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滇军“模范士兵”
罗炳辉参加滇军的时候,滇军正在进行“护国战争”。
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政府的统治,创立了中华民国,但政权很快被袁世凯所掌控,建立起北洋军阀的反动统治。1913年7月,孙中山发动讨袁的“二次革命”,不久便遭到失败。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凯悍然宣布恢复帝制,做起了“洪宪皇帝”。袁世凯的倒行逆施遭到各派反袁力量坚决反对。云南地处西南边陲,历史上深受英法殖民者的侵凌,是爱国运动发展较早并受辛亥革命影响较深的省份之一。“二次革命”失败后,东南各省相继为袁世凯的势力所占据,唯有云南、贵州、广西等少数省份尚未被袁全面控制,在军政界仍保留较多的革命力量。尤其在滇军,不但有蔡锷这样的高级将领为同盟会的成员,还有一批拥护民主共和的中下级军官。在袁世凯准备复辟帝制时,一些滇军中下级军官就秘密商议坚决抵制帝制,迫使态度暖昧的云南都督唐继尧转向明确反对帝制。12月19日,在云南有着巨大影响和崇高威望的原云南省都督蔡锷摆脱袁世凯对他的严密监视,几经周折从北京秘密返回昆明,对起兵讨袁起到了巨大的号召和鼓舞作用。25日,以蔡锷为首的云南军政要人联名通电全国,宣布云南独立,组织护国军讨伐袁世凯。护国军由3个军组成,1916年元旦在昆明校场誓师讨袁。由蔡锷任总司令的第1军出兵四川,李烈钧任总司令的第2军出兵广西,唐继尧兼任总司令的第3军留守后方,组织后援。罗炳辉所在炮兵大队直属唐继尧的第3军军部。
滇军的训练极为严格,基层军官大多毕业于云南讲武堂和保定军官学校。这两所军校的军事教育和训练是近代化的,教官大部分来源于日本士官学校毕业生,教材和教学方法也均是日本士官学校的。三年毕业才当见习官,半年后才任排长。因此,基层军官在训练部队时,也采用的是日本军队训练模式,每日“三操两讲”,三年兵完成“四小教程”。无论是队列还是军事技术、战术的训练,每个动作都要反复操练,对训练成绩评定有一套严格的考核标准,每个科目训练完成之后都要考核,每三月一次综合考核,以此作为士兵晋升的依据。
想尽千方百计、历尽艰辛磨难才实现了当兵愿望的罗炳辉,在训练中表现出了超出常人的勤奋好学、吃苦耐劳精神,不但在部队组织的统一训练中聚精会神一丝不苟,而且还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课外休息时间反复练习,有时熄灯就寝后悄悄起床,一个人到操场上去练功。很快罗炳辉就在全队的士兵中脱颖而出,各科训练考核成绩都名列前茅。在每三个月士兵晋级的考核中,罗炳辉一次不落连连晋级,他后来在回忆当兵初期的这段经历时说:
四小教程,指操典、野外条令、射击教范、内务条令。
当了三个月兵,考取二等兵,五元九角一个月。
学习操练中,勇敢吃苦耐劳,数学都比别的人优秀,品性极高。三个月后二等兵期满,即考升到一等兵,每月六元二角;又三个月满考上等兵,六元五角一月,即是副班长职务;又三个月满考取三等下士,七元一个月。因是三个月一考期,完全合考试条件才能提升,很严格。兵升是每级三角,军士即是班长每级升五角。又三个月满考升二等下士,又三个月满考升一等下士,每月八元薪水,又满三个月考升三等中士,总没有脱节过。
罗炳辉不但聪明好学,而且勇敢过人。在一次演习中,一匹烈性骡子野性大发,一些有经验的老驭手想降服它,都被它摔了下来。正在长官束手无策之时,罗炳辉奋勇向前,只见他闪过骡子冲撞,飞身跃上骡背,双手牢牢抓住缰绳,双腿紧紧夹住骡肚,任凭烈骡狂奔乱跳,罗炳辉的身体就像黏在骡背上一样,随着烈骡奔腾的节奏应付自如。烈骡累得大汗淋漓,喘着粗气,慢慢地顺从了罗炳辉的驾驭,在场的官兵无不为之欢呼。
罗炳辉的出色表现博得了长官的喜爱和大多数士兵的敬佩,但也招来了一些人的嫉妒和不满。一些多年的老兵看到当兵不到一年的罗炳辉级别超过了自己,心里不平衡,在罗炳辉利用休息时间加班苦练的时候就讽刺说:想当官就得快用功。对此,罗炳辉并不在意,“我不会因讽刺而伤心,因我不是拍马屁全是靠自己的认真努力,这是应该得的”。
罗炳辉出来当兵的目的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够铲除土霸,替父母和贫苦乡亲出口气,但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投军竟然给家庭带来了更大的灾难。
1918年的一天,罗炳辉在看完一封刚收到的家信后就气得昏了过去,不省人事。排、连长得到报告立即赶来了解情况,他们看了罗炳辉的家信后得知,自罗炳辉离家后,地方恶霸对其父母的欺压比过去更甚,说“罗炳辉当了兵不但是无用的人,而且只有一死无生回的希望”,逼着他的妻子改嫁,母亲不同意竟被恶霸王海云毒打,受伤后气绝身亡。
在同事的照料下,昏迷了半天一夜的罗炳辉苏醒过来,他想到善良勤劳的母亲含辛茹苦地把自己养育成人,没有得到儿子的孝敬奉养,反而因自己当兵遭受恶霸毒打惨死,悲恸欲绝,放声大哭。同事也都为罗炳辉气愤不平,其中有十五六个平时与罗炳辉关系密切的士兵主张拖枪一同前往罗炳辉的家乡报仇雪恨。排、连长则劝罗炳辉报仇的事要从长计议,他们说罗炳辉的体格、学业、品格都非常优秀,只要继续发愤努力,定能出人头地,到时再找仇人算账也不晚。经过两年军旅生涯磨炼的罗炳辉性格也逐步成熟起来,他想,与同事一起拖枪回乡是违反军队纪律的,自己当兵的路断了不说,还会连累许多朋友。于是听从了排、连长的意见,由连报请上级发公文查办此事。
上级的公文发出后,罗炳辉等待着家乡县政府查处恶霸王海云的结果,但等来的却是父亲被拘、家产被抄的灭顶之灾。1919年冬的一天,罗炳辉的姐夫和二弟突然来到军营向他哭诉了父亲惨遭恶霸王海云暗算的经过。
原来是罗炳辉所在部队要求追究查办打人凶手的公文送达县府后,被金钱买通的县长立即将这一消息通报给恶霸王海云,告诉他如不想个办法真的追查起来他会有危险。于是王海云设下陷阱:他以赔礼致歉的名义请罗炳辉的父亲罗守清去家里喝酒,席间,王到后园用小刀向自己腿上戳了三刀,血流倒地,大声喊叫罗守清行凶杀他,立即诬告到县里。早已和恶霸串通好的县长派王海云的姐夫为差,将罗守清抓捕毒打一顿后送往县里关了起来。县长亲自提审罗守清,还说罗炳辉的姐夫和二弟是同谋,下令缉拿家人,抄没家产。姐夫和二弟闻讯后连夜逃出。
听完姐夫和二弟的诉说,罗炳辉气愤不已,本想这一次无论如何要回家找县府讨个公道。他报告上级请求准假。营长对罗炳辉特别器重,他劝导罗炳辉不要过于痛苦,不必回家。由上级发公文保释罗炳辉的父亲。特别勉励罗炳辉上进,今后定能报此仇。罗炳辉的姐夫和二弟也说县长和王海云已经做了罗炳辉回家报仇的防备,派人在路上埋伏阻杀。经过反复考虑,罗炳辉听从了他们的劝告,借了20元洋钱,叫姐夫和二弟持上级公文回家营救父亲。
接连遭受母亲被害惨死、父亲身陷牢狱、家园洗劫一空、兄弟无处藏身巨大打击的罗炳辉,将巨大的悲痛和满腔的仇恨压在心底,更加发愤地投入学习训练中。他不但军事技术过硬,而且崇尚武德、严守军纪,是公认的“模范士兵”。
滇军在蔡锷等资产阶级革命党人加入并取得领导权时,很重视对军人进行国家和民族精神教育和尚武牺牲品德的培养,要求官兵勇于牺牲、顽强作战、宁死不降,服从命令、严守军纪,不准赌嫖吸大烟,爱护民众、秋毫无犯。因此在响应武昌起义推翻清王朝的“重九起义”和反对袁世凯的护国战争中,滇军士气高涨、纪律严明,“确得民心拥护”。但它毕竟还是一支军阀掌控的军队,内部相互倾轧、争权夺利、贪污腐化、欺压体罚士兵现象仍很严重。罗炳辉的贫苦出身和刚正不阿的性格,使他能将以身许国、尚武牺牲的训导内化为自己的品德素养,而对旧军队中的恶习却自觉抵制。他对自己士兵经历是这样评价的:
我是基本上得到良好的传统教育和训练,家庭受尽了豪绅地主的剥削和压迫,当兵后又目睹官场的黑暗,常想到父母之仇未报,深感天下比我痛苦的人还很多,极为同情。我又受到旧军阀专制的教育,绝对服从、指鹿为马,精神上是不满的。我有坚如铁的志向,总想自己得到提升后,要改革旧恶习,自己不能忍受的,不给下级受。吃赌嫖始终未染,自己本分得来的钱不乱用,并经常帮助有困难的人。仇恨行为不公正的任何人,敢于打抱不平,毅然决然的不畏惧强势力,不捧红踏黑,自己做事自己当,不移祸他人。因此大多数人同情支持我,少数人仇恨反对我,正派点的上级喜欢我,不正派的上级打击我。无论平时战时,我均能不顾一切地完成交给的任务,不怕艰难危险;无论是当兵还是当班长,在四年的炮兵训练期间我始终一个样。
由于兼备过硬的军事技术和高洁的品德操守,罗炳辉成为滇军第3军炮兵大队士兵中的一个标杆,深得所在营营长的器重。营长认为他是一个可造之才,本想送他到讲武堂学习,但考虑到他已经接受了近5年的严格训练,讲武堂开设的课程均已学过,某些科目如数学所达到的水平已经超过了讲武堂的教材,因此改变主意,另谋他途提拔罗炳辉。营长的姐夫是唐继尧之弟唐继虞部的参谋长。营长从姐夫那里得知,唐继虞正在为唐继尧挑选随行军士,即举荐了罗炳辉。
营长对罗炳辉说,做唐公的随行军士,凭他的才干和品德一定能够获得栽培和提拔,同时也有机会向唐公面陈家庭的遭遇,只要都督府去公文,问题就一定可以得到解决。罗炳辉为父母报仇心切,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表示很愿意去。经过考察后,1920年9月罗炳辉被选为唐继尧的随行军士。
唐继尧是云南会泽人,1904年留学日本,先后就读东京振武学校和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在日期间加入同盟会。1909年初回国后,历任云南督练公所参谋处提调、云南陆军讲武堂教官、陆军第19镇参谋官、第19镇第37协(协统蔡锷)第74标第1营管带。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后,随蔡锷等举兵响应,被推为云南都督府军政部和参谋部次长兼讲武堂总办。1912年率滇军人黔占领贵阳,任贵州都督。1913年,他支持袁世凯,参与镇压孙中山发起的“二次革命”,同年10月,蔡锷调京后接任云南都督。1915年12月,在滇军抵制袁世凯称帝势力的推动下,与从北京秘密返滇的蔡锷联合宣布云南独立,发起护国战争,自任中华民国护国军总司令。护国战争结束后,任云南督军兼省长。1917年他与孙中山修好,并支持孙中山发动的护法运动,1918年被推为护法军总裁之一。1920年6月,唐继尧自动解除云南督军一职,将全省军政划分为3个卫戍区,自任联军总司令。
身材魁伟、武艺超群、性情纯朴、处事干练的罗炳辉很快得到了唐继尧的赏识,被视为亲信,出入均有马乘。约两月后,罗炳辉有机会向唐继尧报告了家事,唐即要参谋去公文严令彝良县政府立即释放罗炳辉的父亲罗守清,并明示今后不得再加责难迫害。至此,罗守清才得以出狱回家。然而,家中早已一片凄凉,妻子惨死后,三儿子罗德银也在悲愤、饥寒和疾病的交迫中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