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7月19日到9月9日,南方的盛夏季节,我偕同石铭鼎及杨世华、王衍洋等一行4人,由北京出发去东北。在黑龙江省的西部、北部,吉林省的西北部、南部和内蒙的东部,进行了一次以土地利用为主、兼有其他内容的考察与参观,历时53天。
这次考察主要想了解农业、林业、牧业和渔业在这一地区特有的自然条件下,如何合理地利用土地资源,才能获得更大的环境效益、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应当说在此之前,我已经对东北东部进行过考察,而且在东北解放战争时期我对这里的天然资源、社会经济以至交通已有粗略的了解。但这次考察要更广泛,更深入一些。因有当时各省、自治区,各盟人大和政府领导的支持和水利部门专门派人陪同,考察也更方便一些,故颇有收获。
我们首先到达哈尔滨。黑龙江省人大转请省水利局派陈尚志同志全程陪同考察。离开哈尔滨前,我们先与水利、农业、林业三局的几位领导和业务人员进行座谈,向他们说明来意,再由他们介绍情况作出安排。由于我们要考察和参观的内容比较广泛,地点比较分散,近两个月的时间里,不断往返穿梭于三个省区的数十个考察地,而难以顺时一一记述,只能择其要者以见一斑。
呼伦贝尔大草原位于内蒙古高原东北部,这里地势坦荡,但见茂盛的花草随风抑扬,一望无涯。有一首古诗说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就是我国北方草原牧场的景象。在内蒙、新疆、青海、西藏、甘肃五大牧区中,内蒙居首位,草场最好。但据此次考察得知,呼伦贝尔草原亩产鲜草也不过150公斤- 250公斤,折合干草每亩仅60公斤;而一只羊平均要23亩草场才能养活。如种一亩玉米则可获得秸杆1500公斤- 2000公斤,等于种草的10倍,就可以养活10只羊。草原牧业与农业相比,显然是落后的。牧民也在自觉不自觉地算这笔账。我们在东北西部考察时就发现一些农牧结合的半牧半农区,这里有牧场也有农场,用于耕地的牛马因为劳役多,草料好,长得膘肥体壮;而牧区养而不役的牛马,胃口差,吃的草少,就明显瘦小。哲里木盟的许多牧民也在种青贮饲料过冬,解决冬季牧草不足的问题。如果这些牧民能进一步种青贮饲料供牲畜过夏,而将部分草地腾出来用于农业,就会出现粮畜齐旺的好气象。
我觉得天然草场还有两个自身不可克服的问题:一是受气候的制约。风调雨顺则可,遇少雨、高温、高寒,则一片枯萎,牲畜不仅会成群的饿死,还会大量冻死;二是草场饲养量超载的问题。草场面积有限,而牧民却希望牲畜越多越好,草一不够吃,便吃得精光。如此年复一年,草场也就走向荒漠。要解决这两个问题,在草场不变、饲养方式不变的条件下,是不可能的。要改变天然草场靠天放牧的落后状况,就要有新的思路,纠正“草原即牧业”这一传统的老观念,建立牧业与农业相结合的新观念。牧区地多人少,可以有计划有步骤地划出一部分已有退化趋势和业已退化的草场作为耕地,种植玉米、高梁、豆麦,利用秸杆、粮食补充并提高饲料质量,借以减轻草场负担。在牧区发展农业,不仅不会削弱牧业,还可以以农保牧,稳定牧业,发展牧业。牧区有了农业,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自然便会定居走向村镇化,生活水平因此提高自不待言,尤其便于兴办学校,从根本上改变牧区面貌。
在大兴安岭林区考察时,我们发现因多年滥伐,林区的木材蓄积量已经有限。鄂伦春自治旗的加格达奇周围和往北至漠河一线西侧,凡伐运方便的林地已大部采光;因采伐不便赖以保存下来的森林,则生长过密,林相亦差。和牧区草场饲养超载一样,林区也是采伐过度,应该根据真实的蓄积量,而不是夸大的蓄积量,来确定采伐量,须伐蓄结合,育重于伐,青山常在。我国的森林分布主要在东北、西南,因建设需要和滥伐,森林面积和蓄积量均大幅度减少,应加强保护措施。同时,应把目光转向人烟稠密的东南半壁,在广大的农业区发展“四旁”(道旁、水旁、田旁、屋旁)造林、荒坡造林和海岸造林。
人们通常认为农、林是对立的,发展农业就势必牺牲林业。这种观念至少从未来发展的眼光看是不妥的。例如在我国古代,人口稠密区地少人多需要开荒,或因为战乱逃亡关外和其他边远地区的无地移民,只有与林争地一途方能生存,于是形成了农、林对立的观念。时至今日,尤其是未来,人口之增难以骤然遏止,生活和建设用材亦不可免,而农林科技日新月异,今非昔比,中国应当有办法也必须采取措施使农林两业协调发展。
不要老是认为,只有大林区才是国家林业的主体,它范围再大也只是国土的一角,而遍布全国的“四旁”林、荒坡林和海岸林只要基本形成,就会大大超过现有林区。这些在农业区造就的林木,只要注意管理,就会比天然林长得更好,除可供当地用材和提供林副产品,相应地减少对国家林区的依赖,在客观上保护了天然林,也美化了环境。像人口密集的英国和西欧一些国家,森林覆盖率已达到30% - 40%,其中除天然林外,郁郁葱葱的林带和森林公园多分布在田边、路旁、河畔和城市周围。现在我国农业产量还不理想,食物也以粮为主,在达到欧美一些国家的农业生产水平时,食物中的副食成分增加而不再以粮为主,我们还可以减少耕地,扩大林草地,那又是一种局面。
我认为,不论是林区、牧区,现在都有一个如何改造、利用和发展的问题,都不能一成不变。不论中外,从人类开发大自然的历史看,一般都经历过一个由森林到草原,再由草原到耕作的过程。有些森林和草原还未开辟为耕地,不是人类尚无此需要,就是人力之所不及。森林、草原无论作为一种经营方式,还是人类的一种生存环境,是不会消灭也不应消灭的。但是,这只是就总体而言,并不等于绝对不能改变。如前面所说,对于原有的天然林牧区、但已被人为破坏和严重退化的,是否可以以农业的方式同时综合经营林牧副业和农业,把林牧业管起来?东部农业区是否可以大力发展人工林?
又例如,有人认为“草原开垦会引起沙化”,这也不能一概而论。开垦成功的农业区,地里是茂密的粮棉植被,周围绿树成行,比草地更能防沙固沙。呼伦贝尔盟的一些农田,就是草原开垦出来的,并未引起沙化。开垦后引起沙化的,都是一些不成功的开垦,草场废了,没种上树,庄稼也长不好,垦荒者丢下不管一走了事,岂能不沙化。这种问题应作别论。
我国平均年增1500万人,而耕地平均每年减少1500万亩,人均耕地只有约1.6亩。因此开荒和农业对于现有林地草原之侵占总难禁止,倒不如因势利导,因地制宜,凡是有条件的,尽可能倡导以农林牧渔多种方式对土地进行综合利用,将自发而不免有消极影响的农垦活动纳入积极改造、合理利用的轨道上来。
在松嫩平原区,我们发现这里因地下水位高而多盐碱沼泽地。这种盐碱地华北平原分布更广,滨海地区和黄河下游两岸低洼带常见,农产量低甚至不能耕种。我在和当地人交换意见时,建议他们选择适当地方挖塘养鱼发展水产;利用挖方垫高的塘边植树。树与树之间因地下水位降低,盐碱成分减少,则可开垦为农田。在鱼塘内应特别挖一些深槽供鱼类越冬,水的酸碱度pH值只要保持在9以下,鱼类即可适应,亩产至少数十斤。这样就可以使已经荒废了的盐碱地,在农、林、水产综合经营中有所收获,甚至高于同面积而单一耕作的良田的收获。
在内蒙通辽市以南的平原上,分布着大面积的沙丘,地理上称为科尔沁沙地,当地叫沙坨区。沙沱区地面起伏,风蚀严重,沙丘荒芜贫瘠,低处积水,不能形成径流,长期无法治理改造。我认为,如果在沙坨顶部种植灌木,因灌木根深,吸水能力强,固沙效果必好。沙坨坡面可以植树,树间隙地则可播种;塘边植苇,塘内养鱼,采用农、林、渔综合治理的办法,就可以根本改变沙坨区的面貌。
这次考察除了林牧方面的土地利用,还借便参观了内蒙的牙克石乳品厂、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黑龙江的富拉尔基重型机械厂、扎龙自然保护区和瑷珲、漠河、集安等边城。隔岸观看了前苏联的海兰泡(布拉戈维申斯克)码头和远处的市容建筑物。瑗珲这个小镇因清朝咸丰八年(1858年)的《中俄瑷珲条约》而出名。这个条约被沙俄一次抢走了我国60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土,还有我大片领土定为中俄“共管”!这大约是我国近代割地最惨重的一次。从瑷珲条约国耻纪念馆参观出来,一种民族蒙羞受辱的沉重感久久不能平复。乳品业是内蒙的支柱产业,潜力也大。我们在呼伦贝尔盟人大接待下,参观了已有相当规模的牙克石乳品厂。此地的林海公园里有好几株稀有的大獐子树,我很感兴趣。这种树质地优良,原是遍布大兴安岭林区的一个树种,但现在林区里已不多见,因为在公园里才幸存了下来。至今印象尤深的还有漠河村的天气现象。漠河村又称北极村,在黑龙江省的最北端,也是中国最北的村落,我们7月下旬在此过夜,发现午夜竞如白昼,可以在室外看报。因均无此经历自然十分兴奋,次日傍晚我们还特别为此而在漠河村一木屋前合影留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