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西抗日根据地,在碧波千顷的微山湖西岸,苏、鲁、豫大平原上。共产党领导的湖西区的抗日军民,战斗在这块英雄的土地上,直接威胁着敌、伪的徐、汴、津浦,陇海等交通线,牵制着大量南侵的敌人,使这里成为坚持敌后抗日的我八路军东进山东,南出华中,西接太行和延安等各抗日根据地的重要通道。
一九四四年秋,为了迎接抗战胜利的早日到来,湖西区的抗日军民开展了大规模的反“蚕食”、反封锁的秋季战役。经过几天的大、小战斗,象秋风扫落叶一样把根据地周围的敌据点、碉堡大部拔除了。但是,在我军通往鲁西和后方的通道上,还有一个敌据点,就是“七路”盘据的巢穴——插花楼。它经常对我根据地进行骚扰破坏,已成为我军前进道.路上的“拦路虎”。
插花楼在单县西北万福河畔,过去是地主的土围子。国民党第七路军时锡九残部,在单县日寇和汉奸司令黑杂九(陈万福的诨号)部护庇之下,依仗着围寨坚固,地势开阔,易守难攻等有利条件,长期盘据在这里,和单县西南白杨庄“七路”保安第七旅陈伯扬部相互勾结,各霸一方。他们自一九三九年投敌后,打起了“曲线救国”的旗号,顽固地奉行蒋介石及共卖国的政策。时锡九被封为“山东省第十一战区督察专员兼国民党挺进军第二十九纵队司令”。
时锡九这个地头蛇,是时门楼人,是单县大地主八大家豢养的看家鹰犬,经常对我根据地进行袭击;到我边沿地区抓丁、派款、抓粮户(绑票)。把被抓去的抗日军民、地方干部用铡刀铡,名日:“放水”,活埋人叫“放大花”,即把活人埋到颈部,使血液凝结在头部,用杠子打碎脑壳,使脑血横飞;脚朝天活埋叫“栽电杆”。其残害人的刑法五花八门,耸人听闻。对这一伙穷凶极恶的匪徒,群众早已恨之入骨。
一天,我接到分区参谋处调我到分区接受紧急任务的通知之后,骑上自行车,晚上九点多赶到分区驻地。这时,匡斌司令员和李铮参谋长正在煤油灯下办公。一见面,李参谋长就和我握手;一号首长拍了拍我的头,把我按在长凳子上坐下,一连串地问:“吃饭了没有?累不累?怎么来的?”我向首长一一作了回答。然后,端起首长给我倒的一缸水“咕嘟”一饮而尽。这才坐下来等待首长布置任务。
匡司令员象往常布置作战任务一样,把一张分区形势图铺在长桌上的煤油灯下,操着湖南口音说:“小于同志,今天我们找你来,有一个重要任务想让你去完成——准备派你去进行侦察绘图,以便……”说着在地图上作了个“一锅端”的手势。
这时,我马上站起来表态:“报告首长,保证完成任务!”
其实到哪里去,完成一项什么任务,我还没弄清楚。
两位领导被我这样的举动给逗笑了。匡司令员收住笑容,严肃地说:“小鬼!你的决心和勇敢是好的,不过,这次和过去派你进城不同。这次任务时间紧,困难多,在思想上要有充分准备。同时,要绝对保密。”我看到首长态度这样严肃,不好再乱发表意见了。
匡司令员接着说:“要去的地方不同于县城,没有一个老百姓,没有可靠的‘关系’,不便于化装掩护,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你去是有一定风险的。”说到这里,首长似乎感到为难。他离开桌子在室内走来走去,边走边说:“我们曾经想用捉‘舌头’的办法,把敌人的兵力布置、工事构筑搞清楚,但是,那样会过早地惊动敌人,暴露我们的军事意图,增加部队攻坚的困难。”
李参谋长说:“小于同志,要你去的据点是插花楼。我们考虑到你具备完成这项任务的条件:你曾多次到敌人内部侦察绘图,年纪小,个子矮,不会引起敌人的注意。问题是如何混进去,又如何出来。我们曾设想几个方案都不妥当,最后,决定把你送进去当兵。”
“要我去当‘七路”?!
“对!只有当兵才能混得进去。要假兵真当,不要引起敌人的怀疑,完成任务后要设法跑回来。”
匡司令员坐下来,接着说:“万一你出不来,把情报和草图交给送你去的人带出来,等我们部队打进去后,再接你出来。”
李参谋长说:“负责送你去的人是自己人,十分可靠。他的文化较低,要求你把敌人工事构筑、兵力布置、火力配备用代号画个草图交给他带出来,其他情况由他回来口头汇报。”
匡司令员紧接着问我:“小于同志,你看完成这个任务有困难吗?你有什么想法和要求也可以谈谈嘛!另外你家在什么地方,还有什么人,万一……”
我没等首长说完,马上说:“报告首长,我的家离这里较远,目前还是敌占区。我当八路军的事还不能让家乡的人知道,因为敌人对抗日家属是经常残害的,他们抓家属说是剥‘八路皮’。”
“噢!那你就谈谈有什么困难和要求?”匡司令员再一次征求我的意见。
“报告首长,五号首长上侦察课时,对我们讲过:在侦察员的字典上就没有‘怕’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为了减少部队的伤亡,侦察人员以极小的代价,换来更大的胜利。我就是牺牲了也要完成这次任务。”
“不!小于同志,你的决心是可贵的,但是,牺牲了怎么完成任务呢?万一出了差错,只要你不暴露身份,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营救你的。”
我思考了一下,鼓起勇气站起来,说:“报告首长,我决心完成党交给我的任务,接受党对我的考验。不过……我有个要求。”说到这里脸“刷”一下红到了脖子。
“小鬼!有什么要求就只管讲嘛!”匡司令员眯着一双眼笑着问道。
“报告首长!”我结结巴巴地说,“虽然我刚满十六岁,年龄和表现还不够入党条件,但我早有这个要求。万一牺牲了,要求追认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
匡司令员立即站起来,隔着长桌子拉住我的双手,郑重地说:“小于同志,好!我代表分区党委正式接受你的入党申请。”李参谋长也站起来紧握着我的右手说:“我完全同意。完成任务后,我们给你记功。”
两位老首长对我的答复,真象一股巨大的暖流,温暖了我的心。我控制不住感情,泪珠从脸上滚了下来。是啊,一个革命战士最高的荣誉是什么呢?奠过于是党和人民的信任了。我从一个穷苦无知的孩子成长为八路军战士,全都是党教育培养的结果。现在,分区首长又答应了我申请入党的要求,使我多么激动啊!
我急忙问:“什么时候走?完成任务的时间要求?”匡司令员说:_力争在十天内进入插花楼,争取一个月内完成任务。战前准备工作,要在结冰前完成。当然,你能提前完成任务更好罗!有关具体的准备工作,明天由参谋处再同你详细研究研究!”
夜深了,警卫员小胖张端来一瓦盆绿豆面条和一盘咸菜,我和一号、五号首长、小胖张四个人吃完夜餐,就回侦察股休息去了。
第二天张股长、王参谋和我商量了一天,分析了“七路”内部的情况,规定了注意事项、暗号、绘图代号、方法,还把应带的经费等作了具体商量,并决定由王参谋带几个侦察员护送我,在当天晚上半夜出发。
四辆自行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在星光闪烁的夜幕中飞奔……。我们赶到黄扬庄已下半夜了。在村头打谷场上碰见一个看场老头,一问正好是我们要找的黄扬庄的村长黄锡山同志。他说:“区里李区长已先到了,正在看场的小屋里等着你们。”为了不惊动村里的人,喊醒李区长,就在场屋里点上油灯,由跟来的侦察员担任警戒,我们四人便在屋里开会。会议决定:由我冒充黄锡山同志二姨妹的二孩子,改名叫王维喜。据黄大爷说,他二姨妹家住王楼,二孩子和我的年龄、长相、个头差不多。王楼原来也修了炮楼,过去隔着封锁沟,穷亲戚已几年没来往了,黄扬庄的人也不会记得那么清楚了。我先在黄扬庄熟悉一天,然后,由“姨父”带我去王楼认识一下“家”里的老少,熟悉情况。
我新认的“姨父”黄锡山,是个巴实的庄稼人。他手上的老茧、额上的绉纹是他辛勤劳动的最好记录。在我军和敌伪顽“拉锯”的情况下,全村人一直推他当村长,老百姓就少受点敌人的危害。实际上,他早已是村里秘密党支部的书记了。他为人忠厚、正直,虽没读过多少书,却善子思考问题,应付敌人,很有一套办法。他曾去过插花楼两三次,但.都没能进寨里去看过。他对完成这次任务充满信心,他对去的办法,可能发生的问题,都分析得非常透彻。要不是王参谋个别向我介绍,真看不出他是抗战初期入党的老党员。这时,鸡己叫第三遍了。为了保密,李区长和王参谋、侦察员们都在天明前分头走了。
黄锡山同志在“七路”中有个堂侄,叫黄伯岑,是时锡九的旧部,跟时闯江湖、打头阵,立过“汗马功劳”,从副官升到少校特务营长。黄伯岑当过土匪,无恶不作。去年,看见一个农村姑娘长得俊俏,就派兵抢去当了他的三姨太太,把“公馆”安在离插花楼不远的小王庄上。黄锡山同志几次去插花楼都住在小王庄,没能混进寨去。这次正好“三姨太太”生了个男孩,按这里的风俗生小孩兴送“粥米',(礼物)。送“粥米”和送“兵”就成了我们去插花楼的借口。我在“姨父”家住了三天。他家地少人多,当村长又没有什么待遇,虽然大秋作物已收到家,仍然缺吃少烧。红芋是主食,高粱捶一点吃一点。我“姨”对我很好,总怕我吃不饱,蒸红芋的锅里总单独给我做两个高梁饼子,自然我也是姨长姨短地叫得很亲热,并帮她儆点菜园里的活几。村庄上大人小孩真把我当王楼的二老表了。“姨父”又带我去王楼住了一天,目的是熟悉一下“家”里的情况。当然,对王楼“家”里的人,只说我是八路军部队上“插”下来的病号,认个“家”便于应付敌人“扫荡”。因为,这种“插”下来是掩护伤病员常用的办法。
为了让黄锡山同志安排一下家中的生活,准备给黄伯岑送的礼物,还给我找了几件化装用的破衣服。我把分区给我的活动经费八十元(法币)留下二十元备用,把六十元交给黄锡山同志去安排。临走那天到集上买了一大篮子送“粥米”的礼物,买了一副银项圈,红糖、糯米各两斤,用红纸包成四包,红鸡蛋五十个以及挂面等。然后,把礼物分成两个篮子,用蓝印花包皮扎好,上边贴上两张红纸,找了根棍子,准备由我挑着。
那天上午,我“姨”特意借来一斤白面,做了几张烙饼,杀了一只小公鸡,煮了四个咸鸭蛋,为我爷儿俩进行。这些东西我怎能吃得下呢,郝分给小弟弟,小妹妹吃了。临走时,我“姨父”身穿蓝粗布旧大褂,把他离不了的烟袋烟包、打火用的火镰、火石、火纸筒等缠了缠,插在腰间,肩上背一个“鞘马子”(农民用的帆布背褡子),上边印有“黄记积善堂”几个字,内装红辣椒、大蒜和一把烤烟叶。我穿了一件破蓝粗布小夹袄,紫花布裤子(土黄色)已补了好几处,一双布鞋已露出了脚指头,破草帽已断了边。挑上这担“礼物”,一老一少完全象父子二人走亲戚的样子。走时,我“大姨”把我们二人送到村口,边走边嘱咐我“姨父”说:“二孩子小,你多照应他。你爷俩早去早回,别耽搁,叫家里人担心。”
我安慰她说:“姨!你回去吧,回来再看望你!”我们走了很远了,我回头看时,我“姨”还在村头柳树旁,拉起大襟擦眼泪,这和四年多前,母亲送我参加八路军时的情景多么一样啊!
过金单公路时,炮楼上的汉奸队都认得我“姨父”,站岗的还和他打招呼:“黄村长,过沟西去走亲戚?楼上喝茶吧!”、“您辛苦啦?不啦!回来再坐吧。” -过了封锁线就进入“七路”的控制区了。这里和根据地有着明显的不同,到处是断壁残垣,光秃秃的树桩,村庄重多是老弱妇女,看不见青壮年;地里的高粱穗子早已收割来吃了,只留下光秃秃的高粱秆子在秋风中摇晃着,到处是一片荒凉的景象。
我俩急于赶路,很少说话。后来,离村庄远了,“姨父”。竟有板有眼地唱起“梆子腔”来:“……磨坏了多少鞍和镫,铁甲穿破多少套。我五十三岁又率领三军哪!……”
“姨父!真看不出你还有这两下。这是《穆桂英挂帅》,吧?”
“哈!哈!二孩子,我扛了这半辈子锄头把子,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听个梆子戏。等抗战胜利了,咱爷儿俩到济南府去,听他三天梆子戏,那比请我到单县城里喝上三碗有名的羊肉汤,还要过瘾哩!”
“姨父!你放心,咱总能盼到那一天!抗战胜利了,我请你坐包厢,看个够!”“那中!那中!”不久,我俩来到一座松柏参天的古庙前,准备休息一会儿再走。
我放下担子,坐在庙门前的石台上,“姨父”也拿出烟袋打火吸烟。这时,从庙门里窜出五个兵来,灰军衣,军帽上是国民党的帽徽,蓝臂章上有“七路”两个字。他们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对着我俩的胸口:“干什么的?检查!”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使我心中有点紧张。我一看“姨父”照样抽他的烟,好象没看见他们一样,我也沉着起来一言不发。“喂!老家伙,你是干啥的?快说!”
我“姨父”把烟袋往石狮子腿上一磕,慢声慢气地说:“干什么的,不都在这里吗?你没长眼睛吗?”
“嗬!我×他马马(当地人骂姑姑的口语),老家伙嘴巴怪硬的,一定不是好人,先捆起来再说。一定是八路的探子!”一个班长模样的人骂着走到篮子旁边来。
“老百姓只知道种地、纳粮、交税,管不了你们什么七路、八路、九路的那么多。你们都有路,就是老百姓没有路!我这大把年纪,当官的也不能骂人。”
“老子还要揍人呢,拿绳子来!”
我“姨父,,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用烟袋揞肴他们说:“嘿!嘿!我看你哪个敢?”
“别管他嘴多硬!天王老子也得检查!”那个七路班长,把我的两个篮子上的花包皮撕开;“嗬!老子早饿了,今天总算没白来,还有人给送慰劳的哩!”说着抓了三个红鸡蛋、两把油馓子就想往嘴里塞。
“姨父”火了,一下跳到那个班长面前,大吼一声:“放下,这东西好吃不好吐!快给我放下!”这一吼,把几个“七路”真吓住了。那个班长把红鸡蛋往篮子里一摔,上来要抓我“姨父”。这时,“姨父”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说:“拿去看看,你不认得招牌也摸摸字儿,敢到这里来的有几个是凡人?”那个班长接过“护照” 一看,态度马上变了,事先我不知道有这样一张“护身符”,远远地瞄了瞄,“护照”是石印的,上面有国民党的国旗和党旗,蒋介石的秃头像。内容没看清,只看见有“黄伯岑”三个草书大字和长方形鲜红的官防。
那个“七路”的班长满面陪笑,双手把“护照”交还“姨父”说:“对不起!这是误会,弟兄们不认得你是黄营长的老太爷!见了黄营长还请你老人家美言几句。”他回头对几个当兵的说:“看什么?还不快把篮子盖好!”回头又对我俩说:“对不起!对不起!小的有公事到那边去转转,后会有期。”他又对几个兵说:“走”一窝蜂地背着枪走了。
太阳已经偏西了,我们走了约有七八里路,万福河堤已近了。隔河望去,插花楼的几个碉堡象几个高大的烟囱上戴着个尖草帽。爬上千枯的万福河,插花楼便呈现在眼前。围寨周围层层的铁丝网和鹿砦,使插花楼看上去活象一个大刺猬。
我放慢了步子,仔细观察插花楼周围的地形,并把它默记在心里。不远处一群野狗正在撕咬着什么,两只老鹰在空中盘旋着。
“这是最近才被‘七路’活埋的一个同志。他原来是咱们芳桂区中队的指导员,听说还是你的小老乡。”我听了,心中一惊:“是不是叫张恒敬!?”
“你怎么认得他?”听他这么一说,张恒敬同志的形象,立刻出现在我的眼前。他是沛县张双楼人,一九三九年春参加革命,在宣传队当队员。他高个子,粗壮的身体,对人热情诚实,是有名的大力士。行军时他背枪、背包、还背大幕,经常帮助女同志和我们小同志挑背包。后来,当了芳桂区中队的指导员。听黄锡山同志讲:他在一个月前,带领芳桂区中队为完成对插花楼的武装侦察任务,遭叛徒原区刘中队副暗算,被绑架到插花楼的。姓刘的带着几个人投“七路”后,在特务营当了个连附。我和张恒敬同志有几年没见面了,想不到抗战快要胜利了,他却死在叛徒之手。见此情景,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默默念着:“恒敬同志,为你报仇的日子不远了。”
黄锡山同志看我默默不语,他有点后悔地说:“本来不打算告诉你这件事,可是姓刘的叛徒在特务营二连,他认得你吧?”
我摇摇头。“记不准了,也许认不得我。”
“如果认出你,那就糟了!进去后,你少到二连去,最好别和那个姓刘的打照面。”
“我好几年没到西边来了,姓刘的就是见到过我也记不清楚了。进去后,你先偷偷指给我看看,我好防备着点。”
“中!那个姓张的是个好同志,死得可有骨气啦!‘七路,什么刑罚都用了,压杠子、灌辣椒水,没问出八路军一点情况!”
“‘姨父”,这回咱们队伍打进来,我先把那个姓刘的收拾了,给老张同志报仇!”
“注意!游动哨奔咱这边来啦,我来应付,你别说话。”我会意地点了点头。
“干什么的?过来,过来!”几个人端着枪走过来。
“嘿!你们不认得我啦?我是黄营长的叔叔!咱家添了个孙子,我来…” 说着,指了指我挑的篮子,又指了指河边上的小王庄,“送东西到太太那里去。”
“嘿!嘿!是这样……”“姨父”说着凑上前去,对着领头那个家伙的耳朵,用手做了个喇叭叨咕,那个家伙好象了解了什么机密大事一样,回头对那两个兵说:“找营长有重要公事的。”又回头对我俩说:“你们去吧!寨门口值班的要问,就说我们检查过啦!”说完,他们三人向河边走去了。
我爷俩来到寨门口,两道吊桥仍是高高拉起。我俩在铁丝网外放下东西,“姨父”拿着烟袋对着寨门楼喊:“喂!哪个值班?请往里传,就说黄营长的叔叔来了,请打个电话给他。”这时,寨门楼下出来一个懒洋洋打着呵欠的兵说:“好啦!电话摇过去啦!”
我们二人蹲在寨门外等了几袋烟的工夫,寨门楼上才出现一个勤务兵模样的人,手里拿着一张白纸,摇了摇说:“喂!放吊桥吧,请黄营长的家属进来!”
这时,从寨门楼下出来几个站岗的,其中一个对着寨门楼上的勤务兵骂骂咧咧地说:“你他妈的别叫化子吃酸楂——穷开味啦!老子不见出入证就是不放桥。你是营长的护兵也不能咬我的××!”
“给你!”勤务兵把出入证包上小石头从上边甩下来,这几个人拾起来看了看,才懒洋洋地把吊桥放下来。我们走过吊桥后,勤务兵接过我的担子,把我们接到营部里。正是开晚饭的时候,勤务兵从小伙房端来自馒头和几样菜。我俩走了一天也真饿了,狼吞虎咽地吃了个精光。从副官和勤务兵口里得知:营长骑马进城玩去了,三天内还不一定能回来。晚上,我俩被安排在特务长(司务长)房里睡觉(他圆家去了)。我二人在司务长床头搭了个临时草铺,头上枕着半袋子小米,每人盖着件破军大衣。我一整天奔波,双肩疼痛得厉害,再加初进敌营,怎能睡得着呢?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姨父”一夜没睡,坐在铺上一袋接一袋地抽烟;他在为我的安全和如何顺利完成这次侦察任务操心啊!
天刚亮,我俩爬起来,侦察了一下周围环境,便小声、简短地商量一下,力争在营长没回来之前,三天内完成任务。万一他不收下我当兵,;把我=人赶到小王庄去住,就进不来了。
但是,三天完成任务是有困难的,特别是敌人地道暗堡的情况很难摸清楚。于是我俩作了分工,准备分头进行。一大早,冯司务长回来了。当他知道我们是营长的亲属,自然也不敢怠慢。此人三十多岁,家中是个小地主,本人是个高中生,会写、会算。因为家离寨子很近,为保住家产不被“七路,,糟害,投到黄伯岑名下,当了个少尉特务长。从谈吐中了解到他还有点民族自尊心。虽然,他对八路军的情况很乐意打听,但为了怕他“反侦察”,“姨父”只谈点似是而非的传闻。谈话中,他忽然指着窗外操场中旗杆上加了黄边的青天白日旗说:“大叔,不瞒你老人家说,我们是个啥队伍?又喊抗日又请日本人来作客!”他又指着内小寨时锡九住的地方说:“我看中国要败坏在这些龟孙手里了!”我“姨父”装着听不懂:“冯特务长,莫谈国事,这年头只要能混饱肚子就好!咱庄户人家,不管是南军、北军,谁来了就应付谁。这几年老百姓可遭罪啦!你看这孩子的爹娘阉关东去啦,没法子我只好把他送到这里来,要伯岑给朴个名,混碗饱饭吃,找个生路。”
冯司务长一看黄锡山岔开话题,便转过来问我:“你多大啦?识字吧?”
“俺十五岁啦,上了一年私塾,在家就只会放羊。”“要是会写字就好啦,帮我记个帐,跑跑腿。”
“姨父”马上接着说:“这个孩子还机灵,写得不好可跟特务长学嘛l他要能跟特务长当个差,那算烧了高香啦!天这么凉啦,孩子还穿着单衣,连换洗的衣裳都没有。”
“这好办,咱管这个,这里就有两捆嘛。”他指了指屋里的两捆旧军装,“你们打开挑套把好的先穿着,等营长回来补上名字,我再发新的。你爷俩冷了,这里的大衣随便穿。”“二孩子,还不谢谢特务长!”
我马上站起来给特务长行个一鞠躬。
“不啦!不啦!"说着,他拉出来一捆好一点的,“你打开挑一挑,试试看。”
我爷俩挑来挑去,裤子好办,长了可以卷上裤腿,就是上衣都超过了膝盖,穿在身上象件小大衣,冯特务长看了直笑。后来,他想了个办法,从墙上拿了根皮带帮我扎上,又找了个大得把眉眼都盖上了的军帽给我带上。虽然,没有帽徽、胸章,这一身“七路皮”,就算混到身上了,这就为我在寨里的活动带来了有利条件。自然我给特务长扫地、倒水,端饭、打水,侍候得更用心了。
寨里的规矩很严,当兵的不准乱窜,唯有传令兵、勤务兵有一定的自由。“姨父”只能在营部、伙房里走动,利用攀亲戚、拉同乡等办法和他们摆谈。我要走出营部的门,就能到传令班去活动,找个引路人。我选择了营部接我们进寨的那个勤务兵(他姓蔡,因为长得矮胖,别人给起了个外号叫“菜墩”)。我在他面前“墩哥长墩哥短”地喊得很亲热。可他有点欺生,营部的重活都让我帮他干,我当然很乐意,于是很快和他混熟了。这天晚上,他领我到营部门口的传令班里去玩。五、六个正在铺上赌博的传令兵看见我和“菜墩”来了,忙把骰子和碗藏到被子底下,都躺下不说话了。
“怕什么!我又不打小报告、出卖朋友。当官的到城里又赌又嫖,咱们搞点小玩意儿怕啥!我来一个。这是营长的表弟,新来的弟兄,他也会赌的。”
我假装说:“俺不来。俺看您来,俺没有钱!”
菜墩说:“别听他的。他刚才给我说他会的,他刚卖了羊。怕什么,玩小一点嘛!”
这几个传令兵一听说我有钱,便一窝蜂拥上来拉我,这个喊“小老弟”,那个叫“小老表”,把我推到铺中间,把碗和骰子交给了我,要我坐庄。我只好说:“下小点,多了我赔不起。”喊了声“四、五、六”把骰子丢在碗里。开始我输了一阵,后来又赢了钱。快吹熄灯号了,再赢多了,怕他们恼火,我把碗一扣:“不来啦,不来啦!不管谁输谁赢,咱们初次见面,交个朋友,这钱今晚上打‘平伙’,我当东道。”说着,为了表示义气,我又从腰里掏出一张一元的票子,加上刚才赢的钱,约有三、四块钱,顺手摘下墙上挂的“公文包”,把钱往里一装说:“墩哥!这事交给你办。走,咱们到军人社去买东西。”
“好!”这伙人高兴极了,一齐下铺拿着缸子和碗一窝蜂拥向大操场。操场对面的“军人社”是官办的商店,卖有烟、洒、糖、日用品之类的东西,晚上还卖烧鸡、油条、麻花点心等,但价钱很贵。小兵一般是买不起的。虽然已熄灯了,这里的生意兴隆,来买吃食的人多半是勤务兵,为当官的打麻将办夜宵。我们钱不多,只能打点酒,买点当官的不吃的鸡杂、鸡爪、羊杂碎等便宜货。回到传令班打开荷叶包,放在铺中间,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这一着真灵,从此传令班就成了我的“家”。我和他们打得火热,亲热得象老朋友一样,连他们送“公事”,传“口令”,也要我跟着去。我乘机用目测、步量等方法把围寨的长、宽、地形等基本情况逐步“绘”在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