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山回忆录》十六、和邓子恢同志一席谈

林平 发表于2018-05-28 20:04:30

    大约在1951年冬季某一天,邓老到中央汇报工作住在中南海,不知他是怎样知道我也在北京,他通知我到中南海他的住处去。我发现他要谈的事很简单,所以谈完了我就要走,他要我再坐一会。不多久有一个人进来了。邓老立即站起来,也示意要我站起来。邓老介绍说,这是饶(漱石)政委,并向饶介绍说这是林一山同志。饶衣着朴素,态度和蔼。他非常热情,用中等声音拉长调门说:“哦!你就是林一山同志呀!”

    我说:“是的。”

饶问:“你当初在山东济南时领导过学生运动,是吧?”

我说:“是的。”

    饶问:“以后‘一二.九’学生运动时你在北京也做过学生运动工作,是吧?”

    我说:“是的。”

    饶问:“‘七七’事变以后你回到胶东领导特委抗日武装起义工作,以后你还带过部队,是吧?”

    我说:“是的。”

    饶问:“日本投降后,你在南满当过省委书记兼军区政委吧!”我说:“是的。”

饶说:“四九年南下时,你当过南下工作团的秘书长吧!”

我说:“是的。”

    饶说:“南下结束后你就留在中南局分配了工作,是吧!”

    我说:“是的。”

    饶的问话实际上比上述情节还要详细得多,我在这里就不追述了。我只是感觉到他似乎很看重我,对我的了解也出乎我的意外,而且始终是站着谈话。

    我在他说完了以后,只是说:饶政委还有指示没有?他表示没有了。我这时向他表示离别的敬礼,立即转身走了。临走也没有表示以后去看望他。这种借机与大人物建立关系的事情是有些人求之不得的,而我从来没有做过。我在归途上反复想这是怎么的一回事。直到一年以后高饶事件被揭露出来了,在传达中央的决定中才体会到,他这种“礼贤下仕”,是尽可能在各方面物色自己的干部。饶与邓老都是新四军的干部。邓老在高饶事件以前对他也是信任的。因为听说饶要到中央分管干部工作,所以就一番好意地把我介绍给他。当时,我很奇怪,饶漱石怎么对我的情况那么熟悉,至今也是个谜。

大约在1952年秋季某一天,也就是荆江分洪主体工程完工后的三四个月吧,我忽然接到邓老的通知叫我到他家里去。当我走进邓老的室内时,我看他正在若有所思地走来走去。我问邓老找我有何指示,他还是走来走去,只是和蔼地说:“你坐下,坐下。”

当时我称他为邓老比称主席的次数多,因他是中南军政委员会主席,我觉得称主席是对他的尊重;有时又称邓老,那是表示一种敬爱的心情。此时我还是不好意思坐下,又问他有何指示时,他依然走来走去,总是说你坐下坐下。我摸不透是怎么一回事,似乎他是在斟酌该如何和我谈话吧。于是我就不客气地坐下了。又经过一段时间,他就坐在与我并排的沙发上开始谈话。

    邓:“你这个同志是好同志,是啊。”林:“是的,我向来认为我是好同志。”邓:“那么,为什么大家又对你有这个那个意见呢?”

    林:“我是好同志也是有缺点的,所以人家就对我有意见。

    邓:“那你有什么缺点?”

    林:“我的缺点很多,说也很难说完,我只能说一两种。”邓:“好吧,那你就说吧。”

    林:“我这个人最大一个缺点就是话多。”邓:“我的话也多呀。”

    林:“你的话多人家愿意听,我的话多人家不愿听,当然就对我不满意了。”

    邓:“那我愿意听啊。”

    林:“邓老,不光你一个人愿意听,还有别人也愿意听。要是都不愿意听,那我的毛病可能早就改了。”

    邓:“那么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呢?”

林:“我可以讲,但我有两个条件才讲。第一个条件,我只对代表中央的同志讲,不代表中央的同志我的这些话从来也不讲。”

邓:“我就代表中央呀!”

林:“你当然是代表中央的,中南局是中央的派出机关嘛。我的第二个条件是只对你个人说,中央局其他的同志也不必知道。”

邓:“那你就对我说吧。”

    这样,我们的一段谈话便开始了。我和邓老的这一段谈话的具体内容在这里就不详细叙述了。现在只是概略地说明我讲的是在东北同高岗的一场党内斗争。高岗因此对我打击报复,在东北局正式文件中造谣说我执行的是错误路线。我对高岗的打击报复是很不服的。

    这时邓老深表同情地说:“那以后我到北京去同高岗同志讲一讲。”

    并说了一些似乎是要为我解释误会的话,希望高岗消除误会不要冤枉好同志。他还表示愿意把我向高岗再作一次介绍。

    这时我就伸出手来在邓老面前再三摇摆,表示坚决不同意,我说:“邓老呀!我事先对你把条件讲好啦,可不能这样做呀!”

    我这一坚决拒绝的态度,一定会使邓老感到意外。因为邓老没有经过长征,留在南方同项英、陈毅等同志坚持三年游击战争,为人又太厚道,总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既不了解也很难想像高岗在陕甘宁地区所表现的那种恶劣品质。

    所以当看到我的坚决态度时,邓老只管哈哈大笑。

    对于邓老的笑声,我当时只是意识到他认为我固执。以后通过较长时期的接触,我才意识到这次谈话他还有惋惜和无可奈何之意。因为在这以前的一年之内,他还有两次对我表示了关心。一次是他要我主动向中南局个别领导同志解释误会,当他发现我对他的好意都没有积极响应时,他表示了善意的焦急。当时我在思想上也和我一贯的想法一样,我不愿意为了个人的得失多做那些浪费精力的事情:我也看到邓老对我的同情,但是我也没有联想邓老对我同情的真意是什么。当时我还感到邓老在谈话中曾再三表示对不起我,说是他对我的工作分配没有发言权,或者说是为难。

    他说:“中南很多同志和我都是新四军的同级干部,中央叫我负责领导,有一些我不得不做一些让步。”

听了邓老的话,在平常的许多事情中,我也确实感觉到了他的难处。因为中南局当时确有一些事情对不起我,但我从未表示过不同意见。例如在供给制改为薪金制上,按中央规定,曾任过省委书记的,最低应是7级,而中南局将我定为8级,两年以后才恢复为7级。所以邓老觉得我识大体,顾大局,才称赞我是个好同志。

邓老的那场哈哈大笑,我还是没有完全理解,直到几个月以后,也就是1953年2月他介绍我随毛主席外出,我才真切体会到邓老对我的器重和信任。正是邓老这次向中央的引荐,我才得以在治江工作上略有贡献,并得到毛主席和周总理的信赖。

    1954年9月,全国人大第一次会议召开。会议决定将原政务院改组为国务院。邓子恢同志经周恩来总理提名、会议通过,为十位副总理之一。不久,国务院设立8个办公室,通称8个“口子”,邓老分管“七办”,同时还担任中共中央农村工作部部长。长委会的大事和一些需要报告中央的事务,往往要通过“七办”,邓老总是给予有力而及时的支持。遗憾的是,邓老在后来就犯了所谓“右倾的错误”,“文化大革命”中更不好过,因此我有多年没见到他。时间到了六七十年代之交,这时我虽然在周总理的直接关怀下从“牛棚”里解放出来,但到葛洲坝工地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难以发挥我的作用。在葛洲坝工程开始的头两年,经常在工地上负责的是张震同志,他是代表张体学同志做具体领导工作的。在1972年11月间,因为工程出现许多问题,周总理带病主持会议,在会上宣布葛洲坝工程停工,重新组成技术委员会由我全权负责。邓老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十分高兴。所以张震见他时,他让张震代他向我问好。这样我才知道邓老已回到了北京,我想我应该去看望他。有一次我见到邓老,邓老告诉我,周总理知道他身体不好让他提前回来了。而他对我主持葛洲坝工作,倒并没有作出任何表示。可我知道,他心里是很高兴很满意的。因为,过去他曾对我表示过:“毛主席听了你的汇报很满意。我看你以后就搞水利工作吧。”对邓老我是非常怀念的,在我也成了老人之后,这种怀念就益发深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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