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的怀念——追忆申云浦同志(文/伍元新)

安乐北街 发表于2018-04-16 15:05:45

    要说呢,我和申老(申云浦)接触并不多,那是因为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工厂的厂长,我是车间一个小小的实习技术员;其次呢,我这人天性不喜欢亲近领导。即使这样,申老留给我的印象仍然是深刻的、难忘的。

    1960年秋天,我从陕西机器制造学校毕业,由国家统一分配到贵阳矿山机器制造厂工作,先在教育科组织职工业余技术教育,不久下到金工二车间实习,给杜杰仁师傅学习开镗床。那期间,我发现一个高个子中年男人,隔几天便来车间转一圈,说他是来车间检查工作吧,又不像。说他没事来车间闲逛吧,也不像。看样子他和许多工人都很熟,他走到那里,都有人围着他谈这谈那,他的哈哈声很远都能听见。我认定他是厂里什么干部,有天我问杜师傅:“那个人是谁呢?”杜师傅吃惊地说:“你不认识他?申厂长呀!人家是个大官呢!”

    我们厂是地师级单位,党委向绍之书记转业前是铜仁军分区政委,在我眼里,书记厂长确实算大官了。但我觉得申厂长当官不像官,他和厂里的科长、车间主任甚至和工人差不多。有一次,我们车间一个女工结婚,我随一伙青年男女去闹新房,正在热闹时,突然有人鼓起掌来,原来是申厂长也闹新房来了。当时我们正在玩一个闹新房常玩的游戏:一个小伙子手掌托着一个梨子,要新郎新娘面对面同时啃梨,当新郎新娘同时张着嘴啃梨时,小伙子托梨的手掌向后一缩,让亲郎新娘嘴碰嘴接吻。新娘红着脸,忸怩着迟迟不动。申厂长笑着摆摆手,把那小伙子手掌上的梨子拿下来,在桌子的托盘上取下一只苹果,托在自己的手掌上说:“来来,点到即止。”新郎新娘见申厂长来参加他们的婚礼,非常高兴,没待大家吆喝,真就大大方方把嘴伸过去把苹果上碰了碰,在大家的欢呼声中,有人说:“还是申厂长面子大!”申厂长大笑说:“我有啥面子呀?你们刚才托的梨子,我托的苹果。今天是人家新婚大喜,什么梨(离)呀梨(离)的,讲点吉利话不好吗?”有个姑娘笑着问:“申厂长,你还信这个呀!”申厂长跟着笑了,说:“这有什么信不信的,喜庆日子,说点吉利话,让人听了心里舒服、高兴。比如你老爹生日,人家举杯祝寿,祝你老人家健康长寿!或说:‘祝你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你老爹高兴,肯定你和你全家都高兴。要是人家说:‘祝你老人家短命。’或说:‘祝你老人家多灾多难。’不把你老爹气死才怪!”

    申厂长的话引来大家一阵哄笑,他却笑着朝大家拱拱手说:“少陪各位,我还得去职工医院看一位生病的师傅!”新郎新娘送他出门时,他说:“你们回去陪大家玩吧!祝你们早生贵子呵!”大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后来听车间里的师兄师姐们说,他们结婚时,申厂长差不多都去参加过婚礼,而且每次都是这样来去匆匆的。申厂长在厂那些年,正是我们国家所谓自然灾害最严重的年头,职工们不少患了“三十号病”(浮肿病),女工们连“例假”都停了,生产处于半瘫痪状态。为照顾生病职工,厂里办了一个营养食堂,我因为肺结核复发,每天咯血不止,经医生证明,我获得一张营养证,可以去营养食堂改善一个月生活。营养食堂不搭杂粮、副食品供应比大食堂好一些。我在那里吃了一个月,见申厂长和汪福清总工程师也在营养食堂打饭,汪总大都是打好饭菜带走,而申厂长打好饭菜却坐下和病号们一道吃,他一边吃饭一边和大家摆谈,有说有笑,就像一家人似的。

    我病稍好,又重新回到大食堂进餐。有天中午,我去大食堂打饭,碰到申厂长一手托着一块玉米发糕,一手端着半碗牛皮菜汤,边走边吃着过来。我惊得呆住了,所谓玉米发糕,实际上玉米面只占60%,另外40%是青杠子面,发糕呈深灰色,不但吃起来涩口,吃下去解大便都困难,牛皮菜汤那白开水煮牛皮菜,和中药水差不多,申厂长怎么吃起这个来了?我站下来忍不住问:“申厂长,你怎么不在营养食堂吃饭啦?”他笑着反问:“你不是也没在营养食堂吃饭了吗?”我告诉他,我已经不咯血了,身体渐渐好起来了。他哈哈地笑了,说:“你的身体能有我好?”他苦笑着叹口气说:“让给重病号吃吧,他们比我更需要营养呵!”他想想,突然问我:“听说你是个作家呀!”我说:“上中专时,在陕西发表过几篇习作,那算啥作家呀!”他笑着点点头说:“这就对了。你分来厂时,人事科的同志说,你是作家,准备让你到厂办当秘书,做点文字工作,我说不行不行,好容易分来个作家?既然是作家,就要有生活,不然怎么能写出好作品?还是让他在车间和工人干一段时间吧。好好,注意身体,以后发表了什么作品送来让我看看吧!”

    我这是第一次单独和申厂长说过这么多话,从此我们算“正式”认识了,那以后我每有习作在报刊发表,都主动送去向他请教,他看过我的文章以后,既不说好,也不说坏,总是那么笑笑的。有一次,他看过我发表在《山花》上的小说《医生的奇遇》之后问我:“你怎么对农村情况这么熟悉呀?”于是:我告诉他,我的家在四川农村,父亲早逝,母亲和两个妹妹还在农村,出嫁的姐姐和姐夫也在农村,我的亲戚朋友不少还担任着农村干部,我每年都要回乡探亲,我对农村既熟悉,也有感情….

    申厂长微笑着点头说:“难怪呢,要我不认识你,还以为这篇小说真是一个农村医生写的呢!不错不错,真实、生动、很有生活气息。”他停一会又说,“你写点反映工人生活的作品吧!不过我不勉强你,你分来工厂不久,等你熟悉了工厂,了解了工人,有了感情再写。我国工人作家不多,上海有个工人作家叫胡万春是吧?贵州这些年工业发展很快,我们厂在贵州算个大厂,我们应当培养自己的工人作家,你说是不是?我们厂有个创作组,你参加了吗?”我说:“参加了!”他说:“好好!你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不久,我去省作协开会,听胡维汉秘书长传达全国作协一个什么文件精神,会议快结束时,作协负责同志给大家讲话,说现在的业余作者,大多是半道出家,文学功底不够,作协为重点培养一批作家,准备办一个读书班,让大家认真读一些中外名著,以提高个人的文学素养。散会那天,文蒙(文志祥,后任《山花》主编)老师问我愿不愿参加读书班学习,我说当然愿意。隔几天,文老师带着介绍信来工厂为我请假。我带他去见车间周主任,周主任听说是三个月,而且是带薪学习,就摇头说:“工厂有规定,职工请假一个月,得厂人事科批准,请三个月假得厂长批才得行,”他笑了笑又补充说,“你们去找申厂长吧!他经常向我问起你呢!”

我真就带着文老师去厂办找到申厂长,文老师向申厂长谈起省作协办读书班的事,说准备让我去读三个月书。申厂长一听就笑了,说:“办读书班啊,好呀!作家应当打好基本功,就说这个伍元新吧!他的作品大部分我都看过,生活是有的,写得也不错,但功力还是不够,让他集中时间读点书,好!”他拿起桌上的电话便给周主任打电话,让他同意我去学习。不知周主任给他说了啥,只听他说:“带薪就带薪吧,他一个中专生三个月能花多少钱?一个几千人的大厂,会养不起一个作家?我这厂长要是不在了,随便抽一个人都可顶上来,可作家却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当的呀!”    

    事情就这么定了,于是话题又转到省文联来,看来他对省文联和作协的情况非常熟悉,一会儿问蹇先艾,一会儿又问起邢立斌和田兵,最后他突然把眼光停在文老师身上,笑着说:“你好像姓文、叫、叫文蒙对吧!”文老师跟着笑起来,说:“申部长你记性真好!我笔名文蒙,本名叫文志祥!过去多次听过你的报告。”申厂长苦笑着说:“早不是部长了!还是当厂长好,有机会像伍元新这样,在基层当个工人更好啊!哈哈……”

    在送文老师去公共汽车站的路上,我问文老师:“你怎么叫申厂长为申部长呢?”文老师吃惊地盯着我说:“你还不知道啊?你们申厂长不但当过省委宣传部长,还当过省委副书记呢!”

    那时我毕竟年轻,对此很不理解,于是我问:“那他为啥下来当厂长呢?”文老师脸色阴沉下来,故意岔开我的话说:“我自己都记不起他怎么知道我叫文蒙,他当宣传部长的时候,常来文联检查工作,他谈笑风生,没一点架子,和谁都谈得来,他的记忆力特强,和谁都是谈过一次话,很多年以后他都记得这个人的名字,我们文联老一点的同志,恐怕没有人不记得他,不喜欢他的,就像和老朋友聊天似的,听他的报告,真是一种享受啊!”

    申厂长不但对工厂的文学创作很关心,而且对厂里的业余文化娱乐活动也抓得很好,当时厂里有个100余人的业余钢花艺术团和业余京剧团,申厂长批款买了许多乐器、服装和道具,剧团除上演自己创作的节目,还演过《刘三姐》、《红珊瑚》和《洪湖赤卫队》等大型歌剧的片段。艺术团创作演出的节目,曾被省工会选去北京参加全国会演。并得了奖,受到国家主席刘少奇等中央领导同志接见。剧团每次节目彩排,申厂长每次都亲自来观看并提出宝贵意见。记得不久前,厂里原钢花艺术团当年的演员举行过一次聚会,这些爷爷奶奶们聚在一起,大家异口同声地谈起敬爱的申厂长,说虽然当时大家饿着肚子,但精神却是充实的,饱满的,这不能不感谢我们的申厂长。

    要说感激的话,我对申厂长的感激那就更多了。记得我在省作协读书班的最后一个月,有天下午,《山花》主编劳郭先生来我房里说:“小伍,你们申厂长来看你来了!”我惊喜地“啊”了一声,急忙迎出来,见他正站在楼梯口和文联一位女同志谈话,一会,他走过来挥着手说:“小伍,你好哇!学习得怎么样?”我把申厂长迎进房里,便向他汇报起学习情况,他满意地点点头,指着桌上一本《红楼梦》问我:“过去你读过《红楼梦》吗?”我摇摇头,他笑了,说:“你在省里也算小有名气的作家,要人家知道你连《红楼梦》都没读过,恐怕不太好吧!我觉得这个读书班办得太好了!”接着他严肃地问我:“听说你不太遵守纪律呀,是不是?”我红着脸告诉他,市川剧团我有一位搞舞美的老乡,常给我送来戏票,我偷着出去看过几次川戏,他说:“看川戏,好嘛!你应当给你们的辅导老师请假呀!”接下来,他又说了许多鼓励的话,离开时天都快黑了。

    我三个月学习结束回厂不久,申厂长就调省械厅当厅长去了,这以后见他的机会就很少了,“文革”期间,我写的文章全被打成“毒草”,我被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他被打成“走资派”,他被押来厂里批斗时,我们只能远远望着点点头。光阴荏苒,转眼间到了1987年,我早巳从工厂调到贵阳市文联《花溪》编辑部当了几年编辑,后来又调到贵阳市群众艺术馆工作,当时市艺术馆和省作协合办了一份供中小学生阅读的《少年文艺》,由我和省作协秘书长尹伯生出任主编。申老当时好像担任省顾问委员会副主任,我突然想起应当请申老为我们报纸题一幅字。鼓励少年儿童健康成长。恰恰那天我要去省里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于是我就让办公室的小孙代我请申老题字。小孙拿着两张新出的《少年文艺报》送到申老家,申老看到报头印着主编伍元新,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说:“这个伍元新啊,当初我鼓励他当个工人作家,这会怎么办起《少年文艺》来啦?办《少年文艺》也好,培养少年作家、艺术家!”便拿起桌上的毛笔,给我们题了一幅字:“办好《少年文艺报》,培养少年作家、艺术家!”后面正正规规地写了自己的名字:申云浦。这事让我好一阵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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