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七年十一月十四日,革命红旗第一次插上了古老的黄(安)、麻(城)城头,历史上著名的黄麻两县的武装起义,宣告胜利了。
我们光山县有三十名骨干作为代表,参加了这次起义,在实际斗争中,开了眼界,长了知识,也经受了考验。我亲眼看到了团结起来的农民会有这么大的力量,这是光山县从未有过的大喜事,农友们都说: “只有中国共产党,才是穷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在我返回光山县之前,董必武同志亲自找我谈话。他说:“中国人民有百分之八十都是农民,把他们组织起来,就能有翻天覆地的力量,还怕斗不过地主老财?要斗争,就得团结;谁领导?中国共产党。”我听了董老的话,心里热呼呼的,但不知怎么搞法。董老指示说: “殷区群众基础好,你马上回去搞,越快越好。 ‘穷人会’、 ‘农民会’都行。多一块红色地盘,就多给敌人背上一个包袱,就可以分散敌人的兵力。至于怎样搞法,要和农友们商量,照黄麻起义的样子干。”董老讲得很明白,我决心按董老说的去千。
过了几天,正当我们要动身回光山县的时候,敌人又回过头来攻打黄安县城。进据武汉的桂系军阀电请驻河南潢川之敌十二军教导师,分兵几路,向黄麻地区进行围剿。情况非常严重,我们光山县的三十个同志参加了保卫黄麻红色政权的战斗。当时我们虽然人多,但武器很落后,敌人不仅武器好,部队也是经过训练的,再加上我们指挥上的错误,所以,这次战斗遭到了严重的失败,七百多人的队伍,只剩下七十余人。为了保存力量,我们不得不于十二月二十九日转移到木兰山,开始游击战争。木兰山位于黄陂北部,此地群众基础较好,又有回旋的余地,对我们宣传群众发展队伍很有利。在这期间,我们日夜往返搏战,风餐露宿,历尽艰辛。有时以南瓜汤充饥,有时以破庙栖身。但士气旺盛,队伍不但没有减少,而且还有了很大的发展。我们在木兰山一直坚持到一九二八年四月七日,才又胜利地回到了黄麻地区。
参加黄麻起义的三十位同志,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几个人,我和熊古如、熊全甫、吴恒顺、傅天瓜等同志,仍然按照董必武同志的指示,于一九二八年夏天回到了光山县殷区。
殷区,地处鄂豫边界,南与黄安(今红安县)相邻,北依淮南,西与罗山接壤。这里山重岭叠,丘岭起伏,,巍峨的牢山峙立在西南,山顶古寨层层,石垣相衔,青龙河从牢山脚下横穿殷区全境,蜿蜒向东北流去,注入淮河。百多年来,这里一直是官兵,土匪、强盗你争我夺的地方。世代居住在大别山麓的殷区人民,不仅有以岳六平为代表的地主阶级的压迫,还有以易本应为头子的土匪武装的摧残与掠夺。暗无天日的股区,有多少人含怨死去,饮恨身亡,有多少入骨肉分离,弃尸道旁。方圆数十里的殷区,哀鸿遍野,雨淋白骨。这里人民的反抗情绪,真象是一堆干柴,随时都能燃起熊熊烈火。
当时,殷区封建地主阶级的势力根深蒂固,与革命力量相比,悬殊很大。而且这地方远离武汉,交通不便,消息闭塞,北伐军胜利的消息,对这里的震动不如黄麻地区那样大。所以,串连骨干、组织农会,只能秘密进行。一般都是采取“饮血酒”, “烧香结拜”等群众习惯的形式,先组织“穷人会”,然后再成立农民协会。
一天晚上,我同熊古如等十几名骨干,来到村头场屋里秘密开会,商量成立农会和武装起义的事,我先介绍了黄麻起义的具体过程,然后我又谈了个人的想法,大家听了都点头同意,并且决心很大。都说: “个人死了算个啥,只要能把穷人变富,死几次都行。”熊古如是个急性子,一定要把起义的方案马上定下来。我说; “光急不行。这不象拾草打兔子那么简单,咱得先听听毛委员在湖南是怎样搞的。”我不认字,便指定一位同志把《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念了一遍,我接着说: “坚决照毛委员说的干,有了农会就好办了,咱先把农会组织起来,就有力量同地主老财斗。关于起义的时间,看形势的发展再决定一。最后,我又传达了董老关于殷区起义的指示,我特别强调了董老说的: “要快搞,越快越好”这一要求,大家听了既兴奋,又感到责任重大,表示立即行动。
会后,我们党员和农民中的积极分子,采取各种形式对群众进行宣传:如个别谈心,结交朋友,编写小调,张贴标语,散发传单等。我不认字,但我会作画,根据标语和传单上的内容,画上个图。那些不认字的农民,看了图便懂得了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效果很好。在集市、村口、街道、灯会和庙会上,到处都可以看到革命标语,听到革命呼声,穷苦百姓们到处奔走相告:共产党来了,穷人有奔头了,看岳六平、易本应还能兴旺几时。
初秋一个傍晚,我和熊古如、吴恒顺、熊全甫、熊立臣,傅天瓜等同志,首先在火神庙筹备成立农会。这天,天气晴朗,霞光四射,火神庙沐浴在绚丽的彩霞中。到会的不仅有火神庙的农民,还有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群众。本来估计只有百十号人参加的大会,结果来了近千人,把整个大院挤得连插脚的地方也没有。由于几千年封建制度的统治和地主阶级的压迫,农民祖祖辈辈都过着“各扫门前雪”的孤苦生活,今天第一次有这么多穷哥儿们欢聚一堂,说的是苦情,吐的是苦水,情绪异常激动。农会成立大会在热烈而又隆重的气氛中开始了,我和熊古如等几位领导同志,还有上级派来的杜彦威、殷仲环同志,都坐在主席台上。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过后,先有熊古如讲话,他宣布了农会的章程,解释了农会的性质、任务和纪律。接下来就是我讲话。我一上来就介绍了毛委员在湖南搞农民运动的声势,接着又宣传了黄麻起义的胜利。我越讲声音越高,越讲情绪越激动,不知什么时候盘在头上的辫子也散开了。随着身体的晃动,那条辫子也在我身后摇来晃去。最后,我高声喊道: “同志们!有了党、有了农会,我们穷苦农民就有指望了!”我的话音刚落,会场上一下子站起来好多人,要求发言,有的说: “农民过去是一家一户,地主老财想捏谁就捏谁。现在,有党领导,有农会撑腰,千户万户变一家,地主再想捏我们,没那么容易。”还有的说: “有了农会力量大,我,们一定能把翻过去的天地再翻过来”……
“打倒土豪劣绅!”“铲除封建势力!”“打倒帝国主义!”“共产党万岁!”“农民协会万岁!”革命口号声接连不断,农民们个个喜笑颜开,心花怒放。群众的情绪十分高涨,大会一直开到半夜才结束。
火神庙农民协会的成立,震动了整个殷区。不久,东岳庙,殷湾、大朱湾,钱湾、岳畈,周洼、罗北冲等村庄也都相继成主了秘密农会。在党的指导下,农会虽然还很年轻,但是走的路子很正。我们采取的第一个行动,就是反抗封建地主阶级的斗争。所有农会,都设有“调富委员”,专门调查地主豪绅的罪行,根据政策,对他们进行惩办:有的发出警告,有的限期送交定额罚款,有的坚决镇压。这些一贯鱼肉人民惜金如命的家伙,也不得不暂时收敛他们的气焰,送交限定的罚款。但是他们暗地里却怀恨在心,无时不在相互勾结,暗中盘算搞垮农会,反攻倒算。殷区的农会,虽然尚处在秘密斗争阶段,但已经显示出她的威力。同时,广大农会会员,也在斗争实践中受到了教育,增长了才干,提高了觉悟,培养了骨干,为后来的起义创造了条件,打下了基础。
农民协会的兴起,使殷区的反动地主阶级惊恐万分。他们感到自己世代相袭的剥剥特权,将受到威胁,殷区的农民正在他们的宝座下,堆积干柴,他们将毁于多年受压迫的奴隶们的革命烈火之中。于是,便举起了屠刀,向农民疯狂地杀来,牢山寨主陈子培组织心腹爪牙,明目张胆地将李庄的陈维正、陈维世、陈维信、陈维宗兄弟四人杀害,并扬言说:”这就是穷鬼‘造反’的下场。”陈家四兄弟上无父母,下无妻小,家贫如洗,相依为命,就是因为他们革命坚决, “山寨大王”陈子培才对他们下了毒手。陈子培原以为,杀几个穷小子算不了什么。过去几千年几百年,有权有势的老爷们对穷人不就是这样干的吗,谁敢道个“不字”。但是, “山寨大王”错打了算盘,今天不同了。殷区的党组织领导全体农会会员向县衙告下了陈子培。县太爷慑于群众的压力,怕事情闹大了不好收拾,也不得不表面上做做样子,把陈子培父子拘押了起来。
由于我们满足于敌人表面上的屈服,没能识破敌人更大的阴谋。不久,又有几百名农友被他们杀害了。这时候,我们再想想毛委员关于“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讲话,就感到特别亲切。早在一九二七年八月七日,党中央在汉口召开的紧急会议上,毛委员就提出了这一伟大思想,决定了土地革命和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屠杀政策的总方针。那时候,我脑子里想的就是胜利,没想到失败,更不懂得武装斗争与土地革命的关系,就知道一个劲地冲冲冲,没想到敌人会杀杀杀。事实上,蒋介石“四·一二”大屠杀已经给我们革命人民上了很深刻的一课,但我当时还是没看清他的本质。在血的教训面前,我们的头脑清醒了,坚决按照毛委员的讲话办,积极组织农民自已的武装——农民自卫军。
为了组织农民自卫军,我和熊如古、熊全甫等同志连夜开会,反复商量,决定先在我的家乡一一小岳畈开始组织农民武装。因为这里的群众苦大仇深,社会情况我也熟悉,单是同我经常在一起打猎的猎友就有二十几人。这些人既有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又有百发百中的枪法。天上的飞禽,地上的走兽,一旦被他们发现,便休想逃生。这帮老猎手还能自造土枪,自制火药,并且对军事常识也懂得一点。我和这些人交情很深。他们都很信任我,我说集中就集中,我说分散就分散。只要我把组织农民自卫军的道理说明白了,你不叫他干他也要干。大家听了我的介绍以后,都很高兴,决定先把这二十几个人组织起来,作为农民自卫军的骨干,然后再通过他们去宣传组织农民自卫军的意义。同时,我们还采取农会推荐和自愿报名的方式,使农民自卫军很快就发展到二百多人,我任队长。熊古如同志任指导员。小岳畈周围有茂密的丛林,险要的地形,便于隐蔽,便于训练,除我有一支手枪外,其他都是鸟铳,土枪、大刀、红缨枪,这在当时算是最好的武器了。农民自卫军在党的领导下,声势很大,影响也很远,不断地打击地主阶级反动势力,把农民运动,从“警告” “罚款”推进到直接打击地主武装的阶段。这时,殷区的地主老财、土豪劣绅、土匪头子十分惊慌,立即展开了疯狂的反扑。
在地主岳六平的勾结下,首先同农民自卫军作对的是土匪头子易本应。这家伙本是一个小股土匪的头目,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扩大了势力:他得到了一个情报,有两股土匪的头目在离他不远的一个山寨上结婚。易本应认为这是扩大队伍的好机会,便趁那伙土匪正在喝酒行令的时候,带人摸了上去,打死了两个头目,缴获了一批武器,抓了一伙俘虏,还抢来了两个新娘子。从此以后,易本应在大小各股土匪中便自称为“易大元帅”。再加上他与官府勾结,又有地主的支持,摇身一变而成为当地民团的头目,长期盘踞在殷区北部的马畈,横行乡里,无恶不作。此人是殷区人民的死对头。本来,各地农会的兴起已经使他如惊弓之鸟,现在又出现了农民自卫军,他更加感到末日将临,所以便先发制人,集中部分兵力向殷区进犯,阴谋肃清殷区党的组织,搞垮我们的农会。
一九二九年初,易本应亲自指挥他的部队向殷区南部进攻。农民自卫军第一次同强敌作战,既不懂战术,又没有象样的武器,在这种情况下,我知道硬碰硬是要吃亏的,便采取了虚实结合的战法同敌人斗。夜间,我们把山上的树头砍掉,留下一人高的树桩,给它穿上衣服,戴上帽子,远处看去象真人一样,另外我们还准备了大量的鞭炮和铁筒。战斗打响后,各种武器一齐开火,大小鞭炮在铁筒里发出象机关枪一样的响声。匪首易本应骑马立在山头上,他发现满山遍野都是我们的人,又听到既象快枪又象机关枪的“叭叭叭” “咕咕咕”的响声,摸不清我们有多少兵力和掌握了什么样的武器,一时进退迟疑。我抓住这有利时机,果断地下达了反冲锋的命令。所有队员在杀声中向敌人猛扑过去。由于来势猛烈,敌人乱了阵脚,纷纷拖枪逃命。易匪虽然象猪一样地嚎叫着: “顶住,顶住——”其实他跑得最快。
这次战斗,虽然歼敌不多,缴获有限,但却表现了农民自卫军的智慧和力量,沉重地打击了敌人的嚣张气焰,有力地鼓舞了农民自卫军的战斗士气。同时,大家还认识到农民起义没有武器不行,必须从敌人的手里夺取武器来武装自己。于是,我们决定;趁敌惊魂未定之时,出其不意,主动出击,夺取武器。
为了摸清敌人内部的情况,我带上侦察员江庆魁同志,以夜色做掩护,来到易本应的老窝——马畈。我们两个人先后翻墙进了二门。敌人的住房是青砖门楼,三进的瓦房,各种枪支都挂在墙上。敌人自认为在马畈这座易家的阎王殿里是个安乐窝,任何外人都进不来,所以,既没设岗,也没放哨,有的正在吆五喝六的大吃大喝,有的正在结伙聚赌。这些匪徒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摸到他们的心脏里来,江庆魁同志生性莽撞,说: “老子不能白来一趟。”就要去取枪,被我制止了.,我说: “不要打草惊蛇,快回去。”不料,就在我们翻墙返回的时候,被外面回来的一个敌人发现了。为了分散敌人追捕的目标,我和江庆魁同志分头回撤。我回到驻地的第二天,仍不见江庆魁同志回来,正在我们焦急不安的时候,传来了消息,江庆魁同志被捕后英勇地就义了。易匪亲自严刑拷打,江庆魁除了大骂敌人,至死没说出一句对革命不利的话。同志们都为失去一员虎将而悲痛,要求立即打到马畈去,为战友报仇。江庆魁同志的牺牲,我有责任,我的心象刀割一样的疼。但是我知道,作为一个领导人,在这时候,最需要的是冷静。经我反复说明利害,同志们的感情总算平静了下来。我要求大家化悲痛为力量,积极投入战斗准备。
对于地主、豪绅、强盗,我怀有刻骨的仇恨,我一向认为我对付这些家伙还是有办法的。但是这次却失算了,低估了敌人,让敌人走到我们前面去了。匪首易本应自上次吃了苦头以后,加紧网罗反动势力,勾结纠集地主武装、民团土匪、流氓地痞,帮会恶棍,还有红枪会,黄枪会,大刀会、扇子会等各式各样的人马三千余人,易本应任总司令,岳六平积极配合,对整个殷区进行全面“围剿”。易匪本人坐镇殷家棚亲自指挥,命令他的喽罗们搜捕共产党,抄农会干部的家,杀害农会积极分子。同时还强迫农民交粮纳税,摆酒设宴,稍有不周,’不是痛打就是刀砍。易匪为了达到长期盘踞殷区的目的,还在殷家棚设立了民团分团部。一时,整个殷区被他们搞得血雨腥风,鸡犬不宁。农会会员的活动和农民自卫军的发展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处境十分困难。
在这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农村已经没有我们立足之地,经过我同熊古如,吴恒顺等同志反复研究,决定把队伍拉上连天岗,这里有深密的丛林,有大大小小的山洞,便于隐蔽,还有野果可以充饥。我们就利用这天然的秘密场所,讨论起义的问题。我要求到会同志,按照“八七”会议精神,结合殷区大敌当前的实际情况,研究起义的具体计划。贯彻土地革命,举行武装起义,这是毛委员给我们穷苦百姓指出的求翻身得解放的唯一光明大道。从目前殷区的形势看,完全证实了毛委员的伟大思想:你搞土地革命,他有武装保护,只有用革命的武装去消灭反革命的武装,土地才能真正回到农民手里。我们的行动计划得到了光山县委的批准,也得到了友邻区乡的支持。起义计划决定:殷区的农民自卫军编为一个大队,由我指挥,担负主要任务,友邻的武装作为机动力量,由殷中环同志指挥。回时决定,一旦起义成功,立即成立区苏维埃政府。
一九二九年四月十日,这是我永远难忘的日子。这天早晨,朝霞满天,乳白色的浓雾给所有的山峰披上了轻纱。我把我事先准备好的红旗的旗杆捆绑在木瓜树上,红旗在高空中迎风招展,发出“晔啦哗啦”的响声。我和殷中环等同志分别带领队伍把殷家棚团团围住,造成关门打狗之势。易匪连同岳六平等三千余众已成瓮中之鳖。另外还有一支人马由熊古如带领,埋伏在易匪突围时必经之路的丛林里。
“轰——轰——”我亲手点燃了俗称“大白龙”的土炮,发出了震撼天地的巨响。这是千百万农民的怒吼,这是向旧制度宣战的信号,这是起义军发起战斗的号令。顿时,枪声、口号声汇集成了强大的轰鸣压向敌人。满山遍野,红缨枪上的红缨如火,大刀柄上的彩绸如霞,锄头闪光,扁担如林,这真是殷区群众舞刀枪,青龙河畔起风云。过去,我们这些一家一户的穷哥儿们,地主、土匪想捏谁就捏谁,想杀谁就杀谁。今天,我们象猛虎、象雄狮,他们捏不动也杀不完。相反,我们倒是要上上他们的牙床,弹弹他们的头皮,算算祖祖辈辈的冤枉账。上千名群众对付几千名团丁,杀得他们鬼哭狼嚎,喊爹叫娘,跪地求饶。号称“易大元帅”的总司令、土匪头子易本应,回头打死揪住马尾跟着逃命的护兵,打马飞跑,地主岳六平被他的一伙亲信架着象拖死猪似的顺着山沟逃走了。
这次起义,我们在军事上取得了重大胜利;消灭了大量的敌人,缴获各种枪二百余支。青龙河畔的殷棚集一派节日景象,八杆红旗凌空飘扬,大街小巷贴满了庆祝胜利的红绿标语,街中心搭起了高台,几千名群众隆重集会,庆祝殷区起义大捷。会上,殷中环宣布了殷区苏维埃政府成立,我被选为乡苏维埃主席。凡是被群众选上的人,都要讲几句话,和群众见见面。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就象大海里收水,翻滚不停。放牛娃、油漆匠、烧炭鬼、挑脚夫、铸锅工人,一直到参加革命入了党,今天又被群众选为干部,这是多大的变化!山乡变了,
世道变了,我也变了。穷人有了自己的武装,有了自己的政府……叫我讲什么好呢?千言万语并作一句话: “共产党是咱种田佬的大救星。”最后,我放开喉咙喊道s “把地主的土地拿过来,把地主的粮仓打开,各家各户回家去拿口袋,担箩筐,到岳六平家去分粮食。”
散会以后,我和熊古如等同志先到了岳六平家里。我家三代人都在他家里做过牛马,岳六平家的情况我最熟悉,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我都知道。等群众到齐了,我先把他家祖辈相传的地约房契当众烧毁,接着又把粮仓打开。我对大家说:“过去我们给地主送粮,现在该是地主还粮的时候了。同志们背吧,担吧,能背多少就背多少。”分完粮食以后,我又把鱼塘埂挖开。过去,穷人站在塘边看看,岳六平还要说你想偷他的鱼,今天,塘是我们的了,鱼是我们的了,各家各户都分到了几条大鱼,合起来足有几千斤。
殷区革命政权和革命武装建立起来以后,数十里的山区一片火红。大朱湾,殷湾、罗北冲三个乡的苏维埃政府,在殷区苏维埃政府的指导下,工作开展得轰轰烈烈,他们第一次掌握了自己的命运,那股革命热情,真是热火朝天。
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土地革命与武装斗争,对于地主阶级来说,最要他命的也是他们最痛最恨的是均了他的产,分了他的地。那些大小司令、山王寨主、土匪头目,就象是地主阶级身上的肉瘤,同样感到寿命不长。所以,我们对他们打击得越狠,他们的反抗就越烈。殷区起义胜利以后,地主岳六平,蓝佑峰等和民团头子易本应,土匪头子戴安伯,还有邱华虎,彭法虎和大大小小的帮会头子,抱成一团,共四、五千人,象恶狼似地扑向殷区。他们奸淫烧杀,抢劫掠夺,犯下了滔天罪行。 一
我们接受了以往失败的教训,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不能死打硬拼。我同熊古如、熊全甫商量后,决定集中主力撤到钱小寨,依山固守。同时,我们把捉到的地主豪绅也带到寨上,派专人看管。参加这次起义的还有我的堂弟和两个亲弟弟,也一起来到寨上参加战斗。
钱小寨在殷区的南部,距殷家棚六华里,西与牢山古寨隔冲相望,东临九龙寺,南接连绵横亘的山梁,山寨筑在一座四百米高的山巅上,寨墙为山石垒砌,高约七、八尺,山势险竣,易守难攻。一百多名起义军和几百名妇女儿童,坚守山寨,与敌对峙。
为了更有效地同敌人战斗,我们几位主要领导同志组成了指挥部。农民自卫军为守寨主力,分头把守寨口;妇女烧水做饭;全体队员日夜不停地加修工事,赶制土枪火药。
凶残的敌人,一面攻打钱小寨,一面火烧村庄。狼烟滚滚,鸡飞狗HLf,胡二洼、田洼、钱湾等几十个村子,全被洗劫一空。敌人的暴行,激起了殷区人民的强烈仇恨,队员们个个决心血战到底。
一九二九年五月十六日,天刚亮,敌人的全部兵力向钱小寨发起了猛攻。他们先用土炮轰击,然后就象羊群似的嚎叫着定山上冲。这时,我臂上已负了伤,流血不止,情况紧急,也顾不上包扎。我一面鼓动一面指挥,要大家沉住气,等敌人靠近了再打。因为我们的武器不行,弹药也少,我就通知大家:把所有的石块都堆积起来,没有弹药就用石块打。
敌人听不到我们的枪声,往上爬的更快了。等他们爬到我们可以发扬火力的距离时,随着我喊出的“打”声,所有的土枪土炮,鸟铳石块同时向敌人打去。一阵激战后,有的敌人倒下了,有的敌人被砸得鼻青脸肿,有的敌人头破血流,其余的敌人有的后退,有的还在往上爬。正当敌人混乱的时候,熊古如看准时机,架起土炮,向敌群猛轰。他是殷区有名的猎手,也是第一批入党的老同志。今天,他面对着这群野兽,怒火在心,土炮喷射着复仇的火焰,朝敌人猛烈射击。他眼看着敌人象草个子似的一个又一个地倒下去。敌个遭受到大量的杀伤后,不得不暂时退了下去。起义军初战取胜,士气大振。
从敌人的阴谋来说,这才仅仅是开了个头,更激烈的战斗还在后头。我动员大家抓紧时间加修工事,堆积石块,擦拭武器,赶制火药,迎接更残酷的战斗。果然,四天以后,敌人又发起了第二次围攻。敌人这次学乖了,有的顶着方桌,有的蒙着棉被,有的背着稻草,看上去简直象一群怪物, “唔唔呀呀”地朝山寨猛冲。我们还是老办法,远了不打,等靠近了,看准目标,找准机会,鸟铳、土枪、土炮,石块一齐向敌人打去。我们虽然打倒一些敌人,但大量的匪徒还是冲上来了。起义军战士不等命令,便跳出寨墙,舞起大刀片,端起红缨枪,举起大石块,同敌人展开了肉搏战。正在这时,有人喊: “队长,你弟弟牺牲了!”我顾不上去看他,也没有眼泪,只有一声口号。 “为死伤的同志报仇,打!”为了夺取敌人的武器,罗太宜同志向我请战,还没等我回话,他脱下上衣往旁边L甩,带上几个队员,举着大刀,冲出寨门,冒着敌人密集的炮火,杀向敌群。敌人一时被镇住了,掉头就往后跑。罗太宜和几个队员乘机缴了十几枚手榴弹和几十支土枪,胜利地返回山寨,受到了同志们的赞扬。敌人的第二次围攻又被我们打退了。罗太宜有勇有谋,指挥部三次派他冲出重围,一夜行程八十余里,向上级报告情况。他每次不仅能带回上级的指示,还能带回一部分武器。鄂豫边执行委员会的熊少山同志很关心我们的斗争,他命令光山县游击队立即开赴殷区增援。
狡猾的敌人在几次攻击失败以后,便按兵不动,采取严密封锁长期包围的手段,企图割断我们同群众的联系,把我们饿死,千死,困死。这时,山寨上的粮食确是不多了,用水也很困难,加上气候炎热,不少同志病倒了。有的队员为了把水省给妇女儿童喝,自己嚼草根解渴,还有的挖把湿土放在胸脯上借以湿湿身子。吃饭更是问题,二十几天过去以后,不要说吃稀粥,就连米汤水也喝不上。有的同志已经饿得站不起来了,生活苦到了极点。但是战士们的战斗意志仍然很坚强,一旦敌人打上来,不论是生病的,还是昏倒的,都能挺身而出,参加战斗。熊古如、熊全甫同志几次下山弄水,都未成功。钱小寨到底能不能坚守住?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我把党员集中起来,分析当前形势,商定最后决心。大家有的主张立即突围,有的主张决战到最后一个人。就在我们争论不休的时候,我听到外面吵吵嚷嚷,有的人喊: “快冲出去”,有的入喊“叛徒!”我们几个人都愣住了,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我走出去一看,西寨门被打开了,敌人已经冲了进来。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乱成一团。从这种情况看,再犹豫下去,必然全军覆没。我当机立断:突围!那怕冲出去几个人,也是今后殷区斗争的火种。于是我下达命令: “妇女小孩先撤,队员们断后,要猛要快!”事后我才知道,是起义军内部出了叛徒,被敌人收买了,打开了西寨门,放进了敌人。突围出去的同志,包括负伤的在内,只有三十几个人,我的两个弟弟也在突围时牺牲了。
长空用夜色做黑纱,为忠魂默默哀悼,一九二九年六月十一日,殷区人民将永远记住这一天。
贫农出身的吴恒顺同志,为党做了大量的工作,在组织突围时,英勇牺牲了。殷区革命最早的领导人之一,优秀共产党员熊全甫同志在最后关头销毁了全部文件,保护了党的机密,为了掩护别人突围,也英勇地献出了生命。还有一部分同志被敌人提了去,有的被敌人剖腹挖心,有的用开水浇,有的用马活活拖死,刀砍,碎剁、撕裂、截肢……各种野蛮的手段敌人都用上了。坚强的殷明先同志,被敌人捉住后,带到马畈,把四肢钉在墙上,挖眼割舌,折磨至死……
这场战斗,起义军以少抗多,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与二十倍于我的敌人浴血奋战五十天,充分表现了起义军英勇不屈的革命精神。突围出去的三十几位同志,大部分都投奔了红军。
突围出来以后,由于敌人到处搜捕,我不得不过着野人一样的生活。白天,蹲在密林中的高树上,看着太阳出,望着太阳落,就是没有吃没有喝。夜里,赶小路,去找曾经在那里生活过的宣化店,隐藏在一个菜园里,暗地里打听着董老的去处,寻找党组织。几个月以后,我终于见到了董老,并由他介绍参加了红军,担任鄂豫皖特委会手枪队队长。
大别山在怒吼,青龙河在咆哮,殷区人民复仇的烈火在燃烧,自卫军式的斗争在继续……一九三六年五月,岳六平被镇压了,易本应被击毙了。党在殷区领导的武装斗争,一直坚持到解放战争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