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荣回忆录》二、艰难大转移(1)

胡晓林 发表于2018-05-27 22:00:35

转移

1932年9月上旬,红四方面军未能粉碎敌人的第四次围剿,被迫率红10、11、12、73师向东转移。根据地首府新集随即被敌占领,几天后商城也丢了,鄂豫皖苏区中心片根据地己不复存在。队伍心情沉重地向东前进,敌机整天在头上嗡嗡叫,几个师的敌人在我们侧后咬尾紧跟,只要部队宿营,第二天准会与敌交火,搅得人心烦意乱。

走到第二天,后卫团报告,屁股后发现一支小部队,在新集、白雀园附近一直跟着我们,我们走他也走,我们停他也停,像是自己人。陈昌浩政委听后令我去了解情况,我随73师传令兵迅速赶到队尾,发现后面跟着近百人都是己被遣散隐蔽的总部机关女同志和伤病员,其中包括后来成为罗荣恒元帅夫人的林月琴。他们一见我马上围上来,七嘴八舌重复一句话:死也要跟着红军走。我赶紧策马追上总部,向陈政委报告后面跟着的是跑反队(根据地称躲避反动派的逃难人群)的情况,他沉吟了一会,回答我:都是好同志啊,随他们罢。就这样,这支跑反队一直跟着大部队到达了川北后,才得以重新回到部队。

几天后,部队在皖西金家寨与红25军会合,军威复振,总部首长决定趁势给东线徐庭瑶纵队沉重打击,争取歼灭单独冒进至淠河以西己进驻叶家集、独山镇一线的4师。行动仍是按传统战法,入夜奔袭,拂晓攻击。全军当夜急速东行,分南北两路直扑敌4师防区,行到距淠河不远的香火岭时,天还没亮,先头红10、11师突遭敌阻击,两师随即展开向敌猛攻,但始终未能冲垮敌防线。由于战火频繁,当地群众跑的净光,当地组织和武装也联系不上,致使总部对敌情无法了解,只能等待前线报告。军委会和总部首长全部下马在路边树林里不停地瞭望和交谈着,张国焘不歇地来回踱步,低头沉思着。天刚亮,前线部队陆续来报,当面之敌有两个多师兵力,在我左右两翼各有一个多师兵力,敌人己获悉我军意图,所以在头天晚上提前开进东、西香火岭,预先占领阵地迎击我军。首长们迅即在地上展开地图,打算更改作战计划,还没讨论出头绪,后卫73师来报,敌卫立煌纵队己从沙窝分南北两路成钳形队形向东袭来,有3个师兵力;西北面陈继承纵队四个多师也正压向金家寨。首长们没人说话,目光齐聚张国焘,他这时总算停下步子,习惯性地从上衣口袋掏出眼镜用手擦了擦,没戴上又装回了口袋,干咳了一声道:红军主力数月转战,己筋疲力尽,眼下敌几路大军云集,而部队只能打一仗,没有打笫二仗的力气了,当务之急是迅速摆脱敌人,向南转移。语调中带着愤怒和无奈,没人多说话,首长们马上围着地图小声商量起来。没过多久,徐总指挥将大家意见综合成一个方案陈述出来,和过去一样,没等其他人说话,张国焘一声“就这么定吧”刚落音,徐总立刻对通信队下达了命令:通知全军撤出战斗,向英山县转移。

趁着天还未亮,全军向南疾驰,一气走了一天多,跑出一百多里到了燕子河,这里离英山还有一百多里路,部队停下来休息待命,中央分局和四方面军首长、省委沈泽民书记举行了会议,会议开了近一天,第二天(9月底)继续向英山地区前进。两天后,我们到达英山县境,在英山、罗田与敌上官云相部交上了火,因没有重火器,无法攻破敌防御,只得在英山西兵分两路,军委会和红25军一路、方面军主力一路转向西进,我们通信队随方面军行进。沿途发生一些小战斗后,两路先后进驻新洲、八里湾一带会合宿营。当晚少共国际团发生一个连食物中毒,经保卫局调查系该连司务长误用桐油炒菜所致,虽经司务长辨称不小心搞错了,但在严峻形势下生怕是敌特行为,还是把他杀了。第二天继续西进,于10月初进至红安西南高桥、河口、桃花镇一带。

我军一系列的机动没能瞒住敌军,这主要因为敌空军早晚不停地跟着我们,部队的一举一动被人家在天上看得一清二楚。而我军由于地方组织对敌开展坚壁清野,引导群众跑反,到处空荡荡,渺无人烟,不要说了解敌情,连给养都没着落。部队就像瞎子一样到处碰着走,就这样发生了河口战斗。

当红10、12师向西刚进入河口镇(红安西五十里)东附近突遭敌1师、88师拦击,红军在突遭伏击情况下,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展开冲击,先头师完全是在冲锋情况下展开的,一浪高过一浪地冲杀,很快突破了敌前沿阵地,敌人先后组织多次反突击。从枪声、冲杀声的起伏,我们在后面判断,双方进行了四次大的搏杀,最终红军取得了胜利,战斗变成了追击,几个小时内,敌88师一个旅和第1师一个团被彻底击溃,残敌退入河口镇内固守。这次战斗时间不长,但异常激烈,从敌人开始射击到我军冲击呐喊声响起不到十分钟,我后续部队即己分批投入战斗,基本是到一批上一批,没有任何准备和协同,完全是靠红军的勇猛顽强战斗作风压垮了敌精锐的黄埔系中央军,我军也遭受不小的伤亡,红11师政委甘济石阵亡,红25军军长蔡申熙率部突击时,遭敌重机枪扫射,胸腹被击穿,当场牺牲,时年仅27岁。噩耗传来,我心中大骇,红15军的老兵都知道,蔡军长在参加北伐之前,他母亲请了个道士为他算命,道士断言蔡军长可官拜将军,掌握杀伐大权,但是阳寿只有27年,谶语竟然言中。他的牺牲使中央分局和总部所有人感到十分悲痛,也使红四方面军在战略决策和指挥上遭到不可弥补的损失。

这次战斗歼敌二千余,俘敌一个旅长两个团长,缴获武器甚多,其中自动步枪和轻机枪各五十余挺,步枪二千余,为迅速打扫战场,总部即命装备较差的部队到战场换枪,同时令各部多背子弹,少共国际团(五个连编制)受命专门担负了背子弹任务,每人最少五百发。多余的枪支由经理处拆卸后沿途抛弃于山谷河流中。第二天战场尚未打扫完,总部转移命令己下达:向西强行军,跳出敌人的包围圈。

新集突围

部队向西北没走多远到了黄柴畈地区,后卫红73师又和陈继承纵队的先头第2师干上了,战斗一上来就很激烈,敌人依恃炮火猛攻红军阵地,红军全凭步枪、手榴弹、刺刀反击,半日血战,天近黄昏,敌人攻势才逐渐减弱,阵地前敌2师留下了近千具尸体。总部非常关心红73师的阻击战况,命令通信队每小时上报一次战况,为此我专门指定一个排负责战报传递。在此期间敌各重兵集团又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面对困境,中央分局于1932年民国国庆当天晚(10月10日)在黄柴畈召开了紧急会议,研究应对方略。军委会、省委、方面军领导近30人参加了会议。会议气氛比较沉重,没人高声发言,也没有争论,每个发言人音调都显低沉,屋外完全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会议在拂晓前结束,命令很快下达:方面军率红10、11、12、73师、少共国际团共2万余人越过平汉路,向西跳出敌包围,进入贺龙红3军的根据地,背靠桐柏山区,再图发展。中央分局随方面军行动。红25军主力与省委书记沈泽民同志率各独立师留内线坚持斗争,方面军政治部主任吴焕先负责指挥红25军。方面军政治部主任由沈泽民的爱人张琴秋担任。

10月11日上午,总部与红25军和鄂豫皖省委告别,不少人痛哭失声。在留下部队挥手示别下,方面军主力消失在暮霭中。

11日黄昏,方面军在黄柴畈西北四十里的四姑墩地区完成集结,当晚在增开一顿夜饭后,分左右两路纵队,以强行军速度向西疾进,一夜马不停蹄,估计走出有二百多里地,到了12日上午八、九点钟部队才停下休息,准备吃饭,眼看饭快熟了,后卫73师又和追兵干上了,我奉命赶过去了解情况,王树声师长一见我就喊开了:小胡,立即通知总指挥和陈政委,南面敌人的第10师跟上来了,让他们快走。我掉转马头回到总部,扼要报告情况后,部队饿着肚子立刻出发了。当天晚上,我们跨过平汉路,在路西应山县以南的陈家巷附近集结。休整了一天后,继续西行,于16日到达红三军根据地腹地,随县西南的鲍家店。发现这里的根据地己被摧毁,没有人烟,没有游击队,一片荒凉,村庄的断壁垣上,留下不少红军的标语,显示出红色根据地当年的辉煌。张国焘在此召开了方面军师以上军事会议,决定不执行南下与红3军会合的计划,改行西北方向,进入鄂豫边区,休整待机,打回老家去。这一决定深合广大指战员的心意,无不欢欣鼓舞,尤其总部警卫营和通信队都是来自老区的人员,更感兴奋。部队继续向西北枣阳方向开进。这天天气不错,大家心情也不错,一路有说有笑步履轻松,方面军自9月初撤离新集,经一个多月的转战,由东向西围着鄂豫皖苏区绕了一个圈,现又快到豫南了,几天来也没发生大的战斗,给我们造成的感觉是,敌人己被摆脱,下一步红军经过休整后将马上恢复根据地。我想当时总部首长也是这样的看法,大家

都沉浸在一种兴奋状态中,谁也没想到敌人己布下口袋,正等着我们钻进去。

这时国民党己经正式在苏区执行蒋介石的剿匪政策:1、匪区壮丁一律处决;2、匪区房屋一律烧毁;3、匪区粮食分给剿共义勇队,难搬走的一律烧毁。这个政策使红3军原有的湘鄂西根据地遭到彻底摧毁,我们走了一路,到处都是荒芜的农田和破砖烂瓦的村庄废墟,人迹灭绝,只好风餐露宿,自派侦察队探听敌情,深感不便,尤其是对敌情侦察,在地方党支持下,我们曾有一夜之间掌握百里之外敌情变化的先例,而现在只能掌握十几里距离内的敌情,使红军对敌战役部署和兵力调动一无所知,由此造成了枣阳新集之战。

当我军向西北方向行进时,敌人己在我们前方沙河一线展开了两个师进行堵击;我们身后紧跟着中央军两个多师在追击;我们两翼还各有两个师实施平行追击,形势非常凶险。可惜我们并不知道这些,仍按惯例夜行军于19日拂晓进抵西新集和枣阳之间,又累又饿的红军就地休息做饭,饭还没熟,敌人炮兵就开火了。方面军忍着饥饿,仓促应战,先头11师与敌83师首先开战,战斗规模越打越大,经数小时激战,将敌击退数里,形势稍缓。

为了稳定形势,争取主动,徐总命令红10、12师沿11师右翼朝东方向展开,红73师向南在关门山西侧展开,各部随时阻击来敌,少共国际团担任方面军预备队。我们刚把命令下达到各师返回总部,徐总又补充修改了命令,令红12师立即向西南方向的制高点乌头观发起进攻,并将防线向西南推移十余里。通信队在午前将命令送达12师邝继勋师长,但迟至四个小时后,12师攻击才发起,且攻击组织不力,致使没能攻下这个只有数百地主武装防守的据点,再次暴露了邝师长指挥和组织部队能力的低下,招致总部首长和全体人员的严重不满。当夜,敌10师占领乌头观,对我右翼关门山、刀峰岭主阵地构成巨大威胁,并影响了后来的战斗。

20日天亮后,北边敌83师加独立34旅为右路,南边敌10师依托乌头观为左路,同时发起攻击,主攻方向分别是北边宋家集、吴家集;南边关门山、刀峰岭。在红军奋勇阻击下,敌反复进攻未能奏效,伤亡惨重。宋家集总部指挥所里,从战斗一打响,首长们就开始盘算利用有利地形,在此战中歼敌一部,把敌主力从鄂豫皖根据地吸引过来,我军乘隙转回苏区的计划,所以红军主力一直在做向敌反突击的准备。下午3时许,敌进攻逐渐懈怠下来,总部一声令下,红10、11师突然向敌独立34旅两侧杀出,红12师猛扑乌头观高地,准备得手后包抄敌34旅后路,将敌全歼阵前。一阵激烈的搏斗,敌34旅全线溃败,可惜12师又未能攻下乌头观,没有实现全歼34旅的计划。乌头观敌军利用有利地形,反给我反击部队造成重大伤亡。

黄昏前后,敌44师赶来增援,随即发起猛烈反扑。我军伤亡大增,节节后撤,敌后续部队不断拥来,战场逐渐混乱起来,敌我战线犬牙交错,纠缠不清。混乱中不知从那里钻出一个营的敌人冲入吴家集,向总部指挥所猛扑过来,枪声像炒豆一般直逼指挥所,一会功夫,负责总部正面防守的红11师部队二百人左右乱哄哄溃退下来,陈昌浩政委迎上去大声呼喊仍不能阻止败逃之势,徐总指挥随即拔枪挺身而上,才将他们堵住。这帮溃兵这时大概醒悟到自己的可耻行为,二话没说,马上散开就地利用地形展开阻击。跟踪而来的敌人似乎已发觉逼近了红军高级指挥部,疯狂地扑了过来,徐总刚刚依靠溃兵建立的薄弱防线被迫步步后撤,情况万分危机。这时指挥部里只剩一个警卫班和我的通信队,责无旁贷,我立即集合通信队准备反击,刚要出发却被张国焘叫住,他己失去往日的风度,有些神经质地向我喊着:小胡,赶快组织所有人员,把敌人反下去!反下去!!反下去!!!我只得又召集了几个勤杂人员和警卫,共计一百多人向东奔向敌人,没多远就看见徐总和陈政委正在重新组织败退部队,指定其中精壮人员担任连、排、班各级指导员。我率队上前报到,徐总立刻临时编组,将这批人全编入通信队指挥。这时敌人距指挥所只有不到五十米距离,他们在遭到阻击后略加调整,很快发起了集团冲锋。黑压压的敌人一窝蜂地拥了上来,离我们指挥所阵地还有20多米时,徐总一声令下,成群的手榴弹飞入敌丛中,炸得敌人鬼哭狼嚎,我乘势率三百余人发起反击,一口气追杀出好几里,将敌赶出我防御地域。入夜,红10、11师阵地全部恢复,战局形成对峙。

两天下来,我军勇猛拼杀,歼敌数千,但自身伤亡也很惨重。红10师王宏坤师长负伤,11师33团吴云山,31团林维权两团长阵亡,全军牺牲者不算,仅在方面军医院的伤员就有一千多人,有的连队一百多人只剩下二十多人。然而战事发展更加不利于我军,敌人在东、北、南三个方向已对我形成夹击态势,另在西南方向敌一个师业已迫近,北面敌胡宗南第1师正向南急进,看样子敌人是想将红军合围在新集一带。

方面军已意识到这一危险,当天夜里向西和北方向派出侦察队探查突围通道,查明西方向已被敌堵死,北方向敌65师战斗力较弱,是我军唯一突围方向。总部遂于22日着手突围准备。22日,敌军从北东南三面来攻,红军全线投入战斗,其中尤以南线红73师对敌51师阻击战最为激烈,该敌刚刚赶到,立功心切,全力猛攻,数次攻入我方阵地,幸好73师预备队反击及时,才将突入之敌依次击退,形势甚是凶险。在前线掩护下,总部突围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少共国际团被撤销,所有人员补充到各主力师,突围路线顺序和编队计划提前送达各师,剩下最困难的是伤员处理,突围中携带伤员不仅困难而且危险,最后还有可能导致行动失败,根据国际公约战场不杀伤员的规定,总部决定把伤员全部留在当地,这个决定刚刚告诉伤兵员,医院上下全体大恸,伤员们虽然知道被遗弃的道理,但抑制不住离开亲人的伤心和落入敌手的恐惧,哀嚎哭泣之声弥漫整个营地,我们传达命令的人员也忍不住伤心落泪。

22日夜,全军沿小路向北突围,走了一夜,估摸有百多里,到了枣阳西南二十里左右一个叫土桥铺的镇子,碰上了敌65师的阻击部队。这时红军经几天几夜战斗,己疲惫不堪,不要说打仗,连走路都打晃,只要队伍一停,全体人员马上就会倒地而眠,放枪都醒不了。为了掌握部队,总部首长分了工,徐总指挥到前卫指挥开路,陈政委留总部掌握全局,张国焘率一个警卫排在队尾收容。我们通信队留在总部,负责随时沟通总指挥和张国焘的情况。这点距离平日里不算什么,可这时真感到吃不消,马一跑起来,人就睡着了,经常跑过头或半路转回来,屡屡延误送达命令的时间。当战斗打响时,我们全队都在地上躺着,马匹任其在野地里吃草、走动。总部包括陈政委在内的大多数人也己累得不能动了,只能在地上躺着发布命令。好在徐总指挥亲率先头部队奋勇冲杀,打开了通路,方面军才得以在午后,敌尚未对我军形成合围前通过沙河,向西北方向猛进。

部队一路不停地向北跑了八十多里,过了子夜时分,总部命令就地休息。没人说话,没人等候安排,所有的人立刻奔到大路两旁的田埂上,眨眼功夫全部进入梦乡。我感觉肚子很饿,但身子一挨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拂晓时分参谋处的人叫醒我,通知立即出发,并令我通知队尾的张国焘一行。我马上叫醒全队,同时指派了专人通知张国焘。队伍怱忙上路,方向转向西行,天亮后我看了一下路边民舍,知道己经进入了河南境内,这时陈政委向我询问张国焘的情况如何,为什么他们没有派人联络?我一想也觉不对头,按惯例他们应在出发后派出通信员与总部联络才对,今天到这会还没联络,别是出什么岔子了,这一想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我急忙拨转马头向队尾跑去,到了12师后卫36团一看,真吓得我目瞪口呆,后卫团后面空荡荡的田野,哪有张国焘和警卫排的影子!我急忙问36团余天云团长:张主席一直跟在你们后边,怎么不见了?余团长这时也吓得面如土色,立即亲率一个营顺着来路跑步搜索,刚搜索了五六里地,远远看见张国焘一行策马飞驰而来,我赶忙迎上去,按照徐总和政委指示领他们返回总部。这时全军都己停下休息等待,徐、陈首长在路边眺望,见到我们显得欢喜若狂,等首长们握手拥抱后,经过互询情况,才知道张国焘的一个卫士在接到出发命令后,没来得及报告又立刻睡着了,等他们睡醒,主力己出发一个多小时,他们急忙到野地里归拢马匹后一路追赶,途中又遇民团正集合出发来追剿红军,竟被他们从队前冲了过去,待敌醒悟后一阵乱枪,他们已经跑远,没造成人员伤亡,真是万幸。在总部首长坚决要求下,张国焘同意今后跟随总部行动。

西进、寻找新的根据地

方面军为甩开追击的敌人,一改过去夜行昼伏的规律,不分昼夜沿着鄂豫皖交界的山区急速西进。一路上穷乡僻野,荒漠连天,气候日见寒冷,部队给养严重困难,没有粮食,没有冬装,大家顶着寒风,忍着饥饿,挣扎前进,对这些困难红军不难克服,最为可怕的是战士们心中对新集、土桥战斗后丢弃伤员有极大的怨恨,这种怨恨情绪在全军迅速漫延,严重影响了士气,军中不服从命令的现象和逃兵事件不断发生,反对脱离根据地作战,要求打回鄂豫皖的呼声日渐高涨。

面对军中的这些情绪,张国焘感到非常棘手,行军中他总显得心事重重,两眼茫然,每到休息地,他马上和陈昌浩一起奔波于各师.团.营.连的休息地点,不厌其烦地向各级指导员反复宣传主力西进的原因及不能返回根据地的原因,大概意思是:(1)中央指示向西发展,但没有估计到敌人第四次围剿兵力如此之多,规模如此之大,手段如此残酷,致使湘鄂西洪湖中心苏区被敌彻底摧毁,红3军被迫转移,造成我军西移失去依托,也使敌人可以集中全部主力对付鄂豫皖苏区;(2)我们为了粉碎敌人围剿,苦战两月余,虽歼敌万余,但敌人十倍于我,太强大了,使得我军虽付出巨大牺牲仍未能粉碎敌人围剿;(3)现敌人主力仍集中于鄂豫皖边区,我军现在打回去是以弱击强,只会失败,为保存主力,我们只能向敌人兵力最薄弱地区转移;(4)我军西行是为寻找一块适于发展的新的根据地,在那里我们可以等待全国反帝反封建革命高潮的到来,等待敌人内部的军阀混战重新爆发,届时我军乘机打回根据地,重建苏维埃政权和扩大苏区;(5)在撤退中我们确有丢弃伤员的问题,但那是被逼无奈,为了保持红军的机动性和战斗力,打破敌人多层包围,保存红军的主力,留下今后发展的本钱,只能出此下策,总部对此也感十分痛心,今后战斗中但凡有一点办法,方面军是不会丢弃任何伤病同志的。

上述思想政治工作经过各级政委、指导员的传达宣传,很快传遍全军,指战员躁动不安的情绪逐渐平熄。但实事求是地讲,客观环境也是大家思想转变的重要原因,我军昼夜向西疾进于荒山野岭,饥寒交迫和日益荒芜的陌生环境,迫使大家接受一个共识,只能团结一致跟着部队走,任何个人或小团伙行动只会葬送自己的性命。部队在沉默中不停地向西前进,完全不理睬头上敌机的跟踪侦察,一路匆匆经过新野.邓县,穿过浙川,徒涉丹江,于11月初抵达湖北.河南.陕西三省交界处---南化塘。

南化塘地区北靠伏牛山,南接鲍鱼岭,西望秦岭主脉,中间地势平缓,北依丹江,南傍汉水,物产非常丰富,地形理想,总部决心在此地发动群众,建立新的根据地。部队立即展开对当地民情土豪劣绅的调查,先打了些土豪以解粮草之困,接着是休息调整和整理个人卫生,长途转战的战士们由土猴子般的形象变为个个精神焕发。新到一个地区,方面军对纪律抓得很紧,部队自觉地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尤其购买东西一律按市价支付银元,损坏东西一律按价赔偿,借宿百姓家中注意了清洁卫生和不扰民欺民,受到当地百姓的欢迎。可惜我们根据地建设工作尚未开展,敌人追兵赶上来了。部队到达后的第四天,11月5日上午,在我军东、北、南三个方向先后发现敌情,午前,红12师首先在北面与敌44师交火,接着红11师在东边相继与敌65师、51师发生激战,敌1师也正从南向南化塘压来。鉴于敌人三面围攻态势,为避免重蹈新集、土桥铺战斗的被动,总部立即决定继续向西转移,跨过鄂陕边界,进入秦岭山区。

部队按红12师、73师、11师、10师序列离开南化塘,总部随11师行进。我们先向北偏西方向进入河南境内的紫荆关,敌驻军马上摆开防守架式,准备阻击,我军突然折向西行,进入秦岭山脉。这里真是山的世界,一山接一山,无边无际,山上森林茂密,泉水众多,动物成群,与大别山差不多,只是山更大,树更高。据说这一带历来为绿林好汉出没之地,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张国焘在进入深山后情绪很高,路上不停向总部随行人员讲述有关秦岭的历史故事,我似懂非懂地听着,最后只听明白了一点,就是谁占秦岭谁就能控制关中平原,那是一个人口稠密,生活富裕的地方。当时我想:这次我们八成要去那里了。

浴血漫川关

秦岭主脉有不少河谷,较大的72条,河谷深切,有“七十二峪”之称,这些南北走向的深谷,自古成为南北交通的孔道,是关中连接四川、湖北、河南等地的通道,谷口形成地势险要的关口。方面军经一周的行军,来到了鄂陕交界处的漫川盆地,这是一个红土冲积盆地,土地贫脊,居民稀少,主要农产品是玉米。漫川关是湖北和陕西交界的一道关口,在四面高山峻岭中,一条小路蜿蜒崎岖伸向两座山峰之间,路边两侧的百丈悬崖,壁如斧劈,地势奇险,当地民谣有:“进了漫川关,恰似鬼门关,风吹石头响,仰脸不见天”,总部进驻漫川关以东的康家坪地区。经过侦察,发现西北军杨虎城部三个团己卡住关口,挡住我军西进去路。为进一步探明敌情和地形,总部决定立即寻找一些当地百姓讯问情况。我们通信队承担了这项任务。

由于敌人宣传,村庄里的百姓早己逃跑一空,我们只好满山遍野地在树林里搜寻,花了半天的功夫,好不容易让我们在林中找到了三个老百姓,我一瞧这三人都是青壮年,正好可以充当向导,心中大喜,赶忙将他们带回总部。总部首长如获至宝,亲自讯问了这三人,很快判明这三个家伙原来是敌军探子,但都是贫苦百姓出身,其中一人前几天刚因欠捐挨了保长一顿好打,背上伤痕还在。首长们没费多少口舌就把这人劝了过来,他一股脑儿地把敌人计划全部倒出。

据他的陈述,漫川关有西北军3个团把守,敌第1师已进至我军东南方,敌44师由东北方向赶来,敌65师、51师从我身后尾追,敌42师由北向南压来,企图将方面军合围于康家坪至任岭间十几里长的漫川关的悬崖峭壁峡谷之中,为配合行动,两天前当地保长和甲长严令所有居民带着所有粮食逃避,对我军实行坚壁清野。总部首长对讯问结果十分震惊,考虑到强攻漫川关根本不可能,决定冒险按照被俘敌探提供的道路,沿着漫川关东三十里处的一条险要小路,通过山谷进入陕西境。这条道真是够险的,二尺多宽的羊肠小道,一侧靠峭壁,一侧临深谷,只能容一人一骑通过。部队迅速转向东北,进入康家坪至任岭间这十几里长的峡谷并派出侦察员向前侦察,但没等侦察员返回,红12师部队己经和敌笫1师打上了。其实胡宗南部敌第1师刚由东面赶来,发现我军后并没有弄清是那一部分的,曾主动吹号与我军联络,毫无戒备,当时红12师如能当机力断,一个冲锋攻上去,有可能将敌击溃,可惜邝继勋师长不知当时怎么想的,竞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贻误了战机,给了敌人展开时间,使方面军南撤之路被敌完全切断,全军陷入可能被合围境地。总部首长异常震怒,当即决定将其撤职,12师由陈昌浩政委临时指挥。对邝继勋的撤职,事后部队议论纷纷,主要是大家对一个资深的高级指挥员每到关键时刻总是指挥失当,屡次陷主力于被动,感到愤怒,对总部反复让他担任重要职务,感到不解。

最让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先头部队侦察员很快查明方面军北进方向的出口,康家坪以北张家庄一带已被敌44师先机占领,该部两个旅番号约一个团兵力甚至已抢占了峡谷北边唯一通途北山垭口,并与前卫红73师形成对垒,这表明红四方面军已经被敌合围在十几里长的峡谷中。面对险境,总部首长没有任何惊慌失措,很快决定全军向北突围。

突围决定是由张国焘、徐向前、陈昌浩三人在13日凌晨临时做出的。突围方向确定在北边己被敌火力封锁的山垭口,这山垭口地形险要,通道崎岖狭窄,仅能容一骑通过,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过”之险。夺取山垭口的任务被指定由34团(团长许世友)和219团(团长韩金臣)负责,考虑到此次任务成败是方面军生死攸关的大事,总部决定由陈昌浩政委亲临前线,我们通信队被当作预备队,参于突击行动。三人研究对策时,仍和过去一样,由张国焘提出主导意见,我想他当时确实些紧张,说话口气不像往常慢悠悠的,而是明显急促地提出红军必须突围,用什么方式,他设想了两种方案,一是主力集中突围,二是化整为零,四面突围,分散游击,待敌主力撤走后再重新集合。第二种意见显然不符合当时情况和全军指战员心愿,遭到徐向前当场反对,他认为红军眼下好比一整块肉,敌人一口吞不下,如果分散突围,就像整肉被分成小块,正好让敌人一口一口吃掉,陈昌浩完全同意徐向前的意见,最后大家形成共同意见:全军集中向北突围。

首长们在战场临时碰头讨论研究,我已司空见惯,这预示将有重大决策形成。所以我马上凑了上去,蹲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紧盯着他们,默默听着讨论,当首长决定一出,不等召唤,我立刻跳到徐总面前立正报告:胡大荣奉命来到!惹得三人哈哈大笑,徐总忍住笑冲我说:就你机灵,跟我们去34团好啦。我立刻上马跟着徐向前、陈昌浩疾驰而去,不一会到达任岭红34团驻地。该团正在山野里待命,部队穿着单衣在寒风中左一堆右一堆拥挤着坐在野地里,不少战士手中还捧着大萝卜正啃着,许世友团长远远看见我们马队后,已站立在路边等待,三位首长拉着许世友席地而坐,反复在地图上比划着念叨了一个多小时,作战方案就这么决定了。随后我们又赶到了前卫219团,首长们在前沿对突围位置进行了仔细的观察,发现由于219团的坚决行动,我军已攻占北山垭口内侧的山头阵地,大大改善了我方战场环境,为突围战斗创建了良好条件。徐、陈首长高兴地表扬了韩金臣团长并向219团布置了任务。返回总部后,徐总向红军各师下达了坚决阻击南面和西面之敌命令,同时指定34团负责夺取北边山垭口正面敌阵地,219团负责夺取山垭口敌山头阵地,掩护全军向北突围。

13日黄昏,红34团和219团向北面山垭口发起勇猛突击,部队从219团先前夺取的山头两侧出发,以匍匐前进动作向敌阵地接近,距敌阵地还有二十多米时被敌发现,各火力点相继猛扫我军,突击队面对火网没有丝毫犹豫,全体战士怒吼着扑往敌阵,在火网中战士们身驱像镰刀割草一般纷纷倒下,剩余者没有停留,没有卧倒,继续勇猛向前,直到全部倒下;二梯队继续冲击,全部倒下;三梯队接着上,充分展现了红军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在付出四百多人代价后,34团突破了敌正面防御,控制了出路。但219团的进攻很不顺利,敌人依仗有利地形和优势火力连续挫败该团的反复突击,红军的尸体铺满了敌阵前的山坡。敌人利用其山头阵地,充分发扬火力,使红军的行动遭受很大限制,受到敌人侧射火力压制,整个山道不仅无法通行,就连34团1营已攻占的敌正面阵地也渐感难于据守。急了眼的219团韩金臣团长扒掉棉衣,光着膀子手提大砍刀亲自督战,无奈惨重伤亡使得红军战士冲锋气势逐渐衰竭,渐显力怯。

这时,敌追击部队以从东面、正南、西南方向围了上来,并相继与我阻击部队交上火,在这生死关头,陈昌浩显出了战场指挥员独断专制的铁碗作风,他提着手枪亲自押阵,催动部队不断冲击,毫不手软地击毙逃跑的战士,当韩金臣团长领着突击营退下时,陈昌浩铁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嘴里只吐出一句话:狗日的孬种,去死吧!抬手一枪处决了韩团长,随即他命令徐盛魁副团长接任团长继续发起冲击。糟糕的是由于班以上干部基本伤亡殆尽,突击部队士气低落,冲击显得畏首畏尾、有气无力,攻击形同游戏。几轮攻击下来,情况未见丝毫好转,陈昌浩暴怒之下,又当场枪毙了徐团长,随即召集了全体在场营以上干部,他挥舞着手枪,冲着在场营以上干部脸比划着,厉声吼道:不拿下山垭口这几个山头,就无法保障主力冲出包围,这里就是我们全体人员的坟墓,哪怕我们拼到最后一个人,也要占领山哑口,立刻组织力量,给我继续冲!

新的突击队很快组织起来,这支由我们通信队和219团预备队混编的生力军,成为陈昌浩最后的希望,由于219团干部伤亡太大,需要人率领突击部队,陈昌浩没有征询大家意见,他用充血的眼睛扫视着身边的几个干部,当他冷厉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我心里明白时候到了,轮到我了,没有迟疑和思考,我立刻大喊一声:报告,我去!

我率领突击队跑步进入山包侧后的出发阵地,在发起突击前,我迅速跑上山头仔细观察地形和情况,我们的任务是夺取距我方山头阵地北面约半里地远的敌山头阵地,守敌一个营,敌我阵地中间的凹地地形开阔、无遮无掩,敌人居高临下构筑了不少火力点,严密封锁着阵地前沿,若在没有炮兵火力掩护下强行冲击,无异于自杀。我端着望远镜一寸一寸的察看着地形,心中反复琢磨着突击方案,越琢磨越没底,心脏在胸膛里打鼓般地嘭嘭乱跳,我明白了,这是一个几乎无法完成的任务。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迅速在我全身蔓延,身体各部位随着恐惧的蔓延开始颤抖起来,大脑在麻木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横竖一死,豁出去了!我拖着沉重的双腿,心怀悲壮地走下山头,看着夜色中挺立着等待出击的突击队整齐的队列,队列中战士们个个瘦骨嶙峋、面色焦黑、身穿破烂的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我心头忽然感到几分歉疚和不忍,但情势已不容任何情感和犹豫,我硬起心肠,面对突击队大声吼到:“弟兄们!我们已经被白狗子包围了,留在此地,我们全军死路一条,向北突围是唯一生路,现在方面军的生死存亡全寄托在在我们身上,人生总有一死,死的壮烈,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那个狗日的耍孬种,莫怪老子手中大刀不认人!弟兄们,有种的跟我上!”

等陈政委发出命令后,我左手提枪、右手提刀率突击队登上山头,准备发起拼死的冲击。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了,当面守敌可能因为红军多次冲击失利后,长时间没有动静,以为红军无力再战,己悄悄后撤,遂决定主动向我阵地发起偷袭。夜色中敌人猫着腰,黑压压地蹑手蹑脚向我们阵地摸了上来。我一看心中狂喜,连连暗叫几声惭愧,这可真是祖先有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睏了有人送枕头。我急忙向陈昌浩请示:“政委,等敌靠近后,我率部打他个反冲锋追着敌人屁股攻上去?”陈昌浩没有迟疑立即点头同意并嘱咐我:“动作要快要猛。”按我的命令,突击队全体背起长枪,一手提着大砍刀,一手握住手榴弹,蹲在战壕里等待出击。等到敌人距离阵地不到50米时,我大吼一声:打!战士们的手榴弹和机枪火力同时砸向敌群,部队随着爆炸烟雾突然跳出阵地向敌猛扑过去,残余敌人在短暂惊恐之后,扭头逃往自己阵地,这时敌阵地的机枪火力泼水般扫向我们,一颗子弹贴着我头皮击飞了军帽,在我发丛上划出一道沟壑,我身边的战士不断有人倒下,但并没影响我们的冲击速度,战士们挥舞大刀死盯着敌人屁股,越追越近,口中喊杀声已变成撕人肺腑的怪啸,这恐怖的气势嚇的沿途敌军丢盔卸甲,不战而逃。我们赶着越来越多的逃敌,一鼓作气拿下了敌人据守在山垭口附近的几个山头,并牢牢控制在手中,彻底突破了敌人的包围。后继部队继续向前追击残敌,我率通信队担任山垭口的警戒并等待陈昌浩政委,当他率主力上来时,一见到我立即扑上来用力抓住我的手不停晃动着,哽咽地对我说道:好样的小胡,谢谢你,我代表全军谢谢你。说来好笑,过漫川关的那几天,我成了总部的“明星”,无论走到哪,首长、熟人、战友们都缠着要看我头上的子弹沟,首长们看时,总是夸到:英勇啊小胡;熟人和战友看时,既羡慕又嫉妒的一言以蔽之:你骡日的命真大!

方面军主力没有片刻耽搁,成一路纵队迅速穿过垭口向北奔去,为保证部队通过速度,全军的“大行李”(伙房炊具)全部被丢弃,瘦弱的马匹和行走缓慢的牲口一律推下山谷,全军一万余人以最快速度奔出垭口。当总部通过山垭口时,通信队全体归建,山垭口阵地移交给219团的一个排,该排一直坚守到全军安全通过后,因弹尽粮绝全部牺牲。为表彰219团漫川关战斗中的英勇善战,方面军到达汉中后,授予该团为英雄团,确认韩、徐俩团长为革命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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