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河北省各级党组织遭一次次大破坏以来,唐山党的工作也开展得很不顺利。
中共唐山市委曾多次组织发动工人起来斗争,但在敌人残酷的武装镇压下,都一次次失败了。在这种情况下,唐山市委请求省委选派有经验的妇女干部,深入工人居住区,以便从发动家属着手,打开缺口。
省委领导认为最合适的人选是少敏这位既对工运工作有经验、又善于做群众工作的女将,但考虑她还在病中,怕她身子顶不住,因此派赵声前往,征求她本人的意见。
少敏自出狱以后,组织上一直让她养病。可是她有个怪脾气,认为越养病就越长病,而参加紧张的战斗反到会使“大病吓小”、“小病吓跑”。听说要让她工作,高兴得不得了,对赵声说:“这有什么好征求意见的?我正着急工作哪!说走咱马上就走。”
少敏被省委任命为唐山市委宣传部长。”33年5月,她到了唐山,向市委书记黎玉报了到,就去马家沟矿区。
陈少敏改名王少敏,以投亲为名,到马家沟煤矿工人居住区与一个姓王的地下党员接上头,以他侄女的名义,在他家住了下来。
少敏本打算像在青岛和天津那样,先找个工作,维持生活,然后以这个职业为掩护,开展工作。谁知一个妇女要在矿区找工作,却比登天还难。
这里迷信盛行,民间传说,“女人下井,井准塌”。矿主和矿工都信奉这种说法。所以,女人连靠近矿井都不行,更不用说下井了。
少敏找不到工作,见许多矿工的家属们,大人、孩子都背着大筐、小筐,到煤矸山上去捡碎煤。她也跟着去了。靠捡碎煤卖点儿钱,勉强维持生活。生活虽然艰苦,但这却是个接近家属开展工作的好机会。
少敏为了接近群众,她宁可自己少捡煤,却主动帮助别人,特别是对小孩子和老人,她帮着他们捡煤,背着煤送他们回家。就这样,她渐渐地靠近了家属们,一些矿工家属也把少敏当亲人看待,都夸老王师傅有个好侄女。几个月过去,她结交了很多家属,逐渐在她们中间站住了脚。
但是,少敏感到这样活动圈子太小了。她想,必须下矿井去,了解和接触广大矿工。
一天晚上,她到矿工老赵家里,问赵师傅有没有办法帮她下矿井。
老赵听了,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妇女哪能下矿井。要是个男的,或许可以想想办法。”
少敏碰了个钉子,但赵师傅的话提醒了她。她决定女扮男装,下井背煤。
她回家和老王商量,老王沉默不语,面带为难之色。少敏说:“老王,咱们都是党员,有什么不好说的呢?”老王迟疑半晌,才慢慢地说:“我觉着不行!背煤这个活儿,
就是大老爷们,也不轻松哪!你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架得住这样的重活儿?看你脸色蜡黄,像是刚刚病好,身子骨虚弱。再说,万一要是被认出来是个女的,你可就没命了。你知道,咱们这里是不让女人下矿的,一旦矿井出了事,我可担待不起呀!”
少敏见老王不同意,就耐心说服他:“老王,我的身子骨你不用担心。我自己要觉着不好,就不硬挺下去。至于妇女下矿不好,那是迷信,没那回事儿。绝不会因妇女下井出事的……”
但是,任凭少敏说破嘴皮,老王还是不言语。
少敏看一时说不通,最后只好说:“老王,我只求你一件事,替我保密。万一出了事,我自己负责,决不连累你。好在大家只知道你有个侄女在这里,挨不着边儿。”
老王见少敏执意要去,态度坚决,也就只好由她去了。
从此,少敏化妆成男人,辗转几个矿井,当临时工背煤。她本来是黑黝黝的面孔,说话的嗓音低沉粗壮,没有人怀疑她是个女人。她和其他工人背一样多的煤,在狭窄黑暗的通道里爬行。她忍受了难以支持的疲劳,全身被压得快散架了。她忍受着手指和膝盖被磨破流血的痛苦,疼得直钻心。她还得坚持住特殊的困难。坑道里又闷又热,全身汗水湿透衣服。男工们光着膀子,她却说因有皮肤病,裹得严严实实。
少敏终于挺过来了。在矿井里,她有机会接触更多的矿工。她同他们交朋友,启发和教育他们。许多在严重的白色恐怖下本已消极悲观、听天由命的工人,在她的鼓动下,又开始活跃起来了。而有些暂时把仇恨潜藏心底、忍气吞声的积极分子,则看到了希望,盼着早日开始行动!
当时,唐山矿区的工人运动是非常特殊的、复杂的。共产党领导的赤色工会是不合法的,屡遭取缔,多次被破坏。国民党组织的黄色工会处境微妙,它受政府支持,却被侵唐的日军强行封闭。日本军方在封闭黄色工会的同时,收罗一批汉奸、流氓组织溉奸工会,煽动工人向英国和比利时资本家开展斗争,企图从中渔利,达到插手矿务局,赶走英、比资本家,夺取煤矿大权的目的。英、比资本家本来与工会格格不入,他们反对所有的工会存在。但当他们认识到最大的对手是日本军方及其汉奸工会时,于是转向支持国民党组织的黄色工会,借以反对赤色工会,抵制汉奸工会,保护他们自己的利益。
少敏巧妙地对待这些错综复杂的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利用资本家支持黄色工会的有利形势,积极谨慎地组织了一个又一个秘密的赤色工会小组,使大批积极分子团结在共产党的周围。转眼到了1933年底,马家沟矿又裁减了54名工人。这些被裁的工人两次派代表找矿区负责人倪煤师要求复工。倪煤师不但拒绝工人的要求,而且斥责工人“无理取闹”,粗暴地将代表逐出门外。愤怒的失业工人聚在门口不散,摩拳擦掌,怒骂倪煤师,引来了不少同情者。
矿区保安队长率领保安队员,平端着枪,严阵以待,守着门口。形势非常紧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少敏看到这对峙的阵势,捏着一把汗。“要是干起来,毫无准备的群众定会遭残杀,作无谓的牺牲”。她暗暗让老贾和赵师傅陆续把人叫走,远离大门。
大家聚集到一处偏僻的地方,她对大伙儿说:“矿工兄弟们,你们丢了‘饭碗’,心里憋着火,想和他们拼个死活。可是,我们万万不能感情用事,不能白拼。以前我们吃了不少亏,就由于急躁,不等时机成熟,就和敌人硬拼,结果造成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再说,就只我们这几个人,想和敌人去拼,那是不行的。我们必须事先作好准备,把大家发动起来,公开进行罢工斗争。那样,才有可能取得胜利。兄弟们,暂时回家吧,等待时机的到来!”大家听了,暗暗点头,觉得有道理,逐渐散去了。
少敏看到群众的斗争情绪已经起来,但目前还不能组织大规模的行动,怎么办:是引导?还是说服?她犹豫不定,只好如实向市委书记汇报,听取领导的意见,
市委经过研究,作出决定:
一、立即组织失业工人复工请愿团,要求复工,并赔偿损失;二、发动家属,开展反奸斗争;
三、要求撤消保安队长的职务;
四、准备罢工,并派人着手组织各矿同盟,以做后盾。
市委的决定,大大鼓舞了少敏的斗志。临散会时,黎玉握着少敏的手,鼓励说:“少敏同志,大胆放手干吧!有问题我们一起承担。”
少敏回到矿区,积极开展活动。她发动被开除的矿工组织起来成立了复工请愿团。又参与组织了罢工小组,由马师傅等五人担任罢工的领头人,分头联络工人。
1934年1月14日,是马家沟煤矿工人难忘的日子。这一天是战斗的日子,也是腥风血雨的日子。
这天下午,部分矿工和失业工人正在开会研究对策,保安第二署署长尚文彬闻知,立即率领武装警察包围了会场,强令工人解散,并呜枪恫吓。工人们置之不理。尚文彬命令警察开枪射击。愤怒的工人不畏强暴,拿起手镐、木棍和石块同警察搏斗。于是,“1•14”惨案发生了!一些工人倒在了血泊中。
保安警察的血腥屠杀,激起了马家沟矿工的无比仇恨,全矿当即罢工,并向矿局和地方当局提出了强烈的抗议,要求惩办凶手,赔偿损失和恢复工会。
“1.14”惨案发生后,中共唐山市委立即组织了“马矿惨案后援会”,并发动了东4矿3万多工人的同盟大罢工,支援马家沟煤矿的斗争。
东4矿同盟大罢工,得到了中共中央的支持和各地工人团体的声援,平、津各报也对“1 - 14”惨案进行了报道和抨击,使开滦矿的资本家大为恐慌。这时,日本军方以保护矿区为名,要乘机进驻。英、比资本家为了避免罢工引起更大的经济损失,特别是避免日军插手,不得不答应了罢工工人的要求。
这次罢工斗争取得了重大的胜利!全开滦矿区两千多被裁减的工人全部恢复了工作;工人的工资得到了提高;罢工工人的损失得到补偿;并撤掉了保安二署署长尚文彬和公安局长的职务。少敏的足迹踏遍了马家沟矿区,汗水浸湿了矿井。她参与点燃的马家沟煤矿罢工斗争的火炬,照亮了马家沟煤矿工人前进的道路。
过了两个多月,少敏被调回河北省委,主持宣传工作。她向生死与共的矿工兄弟们告别,离开唐山,又回到了天津。
自从蒋介石在德、意、美等国军事顾问参与策划下,纠集100万兵力,向革命根据地发动第五次军事“围剿”以后,国民党反动当局越发强化法西斯专政,白色恐怖更加变本加厉。
中共河北省委为了把形势发展及党的方针政策及时向党内传达,向群众宣传,决定由少敏和赵仲负责,创办一个油印小报,宣传党的路线和抗日的主张,以指导当前的革命运动。
少敏只上过三年半的小学和不到一年的中学,她的文化程度不高。从她的性格来说,也是好动的。她善于活跃在群众之中,率领群众冲锋打头阵。现在,却要她在一个秘密的地方,静静地坐着,耍笔杆子,编稿子,刻蜡纸,调油墨推胶辊子。这确是个难题。她从来也没有干过这样的事。革命,让她净遇上新鲜事儿。但是,少敏是个党性很强的人。党需要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而且钻劲儿大,干什么,就学什么,决心把它干好。
少敏对英租界小白楼地区很熟悉,她和助手赵仲在那里租了一间小阁楼,购置了蜡纸、钢板、油印机和纸张等必需用品,开始了紧张的办报生活。
她给自己起了个化名叫老郑,将这份半公开的小报,叫《实话报》。
《实话报》每五天出一期,每期印一千份左右。从采编、写稿、编辑、写评论、刻蜡版、油印到散发,都由她们两个人完成,工作紧张极了。
《实话报》一出现,立即引起了各界人士,特别是工人的兴趣。因为它说出了当时所有铅印大报都不敢说的实话,揭露了国民党统治所造成的种种黑暗。它在社会上广为流传。
但同时,它也遭到国民党的反对。天津国民党当局发现《实话报》后,立即宣布它为禁品,派出警、特到处搜查。
这给《实话报》的发行带来了困难。少敏和赵仲一面注意隐蔽,一面想办法找发行出路。
少敏还在和记打蛋厂做工时,曾因陪王大姑回家到过南市“三不管”地区,对那里的热闹景象,留下很深的印象。她又来到了“三不管”地区。
“三不管”地区是外国巡捕、国民党中央军和地方保安队又管又不管的地区,是三教九流和穷苦人聚居的地方。这里有摆地摊卖米、卖面、卖菜的;有捏面人、扎风筝的;有说书、唱戏、耍把式卖艺的;有代写书信、算卦、卖字画的;还有妓院、赌场和大烟馆。每天街上总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叫卖声、吵闹声交杂在一起,非常热闹。有些小报童也在其间穿梭般窜来窜去。少敏很高兴,觉着这里是个发行《实话报》的好地方。她找到一个报童,把他拉到僻静处,蹲下身问道:“孩子,你几岁了?”“11岁。问这干嘛?”
“我有报纸给你卖,卖的钱全归你,干不干?”“嘛报?”孩子很老练地问。
“《实话报》,它是替百姓讲实话的。”
“这报我好像听说过。”孩子机警地打量了一下少敏,略一思索,肯定地点点头:“行,我于!”
“好!你再多找几个孩子。”少敏拉着那孩子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嘱咐说:“要小心警察!警察可不喜欢《实话报》。”
孩子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放心吧!警察是抓不住我们的。”从此,每到约好的时间,少敏就给孩子们拿来报纸。报童们分路出发,在街上一边跑,一边高喊:
“实话来了!”
“实话来了!”
人们纷纷抢着买,一会儿功夫就卖光了。等警察发现时,报童们早跑得无影无踪了。
夏天,小阁楼里闷热得好像蒸笼,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蜡纸不耐热,一会儿就印破了,印数受到影响。少敏和赵仲只好挨点儿饿,把买干粮的钱省些下来,买些冰块,尽量降低室内温度,使一张蜡纸能多印些报纸。
后来,少敏他们又创办了《罢工策略》,不定期在党内发行。它介绍克敌致胜的战略战术,交流罢工斗争的经验教训,对指导和开展工人运动,起了很好的作用。
中共河北省委领导称赞这两份小报“内容丰富,斗争性强,油印精巧”。说少敏是个“全能编辑”。
至今,这些小报的原件,有的仍在中国革命博物馆和天津博物馆保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