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渡嘉陵江
1935年3月25日夜间开始,四方面军攻击部队进入进攻出发阵地。先头部队在群众配合下,用三个夜晚,肩扛手抬,翻山越岭,悄悄把一百多条渡船陆续从东河的王渡场抬过山梁,搬到嘉陵江岸边的港汊里隐蔽起来。3月28日,总部下达当夜强渡嘉陵江作战命令,规定红30军担任主攻,由仓溪以南塔子山附近的塔山湾渡口实施中路突破;右翼31军由仓溪以北鸳溪口突破;左翼9军由阆中以北突破;总部率炮兵团、特务团、妇女独立1、2团跟随30军前进,二梯队4军尾随总部前进,徐向前任战役总指挥。各部队接到命令后立即开始战前动员。
中午时分,总部接到30军紧急报告:江对面敌江防阵地上突然出现大批军官,正在用望远镜反复观察我方阵地,怀疑敌人可能已察觉我军渡江意图。这个报告引起总部首长们一阵紧张,一起注视着张国焘。张国焘一副气定神闲得样子,手捧茶杯,不紧不慢的对倪志亮参谋长说:“命令部队加强隐蔽,特别要藏好渡船,只要敌人看不见渡船,他就相信红军无法渡江”。果然,对面敌人一直折腾到傍晚,大概确信红军没有任何船只,放心离开了,阵地也没做任何加强部署。
3月29日0点,红四方面军发起了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渡江战役。由于战前周密侦察,精心组织,巧妙安排,战役突击达成了突然性和准确性,使各路突破十分顺利.拂晓前,各突击方向均已建立了稳固的登陆场,敌人的江防体系陷入混乱。在随后的纵深战斗中,红军如虎入羊群,横扫嘉陵江西岸川军,到4月3日,方面军主力歼敌七个团又一个营,攻克县城四座(阆中、剑阁、南部、昭化),控制了广元至南部间四百里的宽大正面,彻底粉碎了敌人整个江防体系,胜利结束战役第一阶段。川军29军军长田颂尧因此被蒋介石撤职。
4月2日的剑门关战斗是最出乎总部意料的速决战。当天,由王树声指挥的三个团经半日激战,击溃田颂尧部三个团守军,夺取天险剑门关,消息传来,张国焘无法相信闻名天下的险关竟会如此容易拿下,决定亲临战场实地看看。第二天,我护送他和另外几位首长从剑阁赶到剑门关,我们沿南坡的人工石板阶梯山路拾级而上,沿途山势平缓,景色秀丽,并无险峻感觉,只见满山参天大树郁郁葱葱,多为两抱粗的古柏,树冠大而茂密,形状雄伟,相传是三国时期张飞亲率蜀军栽种,故被当地人称为“汉柏”。我们一路攀行,只见路旁汉柏茂密的树冠上还挂着不少马尾手榴弹,树干上弹痕累累,可见当时战况的激烈。顺路登上山顶举目北望,但见一壁千仞,雄临众山,端的险恶万分,原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天险完全是指从陕西方向南下四川而言。张国焘当时有感而叹:“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当真诚不欺我,道理深刻啊!”
渡江战役从4月3日进入第二阶段,四方面军主要活动分成三个方向:总部暂住剑阁,由张国焘掌握全局居中调度;方面军主力在徐向前、王树声指挥下展开战役第二阶段,向北面的广元、昭化继续发展进攻;陈昌浩率政治部、经理部大部仍坚持在旺苍坝指挥东线作战和后方转移。东线的转移工作效率非常惊人,他们在一周内将东线的所有红军主力和地方部队全部集结到旺苍坝附近,并进行了转移部署:1、为加强野战部队,川陕军区独立1、2、3、4师和阆南中心县的升钟寺独立师,暂归红33军统一指挥;2、详细制定了方面军后方机关、省委机关、工厂、医院完成转移行军的计划;3、在已撤离和即将撤离的地区,进行了彻底的坚壁清野,包括粮、盐、油在内的一切生活用品,能带走的全部带走,不能带走的全部毁掉,居民住房不问谁人所有,统统烧毁。应当指出的是,这个有悖民意的政策,引起不少百姓的愤怒,也成为日后张国焘、陈昌浩的反革命罪行之一。
我们总部机关自3月底进驻剑阁后,张国焘又一次面临重大战略抉择。中央红军在1935年3月下旬第四次渡过赤水河后,突然挥师南下,突破乌江直逼贵阳,把蒋介石弄了个手忙脚乱,也同样把张国焘弄得心烦意乱。中央红军此次突然离开川滇黔边深入贵州腹地,仍然继续南下,打破了张国焘西渡嘉陵江作战的主要战略构想:即迅速与中央红军、红2、6军团(第二军团长贺龙、政委任弼时,第6军团长肖克、政委王震)在中国西南形成品字形布局,重建大规模的红色根据地,迎接革命新高潮的到来。由于中央红军的离去,也使四方面军北图甘南的作战计划失去侧背屏障,随时可能遭敌围剿,为安全计,四方面军似乎应该重新确定战略方向。这样一种局面,使张国焘陷入长时间举棋不定的困境中。
方面军主力结束了广元方向作战后,于4月中旬转向西方向,其北路红89师进展神速,直捣川甘边境摩天岭,连克青川、平武两县,一举粉碎了敌防御体系,甘肃的大门已完全向红军敞开;南路红4军攻克梓潼后,直取西北会同中路方面军主力围攻江油,经两天激战,击溃川军邓锡侯部主力十八个团,随后乘胜攻克中坝、彰明、北川等县城。4月21日,方面军胜利结束渡江战役,是役共歼敌一万余人,攻克县城九座,控制了东起连江、西迄北川、南自梓潼、北抵川陕边界纵横三百里的广大地区,使四方面军在嘉陵江以西站稳了脚跟。
等待
面对有利的战机,前线徐向前、王树声迭番来电,要求张国焘同意他们抓住战机,集中全军迅速北上,迂回胡宗南侧后,进图甘南。电文措辞恳切,倪志亮阅后为之动容。无奈张国焘态度一直暧昧,只有一句话:“再等等看,再等等看。”前线部队只好就地展开发动群众,补充兵员、给养,待命行动。
4月下旬,陈昌浩率后方机关、厂、院和红33军、川陕省委、川陕军区独立师撤到剑阁地区。总部首长立即开了碰头会,沟通了解各方面情况和确定下一步行动,会议先由陈昌浩报告东线情况,他在汇报时特别介绍了东线与川军作战近况:方面军主力西进后,中央军、川军、西北军、东北军大举进犯根据地,尤以川军最为疯狂,我们与其几番交手下来,发现川军战斗力明显提高,主要是因为军官们每战都是攻必前、撤必后,个个凶猛异常,宁死不降,带动着所属部队也表现得十分凶悍,这个明显变化的原因,经审问俘虏后才知道,源于红军的战俘政策。自反六路围攻作战以来,方面军各部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处理战俘规矩,可概括为:要兵不要官,放兵不放官,结果杀了不少被俘的下层军官,激起了敌军官们的恐惧报复心理,形成敌军每战必拼到底的新特点,给我军作战造成很大困难。另外我们一些过左的政策,也给作战造成意外困难,这次撤离时在根据地内实行了彻底的坚壁清野,毁灭了农民所有财产和土地,严重损害了农民的基本利益,迫使大量农民转向支持白军,他们积极参与地主和反动帮会的暴乱、主动为敌军提供情报和带路,致使东线红军作战处于不利境地。张国焘听后沉默良久,最后看着在场人员沉重说道:“教训啊,不问青红皂白剥夺人家的活路,只能逼人拼命,这就叫为渊驱鱼,为虎作伥。”
在徐向前、张国焘分别介绍前线和中央红军情况后,话题自然转到下一步怎么办上,几乎所有首长都认为后方机关渡江后,敌人已重新封锁了嘉陵江,我们实际已经丧失了根据地,而目前所处地区的地形不利于我们长期发展,为今之计,必须立即确定新的根据地位置并尽快着手经营。张国焘同意大家对形势的判断,但他认为当前仍不能确定新根据地位置,他说:“现在中国革命尚处于低潮,国民党反动派正在全面疯狂进攻,各红军主力惟有携起手来并肩抵抗,才能打破敌人进攻,迎来新的革命高潮,中央红军是一支比四方面军更为强大的主力红军,我们目前只有全力配合他们的行动,才有可能改变中国工农红军的不利局面。我们当前的中心任务仍是配合中央红军的行动,他们目的未定,我们就只能等待!”结果大家一如既往地同意了张国焘的意见,并决定全军主力在比较富庶的江油地区展开和休整等待。
4月下旬,总部向西行进,进驻江油南面三十多里的中坝。江油城以南一直到青虹坝七八十里间,是个一马平川的大平原,土地肥沃、人口稠密、生活富裕,中坝就坐落在这片平原的中间,由于川陕公路和涪江由南到北经过这里,交通十分便利,也就成了川北最大的商业汇集地。我们从青虹坝走进这片平原时,全都被眼前的美丽景色惊呆了,在那一望无际的绿野里,开满了五彩缤纷的艳丽花朵,它们在春风中婆娑舞蹈,美艳妖娆。可惜,这些美丽的景色都是由罂粟花组成的。部队在江油地区得到充分的补充,生活条件和伙食也得到改善,只是周围环境过于平静,敌军新遭重创,都在回避与红军接触,敌情毫无变化,使大家感到无所事事,但没有办法,为了下一步正确的战略行动,全军只能悠闲而无聊的等待着。
迎接中央红军和建立西北联邦政府
好在没有等待太久,4月底,总部接到中革军委关于中央红军速渡金沙江在川西建立苏区根据地的指示电报,这个盼望已久的电报让首长们惊喜异常,电报既满足了方面军下一步行动方向的要求,同时解决了部队长驻江油的烦恼。江油虽是个好地方,可地处川陕交通要冲,敌人决不会坐视红军的存在,近来敌机频繁的轰炸以及川、陕两军的频频调动,已预示敌人随时可能向我们发动南北夹击,而平原作战是我们最不希望的。
几天后,总部在中坝召开军以上干部会议,讨论研究了两个议题,首先决定根据中央来电精神,全军向西进攻,以北川为中心,夺取北川河谷,进入岷江流域,向川西北、甘南、西康东部发展,创建川康根据地,瞰制成都平原,坚决阻击敌胡宗南部和刘湘部西进,掩护中央红军之侧翼,保障中央红军在川西的顺利展开,并力争早日与中央红军会师,合力共图赤化西北。会议同意徐向前的意见,尽早发起土门战役,粉碎邓锡候的重兵集团,打通北川河谷,进占岷江流域的松潘、茂县、理番、汶川一带。为便于指挥,将川陕军区的五个独立师编成34军(不久又编散补充各军)。其次,会议决定成立西北联邦政府,张国焘就成立西北联邦政府作了专题发言,发言中他首先讲述了放弃川陕根据地的客观原因:主要是人力物资的耗尽和配合中央红军的行动,接着他描述了迎接中央红军北上的意义和前景,他告诉大家,两军合力赤化川、康、陕、甘、青西北各省后,将会创建一个空前强大的苏区根据地,推动全国革命高潮的到来;“四方面军现在的任务是迅速建立巩固的根据地,做好迎接中央红军的准备。建立根据地的政权组织需要一个政权名称和正确的政策纲领,鉴于中华苏维埃中央政府正在转移途中,已不能行使职权,我们必须设立一个地方政府来宣传贯彻自己的政治主张。此行向西发展基本是汉藏回羌多民族杂居区,少数民族占多数,要达到最广泛的联合反蒋,我们不仅不能反对少数民族部落中的酋长、头人、喇嘛、阿訇等制度,还要帮助他们组织区域内的少数民族自治政府,在此基础上建立的多民族联合政府就称之为联邦政府,这正是列宁的民族自治思想。为实现联邦目的,这个政府的政策要宽松一些,不能够实行苏维埃的分配土地政策,只能依照我们入川十大纲领来减轻人民的痛苦,新的政策主要包括:废除苛捐杂税、减租减息、不乱捕人杀人、反对军阀统治、反对汉人对少数民族的歧视、严禁鸦片、支援红军、各部落自治,由头人主持人民会议、组织自治政府、自治政府须遵从联邦政府法规,联邦政府不干涉自治政府的宗教信仰和上层特权等。以上政策符合少数民族上层的基本利益,是我们建立联邦政府的共同基础。”张国焘的发言立刻得到陈昌浩的支持,其他与会者听说是列宁的思想,也都一致表示同意。会议随即决定由方面军政治部副主任、川陕省委书记周纯全负责筹建工作,办公地设在刚刚解放的北川县城。
北川是个山区县,位于四川西北角,距绵阳一百多里,成都三百多里,西靠岷山山脉大雪山,境内高山相连,山势磅礴。由于地处高寒,农作物只有青稞、豆类和玉米。县级公路多是依山崖走势凿刻而成,蜿蜒险峻,状如天梯。居民多为羌、藏、回人,汉人较少,羌人最多,是典型的民族杂住区。汉人聚居在交通便利的地方,羌人散居于广大山区,对这个自称尔码或尔麦的民族,当地汉人称其为番人,其中生活在县城附近、能讲四川话的称为熟番,那些生活在边远地区、不会讲四川话、仍保持原有语言和习俗的称为生番。羌人喜穿麻布或棉布长衫,外套羊皮褂子,他们依山垒石建房,称为碉楼,呈方形、上窄下宽、平顶、一排数十家,宛如城堡。碉楼一般三层,由木梯上下,平顶为晒场,上层为仓库,存放粮物,中层住人,下层关牲畜。他们宗教还处原始的白石崇拜,放在屋顶的白石头代表天神,火塘边的代表火神,田里的代表土地神。传统食品有猪膘(将猪勒死,肉切割成条,用盐渍五到七天,吊屋梁上风干制成),血糕(冬季杀猪时,取荞麦粉、玉米粉接热血和匀加花椒、胡椒调成糊蒸制成)。当地民风淳朴,对大军(红军)心存敬畏,军民关系容易处理。
方面军在北川落了脚,总部设在破旧古怪的县衙内,交通队随首长分散住在周边的居民碉楼里。乍住进碉楼真是不习惯,下层牲畜粪便散发出的臭味充满了楼上,熏的人昏昏沉沉,整日无精打采。吃饭也成了大问题,这的主食是一种叫糌粑的团子,这种用炒熟的青稞面粉加上牛油和成的饭团,不仅粗糙难咽而且味道怪异、腥臊熏人,实在难以下咽。为了让部队接受这食物,政治部专门进行了宣传动员,让大家从搞好民族团结,建立稳固的新根据地的认识高度去接受这种食品。总部对根据地的建设抓的很紧,部队刚一住下,就以苏维埃川陕政府名义向苏区内的少数民族部落发出请贴,邀请部落头人们到北川面谈共同成立联邦政府的有关事宜。
联邦政府的筹建工作进展神速,我们才住下半个月左右,方圆数百里的少数民族头领们就从四面八方络绎赶到北川,一时间把原本荒寂的县城闹得沸沸扬扬。县衙前空荡的广场一下子热闹起来,川流不息的马队、形形色色的服装、稀奇古怪的语言,不仅让县城的居民感到新奇刺激,而且让部队也感到十分新鲜,每天都有大批居民和军人,天一亮就从各个巷口钻了出来,默默地围在广场四周,兴致勃勃地围观到会部落代表,竟然可以从日出守到日落,乐此不疲。
周纯全没有辜负张国焘的信任和倚重,他率领的工作班子夜以继日地展开接待和谈判,工作进展不仅井井有条,而且十分顺利,使得难得表扬别人的张国焘都不禁人前人后夸他稳重、干练。我的这位湖北老乡,原是武汉的铁路工人,与林详谦、施洋一道参加领导了京汉铁路工人二七大罢工,是个响当当的工人领袖。可惜在方面军的中、低层干部中的口碑并不太好,觉得他在肃反中心狠手辣、滥杀无辜,而且工作中唯上压下,不近人情。但他有个常人难及的能力,就是在工作中不辞辛劳的拼命精神和善于最大限度地执行上级意图,以及最大限度地发挥手中权力。筹建工作中他的过人能力再次得到证实,所有的工作完全按照张国焘意图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使张国焘可以抽出大部分精力照顾土门战役的准备工作。
5月9日,总部接到中革军委电报,中央红军已神速渡过金沙江,正向川西前进,要求四方面军配合行动。这个大好消息轰动了整个总部,首长们立即兴奋地忙碌起来,经总部首长反复研讨川西的地形和敌情,张国焘最终判断中央红军的目的地应在松潘、茂州(县)一带,遂决定立即开始土门战役,突破川军邓锡候部在土门和北川河谷的既设阵地,先机占领岷江流域之松潘、茂州、理番一线,掩护和迎接中央红军,并决定把迎接中央红军的伟大意义作为战役动员的主要内容。在随后的几天里,政治部在全军开展了广泛深入的宣传,旨在让全军指战员明白,即将开始的土门战役,是为了迎接三十万中央红军西征大军,一旦达成战役目的,我们四方面军将和朱德、毛泽东领导的中央红军合为一股,到那时,赤化四川全省和西北各省的革命高潮就会到来,中国革命亦将重现高潮。受这个特大喜讯的鼓舞,全军将士士气高昂,求战情绪空前,据此方面军发起了土门战役。
5月1日,红30军发起战役第一阶段,88、89师会同红9军经过十天激战,将敌28军一部和地方屯殖军逐出北川河谷,完全控制了方面军西进通道。5月12日,徐向前率红9、30军主力由北川西进,穿越原始森林,翻山越岭奔袭土门,经三日激战,击溃敌人十一个团和大批民团坚守的数道防线,抢占土门要隘,随后迅速占领南面制高点,成功地将成都、绵竹来援之敌阻于山下。同时,我先头部队于15日占领茂县。16日,总部决定搬往茂县。
第二天下午,我跟随总部首长抵达土门与徐向前会合。这时,成都、绵竹援敌正在全力发起反攻,企图夺回北川河谷,红30军掩护部队与来敌展开的阻击战打的正酣,枪炮声一阵紧似一阵。我率警卫连护送首长们登上土门南面的一个小山头,用望远镜仔细观察战况。由于我掩护部队占领的阵地地形有利,工事构筑合理,敌人的进攻均被击退,而且伤亡惨重,进攻的势头也在逐渐衰退,已经很难对我西进通道构成真正威胁。大家放心地放下望远镜,回身俯瞰着方面军的西进队伍,那真是蔚为壮观,一望无边的队伍,夹杂着炮车、辎重车、担架、挑夫,尘土飞扬、红旗招展、人欢马叫,像一股洪流,从东面源源不断涌来,顺山下滚滚流过,逐渐溶合在西边远山的林海中。这种壮观的景象直看的大家血脉喷张、豪情万丈,连张国焘也难掩激动心情,手指大军前进方向大声说道:中国革命的新纪元就从那里开始!激动的语气居然露出了江西乡音。
第二天,我们在茂县安了家。茂州城比北川大很多,大几百户人家加上几十座寺庙,当有上万人口。房屋多为大块岩石砌垒而成,高大宽敞,石板铺砌的街道平整宽阔,街上的店铺也比北川多了不少。城周围的山头上,耸立着不少古代的烽火台,似乎凝重地告诉我们,这里已是边远关塞。城中居民以羌人为主,服装颜色均为白蓝黑三色,让人感到整齐明快。为了密切军民关系,总部根据在北川的驻防经验,向各部队下达了进驻少数民族地区必须遵守的纪律,比如:羌人好客,宴请时猪牛羊满桌,中间必有一只鸡,桌边放着完整的猪牛羊腿,部队参加宴会时不可以吃鸡和猪牛羊腿,因为猪牛羊腿是给客人带回去的,而鸡的肚子是专门让客人放置赠送主人礼物的。由于先头部队的模范表现,当地居民对红军非常友好,他们让出最好的房子、拿出最好的食物招待红军,家家户户杀猪宰羊忙得不亦乐乎,真像汉人过春节的感觉。
总部首长个个也都很忙碌,这时前线我军正沿岷江分南北两路进军:南线红9、30军横扫邓锡候部陶凯师残部,占领理番进逼汶川;北线红4、31军攻占镇江关、片口后,直取松潘城,钳制胡宗南部,军情一日数变,甚是繁忙。同时,首长们还要不停地接待地方名流、社会贤达、部落首领,也是颇耗精神。最让他们耗神的恐怕还是成立中国共产党西北特委的事情,不知为什么这么着急,张国焘、陈昌浩和黄超不分日夜地与方面军、军委会、川陕省委领导同志走马灯般的谈话交流意见,经过两昼夜忙碌,5月18日,西北特委宣布成立,张国焘任书记,下设的政治局几乎囊括了所有方面军、军委会、川陕省委主要首长,形成了一个新的最高集体决策机构。
随着前线军事行动的扩大和后方建设的展开,总部后方勤务分队的任务愈来愈重,尤以警卫和通信更为突出,这是因为方面军首长外出都须配备一个警卫中队和一个通信队,首长越分散,我手中的兵力就越吃紧。为解决兵力不足,总部决定让妇女独立团协助担负机关和一些重要机构的警卫工作。四方面军的妇女团当真是美女如云,她们的到来,极大地提高了交通队的士气,战士们上岗执勤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大家似乎都能在与女战士一同执勤中得到某些满足。然而她们也同时带来一些问题,川妹子性格大胆泼辣,勇于追求爱情,积极主动毫不遮掩,她们的主攻目标几乎包括所有师级以上的单身男子汉(方面军规定:师以上首长可以结婚),当然高级首长更受她们青睐,徐向前就是她们的重点围攻对象。以我们这些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的中低层干部看,她们的做法实在是太影响首长们的工作精力,而且这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本身就是麻烦,特别是身处在面色黝黑的少数民族人群中,细皮嫩肉、面容姣好的川妹子简直就是那些剽悍粗犷的生番们眼中的猎物,一帮粗野汉子整天像饿狼一样围着女兵打转,搅得大家成天为她们的安全问题提心吊胆,好在女兵们自己也怕,一旦外出都很自觉的成群结队。可惜后来她们大多参加了西路军的妇女独立团,战败被俘后大都被青海马步芳手下强纳为妻妾。
1935年5月31日,张罗许久的苏维埃西北联邦政府宣告成立,张国焘以联邦政府主席名义向全国和全世界通电发表《西北联邦政府成立宣言》和《西北联邦政府第一号布告》,宣称:“中华苏维埃西北联邦政府的成立,树立了西北革命斗争的中心,统一了西北民族解放斗争的领导,此次南取成都、重庆,北定陕、甘,西通青、新,率红四方面军三十万健儿,陕甘红26军,陕南红25军,川南红29军,实现赤化全川,赤化西北的完全胜利,团结和领导一万万五千万民众进一步与中央红军六十万西征大军打成一片”。同时,总部要求所属各单位认真做好迎接中央红军的准备工作。
准备工作进行的轰轰烈烈,标语刷满了大街小巷,宣传队抓紧排练各种节目,供应部忙着四处筹集粮食、盐巴、牛羊和生产被服,整个部队的指战员都行动了起来,人人为大会师精心准备着送给中央红军的礼物,我自己拿出了一套新军装充当礼物。为保障顺利会师,总部命令何畏、李先念率红9、30军各一师,在徐向前的统一指挥下由岷江西进,迎接中央红军。考虑到中央红军经过艰苦长途跋涉,粮食、炊具必然严重缺损,总部特命从各部队抽调炊事员携粮食、炊具跟随行动,会师后直接编入中央红军。6月8日,西进部队攻占懋功,歼灭守敌近千,继进占达维,距离中央红军已近在咫尺。
会师的蜜月
几天来张国焘一直显得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亢奋的情绪使他破天荒地反复过问起会师中的具体准备工作,大到粮草弹药,小到草鞋毛袜,事无巨细一概过问,这种与他从不过问具体事风格相悖的做法,吓得供应部头头胡思乱想了好几天。空闲时他仍然到野外散步,不时地抚摸野花,登上山头后总是叉腰眺望西南,冷不丁的突然会吟唱起岳飞的《满江红》,到最后一句:“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语调高昂激越,气势非凡。6月12日,在获悉中央红军已经天全、芦山向宝兴前进后,他立即电话委托徐向前代表四方面军从理县致电中央:以十二万分的热忱欢迎中央红军;同时提出了方面军对当前作战的意见。电话打后他异常兴奋,一直在屋里来回度步,直至天亮。13日,红9军电告,25师74团在夹金山与一方面军2师4团顺利会师,他才长出一口气,和衣倒在床上沉沉入睡。14日,中央领导机关进驻懋功达维镇。
会师后的头几天里,中央与总部的电报往来十分频繁,内容基本都是各大单位互相祝贺胜利会师之类。张国焘、陈昌浩总是及时回复并不断致电徐向前、何畏、李先念,指示会师部队及时向中央红军补充给养、弹药,彻底打扫卫生,做好宣传工作,特别是驻懋功和达维的部队,立即要把大街小巷统统刷满或贴满标语、口号,把会师的气氛搞得热烈一些,部队应把好房子让给一方面军住,并向他们提供一切可能的便利。会师当天,总部既已命令红9、30军抽调主力迅速南下,监视和阻击追击中央红军的国民党中央军薛岳部及川军杨森部,坚决保障中央红军的休整。这样一来,四方面军就被有意无意地拖入三面同时拦截敌军的艰苦消耗战中。尽管如此,方面军上下都沉浸在会师后的喜悦和兴奋中,战士们经常聚在一起,热烈讨论和描绘革命的美好前景以及革命胜利后的幸福生活,完全没把面前的困难放在眼里。
我们面临的形势确实在恶化。红军主力胜利会师,川陕甘康诸省震动,各路敌军纷纷围堵过来,西南面的薛岳、杨森,北面的胡宗南,东面的刘湘、邓锡候各拥几十个团向根据地攻来,其中东面的川军最积极,坚持不懈地狂攻我北川河谷阵地,以消除对成都的威胁。在敌军强大的压迫下,王树声指挥的红31、33军为减少损失和消耗,于6月中旬逐次撤出北川、土门一线阵地。对这次撤退,张国焘很不满意。他原希望在中央红军到来之际,四方面军已经建立起一个地域广阔、牢牢控制周边战略要点、可以随时向四面发起主动进攻的根据地,谁曾想最主要的东方向早早就要求撤退,实在让人无法忍受,他多次电话训斥前线指挥员,命令部队坚守阵地,无奈前线不停报告申述困难和严重的兵力、物资消耗,强调虽然地形有利,但当地山高林密,地形复杂,敌人采取了迂回渗透战术,小股敌人像耗子一样四面冒头,经常出现在我军阵地后方,逼得部队像捉迷藏似的到处围追堵截,疲于奔命,消耗极大。前线的申述最终得到了陈昌浩的支持,张国焘也只好同意了。这样一来,方面军东出嘉陵江流域的通道被彻底关闭,失去了东进的主动权。
面对敌重兵压境,总部多次电报向中央请示下一步行动方案。总部经过研讨认为,川西北山大地广,人烟稀少,补给困难,不适合大部队长期驻扎,我们当前的主要敌人是中央军的胡宗南部和川军的刘湘部,红军必须消灭其中一个,战局方能展开,为此提请中央决定先打那一个。同时表示西征军(中央红军)长途转战,需要休息补充,可以将四方面军放在前面消灭敌人,请中央根据情况决定。
几天后,中央于6月16日回电:今后一、四方面军总的方针应是占领川陕甘三省,建立三省苏维埃政权并于适当时期以一部组织远征军占领新疆;目前计划,四方面军全部及一方面军主力宜在岷江以东,对于即将到来的敌人新的大举进攻给予坚决的打破,向着岷、嘉两江之间发展,至发展受限时,则以陕甘各一部为战略机动地区,因此,坚决地巩固茂县、北川、威州(汶川)在我手中并击破胡宗南之南进,是这一计划的枢纽。
总部首长(时徐向前、王树声不在)接电后立即开会研究至第二天早晨,散会后马上电报中央:同意向川陕甘发展,组织远征军占领青海、新疆,但由于北川一带地形、给养均不利于大部队行动,加上水深流激,敌已有准备,不易得手,所以由岷江东进条件并不具备,而沿岷江北打松潘,地形不利、粮食绝无,应该让一方面军沿大金川北上阿坝,四方面军折返茂县、北川向松潘以西发展,或者暂时向南发展。第二天(18日),中央复电称:目前形势须集中火力北攻平武、松潘,否则两大方面军经阿坝和草原游牧区进入甘、青将感绝大困难,而向南进攻,即使一时得手,亦少继进前途。
翘首盼望的首长们接电后立即围在地图前,根据中央来电对照敌情、地形进行了激烈讨论,结果形成一个变通方案:建议一方面军南打大炮山北取阿坝,并以一部向西康发展;四方面军北打松潘,东扣岷江,南掠天(全)芦(山)灌(县)邛(崃)大(邑)名(山),理由是目前给养困难,除此似别无良策。19日电文发出后,第二天中央回电表示:当前向北发展较西移作战有利,如认为绝无办法,则需暂时抛弃陕甘计划,改变为向川西南发展,这一方针牵动全局,要求张国焘立即赶来懋功,以便商决一切。
几天来的频繁电报往来,终不能说服中央同意总部以岷江流域为基础建立根据地,相机向西发展的计划,而一味坚持迅速北上,使张国焘大为不满,在研究中央电报时,他不止一次地提到无法理解中央轻易放弃革命传统悠久、物产丰饶的南方,闷头奔向革命基础落后、地广人稀、生活贫困的北方依据何在?他认为这一定是毛泽东的游击英雄主义压倒了莫斯科留学派的教条主义,要学李闯(明末义军领袖李自成,自号闯王)推翻明王朝哪套流寇战术,但现在未必可行。其他首长没有在中央工作过,只能默默地听他发表评论。接到中央电报后他显得迫不及待,急忙命我赶快准备给中央首长的见面礼,特别交待:多弄些烟、茶和罐头,到供应部去仔细找找,什么好就拿什么。说完后匆匆去召集西北特委开会,研究向中央提请行动计划问题。
我领着交通队上士(司务长)急急忙忙赶到总经理部,不问青红皂白见了烟酒糖茶和罐头统统往麻袋里装,不一会就装了两麻袋,临出门时我发现还有一些洋字码的外国茶(咖啡),我也毫不客气的全部扫进麻袋。等麻袋一上肩,乖乖,还真够沉,少说有七八十斤。晚上,张国焘检阅了我的战利品,基本满意,只是让我第二天把一些杂牌绿茶全部换成北川绿茶,说是北川茶最好,是古代贡品。6月21日晚,黄超通知我张主席决定第二天一早赶赴懋功以北的抚边镇,那里现在是中革军委和红1军团的驻地,命我带一个警卫分队(班级、十余人)随行护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