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亲临大战场起,到个人负责比较重大的责任、对全战局能有整体的了解、有明确分析判断能力之时,对所经历的战阵,现简略回忆记录如下,作为今后研究战略、战役、战局、战阵之参考材料,是有着不少流血的宝贵经验教训。
民国十年冬,孙中山组织的北伐军由广西桂林下梧州,入广东省经韶关、南雄入江西赣州之万安时,陈炯明‘23在广州叛变,孙中山蒙难,北伐军回师讨伐叛逆陈炯明,有滇军朱培德部,粤军许崇智部、李福林部,湘军陈喜佑部,均向韶关进攻。
当时,我是滇军总司令朱培德部副官,是朱器重的青年军官。他亲自和我谈话,授与[予]重要任务,派我往许崇智、李福林两部去任联络和侦察军官,即是能到各部前线阵地了解战争发展的情形,实际上是秘密侦察许、李两军的变化,因许、李与陈炯明原均系粤军,恐战斗中许、李与陈联合起来,对付客军(即滇、湘军),可见军阀之间的矛盾与勾心斗角的一斑。
我接受任务时,朱培德亲自致函许、李两人亲启信各一件,我与许崇智见面畅谈,许称敬佩朱之人格,与他是好友,李同样称赞朱培德,他们均说见了朱公亲笔信与派来的人,如同与朱公见面一样的亲切,待我如上宾,并发给特别通行证,随意到各部即前线阵地参观,并客气地说要多给予战术的指导,等等。
许李两军在周田一带苦战30余日,朱培德部在右翼向韶关之北的帽子峰方面同样苦战30余日,什么东西都吃光了,群众逃跑一空,山芋根、各种菜根都弄来煮汤吃完,如从外面买5分钱的黄烟,里面要卖50元硬光洋,一斤猪肉外面买8分钱,里面卖40元硬光洋,而且抢着买还买不着,由此可知一斑了。作战持久之残酷,军队、人民生活苦到了极点。
我每日亲自到前线主要的阵地去了解敌我战况的变化,并了解我方官兵的战斗意志与生活。自双方接触开战以来,双方均极勇敢凶猛的反复冲锋肉搏,互有胜负,双方伤亡均惨重,彼此局部均有缴获,日夜均有大小的战斗进行着。战斗进行20余日后,许、李两军士气低落,畏敌情绪曰增。我观察到叛军方面的各种行动征候,他们士气活跃,斗志旺盛。我根据双方实情进行思考分析,判断肯定许、李两军早晚会败北,我即决定,星夜赶回朱培德处报告一切,相距90余里,既没有有线电,更没有无线电,途中又有土匪,通讯联络特别困难。我急行军一天,赶到韶关帽子峰北约10里之村庄见到朱培德,将经过详细报告,朱一面嘉奖我关心负责,很有见地;一面说明整个战局是乐观的,有把握拿下韶关、英德后,即可取得战役的胜利。主要是有陈喜佑的湘军主力来增援许、李两军,那时即可总攻,命我仍要辛苦返回许、李两部,注意其内部有无异动;滇军有把握拿下帽子峰,夺取韶关城。我即又赶回许、李部,与许面谈一切,许甚高兴,表示再坚持到一星期是不成问题。后我又到前线走一趟,见官兵斗志更低,更觉敌方士气高涨,这与后方的物质供给有关。因陈军有广州市及火车交通运输,财源物质给养丰富,许、李、陈、朱等军‘¨,一无所有,这是最大的原因。朱培德对我说,只要湘军陈喜佑赶到拿下韶关、英德取得胜利时,欢迎孙中山大元帅回粤主持工作的必是我军,我认为只要生力军赶到,总攻胜利必操胜算。
过了几天,陈军赶到,许、李两军官兵情绪为之大振,胜利信心大增,勇气倍加。不料喜中存在着难以预料的悲剧,因许军已对战役疲乏厌倦了,闻得友军增援,接替阵地,大家一心关注后面友军纷纷到来的情景,没有注意敌人动静,相反的敌人特别关注和观察到许军的动态,认为许军军心动摇,即准备总攻,湘军部分进入前线尚未接替好阵地时,许军忙于后撤休息,当许军大部队正撤退时,敌人即用山炮轰击,步兵即运动猛攻,我亲自在敌人炮轰的阵地上,见势不利,因湘军主力尚未进入阵地,情况不明,又见许军闻炮声更惊慌溃逃,不到一小时敌人攻上主要阵地,湘、粤n1两军如山倒地崩一样一窝蜂的后逃,敌最先只几十人追击,几万军队狼狈逃跑,只顾跑得快,兵败如山倒,这是我亲眼目睹的场面,可作铁证。到了傍晚时,许、李亲出阵督队无效,溃兵迎面争着逃跑,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溃军闻督队机枪声和自己走火枪声时,更加混乱,如同厕所内的蛆一样,过两尺宽的桥时,大都是一个抓一个拥挤着通过,一堆一堆的掉下河去,我也差一点掉下去。我幸亏到了桥边抓住树,才幸免掉进河里,满山遍野均是抛弃的军用大炮、机枪、步枪等,家眷全部无人管,均在船上,有一部分自行投水,大部份被俘。许、李两军向福建方面退走,湘军向湖南逃走,朱部滇军尚不知情况。我于当晚渡过周田河,向帽子峰方向跑去,跑了一整夜,到第二天早晨,同行的老乡也已倒下,路上土匪又多,我大胆地、强忍耐着疲乏奔向朱部,到达时是下午3时,共走190余里路,脚也磨烂了,草鞋也坏了,赤脚走了60余里,一鼓作气到了朱部。见着朱培德时,刚一停步朱问情况怎样?我未答出即晕倒,朱扶着我叫医院院长来,给我打针服药,两小时后才苏醒,等我将情况说明时,朱惊吓的问是真的吗?我答有半点假就枪毙我好了。朱当时泪下,即布置电告前线星夜撤退,特别安慰鼓励我,说我对滇军有大的功劳贡献,勉励我今后更好的工作,为滇军、为革命做更多的事情。
这次战役,本来胜利条件已完全具备,为什么会刹那间就大败溃不成军呢?我当时认识到的经验教训和看法是:
1.许为三军的主帅,没有慎重地对待新的生力军。增援的生力军的到来,当时苦战很愁闷的官兵自然兴高采烈,士气为之大振,此时应以严明的命令和动员,令各主将应谨慎秘密地到前线督战,固守阵地,防止敌人乘隙进攻;在新军没有完成接收阵地时,固守阵地的任务仍是原来守军的,并说明如正在接换防务时,遇敌来犯,负责击溃敌人的任务仍是原守军的,并以全副精神准备作战。2.接换的方法,应该是新增援的军队排成队伍,相间进入战斗阵地,待进入阵地弄清对面敌人的位置,官兵已站稳安定时,原守军才可有秩序的后撤。这样,就保不会出问题了。
另外,深深感觉不能取胜的原因是:
(1)没有统一指挥的统帅。
(2)友军互相间观点意见不一,信任不够。
(3)没有良好快捷的通讯联络工具,如无线电、有线电、骑兵等。
(4)缺乏后方的有力支持,加之作战时间久,没有物资供给,官兵生活太苦。
以我今天的眼光看来,那时战略、战役、战术的指挥均笨,如能以四分之一的兵力从正面佯攻,牵制着敌人主力,以主力秘密迅速、坚决果敢的攻取英德,能速战速决,取得这一战役的胜利,继而直下广州,讨逆作战会取得完满的胜利。
编者注:
这是罗炳辉于1943年11月20日,在安徽省定远县邓家围子写的日记,回顾了1922年在讨伐叛逆陈炯明的作战中,讨逆军在一次作战中失利的教训。尽管年代已久远,但对研究战争经验、争取作战胜利很有参考价值。收入本书时,略加整理。标题是编者所加。
陈炯明,1920年任广东省省长兼粤军总司令,1921年4月任军政府陆军部长兼内务部长,1922年4月因阻挠北伐被免去本兼职,仅保留陆军部长职务,6月16日发动叛乱,下令炮轰总统府。1923年1月,讨逆军攻克广州,陈炯明败逃后去香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