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炳辉传》第一章:彝良山寨的汉族少年(一)

阿都嘎 发表于2018-04-22 16:22:01

一、倔强山里娃

    在巍巍乌蒙山北段,有一个叫作偏坡寨的小山村,因为一个人,让这个偏僻山寨名扬四方,这个人就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军事家罗炳辉将军。罗炳辉原名罗德富,字宿星,1897年12月22日(清光绪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诞生在这里一个汉族贫苦农民家庭。

    偏坡寨位于云南省彝良县城角奎镇西面阿都山东侧山岗上,南侧有包谷山,北侧有毛稗山,金沙江的支流洛泽河从山脚下流过。清道光初年,一户从四川长途迁徙的罗姓人家,沿着一条崎岖的山路攀上阿都山,在快到山顶一处缓坡地停下脚步,看到这里虽然荒凉贫瘠,鲜有人家,但可以找到容身之地,就在这里开荒垦地,安家落户,繁衍子孙。这户新来移民的主人就是罗炳辉的高祖父罗凤鳌。这种长途迁徙对于这个家族并非第一次。他们的远祖居江西庐陵(今江西省吉安地区),后迁湖南宝庆府(今邵阳市)的邵阳县。清雍正五年(1727年)“改土归流”,在“湖广填四川”的大规模移民运动中移居四川省隆昌县老屋基。因“十邑之苦,莫苦于隆”,又有了这次罗凤鳌带着家眷到滇东北乌蒙山深处寻找新生存之地的南迁。作为罗家在彝良的始祖,罗凤鳌被他的后辈尊称为“老天天”。

    经过三代人的辛勤垦荒,置地造房,到罗炳辉的祖父时,已是温饱无虑的小康之家。但好景不长,由于迭遭变乱和官府及当地恶势力的欺压剥削,家道中落,罗炳辉的父亲罗守清成年时,又一贫如洗。罗守清只得一面向地主租地耕种,一面帮人做零工,入冬又肩挑背扛做些山货小生意,勉强维持生计,娶黄氏成家,先后生一女三男,长女罗德珍,三男为罗德富、罗德生、罗德银。

    罗炳辉出生后,罗守清夫妇对这个虎头虎脑、相貌不凡的长子寄托着极大的期望,同时也增添了兴家立业的力量,更加拼命劳作,家境逐渐改善。他们饱尝了没有文化受人欺凌的痛苦,为了让儿子有出息,在罗炳辉7岁时,将他送入村里私塾读书。他们原本打算,哪怕是节衣缩食,也一定要供出一个能为罗家中兴家业、光宗耀祖的读书人。但对于当时中国的劳苦大众来说,这只能是一种无法实现的美好期望。到罗炳辉10岁时,罗家再一次沦落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境地。因此罗炳辉只念了三年私塾就辍学回家,协助父母挑起养家糊口的重担。

    19世纪末20世纪初,正是中华民族灾难深重的年代,中国在中日甲午战争中惨败后,帝国主义列强掀起瓜分中国的狂潮,加紧对中国领土主权的侵犯和资源经济的掠夺,腐败的清朝政府为支付巨额的战争赔款,以各种名目的苛捐杂税榨取百姓钱财,加上军阀、贪官污吏和地方土豪劣绅的层层盘剥,劳苦大众的生活之艰难程度为历史所罕见,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者随处可见。地处滇东北部的彝良偏远闭塞,不但经济上贫穷落后,其官府腐败和地主土霸横行也更甚于各省。罗炳辉在回忆录中写道:

社会环境极为恶劣,表现为封建地主残酷剥削压迫穷苦大众。如过年过节、红白喜事、送神财等,佃户不仅要送礼,尤其要负担出劳动力,每年至少是三十个工,特别情况不在内。凡是佃户的一切大小事情,不论有理无理,均要请客吃饭、花钱。如佃户家有漂亮的女子或老婆,一旦被地主豪绅(家乡话叫恶霸走狗)看中了时,即率众数十人夜间抢去,然后强迫女人亲夫在旷野打脚、手、舌印,有的随便给几两银子,有的一文不出即算了事;收租时大斗大秤入,借出时小斗小秤出,述不尽的花样,据我二十余年来所转战的中国各地来看,从未发现较之家乡的厉害。

    罗炳辉父母租种的是地主的一块瘦坡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收获也不多,而且其中的半数要用来向地主交租,自己所得要养活六口之家,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只好用山茅野菜来充饥。夏天的日子还好过些,到了冬季,透风草房、麻布单衣抵挡不住乌蒙山寒彻肌骨的风霜雨雪,罗炳辉与全家在饥寒交迫中挣扎。对儿时的这段辛酸家史,罗炳辉1939年在“祭父文”中作了这样的描述:“四壁萧然,瓶无余粟,成群儿女,膝下依依,号寒啼饥,实不胜贫贱。”

    贫穷总是和受人欺凌相伴,饱受屈辱带来的痛苦,在罗炳辉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他在后来的回忆录中写道:

    在十岁时,已日渐知道地主、豪绅横行霸道的万恶。母亲经常痛哭不能生活。在日夜勤劳中,肩负不起横祸,弄得衣食难顾还事小,首先是粮将熟、猪将肥即被拉走。

    每逢年节,流氓、土霸等上门要这样那样,一唬二吓的,父母忍泪将血汗辛苦换来的粮食等拿出,勉强带笑容说好话,好象送癞子出门一样。

从童年时起,常听到父母呼声,引起心如刀刺一样。

    这些在罗炳辉幼小的心灵中埋下了一颗仇恨土豪劣绅、仇恨剥削压迫制度的种子,它的发芽成长,注定使罗炳辉成为一个义无反顾的革命者。

    面对封建官僚和地主恶霸势力的欺压,罗炳辉家中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处世态度。父亲罗守清在经历了和祖辈同样的从家道中兴到再次沦为赤贫的巨大打击之后,曾经拥有的发愤改变自己命运的意志被彻底摧垮了,在豪强的欺辱面前,总是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害怕抗争会招来更大灾祸。母亲黄氏则生性刚烈,她诅咒这个黑暗的社会,痛骂那些欺人的恶棍,自己斗不过他们,就把翻身报仇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她不止一次地对罗炳辉说:“你要争气!长大了除掉这帮土霸,我死才闭眼!”罗守清则责骂妻子乱说,担心这些话会使年少气盛的儿子在受到欺辱时奋起反抗而招来横祸,殃及全家。

    苦难、仇恨和母亲的期望,铸就了罗炳辉倔强刚毅、宁折不弯的品格。从少年起,他不但自己不向任何豪强恶棍低头,而且好打抱不平,有一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豪气。11岁时,一次见几个劣绅行凶殴打一个农民,周围的乡亲敢怒而不敢言,罗炳辉挺身而出质问劣绅:

    “为哪样要欺负人?”

    “你这个干娃娃(干娃娃,当地方言,指小孩),关你屁事!”劣绅横不讲理地吼叫。

    “只准你们欺负人,不准别人说,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罗炳辉毫不示弱。

    劣绅恼羞成怒。事后放言:小小于娃子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吃了雷公胆,长大了会不得了。并传话让他父亲严加管教,否则非弄死他不可。

    劣绅的警告和威胁吓坏了罗守清,他将罗炳辉捆起来痛打一顿,骂儿子是败家子,再三告诫儿子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得罪不起,顶撞他们是拿鸡蛋碰石头自找死路。罗炳辉12岁那年,又因地主恶霸栽赃诬陷,家里遭遇了一场不白之冤。为了消灾,父亲罗守清四处凑钱托人求情。罗炳辉坚决反对父亲的做法,认为“与其拿钱去塞狗洞,不如拿去打官司”①。当他在村里碰到这个恶霸时,即与其争辩,正告他们不要欺人太甚。恶霸见一个小孩子竟敢这样教训自己,暴跳如雷地大吼:老子在这地方比任何人都要高三尺。罗炳辉高声回敬:三尺才多高?老子长大要跳起来,把你们这些混蛋杀掉!恶霸气急败坏地说:“不得了,胎毛未干的娃娃,无天无地敢祸害老子!”指使一帮打手上来打罗炳辉。幸亏乡亲上前劝解,说小娃娃不懂事,讲的是混账话,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他一次,让他父亲去教训他,罗炳辉才暂时逃过一劫。

    罗炳辉觉得虽然自己年小势单力薄斗不过恶霸,但总有说理主持公道的地方,不讨个说法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家也没回就走出村庄跑到县城的一个亲戚家里,向亲戚诉说事情的缘由,肯求亲戚帮忙去县衙门告恶霸。这个亲戚是做杂货生意的,原本就和那个恶霸有仇,听了罗炳辉讲述他们家受欺凌的情况后,更加气愤,又看到罗炳辉小小年纪就这么有志气,就答应他的请求,写了诉状托人呈送县府。恶霸得到了被告的消息,不但用钱打点县衙门上上下下,而且也写了诉状,以莫须有的罪名诬告罗家。县官传审时,见告状者竟是个娃娃,十分惊诧,也引起了特别的注意,他以十分威严的口吻说:小娃娃好大的胆子,竟告起乡绅来?罗炳辉理直气壮地回答:他横行霸道,危害乡里,栽赃冤枉我们家,敲诈钱财,为哪样不能告?并历数了许多自家和乡邻遭受恶霸欺凌的事实。县官听了觉得不能太小看这个娃娃。结果县官只是打着官腔教训了几句罗炳辉,对于罗炳辉控告恶霸和恶霸反告罗家的事,都以证据不足不予追究了,判了个平头官司了结此案。这个没有输赢的官司一下子在县城乡村传遍了,在广大有冤没处申的贫苦农民看来,一个干娃娃能在公堂上历数恶霸的罪恶,没有输赢也解气,一致夸奖他是好样的,为穷人争了口气。连许多豪绅也说:“这个小娃娃不好惹,长大了会了不得。”但罗炳辉父亲得知后却吓坏了,说:“不得了,得罪了这些人了,将来活不成。”罗炳辉回家后,被父亲又骂又打,但得到母亲的保护。母亲既怕儿子惹祸事,又喜儿子有作为。

    罗炳辉疾恶如仇、不畏豪强的性格,成了父亲罗守清的一块心病。因为罗炳辉敢于反抗,把当地的土豪劣绅都得罪了,被他们视为眼中钉。罗炳辉身高体壮,13岁时,和一般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般高大了。罗守清认为,如果不想办法约束住儿子,早晚有一天会招来大祸,甚至会连累全家特别是两个弟弟。因此谋划着为罗炳辉成婚,以便早日分家,让他自立门户,希望他独自挑起养家糊口的担子后能“安分”些。

    早在罗炳辉3岁时,父母就给他定下了一门娃娃亲,女方是一个破产地主的女儿,叫李桂秀,比罗炳辉大4岁。就在罗炳辉13岁那年,李家与土司打了一场官司,结果败讼而携家外逃躲灾,也主动提出要把女儿托付给罗家。加之许多亲友也都说:早种稻早收谷,早娶媳早抱孙,不是很好吗!罗炳辉的父母因此决定为其完婚。

    不到14岁的罗炳辉虽然个头上像个大小伙了,但心理上还是和同龄少年一样没有成熟,对父母包办的这桩婚姻怀有很大的抵触情绪,他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

当天喜期拜了天地祖宗后,又受到亲朋男女讲笑,说今夜对新娘子要如此这般,因年幼无知,又羞又怕,即躲藏起来。父亲着急万分,四处寻找,待到天明才找着。凡是前来接近我的男女老幼,我均以手抵口咬,当时伤了四人。他们拉拖、劝架,并让老年人劝导我,派人监视我,三天后我被骗入新房。新娘只是哭,恐怕我讨厌她。过几天后,因无地方睡觉,又想到有新被盖,才到新床睡了

    罗炳辉婚后不久,父亲提出要分家,让罗炳辉和媳妇另立门户自己过日子。虽然母亲认为儿子年幼,分开不能独立操持生活,亲朋也劝告说14岁的少年不能分家,但父亲仍然坚持分家。罗炳辉一开始听到父亲这个决定时,心中也有几分犯难,“自己如何能独撑一个家呢?”但他天性倔强,没有半句怨言,听凭父母的安排。在亲友的见证下,父亲将家中的土地分成3份,由3个儿子抽签决定其归属,罗炳辉抽到其中较好的一份。当时在场做证的亲友们都说,这是老天爷向着这个14岁就要独撑门户的少年。

其实罗守清之所以将未成年的儿子分出去,不是他真的“心狠”,主要是怕他惹祸,想给儿子拴上养家的套子,让他“安分”些,如果他真的支撑不起这个家,还可以再合到一起过。不过到时得约法三章,一切听从父亲的意见,不得再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因此分开起伙后,父母特别关心他们是否能独立生活,并委婉暗示他们,如果觉得自己过实在有困难,还可以合到一起。可是罗炳辉硬气地说:“好儿不受父家地,好女不受娘家衣。父母已把我抚养成人,即便是一点不分给我,我也要自立,今后凡是父母的归父母,自己劳苦得来的也要孝顺供养父母。”

    分家后,罗炳辉夫妻憋着一股劲要争口气靠自己能力撑起这个家,起早贪黑,精心耕种,加上当年气候又好,庄稼长得特别茂盛,乡邻都感叹“从来未见过这么好的禾苗”,收获的粮食比往年多出不少,够夫妻俩一年口粮了。爱动脑子想办法的罗炳辉,除了下力气种好庄稼外,还在农闲时进山里采山货药材,有时还做些小生意,从乡下收购一些山货挑到集市卖,贴补家用的零用钱也有了着落。许多特别关注罗炳辉的好心人都说他“走了少年上运”,有“特别的征候”预示将来有出息。转眼两年过去了,小家庭的日子还算顺当,罗炳辉16岁那年,他们有了一个儿子,取名罗代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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