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冬或1937年春,我们驱赶偃师县教育局长的时候,我是牛庄小学的唯一代表,是校长牛秀生和我的入党介绍人刘老师他们派我去的。我当时因为小,对让我干什么去也不清楚。因为原偃师老县城发大水给淹了,新县城搬到了“槐庙”(一个车站名),当时是临时县政府所在地,也没有什么正式的办公机构。老师说你去吧,到槐庙后有人接你。我是下午去的,我到的时候槐庙已有一群一群的人了,去了以后我才发现参加会的主要是大学生、中学生。偃师中学地点在猴氏,是偃师中学的地下党组织的,大学生带头。我跟着他们,一会儿天就黑了。我们就进了临时县政府装牛、马车的门楼。我跟着他们喊口号:“打倒余局长!”大学生喊,我也跟着喊,后来人们就往前冲,当时我小,大学生就把我往前推,一推就把我推到里边去了,退也退不出来。县政府的民警(当时叫衙役)有枪,就听“啪,啪”地开枪了。我第一次听见枪响,因为年纪小也不害怕。后来县衙役把我给扣下了,带到一间房子里,后来才知道是看守所。晚上了,有大学生给我送饭吃,天亮以后不知怎么回事,又把我放出来了。我们在县立一小吃了早饭,在操场上转了一圈,说是局长让我们赶跑了,我们就各回各校了。我爬上了虎头山,西望首阳山,不久就回到了牛庄小学。现在想起来,由于偃师县的地下党有基础,是偃师牛庄小学的地下党叫我参加的这项活动,也就是说我们赶走教育局长是在党的领导下干的,是偃师中学的老师和大学生领导我们干的。
我家是贫农,爸爸妈妈都是种地的,我记事的时候爷爷奶奶都还在,也都是种地的。我们家有二亩红薯地,离牛庄的南面有二里多路远,我记得我爷爷奶奶的坟墓就埋在那块红薯地里。在我们村的西南首阳山下(首阳山,商代君王的两个儿子伯夷与叔齐亡国后隐居在此,食草而终),有两亩棉花地,这些给我的印象都很深,因为我经常到地里去给爸爸送饭。棉花地里兼种豆角,地边上种高粱,我们河南人吃单饼,就是把青豆角摘下来卷饼吃。首阳山年年发大水,我爸爸那块棉花地的地边常常被水冲垮,他修地边的时候我看到过,很苦很苦,一个人挖土,水冲垮了以后再修起来。再往南走就是我家租人家的地,因为是山坡地,所以只能种荞麦。地里有柿子树,此树不怕旱,就在地头上长着,春天荞麦没长成的时候,柿子树开花了,我当时很小,就跟着妈妈去捡柿子花和摘柿子的嫩叶,因为柿子花和柿子的嫩叶都能吃。我虽然家庭困难,但上小学读书很努力,后来是校长和老师凑的钱,一人一块大洋凑了七块,把我送到了洛阳中学,我们村我是第一个考上洛阳中学的,非常不容易,也是因为小学有地下党的关系。1937年7月,我到洛阳中学后才知道,吴芝蒲是豫西的特委书记,1942年延安整风时他到延安去了,后来是河南省委第一书记。我一到洛阳中学就到吴芝蒲那里去了,晚上我们几个学生到他住的屋子,现在说是开会去了,开秘密会议。当时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他是三年级的国文教员,我是一年级的学生,还有比我大一点的两三个人,当时也不知道是开什么会,反正就去了。后来老师给了我一些印制的传单,让我到洛阳的城墙上去散发,我不知道是什么内容,到城墙上拿出来一看,是陕北公学和抗大的招生广告(洛中前后有好几批学生都去了陕北公学,当时流传这么一句话:“延安有陕公,洛阳有八中。”)。后来到了暑假,学校组织宣传队下乡,我们的校长周筱培虽不是共产党员,但她敬重共产党,她的丈夫是地下党员,他的公开身份是国民党登封县的县长,她掩护共产党。周校长百年诞辰时,我给她题了字:“洛阳牡丹甲天下,洛中盛开革命花,感谢恩师多教诲,学生永远怀念她。”座谈会上有人说,我的题词代表了全校师生的感情。当年组织宣传队,我们都积极参加。那时候就是教唱歌,什么《义勇军进行曲》呀,什么《长城谣》啊,什么《大刀进行曲》呀等等,等等。最流行的还是《义勇军进行曲》。我们到一个国民党伤兵的医院里慰问伤病员,到登封,我们组织儿童团、自卫队、宣传队,校长的丈夫是登封县的共产党员,当时他掩护我们。1937年的7、8月,洛阳的同学,和我一个村的,叫牛凤菊,现在叫何真,是总参的干部,她通知我。当时我叫宗松茂,她说松茂,有事。我问什么事?他说你不用问,你回去跟家里说一下,三天以后到洛中集合。他比我大,在开封读过书,在偃师一小也读过书。我问干什么?他说到洛中再说。我爬山越岭翻过登封层层叠叠的高山,回到偃师老家,按照他们教我的跟妈妈说我要上西安考学,妈妈一听我要到外边去上学,非常高兴。妈妈从我们住的窑洞里找出一个储钱用的粗陶制的罐子,把里边的铜板哗哗哗地都倒了出来,说老娘也没有别的给你带,这几个钱装上吧。我说还是你和姐姐、弟弟留着用吧。妈妈说你出去比家里困难,你带着吧。她用布包了包,又用家里织的土布给我包了件衣服,捆成河南的小背包,让我弟弟去送我。我弟弟那时候刚上小学,他把我送到槐庙偃师车站,我就用妈妈给的两个铜板买了一碟子凉粉给弟弟吃,把弟弟高兴的,我说你吃了吧,我要走了,去西安考学,以后再跟家里联系。这样我就走了,离开了爸爸、妈妈、姐姐、弟弟,就到西安了。到了西安,带队的就是牛凤菊。另外还有两个女的,还有洛中二年级的一个男生,我们五个学生到了西安,住在西城外,居民区,再以后就到了七贤庄八路军办事处,挂上号了。那时候正是国共合作期间,到咸阳有汽车,坐了一站汽车,下车后就直接往陕北走。当时年轻啊,走多少路都行,后来就一人找了根棍子,因为陕北到处是黄土地,沟豁遍地,怕摔倒掉到沟里。后来我们就到了栒邑陕公分校,罗迈的校长,后来就是周纯全了。我们5个人后来就分开了。
我们8月份到的陕北,第二个月就召开“九·一八”纪念会,12月,陕北公学和抗大重新组合,在延长成立了抗大一分校。后来我们过黄河,过同浦路,到达晋东南屯留,下着大雪过黄河,黄河上漂着从上游下来的冰块,上面堆着白雪,我当时16岁,傅泉比我小,他也是陕公的,我39队,他41队,我们都住在一个庄,赵庄。那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他是巩县人,我是偃师人,他上一次来北京和我叙了叙,很是高兴。他两口子走了以后,我给他写了封信,信中寄去一首诗:“同乡、同学、同进文工团,流水岁月风雨七十年,陕北抗大往事今犹在,京沪南北春燕报思念”。后来他把它登在抗大的杂志上了。我和傅泉在陕北公学同住一个村庄,那里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高原上的黄土,青年学生排球打得好,当时有排球队,还有篮球队。南方的学生爱洗澡,陕北的深谷里面有积水,他们八、九月份还去洗澡。12月份下雪时我们离开的栒邑,过黄河时乘的是牛皮筏子,一次坐几个人,也有少数木头船,过河后就是过同浦路,比较艰苦,上面交代了要轻装,不能带东西,所有的东西都得丢。我有一对牛庄小学奖给我的铜镇纸尺,我舍不得丢,后来不管三七二十一都丢了。一些华侨,还有从上海、南方过来的一些青年把穿的皮鞋和西装都丢了。过同浦路,天一黑就开始跑,同浦路上有掩护部队在汾河上铺的草,我们在草上跑。跑过同浦路上面交代了又穿过铁路的地道,地道里还有用白石灰撒的路标。跑过同浦线,我们就上了绵山了。这时日本人的飞机跟上来了,我们有两千多人,队伍长,服装各异,目标比较明显。敌机不停的扫射轰炸,带队的又交待了,说飞机来了就趴倒隐蔽。我们上了绵山以后,山上有积雪,于是我们就滑着雪下来了。过了绵山就到晋东南了,就正式成为抗大一分校了。当时是随营学校,对外叫第十八集团军随营学校,就是抗大一分校。
我这里现在还保留着洛中、陕公、抗大的三枚校徽,战争年代,打了那么多仗,跑了那么多路我都没有把它丢了,这是比较珍贵的历史纪念品。到晋东南以后,1939年的春天,文工团在屯留成立了。我和傅泉我们都是第一批的,还有王杰、乃初,阮若珊。(摘自抗大老战士访谈录 阮丹妮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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