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寇的战术
在抗日战争进入第五个年头的时候，我抗日军民对日寇的战斗力不断加强，我们的抗日根据地也在不断扩大。这是敌我双方剧烈战斗的过程，也是双方力量较量的过程。敌人依靠新的战略战术集中更多兵力在较大范围以优势兵力协同作战，使用梳篦式的分进合击战术（铁壁合围战术），由日寇为主力指挥伪军协同作战，横广纵深兼顾，缓步搜寻前进。一旦与我军发生战斗，立即调动主力部队进入战斗地点。同时敌人还把战区内的居民都收缩集中在一小块地域，威逼群众交出共产党员、积极分子或战士，妄图一举消灭我主力部队。敌人推行的这套战术，手段极其残酷，有时甚至为了搜捕一个抗日分子，不惜屠杀全部村民。
对付敌人的这种战略战术必须结合各方面力量。处于不利情况下的主力部队和地方武装，要寻找突破敌人的包围圈，而掩护群众突破敌人的包围圈，必须有丰富的战斗经验。要探明敌情并选择有利的时间和地点，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陷入重围而被消灭。白天，敌人以散兵的阵式、士兵能互相看见的距离搜索前进；夜间，则隐蔽部队，点燃柴草、木头或房屋，形成层层有如探照灯效果的火网，防止我军突围。
敌人的这种战术，是在长期进攻我军遭受失败后所想出来的新花招。他们自以为这是一种最有效的作战方法，其实只不过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
日寇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是兵力不足，所以不得不采用集中兵力的办法，实行分区扫荡。但当敌人集中兵力扫荡某一地区的时候，其他敌占区的兵力必然不足，不得不龟缩在据点内，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而我方各地主力部队则可以主动出击，消灭分散的敌人。即使在敌人集中兵力扫荡的地区，只要我军能够团结群众，突破敌人的军事合围，使敌人集中兵力消灭我军的企图不能实现，我方即能赢得时间，拖住敌人，保存力量，壮大自己，等待消灭敌人的有利时机，最后战胜敌人。
三次突围
1942年11月底12月初，我胶东军区接到山东军区和八路军总部密电。密电指示我们要紧急动员起来，对付日寇的大扫荡。不久，敌人果然又将华北的部队沿胶济铁路线运到山东半岛，日本华北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同时也来到烟台。一场凶险的扫荡与反扫荡的恶战即将展开。胶东军区党委、军区立即紧急动员，布置全面反扫荡的准备工作。
当时，区党委、军区决定由林浩、许世友同志率领部队由胶东中心地区向西进发，我和副司令王彬则带领党委机关人员向东海地区转移。
我们行进到海边的时候，王彬同志建议将行军计划的路程改由海上乘船行进。他是内地人，没有见过海。我同意了他的意见，由乳山口过海进入乳山半岛。按原计划应在夜间越过半岛进入大陆，但王彬同志身体不适，骑马或坐担架都深感痛苦，不能坚持长时间行军，我只好同意在半岛上住宿，而先将电台和保卫电台的连队连夜送往大陆。我和王彬以及区党委的几个领导同志同机枪班在一起，化装成群众，把手枪放在提篮里，将步枪和机枪用麻袋包起来，做成行李的样子，然后乘船渡海。但出乎意料之外，敌人已经把半岛封锁起来，军舰之间还有炮艇穿梭，形势非常危急。
晚上我们虽然睡了一个好觉，但天一亮，却发现情况非常严重，敌人的飞机不停地在半岛与大陆的连接处低空盘旋。我知道这是敌机在配合步兵向前推进。在这种情况下，要找到渔民的小船从水上突围已变成幻想了，可我还是像旧戏演员用手指弹着冠额想计谋地对王彬说：“我们现在真像京剧中出现的一场危险情景。”我们在等待着随时与绝对优势的敌人决一死战，但敌人推进的速度并不快，直到太阳已经落山时，他们才到达我们所退守的最后一个山头的脚下。
这时我们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敌人在一步一步地向我们走来。他们还大声喊着：“看见了！看见了！”地形已经不允许我们再向后退了。
王彬说：“老百姓到山沟里去吧，我们与敌人拼了。”
这些群众是沿途跟来躲鬼子的。当群众知道我们是化装的八路军时，一边号啕大哭，一边向后面的山沟退去。我建议等敌人走近距我们二三十米的时候，出其不意地一齐用手枪、手榴弹猛攻敌人，再向敌人的后边冲去；警卫班则用机枪扫射，掩护我们撤退。我们还约定不管谁受了伤都不要救护，谁能冲出多远就走多远，有一个人能突围出去就是胜利。这时王彬同志高呼：“警卫员，把手枪拿来。”
然后他高举手枪说：“要革命就要有牺牲，准备战斗！”
就在这个紧急时刻，处在我们前边十几米远地方的区党委几个领导同志宫维桢、王台等说敌人集中了。我和王彬也看清了敌人把拉网的部队都集中到了一个点上。
这时我说快跑，快跑！我们带着警卫班向前奔去。当敌人汇集到一点后，山腰上就空出了许多沟壑，可以隐蔽地冲到敌后，我们就以最快速度顺着山沟向下跑去，很快地冲出了敌人的火力射击范围。从军舰上下来接防的敌人，如果发现我们已经突围，也可能回过头来追击。可是事有凑巧，在我们左前方的山头上还隐蔽着一支地方武装，就在这个时候向敌人开了火。我们在这支地方武装无意而有效地掩护下，得以一直走到半岛与大陆连接处。这时天已全黑，敌人无法追击我们了。当夜我们与电台取得了联系，在稍作休息后，继续向东前进。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次得以突围的原因：一是我们与敌人相距只有一二百米，可以看见敌人的种种活动，就连我们上空盘旋的敌机驾驶员都可以看得很清楚，这样可以见机行事。但他们没有发现我们是化了装的部队，这就是说，敌人完全不了解我们，而我们了解敌人；二是这次配合扫荡的敌人是海军陆战队，他们不像陆军那样有丰富的陆地作战经验和爬山的本领，所以在100米高的小山头上给了我们突围的机会，本来他们可以一口气占领山头的；三是他们接防没有经验，他们点火联络的时候应该是先登陆的人先接防，然后集中正在进行扫荡的士兵，而他们却采取了相反的做法，又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四是敌人行动迟缓，应该在天黑前把半岛搜索完毕，可他们没有，所以留给了我们一个可以继续与敌人周旋的余地。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们巧遇一支地方武装，他们的火力帮了大忙。
我们摆脱敌人后，得到一个喘息的机会，继续向东行进。不久我们又发现有大量的敌人尾随于后，妄图再次包围我们。我们又研究了第二次突围的作战方案。我们的方案是退到荣成以南就不再继续撤退，而回头突围，不然敌人的包围圈一缩小，我们回旋的余地会受到限制，必然处于更不利的地位。我们要求在回头向西迎着敌人的包围圈进发时，要尽量靠近敌人，以便了解敌人的活动情况与军事布置，并利用夜晚天黑的时机进行突围。具体实施计划由王彬同志负责制定。当我们走近母猪河的时候，我们在高山上远望敌人，只见在河对岸从南海岸到北海岸有一条很长的由许多火堆构成的防线。经过电台的联系，知道敌人的包围圈的后方没有第二个包围圈。这样，我们突围后不至于再陷重围。同时我们的侦察员得知敌人的火堆不像从远处看的那样密密麻麻，无懈可击，而是利用有利地形布置了一条横广纵深的火堆防线，火堆之间疏密不等，这样我们可以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迂回前进，秘密突围。问题是我们突围的路程太长，所以必须在拂晓前摆脱敌人。还有一个困难，就是在半夜前不能突围，必须等后半夜敌人疲劳、放松警惕的时候进行。这样，就必须加快行军速度。到了后半夜，母猪河的河水受海潮影响上涨，部队趁着水声在敌人的火堆之间鸦雀无声地疾行。由于巧妙地利用了地形，我们终于顺利地穿过了敌人的防线，并用急行军的速度来到一个可以暂时隐蔽歇息的山村。
我已记不清在我们这次休息后是怎样与林浩同志汇合在一起的，也记不清许世友同志带部队走向了何方，只记得我与党委几个同志进入了昆嵛山区。由于敌人对我们的合围失败了，他们又重新部署了另一次合围，也就是第三次围剿。我们通过电台了解了敌人的情况，但敌人也通过电台查出了我们所在的位置。我们在昆嵛山区休息了一两天后，发现烟台、威海及其他各县城的敌人分9路向我们开来，而且越靠近我们分的路数就越多，逐渐形成一个密集的包围网。我们不能过早地突围，因为我们对敌情还不甚明了。我们是在敌人很靠近的时候才开始突围的。我与林浩同志向西突，王彬同志率部向南突，彼此相距十几公里。战斗打响时，敌人的合围圈还不算太小，这对我们是比较有利的，如果再迟几十分钟，就会处于危险境地。我们刚穿过昆嵛山的一个山口，尖兵队前进不过两公里，就与敌人遭遇上了。区党委警卫连由林浩同志指挥进入阵地，挡住了从西南方向进攻的敌人。我指挥区党委的后卫警卫连及党委机关向西北方向疾行。在快到一个村庄时，我命令部队暂停前进并作做了布置，然后派人进庄了解情况。这时我们发现有敌人偷偷藏在村子里，还没有强占村庄这一有利地形。这样我们实际上被三路敌人包围起来，他们彼此不超过两公里远，形势非常紧急。于是我果断地将部队开进村庄，占领阵地，决不让敌人前进一步。这样一场白刃战终于发生了。由于林浩占领山头挡住了一路敌人，另一路敌人要去支援，所以造成了一个新的缺口。我们抓紧这一时机，立即实行了第三次突围。这时敌人的飞机特别注意射击骑马的人，因为我们是分散的，敌人的射击就失去了目标。由于我们的顽强抵抗，敌人只能用火力远距离射击。我们在密集的火力射击下，几乎经过一个小时才脱离危险地。我们的突围受到炮火的威胁，速度不能太快。每当我们发现炮弹可能落在我们身边时，必须匍匐在地面上。只有当我们判明敌人的炮弹距离我们较远的时候，才可以不理它，继续快速前进。突围后，部队很快又汇集起来了，寻找有利地形隐蔽休整。
这次战斗，虽然部队的伤亡将近半数，但党委机关除了几位同志受了轻伤外，没有一个人牺牲。
第四次与敌人遭遇
我们突围后，继续向西南方向前进，来到了乳山县与海阳县边境的山区，以便重新侦察敌情作出新的行动计划。但我们在路上又遇到敌人的拦截。我记不清我与林浩、王彬两位同志何时又分别各自去活动了。
当我们穿过一条大沙河时，部队过了一半就被敌人发现了。我看到我们的左侧有敌人的骑兵急速冲来，掀起一阵灰尘。我要后续部队赶快改变方向，我独自行动，好使部队脱离敌人的追击目标。因此我和警卫员由原来的部队中间变为部队的后卫，成为敌人的射击目标。当敌人发现我主力部队已占领了有利的山头阵地时，敌人的骑兵不敢继续前进，也去占领了另一个山头，等待他们的步兵到来。当我和警卫员正由山脚急速向山上转移时，发现敌人的骑兵已用机枪瞄准了我们。幸好我们所占山头高于敌人，限制了敌人射击的准确性。只有在我们翻越一个梯田的田埂时，敌人才总是向田埂瞄准等待射击目标。我冷静下来，仔细察看地形，以寻找可以脱险的方法。我找到了环山的其他等高梯田，终于安全到达山顶与主力汇合，脱离了敌人的火力封锁。我们的主力部队占领了制高点，并且作了战斗准备。由于敌人的扫荡又一次失败，我们面对的敌人又无法与其他几路敌人配合行动，所以我们在这一带没有再发生战斗。到了晚上，我们下山去搜寻敌人，得悉敌人已绕过我们的山头向莱阳方向撤退了。我们遇到一个被敌人抓去当向导的农民，他听说敌人知道山上有八路军，但未敢进犯，就急忙向西方撤去。
扫荡的敌人分别撤回据点后，胶东军区主力部队和党的领导机构——胶东区党委又汇合在一起了。负责同志一方面继续了解敌军的活动情况，另一方面也时刻警惕着敌人的再次扫荡。在抓紧恢复正常工作的同时，大家还听取各地同志关于反扫荡的情况汇报，布置反扫荡的善后工作。
这时我们知道有的地方武装又创造了一种突破敌人围剿的有效方法，就是利用日伪军不敢夜战，破坏敌人的封锁火线。敌人白天把我地方武装和群众赶到一个地区后，夜间用火堆阻止我军民突围，以便在第二天继续缩小合击圈，最后歼灭我方武装和群众。而我们地方武装的办法是，趁着黑夜在几公里的范围内同时用手榴弹灭火堆，强行突围，使敌人几天的拉网功夫一下子全被破坏了，成千上万的群众象海潮似的冲出重围，回到自己的家乡。
但很可惜，在敌人开始采用火堆封锁的办法后，我们没有找到这样一个好办法。因而曾在围困中一再遭受损失。在距我和王彬同志第一次突围不远的地方，这次扫荡中已遭到一次重大的损失。乳山县与海阳县边境一带的青山、马石店的群众，被敌人围困在山上后，就惨遭敌人的屠杀。这种悲惨的情景在峻青同志（当时他约20多岁）的《黎明前的河畔》里被真实地记录下来。
1942年12月25日，我们收到了苏德战争胜利的消息。在斯大林格勒大会战中，苏联红军消灭了希特勒军队的主力，数十万人开始了对德国的总反攻。我们正在欢庆这个胜利消息的同时，日寇对胶东的大扫荡也以失败而告终，到烟台来督战的冈村宁次也不知何时跑得无影无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