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〇年冬,日本帝国主义与国民党军合作,将原驻华中、华南的兵力向华北增加,残酷地进攻八路军,扫荡抗日根据地,策应国民党蒋介石组织第二次反共高潮,企图全部消灭共产党、 八路军。
我冀鲁豫军区部队,为了配合华北抗日根据地的反扫荡,在黄河南岸组织了有名的潘溪渡战斗。当时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要一次战斗消灭一、二百个日本鬼子是很困难的。可是这一战斗 就消灭了日本军三百多个,并缴获了很多马匹、枪支、弹药,还有一门迫击炮,真是大快人心。驻在朝城南郑庄、苗庄一带的国民党第十军团石友三部,也吓得纷纷南撤了。人们在刚解放的土 地上,兴高采烈地破寨挖路,准备反扫荡。
日本帝国主义恼羞成怒,调集了三千多人马,浩浩荡荡向冀 鲁豫根据地开始了拫复性的“扫荡”。
一九四一年一月十六日,夕阳在淡淡的云里消逝,黑暗笼罩了大地,风越来越大了。我三三旅特务团三营九连和十连一百六十多人,在营长赵志刚、教导员张振中的率领下,跟随冀鲁豫区 党委、行署、军区领导机关,十六日晚十点钟驻于朝城西边的苏村。敌人连日侦察尾随,情况十分紧张。九连连长王良富和排长李铁牛察看了地形,没有休息就和战士一起挖起工事来。地冻得 象石头,大家的心象一团火。战士们忘了刺骨的西北风,忘了疲劳,忘了饥寒交迫的深夜,拚命地挖工事。
“日本鬼子,我以为多厉害,刺刀扎得他哇哇乱跑!”新战 士小马高兴地谈论潘溪渡战斗。
“是呀,日本人也是吃粮食长的,你厉害他就不厉害,你越怕他,他越骑在你的头上拉屎!”老战士老张谈着他的作战经验。
“老张同志,我不明白,我们打了胜仗为什么老是躲着日本人跑?”
“上级自有打算。”老张顺口回答。
“跑是为了更有力地打击敌人。”这一有力的插话引起了战 士们的注意,原来是教导员张振中同志来了。人人心里高兴,都愿听他的谈话。因为他谈的不光头头是道,而且生动有趣,象一 把钥匙能巧妙地打开每个人的心窍。王连长见教导员来了,暂时停 止了工作,和战士一起在工事北边的车棚里和教导员谈起话来。
“同志们!国民党蒋介石准备公开投敌,实行蒋汪合流。曰 本帝国主义一方面与蒋介石勾结,组织第二次反共高潮;一方面 调动华南的兵力到华北‘扫荡’,企图消灭共产党、八路军。空 前的投降危险和空前的抗战困难,已经到了。我们共产党、八路 军和全国人民,有责任制止投降危险和克服抗战困难,胜利一定 是我们的。现在我们要和全区人民机动灵活地打击敌人,保卫边 区人民,保卫领导机关,取得反扫荡的胜利。”
“我们决不让日寇和亲日派横行,彻底粉碎敌人的‘ 扫荡,计 划! ”战士们一起回答。
“同志们的决心很好,有了决心再把工事修好,我们就不怕 敌人的‘扫荡’。同志们,好好干吧!胜利在等待着我们 张教导员这番话,激动了战士们的心。
天亮以前,风息了,村周围强固的防御阵地筑成了,有的战 士在阵地上贴了标语:“坚守阵地,寸土必争! ” “我军阵前就 是敌人的坟墓!”
战士们正在吃饭休息,日本鬼子进攻的炮声,在区党委、行 署、军区驻地以南的村庄响了起来。东从侯庄铺、西到马集十几 里的战线上,硝烟弥漫,枪炮声如急风骤雨。
.队伍紧急集合,张教导员讲话说:“同志们!考验我们的时 候到了,我们的任务是掩护区党委、行署、军区领导机关首长的 安全转移,我们要沉着、勇敢,坚决完成任务!”大家进入了阵 地,作好了战斗准备。
“赶快打起来吧丨我心里实在痒痒得不行。”小马说。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只有干起来我的心里才能收住。” 老张说。
“今天可叫我的机枪解解馋了!”机枪射手王金山说。
这是战斗前的一刻,最难挨的一刻。
敌人从东南面分路对苏村包围,猛烈炮火的攻击开始了,炮 弹落处燃起熊熊的火馅,.村北的一棵六把粗的大杨树随着滚滚硝 烟歪倒了。
炮声稍停,五架飞机凶恶地飞奔而来,尾巴扫着树梢,子弹 带着嘶叫声倾泻下来,象蚱蜢似的在阵地上乱跳。
狗熊一样的日本鬼子,端着枪大摇大摆一.个挨一个地向我阵 地扑来。
东南阵地是九连阵地,二排又在九连的最前头。九连连长王 良富提着手枪,顺着工事来回跑着。他对战士们说:“上好刺刀, 准备好手榴弹,注意不要让土把枪口堵上,要沉住气,没有命令不准打枪。”
敌人越来越近了,二百米,一百米……
王良富喊一声:“打! ”
“哒哒哒! ”王金山的机枪愤怒地喷射着火舌,成片的鬼子 应声倒地。接着就是一阵密集的手榴弹,敌人乱了阵。战士小马 和老张带头跃出工事,进行前沿反击,一阵惊心动魄的喊杀声, 迫使敌人退出几百米以外。事情很明白,大于我军几十倍約敌人, 决不肯善罢甘休。王连长说:“同志们!准备敌人的反击,要沉 着、勇敢、固守阵地。”
敌人第二次进攻的时候,不象头一次那样傲慢、猖狂了。他 们由端着枪直腰前进,改为隐蔽的猫腰前进。当敌人进入我们的 火力网时,我们和前次一样,先是枪打,后是手榴’弹轰炸。继之 前沿反击。敌人发动几次攻击,都未能前进一步。
昏昏沉沉的太阳转到正南,枪炮声断断续续。:表面看,战斗 有些缓和,实际上敌人在改变战术,调动兵力,组织新的进攻。 一场更大规模的战斗开始了,敌人集中了所有的炮火向我九连阵 地倾泻过来。一朵朵的炮烟,一阵阵的轰击,人们能察觉出来的 只是一片持续不息的轰雷和一大团浓黑色翻滚的烟云,大地和天 空都被卷进了疯狂的大旋涡、大风暴中。就象火山在爆发,仿佛 大地要翻滚了。我军前沿工事,几乎被敌人的炮火全部摧毁。我 们每一个指战员都清楚地知道:时间就是胜利。为了拖延时间,集 中力量杀伤敌人,赵营长命令转移阵地。敌人又向我阵地冲来,王 金山的机枪喷吐火舌,敌人成片倒地。机枪忽然停止吼叫,王连 长看时,王金山牺牲了。他接过机枪,留王全发的一排作掩护,命 令排长李铁牛带领向街心转移。
敌人步步进逼,王连长用机枪阻击敌人前进。
赵营长和教导员在几个巷口和几个院子的屋顶修好了临时工 事,准备和敌人开展逐巷逐屋的战斗。敌人紧跟着追了上来。这 时,飞机、大炮都失去了作用,杀伤力量强的就是手梢弹和剌 刀。敌人火力强时,我们不动,敌人近了,就给他一排子手榴弹, 随着手榷弹的轰炸声,敌人就倒下一批。敌人在两挺重机枪掩护 下组织冲锋,我们指挥战士与敌人拚刺刀。并命令王连长集中力量打击敌人的后续部队。在这个紧急的时刻,王良富率领着一排 的战士跃出工事前来支援,他高喊着:“同志们!冲啊!坚决把 敌人顶回去。”在这个时候,一颗罪恶的子弹夺去了我们的英雄 王良富的生命。
王良富这位忠诚的无产阶级战士,优秀的共产党员,在芦沟 桥事变不久就参加人民的队伍。在党的领导下,在革命的熔炉里, 他从一个穷孩子成长为一个勇猛出色的指挥员。他对党是那样忠 诚,对同志是那样关心,对敌人是那样仇恨。在一次战斗中,连 干部不在,他挺身而出,率颌全连打退了敌人的多次冲锋,多少鬼 子在他刺刀面前倒下,多少战士在他的领导下更加英勇战斗。现 在,他牺牲了,他那光采夺目的英雄形象,鼓舞着战士们奋勇前进。
“为连长拫仇丨”战士们全身沸腾着复仇的怒火。排长李铁 牛率领全排战士一阵冲杀,打退了敌人的后续部队。他率领战士 回到巷口的工事里,有的上到屋顶,他则扛起王连长的机枪,和 临时的弹药手上到一个有小墙的房上,有力地打击敌人。敌人突 进巷口的后续部队被打退了,但巷内和前院仍在搏斗。营长愤怒 的喊杀声,刺刀锵锵响,鬼子哇哇叫,战士小马和老张,在班长 王利坚的领导下,从巷内杀到院子里,又从院子里杀到巷内,七 八个鬼子在他们的刺刀面前倒下了。有三四个鬼子突进了营长的院内,一颗子弹打中了营长的胸部,营长负了重伤,鬼子上去抓 他,都在他的手枪下丧了命。他背倚着墙壁,手捂着伤口,紧咬 牙关,怒视敌人。当六七个鬼子向营长的院内突进的时候。小马 从屋上一个手榴弹,鬼子在爆炸声中消失了。小马和老张赶快去 抢救营长,他们抬着营长向西边的一个巷内转移。刚走到巷内, 又有十几个鬼子扑来。正在这时候,只听得西边的屋顶上,哒哒 哒一梭子机枪,扑来的鬼子完蛋了。原来的李铁牛的机枪消灭了 鬼子,救了营长。
敌人进攻的枪声停止了。李铁牛一方面给营长包扎伤口,安 置到较为安全的地方,同时赶紧和张教导员联系。教导员指示他 抓紧时间整顿部队,布置力量,准备敌人新的进攻,
一阵强烈的火力,掩护着三十多个鬼子,顺着第一巷道又冲 来了。
“同志们!我们决不能后退,坚决把敌人打回去!”赵营长 忍着疼痛向指战员发出命令。
“坚决把敌人打回去! ”阵地上一片回声。
排长李铁牛听着营长的指示,想着在血泊中牺牲的王连长, 一股仇恨的怒火烧遍全身,恨不能一口把敌A吞掉。他按着机枪, 瞪着灼灼发光的两眼。黄狗一般的鬼子,向着他们的阵地靠近。
他喊了声“打!”机枪喷出熊熊的火舌,手榴弹开花,接着 又和敌人拚起刺刀来,敌人死的死了,没死的后退了,
四
沉寂,一片沉寂。硝烟在空中弥漫,被烧房屋的黑烟直冲云 霄。偏斜的夕阳时隐时现,象是不忍看残垣断壁下的尸体,仇恨 日本帝国主义给人们带来的灾难。张教导员和李排长靠拢了。我 们抓紧这个空,修筑工事,安置伤员,给伤员包扎伤口。张教导员和战士们正要去看看营长,不知他什么时候、费了多大劲,已 从安置他的地方爬到战士们跟前。他伸出无力的几乎是冰冷的手 和张教导员、战士们一一握着手说道:“同志们!要记住,再坚 持两小时就是我们的胜利。弹药没有了就是用刺刀、石头也要跟 敌人拚到底,叫他看看我们的革命战士是什么样的人!”于是, 重伤号连哼也不哼一声;轻伤的同志,有的靠着墙站起来,握着 最后一个手榴弹;有的只能躺着的,还不停地鼓励别人;有的慢 慢地移动着身体,手握着弹头,使劲地在墙上划着“共产党万 岁!” “毛主席万岁! ”“与阵地共存亡!”等鲜明响亮的标语。
见此情景,赵营长含着胜利的微笑与我们永别了。
从小巷的北边过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三十来岁的壮年,左手 提着水,右手拿着窝窝,后边还跟来了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太太, 端着一筐子红薯,还有祭灶用的芝麻糖。她喊着说:“慢走!把 这东西也送给同志们吃吧!”
苏村的东北,远远地传来了儿阵枪声,部队的战士明白这是 边区武装和民兵的援助,是对敌人的扰击。这些都给战士们很大 的鼓舞。敌人进攻的炮声响了,现在包括轻重伤号在内我们只有
四、五十人坚守着阵地,情况是万分紧急的。教导员沉着得象大 风浪中的舵手,他嘱咐战士们要沉着应战,他说:“同志们!我 们要记住赵营长的话和群众的希望。谁是无产阶级硬骨头,就应 在最困难、最危险的时候,显出我们的英雄本色。刺刀见血最英 雄,多杀敌人最光荣! ”他那严峻洪亮的声音象熊熊火炬,燃亮 了战士的心I他那沉着平静的面孔,象一座巍峨的大山,镇定了 战士的意志。排长李铁牛,把身上的三元七毛冀鲁豫票和一支金 星钢笔交给教导员说:“我这次若是牺牲了,这就作为我最后一 次党费吧!”
这时,在所有指战员的思想中,个人的一切私念,统统地都 拋开了。只有战斗,只有胜利,只有为党为人民而战的光荣感,只有保卫冀鲁豫的领导机关和首长们的崇高职责。我们要生,就 必得让敌人死,为了生,就不能怕死!我们战士的眼睛,对于蓝天、 白云、夕阳、晚霞,人间的一切美景,都失掉了作用,所能看见
的,只有敌人,而且看得最清,看得最准。就象猎人能看出野兽 活动的规律,按着鬼子必然的行动,去消灭它!
五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敌人冲得更近了。李铁牛的机枪还在 激烈地射着,阵地上几个能动的人,个个都拿起了武器和石头。 张教导员把匣子枪枪机拉开了,准备把最后的三发子弹,向敌人 再发两发……。
万恶狡猾的敌人,看到我军的英勇顽强和他们的伤亡惨重,不敢硬攻了,就采取了灭绝人性的手段,在村北放起毒瓦斯来,使我们全体指战员一个个失去知觉,晕倒在地上。当同志们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敌人捆到大街上,刺刀对着胸膛,威胁说:
“谁是共产党员?谁是当官的?……”
“要杀便杀,什么也不知道!”
“万恶的日本鬼子你们长不了!别妄想从我们嘴里问出什么东西来。我们死了,还有四万万五千万人民给我们报仇! ”教导员开口大骂了。一个凶残的鬼子,上去就是一刺刀。刺刀刺在教 导员的胸膛,他高呼着:
“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f ”
敌人看到从我们的无畏的战士口中不会得到什么东西,一个汉奸翻译官对鬼子古噜了几句,随即把二十多个英勇不屈、临死不惧的战士分成五组,用刺刀把衣服挑开,露出胸膛,胸膛里跳 动着赤胆忠心,一个个被拉到村南路沟里惨杀了。
日本帝国主义欠下了中国人民的又一笔血偾,在暮色苍茫中载着十八汽车尸体惶惶撤走了。
这次战斗,保卫了我们冀鲁豫边区领导机关和首长的安全, 保卫了广大人民的生命财产,在抗日战争史上写下了光荣的一页。
(文章刊登在燎原 第3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