出门外,向新战士隐蔽的地方发出暗号,三十多个新兵迅速悄悄跟上,随着伪军官绕到一个僻静处,跑步越过了封锁线。我们跑出去很远了,那伪军官才停住,对我深深一鞠躬,说:‘陈大姐,对不住,我不远送了。’我一挥手,让他走了。
“我们就这样脱离了虎口,现在想起来,还挺后怕的!可当时也不知怎么的有那么大的胆子呀:”
听完了严荣的叙述,有的夸奖她机智勇敢;有的说:“怪不得敌人说陈大姐神出鬼没哪,敢情有不少是假的。这不,又出了一个冒牌的陈大姐。”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
笑声还没有完,纵队参谋送来了一份文件给少敏。
“真是的,咱们连吃顿年饭都不踏实。”少敏一面念叨,一面打开文件。一看,她无心吃饭了,眉宇间拧起一个大疙瘩。大家看到少敏的表情,都静了下来。
原来是国民党第五战区送来的“通知”,要新四军挺进纵队的负责人,到信阳西乡冯家庄老阴坡,参加国民党第五战区的军事会议。少敏看完以后,递给了李先念。
自国共合作、新四军游击支队成立以来,国民党第五战区并不承认这支队伍的存在,还从来没有下过开会的通知书。为什么现在突然通知开会呢?叫人费解。
饭也没有吃好,少敏就急忙召集有关人员开会,分析情况。会上,少敏念了“通知”,让大家畅所欲言,谈自己的看法。不料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只是叼着根“烟囱”,“吱啦吱啦”地抽着。’过了一会儿,有人开腔了:“我看他们不怀好意!唱的是‘鸿门宴’。我们来个不听那一套,干脆不去!”
“我看这是一场阴谋,但不可不去。”人称“外交家”的刘子厚开口了。
“什么阴谋?说详细点儿。”少敏听他说得有些道理,便追问。刘子厚清清嗓子,不慌不忙地说:“他们见我们一连打了几次胜仗,人也多了,枪也多了,成了一支很像样的队伍。他们现在表面上同我们搞友好了,实际是想借刀杀人!”
刘子厚成熟的见地,得到了众人的赞赏。
“既是阴谋,为什么不可不去呢?”李先念很想多听听他的意见,接着问。
刘子厚转向李先念,很肯定地说:“我看这个军事会应该参加。不,一定要参加!不过规格不用太高,派一般代表就行。我们去参加会,主要是观察一下情况,也可以相机应变,对付他们的阴谋。”
“子厚说的很对,我们应该派人去参加。”少敏表明了态度。会议决定派纵队秘书王显周以纵队参谋的名义出席会议。另有丁文俊随同前往。
少敏和刘子厚同他们研究了行动计划后,亲自送他们上路。接近黄昏时,王显周、丁文俊来到老阴坡,村外锣鼓喧天,路两边排列着身穿军装的士兵,步枪上都上着明晃晃的刺刀,像一根根木橛子似的戳着。未等王显周他们进村,一群穿着黄呢军装的军官迎上前来,与王显周等握手。
为首那个自称是司令部参谋的,问过王显周等人的姓名后,十分恭敬地说:“王将军一路辛苦,习某在此恭候多时了。”
王显周也客气地说:“有劳习参谋!”然后向村里走去。
一个戴值带的军官,喊了一声“敬礼”!列队士兵目视王显周等,“刷”地将枪提起,来一个持枪礼。
王显周等大方从容地走过队列。
晚上,对方设丰盛的酒宴款待王显周等。作陪的除了不少军官外,还有众多士绅。这样热情隆重的场面,使王显周他们更提高了警惕,保持冷静的头脑,等着看顽军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次日开会,会场也装饰得庄严肃穆。主持人,本应是李宗仁出场,因李先念与少敏未到,所以来个“对等”,仍是那个习参谋。他时而严肃,时而微笑,装腔作势地先讲了一下当前的抗日形势,然后表扬了一番挺进纵队英勇杀敌的壮举,以及李司令和陈政委抗日救国的精神,接着说到了正题:“这次军事会议,是奉蒋委员长之命召开的,为的是同友军一起反攻信阳。现在请友军的王将军介绍一下新四军挺进纵队的军事力量,然后再共同研究军力部署。”
王显周按照少敏和刘子厚事先商定的对策说:“我纵队现有指战员一万五千余人,步、骑、炮兵齐全,有着与日寇大兵团作战的能力……”
没等王显周说完,突然站起来一个军官,拍着桌子粗鲁地说:“你胡说!你们几个人合用一支拉不开栓的土枪,能打个屁仗!”“这位长官贵姓?”王显周见他如此无礼,但并不发作,仍不失风度地问。
“他是鲍师长,说话嗓门大,请王将军多多包涵。”那习参谋显然是和鲍师长商量好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合起伙来,羞辱新四军代表。 一
王显周把脸一沉,不卑不亢地说:“鲍师长,如果你不健忘的话,可以回想一下,去年新街战斗,一举消灭一百多鬼子,是谁干的?汉奸李又唐八个大队、三千多人是谁击溃的?全歼东双河车站鬼子巡逻队又是谁打的?请鲍师长回答!”
鲍师长仍不服气地说:“打死几个鬼子有什么了不起。我们李宗仁司令在台儿庄一举消灭鬼子精锐师团一万多人,那才是真本事呢!”
“是的,我们非常佩服李宗仁和张自忠将军的抗日精神,但是,请问鲍师长,当时你在哪里?”
这一问,把鲍师长问哑了。他非常尴尬地挠着头皮,抬不起头了。
鲍师长名鲍刚,原是爱国将领方振武的部下。方振武反对蒋介石不抗日,被蒋杀害。鲍刚摇身一变,成了反方的干将,受到蒋介石的青睐。这是一个典型的投机分子,谁有势力就投靠谁。他被补充到第五战区后,专靠吹牛拍马过日子。王显周的话,一下子戳到他的痛处。
那位习参谋,看鲍师长下不了台,忙给他解围说:“我们这次开会,是按蒋委员长的命令办事,彼此间不要伤了和气。”他站起来走向墙边,指着军用地图说:“我先把兵力部署和具体分工说一下。按照蒋委员长的命令,新四军挺进纵队要全力以赴,担负保卫平汉铁路的任务,具体路段是:北起两河口,南到武胜关。收复信阳战斗打响后,你们要牢牢拖住这一地区的日寇,拦截他们的增援。你们应在三天之内开到指定地点。”
王显周一听他的兵力部署,这才知道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明白了敌人的阴谋。
原来他们看到鄂豫边区的新四军连连告捷,队伍越扩越大,地盘越来越广,认为对他们构成了威胁。为了打击新四军挺进纵队,限制抗日根据地的发展,便以“收复信阳”为幌子,想把新四军挺进纵队骗进陷井,消灭这支抗日的有生力量。
王显周佯作考虑了一阵后说:“我们刚和日寇打完一仗,亏损的枪支弹药还没补充,需要宽限几天,等我们补充了粮草弹药后,方可起兵。”
没想到那习参谋非常痛快,立即答应道:“枪支弹药好说,请提出具体所需数字,我们可以给予补充。”
王显周站起来说:“那好,我们回去请示司令部首长批准后,即行实施。”
那习参谋表示同意。
王显周和丁文俊连夜赶回驻地,向少敏等作了汇报。少敏立即召来有关人员商讨对策。大家一致认为,这是国民党顽固派布下的圈套,不能派部队去。
少敏听了大家的意见,没有立即谈自己的看法。她慢慢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低头沉思。在座的十几双眼睛都看着她,等待她的决定。许久许久,少敏停止了踱步,对大家说:“你们分析得很对,这是敌人的阴谋,我也有同样的看法。不过,我认为应该派兵前去,来一个将计就计。当然,我们只把少量的部队开到铁路附近,把主力部队隐蔽在外围。待敌人将我们的少数部队包围之后,我们的主力再迅速将敌人围住。里外夹击,消灭敌人。”“妙极了!”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还是陈大姐点子多!”这时,李先念回来了,听了少敏的计划,也认为很好。方案定了以后,成败的关键就在于这个少数部队的带队人。这个人必须胆大、心细、机灵,应变能力强,斗争经验丰富。挑来选去,最后大家认为铁老虎团的大队长孔元是担任这个任务的理想人物,少敏也同意这个意见。
她把孔元找来,向他作了详细的交待。
孔元是个勇挑重担的人,而且花花点子特别多。一听这个任务,高兴地笑着说:“请陈大姐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
王显周又去了老阴坡,表明了新四军的积极态度。那习参谋一听新四军同意前往,高兴得眉飞色舞,不知如何是好了。心想,你们也会上当;嘴上却大加赞扬新四军挺进纵队“勇挑重担”,“不愧是抗日的先锋”等等。
王显周看到他那得意忘形的丑态,心里说:“你先别高兴得太早了,到时候怕你哭都哭不出来!”他有意“将”上一“军”说:“也希望贵军到时候不要负约呀!”
那习参谋赶紧说:“蒋委员长说话岂能失信!你们三日内一定要把部队开到指定地点,我们等着听贵军的消息。”
王显周最后表明态度说:“但愿我们两不误。”说完,起身告辞了。
孔元接受任务后,即率领队伍出夏家冲,走顶门杆,经龙门新店,到达了指定地点。他派人在较大的村镇支锅立灶、号房子,摆出一副大兵团驻防的架式。并挂出了“新四军挺进纵队收复信阳指挥部”的牌子,在门口站岗的卫兵,一律配备德国造二十响匣子枪,很像是个高级指挥部。
国民党五战区的鲍刚,成了统领两万人马的“总指挥”。他自双河车站至武胜关,布下了一个“口袋”,妄想将挺进纵队一下子吃掉。
狡猾的鲍刚,他在围剿之前,亲自同习参谋以“检查战前准备”为由,到新四军阵地视察,看到各重要村镇虽有驻军,但数量不多,便问孔元:“为什么兵员不够编制?”
孔元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们是先遣部队,任务是安营扎寨。你们没见大锅大锅的晚饭都做好了’,大军马上就到。”
那习参谋和鲍总指挥听了,信以为真。他们点点头,觉得大功已成,狡黠地笑笑,走了。
鲍刚回到总指挥部,当即下令:“各部队立即起程,奔赴指定地点,今夜十二点总攻!”
当夜十二点正,一发发带着火光的炮弹,划破漆黑的夜空,向着“新四军挺进纵队收复信阳指挥部”飞去。随着炮弹的爆炸声,升起一股股烟柱,接着是一片片火光。
炮火一停,鲍刚亲率精壮的士兵,到那里一看,竞空无一人。鲍刚知道上当了,急速指挥部队向村外撤退。刚离开村子不远,从一条干涸的河床里,杀出了一支队伍。这是孔元设下的埋伏。鲍刚不知所措,队伍也蒙头转向,乱了阵脚,士兵一个接一个被打得躺在地上不动了。
鲍刚一看不好,赶快指挥督阵冲过去。但他的部队已像一盘散沙,“捏不拢”了。没有办法,他只好挥师向西侧逃窜。不料又遇上少敏率主力包围过来。鲍刚的队伍已毫无斗志,一些举枪投降了,一些则纷纷溃散。鲍刚还想抵抗,被新四军的一梭子弹,送他上了西天。这个恶贯满盈的杀人精,得到了应有的下场。
战斗结束后,少敏立即以新四军挺进纵队的名义,向全国各界人士发出通电,揭露了国民党的反共罪行。
国民党第五战区司令部,虽损兵折将,但又怕暴露反共真面目。不敢公布实情,说是一场“误会”,把责任全推在鲍刚身上。蒋介石的这个阴谋,以“害人”开始,以“害己”结束。国民党第五战区司令部总指挥,一个月内连续三次急电给在重庆的蒋介石,惊呼:“新四军‘陈大脚’亲率所部,四处窜犯,使国军不得安宁。”
后来,台湾王健民编写的《中国共产党史稿》,虽对共产党使尽了恶毒诬蔑、纂改之能事,但也不得不承认陈少敏是一位“带兵如猛将”的女中豪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