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扫荡”五日记(文/钱钧)

12637 发表于2018-05-05 10:56:36

一九四一年和一九四二年,是我鲁中抗日战争最艰苦、最紧张的两年。日本侵略者“囚笼”政策被粉碎后,接着又提出所谓“强化政治”运动,实行“三光”政策,到处挖封锁沟,建封锁墙,设立据点,妄想将我山东抗日根据地分割成互不联系的小块,然后再各个击破,以至消灭我山东抗日军队。一九四~年十月,日寇侵华军总司令烟俊六坐镇临沂,纠集了三二、十七、二一等四个师团和五、六、十等三个混成旅,加上伪军共五万余人,向我山东抗日根据地——沂蒙山区进攻,把我山东分局、山东纵队、一一五师等指挥机关,压缩在南北不到八十里、东西不满七十里的地区,企图将我军民一网打尽。于是,又一次艰苦的反“扫荡”战斗打响了。

一九四一年十一月一日

    这几天,我旅(山纵一旅)一直驻在旧寨以东的水塘崮、罗圈崖一带,注视着敌情的变化。当时,我是这个旅的副旅长兼参谋长。十一月一日这天早晨,从情报得知:新泰的敌人分成三路,正向我驻地方向移动,还有滋阳、蒙阴、泰安、费县、临沂,泗水、台儿庄的敌人也都出动了。公路上敌人的汽车,马队,坦克争相滚进,各路敌人从四面八方朝水塘崮.罗圈崖方向运动。显然,敌人的矛头是指向我们。我正在思索着如何对付眼前的敌人的时候,接到了山东纵队指挥部的电示;保存力量,跳出包围圈就是胜利。

    旅党委研究决定:由旅长王建安同志带领旅直属队先向金泉官庄转移,如敌人抢先发起进攻,便相机向鲁山区跳。副旅长胡奇才同志带领二团向泰山区跳。我带领一团坚持在水塘崮、罗圈崖一带山区活动。当我接受了要我留下来进行反,扫荡”的任务之后,感到这付担子很沉重,虽然我对这地方很熟悉,就象熟悉自己的手指一样,但我还是把地图打开仔细、认真地研究着,考虑我们的行动方针。当我的视线在地图上扫视着的时候,藏兵万、司马寨等这些既便于部队隐蔽又便于打仗的地形,立刻浮现在我的眼前。我暗暗下定决心:对l就这样,围着山和敌人推磨,你到东我到西,背靠墙打狗,看你能把我奈何。

十一月三日

    昨晚整夜没听到枪声。我已料到这不是个好兆头,这是暴风雨前的沉寂。果然,今天天一亮,便从西南方向传来了激烈的枪声,还夹杂着隆隆的炮声。我立即发报与山纵指挥部联系、了解情况,谁知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联系上。我心急如火,便和团的几位领导同志研究,决定派便衣出去侦察。结果,几次派出去的侦察员都回来了,一无所得,还是没有一点头绪。这时的枪声更加激烈,我从枪声的方位判断:狡猾的敌人,想用“挖心”战术,绕过我们的战斗部队,直扑首脑机关……我为指挥部担心,为指挥部各位首长担心。因此,我心里非常焦急,决定派人继续侦察。

 不久,侦察员带来了从指挥部突围出来的同志了解到的情况,说指挥部被敌人包围了。情况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但没想到会来得这样快,情况会这样严重。于是,我派团参谋长高文照同志带领一个营前去支援,其他两个营作为第二梯队随后跟进。部队刚刚到达田家村东山附近,就同敌人接上火了。我们突破了敌人的包围圈,经过一场激战后,敌人垮了下去。指挥部在我们的掩护下突围以后,敌人发现我们兵力不大,又回头向我们追来。敌强我弱,不能恋战,必须迅速转移,否贝Ij,就有陷于敌人重围的危险。于是决定,部队再回到旧寨以西地区。我命令三营先行,一营后卫。第二天清晨,部队到达辽阳崮,这里是一条狭窄的山谷,二十余里弯弯曲的小道穿过其间,路两边突起的山峰直插云霄,仰头看天,只见一条蓝线,谷中除中午有些阳光外,终日阴暗。

    穿过这样的山崮,是不能有一点大意的。只要敌人有一个班的兵力放在制高点上,我们便寸步难行。所以,我马上命令前卫营登上山顶,抢占制高点,掩护部队前进。部队进入山崮不久,侦察员向我报告说,前面发现了敌人。我还没来得及查明情况,前卫营已经同敌人打上了。幸好制高点已经掌握在我们手里。

    敌人在我前卫营居高临下的突然打击下,象茅坑里的蛆一样乱作一团,拥挤在狭窄的山谷里,进退两难。还没等敌人清醒过来,巳被打倒了好几个。

    从以上情况可以判断。敌人不是准备在这里打阻击的,可能是要到田家北村去合击我们,没想到在这里遭遇了。好吧,既然碰上那就干一下吧。

    狭窄的山谷,兵力很难展开,火力也不易发挥,我命令战士们发挥手榴弹的优势,这玩艺短兵相接最有威力,打得敌人哇哇直叫。敌人在绝望之余,不停向天空发信号弹求救。过了不久,天空传来了马达声,接着,两架敌机在我们上空盘旋,山顶上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我对战士们喊道:  “别理它,天上那样多韵鸦雀拉屎也没掉在我们头上,两架飞机下‘蛋’就能炸着我们?没那么准。同志们狠狠地打。一

    突然,在我身后轰然一声巨响,我回头看去,一股黑烟冲天,炸弹在山谷里爆炸了,损失了两匹骡子。

    就在这样一条狭窄的山谷里,我们和敌人打了整整一天。到晚上敌人撤退了,他们除丢下一片尸体外,什么也没得到。我们为指挥部的突围争取了时间,无一伤亡。

十一月四日

    半夜的时候,部队到达南北燕子。燕子是一个不大的村庄,一条小河从中穿过,把村子分成南燕子、北燕子。我团部和直属队带一个营驻南燕子。

    第二天拂晓,哨兵发现河北岸有人饮马。那边并没有我们的部队,又不象老乡,是什么人呢?随着天色的明亮,经反复仔细地观察,原来是敌人。我们的同志真不愧是久经锻炼的战士,他们一点也不慌张,非常机警、沉着地把情况报告了司令部。

    根据哨兵的报告,我拿起望远镜向河对岸观察了一遍。可不是吗,北燕子左右的大小村庄都住满了敌人。我估计,敌人可能把我们当成了自己人,也许已经发觉了我们,因一时摸不清我们的底细,暂时不敢动手。这时,我十分了解全团的处境,我们已处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一旦打响,四面八方的敌人就会象包饺子一样地把我们包围起来。

    敌人就在我们眼皮底下,但是,打也打不得,走也走不得。大白天,一个团的行动,很容易暴露目标,只有隐蔽,等到半夜再行动。好在司马寨驻有我们两个营,可成为犄角,那

里是突起的山岭,有的山口只要架上一挺机枪,一万个敌人也别想攻上去。于是,我命令部队,隐蔽好,同时作好战斗准备。我们的战士“点”子也真多,他们把帽子上的两个钮扣拿了下来,使敌人摸不清我们是哪一部分的人。这一天显得特别长,过得特别慢,我真希望太阳一下子掉下去……

    行动的时刻终于盼来了。天黑下来以后,我们向土门,太公峪转移。部队离开南燕子还不到两袋烟的功夫,背后就响起了激烈的枪声。敌人扑空了。这时已过午夜,北风吹在脸上象刀割一样痛,但是我的心里却热呼呼的,因为我们打垮了敌人的阻击又摆脱了敌人的尾追。谁知部队行至温村的时候,团长李福泽向我报告说:  “村里有敌人,不知是日军还是伪军。”“管他是什么军,反正不是自己人。快上马,继续前进!”同时,我要他向部队传达我的命令:  “速度要快,行动要肃静。”我深深懂得,作为一个指挥员,在紧急情况下,最重要的是沉着果断。现在,部队已误入敌人驻扎区,只有利用敌人的错觉,从他们的眼皮底下闯过去。因为这里到处都驻着日军和伪军,敌人怎么也料不到八路军会大摇大摆地在他们面前行进,同时我也准备了万一被敌人发现后的应急措施。我骑在马上刚过了敌人的驻地,发现二营没有跟上来,便派骑兵班长带一名战士回去联络。他们刚走不久,便从后面传来了枪声。到达宿营地不久,二营也随后赶了上来,骑兵班长也同时回来了。他向我汇报了联络的情况以后,说:  “参谋长,今天真危险。我们是从敌人的空档里穿过来的。”他接着说:  “我去联络时,肚子饿得实在难受,想找老乡买点东西吃,刚推开一家老乡的门,里面黑洞洞的,我正朝里走,谁知一脚踏在人的身上。  ‘八格呀噜’,哎呀,睡了一屋的鬼子,我赶紧上马,掉过头就跑。”

    我听了这位班长既惊险又风趣的叙述,不由得笑了起来。多么机警勇敢的战士,在敌人的重围里,他们如入无人之境。

    十一月五日

    我们与指挥部联系上了。根据上级的指示,我团立即跳出敌人重围,在罗圈崖一带集中。

    部队已到达金钱关,再过一条小河,向西走不远就是罗圈崖。在过河的时候,我按照惯例,先派出前卫营到河西,一面了解情况,一面掩护全团的同志过河。

    前卫营刚刚到了河西,便发现南面一公里处像打了烟幕弹似的,尘土飞扬,烟云滚滚。是群众还是敌人?是日军还是伪军?一时弄不清楚。我命令前卫营就地隐蔽观察;不久,过来了一支二百多人的队伍,都是伪军打扮,看神气却又不象是中国人,敌人押着满载鸡鸭的大小车辆,赶着成群的牛羊,顺着河边的公路向北走,显然,这些东西都是从群众那儿抢来的。我看着耀武扬威的敌人,想到群众的灾难,便暗暗下定战斗决心:坚决消灭这股敌人,把群众的东西夺回来。于是,我命令另两个营迅速过河,埋伏在公路两边的山上,打他个措手不及。

    敌人越来越近,那些发了洋财的日军,已经走进了我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打!”我一声令下,步枪、机枪像雨点似地向敌人扫去。敌人招架不住,掉头朝河东逃跑,东西的部队又用手榴弹把他们打了回来。两个营的兵力,把敌人紧紧地压在干涸的河滩上。当我们的战士出现在敌人面前时,敌人不是缴枪投降,而是顽固抵抗。这出乎我的意外:往常,伪军在我英勇战士的面前,一触即垮;今天的敌人,非但不溃退,反而端起刺刀“呀——呀”地朝我们反扑过来,跟前的敌人到底是汉奸队还是日本兵?经侦察,原来这些伪军是日本兵化装的。我听了这个意外的情况,又好气又好笑。这些用“武士道”精神武装起来的“天皇”子民搞的什么名堂啊!化装成伪军,就能避免挨打吗!我向部队揭穿了这些家伙的真面目,激起了战士们的无比仇恨,决心消灭这股敌人。于是,一场恶战在河滩上展开了。子弹像爆豆响成一片,手榴弹在敌群中爆炸开花,刺刀闪着青光刺向敌人的胸瞠……。敌人被打得到处找地方隐蔽自己,然而,平平的河滩上,没有一处是他们藏身之地,趴下去的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战斗结束以后,由一部分同志负责把夺回来的牲畜、家禽送还给当地群众,一位老大爷紧握着战士的手,指着他的老黄牛,流着眼泪说:  “这是同志们用性命换来的呀……”

晚上,战士们风趣地谈着真鬼子冒充假鬼子的故事,自豪地谈着战斗的胜利,整个部队,在欢声笑语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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