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0日,是“全国苏维埃运动日”,这是党中央定的。
还在6月份,在上海由李立三主持的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通过了《新的革命高潮与一省或几省的首先胜利》的决议,对中国革命形势、性质和任务等问题,提出了一整套错误主张,并提出共产党员要在“全国苏维埃运动日”公开带头参加游行示威,或召开“飞行集会”,举行城市暴动。这些以冒险主义为特征的“左”倾错误决定,从党中央传达到各地党组织。
山东省委书记任国祯对举行城市暴动,感到难以成功,但这-是中央的指示,只好违心地执行。他和中共青岛市委一起,根据中央的指示,决定在“运动日”当天,组织工人示威游行。如游行受阻,即以爆竹为号,分片召开“飞行集会”。重点在沧口、四方等工业区进行发动。
少敏在成功地率领人力车工人家属请愿以后,就积极投身于这一工作了。连日来,她格外激动,恨不得一下子把所有的反动派全部消灭干净,革命立即成功。她不辞劳苦,来往于各工业区,做了大量的宣传组织工作。
20日这天,天刚蒙蒙亮,少敏就睡不着了。她起床,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小褂和一条黑布裤子,一副工人打扮。她按规定于九点钟赶到了胶州路,从董汝勤手里接过一个装满传单的柳条箱,快步走到大英烟草公司南、北厂之间广场的一角,等待着示威游行的队伍。
这天早晨有些薄雾朦胧,被海风一吹,很快就散开了。青岛8月下旬的早晨,舒适凉爽,略有秋意。她站在广场边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动静,只有三三两两的过路行人,看不到有游行队伍在这里聚集的迹象。指挥部的人,也没有按约定的时间来广场。她不安地等待着。快到中午了,还不见来人。她预感到情况一定有变化了,但仍警惕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原来,当蒋介石得到中共中央将8月20日定为“苏维埃运动日”的消息后,立即命令全国各大城市的军警一齐出动,采取暴力措施,镇压工人“骚乱。
青岛国民党当局接到命令后,保安队一清早就倾巢出动,把七大纱厂和四方机车厂等团团包围了起来,严密封锁,不让一个人进出。游行指挥部的许多同志,也被围在里面了。
“呜——”十二点整,烟厂午休的汽笛声响了,广场上却仍然是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陆陆续续有几百个工人从北厂出来,有的拿着饭包,有的提着饭盒。仨一堆,俩一伙儿地蹲在广场的树荫下吃饭。
“约定时间早已过了,还不见游行队伍,这箱传单怎么撒?”少敏心急如焚。正在为难时,忽听得爆竹声声,响彻天空。
这是“飞行集会”的信号!
少敏用飞快的动作,打开柳条箱,拿着传单,向正在吃饭的工人群中撤去!
工人们惊奇地听到放鞭炮,又看见一个女工撤传单,都忽地站起来抢着看传单,也顾不得吃饭了。
突然,有人喊:“红旗!红旗!看!那儿挂了红旗!”果见一面镶着斧头镰刀的红旗,在一棵大槐树的上空飘扬。
南厂的工人们听到鞭炮声,也纷纷冲出大门,向广场拥来。厂警立即出动,想把大门关上,但哪里关得住,一下子被汹涌的人流冲开了。有些人,看见通过门口太拥挤,干脆翻墙而出。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少敏热血沸腾,扛起柳条箱,跳上一个土岗,把传单大把大把地向人群撒去,并大声说:“工人兄弟们! 我们工人要团结起来,反对剥削,不当奴隶!我们要做国家的主人!”
这时,广场南面跑来一队持抢的厂警,推开人群,拼命向中间挤去,嘴里还不停地喊着:“他们是共产党,来这里捣乱,大家不要听他们的赤化宣传!”
工人们机警地挡住厂警,有的工人让少敏快走。
少敏乘机往外跑,跑了几步,见张子颖被厂警抓住了,眼看要被架走。她着急地大声喊道:“工人兄弟们j人家是为了咱们大伙儿的,咱们不能让厂警把他抓走!跟我冲啊,把咱们的人抢回来!”
工人们一听,都跟着少敏呼啦啦拥了过去,把几个厂警围在当中,用拳乱打起来,还喊着:“打呀!打死这些狗腿子!”
几个大个子工人,趁混乱之际,将张子颖拽了过来。少敏立即拉着张子颖往外跑出人群。一个胖厂警仍紧紧跟着不放,少敏就地抓起一把沙土,朝着他的胖脸上掷去,胖厂警“呀”的喊了一声,揉着眼睛顾不得追了。
少敏和张子颖十分幸运,在工人们的保护下,离开了广场。当国民党军警开到时,广场上已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了。然而,在其他“飞行集会”地点,却是一片恐怖….
“苏维埃运动日”这个“左”倾蛮干的活动,给党组织和整个革命事业带来了严重的损失。
任国祯这天没公开露面。他穿上一件破短褂,把头发弄乱,租了一辆人力车,拉着车到处观察动向。他发现马路上的警察增多了,觉着形势不对。正想去徐子兴家,听听有什么消息,忽听有个熟悉的声音喊着:“洋车!洋车!”
任国祯一看是张若臣,就急忙把车拉过去。张若臣走近人力车,悄声说:“快走!出事了!市里派到工业区去的指挥部成员全部被抓,张路亭也在里面。他是知道你家住址的,不能不小心一点儿,你得暂时避一避。”
任国祯也顾不得去退车了,急忙回家。他先把放在窗台上作暗号的花盆拿掉,然后烧掉了秘密文件,换了件衣服,就锁上门走了。
他赶到徐子兴家,见老徐、李文美和董汝勤都在,就通报了情况。然后,对董汝勤说:“汝勤,少敏可能已去潍县办事,你速去通知她这里发生的一切,让她千万别回家。”
形势正像张若臣预料的那样,张路亭这个“胆小鬼”,被捕后挨了几个耳光,就叛变了。他亲自带领“捕共队”,到陵县路搜捕任国祯和少敏,却扑了个空。
张路亭抓不着人,就翻箱倒柜搜文件,结果也一无所获。他留下一个警察“卧底”。专等任国祯和少敏回来。自己带着“捕共队”,到阳谷路王景瑞家,把王景瑞抓走了。
两天后,少敏在潍县办完事,兴冲冲地回青岛。她没有碰上报信的董汝勤。
在回青岛的汽车上,旁边一个老者在看报,少敏斜眼看了一下,有一段描写20日在大英烟草公司广场集会的情景,引起了她的兴趣:“一位二八姣娘,在人丛中散发传单,发表演讲。当军队赶到后,这位姣娘却无影无踪了。”她一看是描绘自己,不觉暗暗失笑。
回到青岛,少敏走到离家不远的路口时,突然被同院的邻居魏大嫂叫住了:“任大嫂,你不能回去了。保安队来人抓你们,现在还有人等着。你快逃吧!”
少敏听说,吃了一惊。.这是她第一次遭通辑,感到意外。但她更担心任国祯的安危。急忙问:“魏大嫂,老任回来过没有?”“我们都知道你们是好人。为了保护你们,邻居们轮流在这儿等你们,没有见老任回来。”魏大嫂说。
这时的少敏,已顾不得向魏大嫂道谢了。她的心头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国祯被捕了?”她想到“花盆”,忙说:“魏大嫂,麻烦你去看看我家窗台上、的花盆还在不在?”
魏大嫂见少敏先是沉默不语,接着又冒出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弄不清是什么意思,也不好细问,就回去看了看,告诉少敏说:“窗台上没有花盆。”
少敏听说窗台上的花盆没有了,心里踏实多了。这才连连向魏大嫂道谢,并请她代为向邻居们道谢,然后告别而去,。
少敏到了李文美家,见任国祯在这里,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任国祯见少敏平安回来,也放了心。他问少敏,见到董汝勤没有?少敏正要回答,徐子兴回来说:“张路亭已叛变,带着‘捕共队’到处抓人,已有不少人被捕,王景瑞也被抓走了。”
“国祯,张路亭叛变,对我们可是一大威胁。他对组织情况熟悉,我们必须立即转移!”少敏正说着,董汝勤回来了。
大家感到少敏说的很有道理,决定当夜转移。唯有李文美认为自己是个家庭妇女,又上有老下有小的,行动不方便,留了下来。
少敏和任国祯到范于村老家暂避了一段时间,直到9月底,才又潜回青岛。
到了青岛,少敏让任国祯先在一僻静处休息,自己到了甘肃路李文美家去探听消息。刚进路口。见有两个贼头贼脑的“便衣”在李文美家门口来回溜达。少敏装作过路的,走过李文美家门口,见门楣上那个作为平安无事暗号的“福”字揭掉了。少敏知道出事了。但情况如何,李文美怎么样了,她很想弄个究竟,就站在远处观察。
等了一阵,少敏正着急时,李文美家的门“吱扭”一声开了,李文美端着一盆污水出来。少敏见李文美还在家,心里宽松了许多。她很想上去搭话,又怕被“便衣”察觉。这时,李文美泼了污水,一歪头看见少敏,立即向她使个眼色,让她赶快离开。少敏离开李文美家,心想不如到周兰英家去看看。随即同任国祯去了周家。周兰英家只娘俩在家,看见少敏他们来,热情地招待。饭后,周兰英气愤地诉说了这些天工厂里发生的变化和工会积极分子的种种遭遇:
“这些狠心的洋老板、土老板,趁着大逮捕的风潮,也紧跟着进行了‘大清洗,。许多厂子的红色工会都被破坏了。大英烟草公司的艾布斯干得最凶,一下子开除了58名工人。以前千工会的马玉琴.赵秀兰等所有委员全被开除了,还有大个子俞金魁。其中马玉琴最苦,她被押回老家乡下,永远不准再回青岛……”任国祯和少敏听到了周兰英的倾诉,感到内疚,由于自己工作没有做好,使革命事业和进步群众受到这样严重的迫害。
少敏与任国祯暂时在周兰英家住下。任国祯向中央写了“关于苏维埃运动日情况的总结报告”,认为应该总结这次惨痛的教训。
形势还在继续恶化,白色恐怖越来越严重。不久,周兰英家也被划入“共党嫌疑”,常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去麻烦。少敏和任国祯只好离开她家,今天住这家,明天住那家,后天再换一家,到处打“游击”。
时节已秋去冬来,天气日趋寒冷。少敏与任国祯的生活很艰难,只靠干零活儿为生,饥一顿饱一顿的,再加上没有固定住处,东躲西藏,还担心被捕同志们的安全,心情都很不好。不久,任国祯的胃病又犯了,干不了体力活几了。
这时少敏已怀孕四个多月,行动不方便,但为了生活,白天给人家拆洗衣被打零活儿,回家后操吃、操穿,还得照顾任国祯的身体。她自己忍着饥饿,省出钱来,给任国祯去抓药治病。少敏是个个性很强、从不服输的人。在党组织受到大破坏、革命处于低潮的时候,她不灰心,不悲观失望,仍以满腔热情对待革命工作。她千方百计联络没有被捕的同志,帮助被捕同志的家属,鼓舞大家的斗志和信心。
这天,少敏熬好药,天已快黑了。她出去想买几个饼子当晚饭吃。走到饭铺门口,见一个阔少正骂骂咧咧地将一个要饭的小女孩踢倒后扬长而去。少敏赶紧跑过去。扶起小女孩。一看,大吃一惊,这不是李文美的女儿小英子吗?李文美的婆婆徐大娘走过来认出是少敏,抱住少敏哭诉起来:“他大姐,快救救俺家吧!孩子她爹被抓走了,一家人可怎么活啊!呜呜——”
少敏强忍住眼泪,说:“徐大娘,我知道子兴被捕了。现在很多同志被捕,我们正想办法救他们。、文美怎么样了?”
“自孩子爹被抓,她一急就病了!眼看她快要生孩子了,我一个老婆子有什么办法,只好领着小孙女到处要饭了。”
“徐大娘,:您放心吧,太家会帮忙的。”少敏说完,进到饭铺买了些饼子给她:“您先拿回去吃,我再想想办法。”
等老人走后,少敏想再进饭铺去买些饼子,一摸兜,已空无分文了。她只好悻悻地往回走。
正巧,周大爷的儿子周小龙,拉着辆洋车从这几经过,看见少敏掏兜没钱的样子,就热情地招呼:“陈大姐!陈大姐!”
少敏听得叫喊,见是周小龙,非常高兴:“小龙,我刚才碰到徐大娘带着孙女儿在要饭。徐家遭了难,子兴被捕,文美病重,又快要生孩子了。我一时不便去看她,你抽空帮着照料一下吧。”周小龙激动地说:“陈大姐,你放心吧!子兴哥家里的事,我包啦!”
周小龙说完,把洋车往路旁一放,跑进饭铺买了一些火烧j煎饼给少敏。他知道少敏为徐大娘已把钱花光了。
.一辆捕人的警车,由远处驶来,响着刺耳的声音。少敏不敢久留,拿着煎饼、火烧,匆匆与周小龙分手了。
9月24日中共中央召开了六届三中全会。在瞿秋白、周恩来的主持下,结束了李立三“左”倾冒险主义错误的统治。中央为了保存实力,有步骤地对已暴露的干部作了必要的调动。先是张若臣离开了青岛,后董汝勤也被调走。11月底,中共北方局将任国祯、陈少敏调离山东,赴北方局工作。
少敏坐在火车上,从窗口望着万家灯火的青岛,暗暗告别。她回首往事,不觉心潮起伏,心想,总有一天,我们会成为胜利者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