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38年2月12日,太阳落山后,皎洁的圆月,在东方升起,一支由中国共产党胶东特委会领导的刚起义不久的抗日游击队——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三军第一大队,朝烟台市东南30公里的牟平城进发。
山东人民抗日救国军第三军是从威海卫南60公里的大水泊冒雪西上,目的是控制胶东的抗日战略中心地带。部队到达昆嵛山前的崔家口时,从牟平城内来的情报说:警察局的一些下层人员对国民党县长和公安局长的投敌十分不满,想反正过来,参加抗日部队!针对这一新的情况,特委书记理琪和大家进行研究,决定乘其内部矛盾和下层士兵的动摇之机,向敌人进行突然的长途奔袭。
兵贵神速。为夺取战斗的胜利,第三军一大队的战士披星戴月,连夜急行军。这支100多人的队伍,以抗日大旗为先导,人人精神抖擞,奋勇向前。随着夜色的加深,战士的间隔越来越大,渐渐地拉成了一条长线。同志们抱着坚定的信念,怀着对敌人暴行的无限仇恨,踏着深深的积雪,走了将近100里路,丝毫不感到疲劳。13日拂晓,部队到达牟平城外,集中在城东南5里的小山岗——八里巷的背后。理琪同志和大家一起,观察地形,研究攻城路线。理琪同志和大家同意我的建议,并由我兼任临时参谋长,制订了一个作战计划:决定先派便衣摸到城门,活捉守门的哨兵;控制城门以后,再行攻城。可是,有位便衣同志,只有一支“哑巴”手枪。在战斗马上就要打响的紧急关头,活抓哨兵,抢占城门,是决定战斗胜负的关键,没有枪是不行的。战斗就要打响,谁也不十分愿意把手中的枪让出来,我便把自己的手枪调换给那位便衣同志,让他去完成这一紧急任务。
东方现出鱼肚白,以坚固著称的牟平城,已经可以隐约地看见它的轮廓了,当我们估计先头部队已经攻到城门或已经进了城的时候,一声令下,这支人民的抗日部队,就像尖刀一样,直插向城关。说也奇怪,驻在东关外的商团,好象事先就发觉了什么似的,当部队距城还很远的时候,黑压压的商团队伍的前半截已先我插进东门了。这种敌情的变化,对我们是很不利的,但它并没有动摇我们攻城的决心,相反,大家冲得更猛了。战士们跑得满身是汗。为了轻装前进,大家一面跑,一面甩掉了身上的大衣和棉衣。理琪同志和我,还有第一大队长孙端夫、政委宋澄等同志,指挥主力,很快由南门攻入牟平城。另有少数同志,由东门攻入。从城外至城内,喊杀声和枪声,响成一片。在我攻势的压力下,敌人没有来得及作任何挣扎,就作了瓮中之鳖。我们胜利地攻占了县城。
当我们攻进商团驻地时,楼上楼下,簇拥着商团团丁,赤手空拳,束手待擒。“不许动!”“举起手来!”“把枪交出来!”随着我们的命令,团丁乖乖地领我们把藏起来的枪全部取出来了。
我们攻击伪县政府的部队正在运动中。忽然,从伪县政府西院跑出一个警士来。他是准备投降的,但因为没有举手,被我身旁的李启明朝其腿部开了一枪。这个警士,吓得面如土色,连声叫喊“我不能抗日了!我不能抗日了!”我走上前去,想看看他伤在哪里。他说:“不用看了。完了!完了!”其实,他身上一滴血都没有出。他听这样说,站起来,摸摸裤裆,连说:“我能抗日了,我能抗日了!我领你们捉汉奸县长去!”
这次奇袭牟平城,速战速决,旗开得胜,缴获了100多条枪,逮捕了两个县长和两个公安局长,还有一个商会副会长。人们一定会奇怪:为什么一个县里会有两个县长和两个公安局长?原来国民党的县长和公安局长同其他许多县的国民党同僚一样,在敌人到来前,他们坚决打击抗日武装,在日军到来后,或暗中勾结敌人,或直接投敌,将政权交汉奸县长、公安局长了。这时,国民党的县长和公安局长,正在汉奸县长和公安局长家里等待分配新的差事。国民党的县长被俘后,脸上没有丝毫的愧色,看来只是担心自己的生命和财产,精神上才有点恐惧。他一见我就大声喊:“了不起啊!了不起啊!你们太了不得啦!”什么意思呢?无非是想在我们面前讨好。国民党的公安局长有些两样,似乎有点“感动”,表示以后要立志抗日。其实,也不过嘴上说说而已,后来的事实说明,他和县长一样未曾以投敌失节感到有愧,一直没有改变反共、破坏抗战和准备投降日军的反动立场。
(二)
攻城战斗胜利结束了。根据军事学的原则,游击队“袭击胜利远退却”,部队应该立即撤出牟平城进入安全地区,以防意外。战士们正在搜捕残敌、散发传单、折断旗杆、撕破汉奸旗,越干越起劲,一时难以集合齐。为了应付新的敌情,我通知部队出城。上午10点钟,部队到了雷神庙。
雷神庙在牟平城南一公里处,是一座孤庙。在这里,理琪召集干部开会,讨论行动计划。会议上几种意见争执不下:有人恋恋不舍牟平城,主张就地建立抗日政权;有人主张甩开敌人,到山区建立抗日根据地。在争论不休的情况下,也有人提出一个折中意见,撤到离牟平城不远的东南山,既接近牟平城,又可远离敌人。第三种主张得到了多数人的赞同。会上决定,部队立即转移。可是,这个决定刚刚做出,雷神庙就被日军包围了。
原来,我们正在开会的时候,远处天空有敌人的飞机在盘旋低飞。当时,大家预感到在这里久待有危险,可行动计划尚未最后决定。正在此时,又产生了侥幸心理,认为那是敌人侦察我们活动的飞机,如果隐蔽得好,是不会被发现的。后来才知道,飞机来回盘旋,是在掩护地面上的敌人军用车队前进。我们早晨攻城前布置在烟、牟公路上一支阻击部队,因为队员都是新参军的农民,缺乏作战经验,没有坚守岗位,阻击敌人,未放一枪就撤走了。我们到达雷神庙时,设在司令部周围的岗哨,事先已交待如发现敌情要鸣枪报警,但站岗的战士发现敌人后,一枪没发就隐蔽起来。更成问题的是在距雷神庙半公里处负责警卫司令部的部队,没有得到命令随着押解俘虏的主力部队撤退了。
被包围在庙内的干部、战士20余人,除了理琪和我以外,还有第一大队长孙端夫、政委宋澄和特务队长杜梓林等几位中队干部,还有3个女同志、两三个神枪手和十几个新入伍的战士。我们还在开会时,送饭的老乡招呼我们吃饭。那天正是阴历正月十四,农民把准备正月十五吃的东西,送给我们吃。就在吃饭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农民大呼:“哎呀,鬼子!“我向外一看,大门外两边站着几个留小胡子的日本兵,头戴钢盔,手握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迎门不远处架着一挺机枪。大家一看,马上向庙的四边分散开。这时,敌人开枪了,一场面对面的激战开始了。
(三)
敌人用机枪封锁着庙的大门。四合院的正殿、南倒厅和东西两厢之间,无法互相联络,谁想通过大院,就要遭到敌人的袭击。为了指挥战斗,我拿着“哑巴”手枪,突然出现在离敌人三四公尺的地方,把敌人吓了一跳。在敌人措手不及的情况下,我转身进入东厢一个房间,可能就在这个时候,我第一次负伤了。理琪在指挥战斗中,不幸腹部中弹,倒在院中,在生命垂危时刻,他还再三嘱咐大家节省子弹,坚持到底。我们分别把守整个庙院,沉着应战,瞄准射击企图冲进庙院的敌人。双方相距只有10公尺。敌人伺机反扑,我们不断地变换位置射击。我看见一个敌人刚从庙外伸进一条腿来,立即被一个射手击中。激战中,杜梓林同志在同一地点第二次出现时,头部中弹,壮烈牺牲了。
短兵相接的战斗继续着。不少同志受了伤,但每个人只要有一口气,就继续坚持战斗。这时,我身上虽然已经受了3处伤,衣服也被打穿了好几个洞,但自己并没有发觉。直到血已经从身上流到鞋里,走路时,鞋里的血发出咕唧咕唧的声音,才知道自己负了伤。
敌人几次冲锋冲不进来,恼羞成怒,以密集的火力发起了总攻。四面的屋顶曾一度被敌人占领,但在我们坚决有力地反击中,敌人被打下去了。在我对面的屋顶上,整齐地冒出了十几个敌人的脑袋,一齐向我们射击。我马上指挥已被子弹打穿了肺部的神枪手——胡老头,向敌人射击。胡老头约有40多岁,当兵20多年,射击准确,百发百中。虽然敌人下有屋脊上有钢盔掩护,但只要在钢盔下沿露出两只眼睛,胡老头的子弹就正好射在敌人的钢盔下沿,一枪一个,发发命中。剩下的敌人,一看生命难保,都溜下去了。宋澄在大殿后花园里组织反击,把敌人赶回第二线。这时,我趁机爬上墙头一看,敌人在庙的周围布置了好几道防线,而且都筑有临时掩体。有一个老道士出了庙门,走到敌人面前,说着什么。我向大家传话,白天突围是不可能的了,必须坚决抵抗到黄昏以后,才能设法冲出去。
敌人又攻上来了,我们再次退守到各庙屋里,继续抵抗。这时,有的同志主张突围,我拿出怀表看了看,说:“快到四点钟了,只要我们坚持打到夜晚,就一定能够胜利突围。如果白天盲目突围,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势必全部牺牲。”
天将黑的时候,敌人更加疯狂了。在我背后有一个关着的窗户,敌人一下子穿进来几把刺刀。我立即告诉了胡老头,他有经验,不从正面向敌人射击,而是站在旁边斜着向窗外射击,于是,所有的刺刀都不见了。敌人在远处用机枪朝窗户盲目射击。后来,敌人放火了。烈火很快烧着了南倒厅。火势越烧越旺,熊熊的大火倒成了我们的一道防线,敌人不敢冒着大火向里冲了。我们的同志乘机撤出了南倒厅。
黄昏时候,天空飘着雪花。此时,枪声逐渐稀疏了,敌人只是用机枪胡乱地向门窗扫射。虽然带光的子弹嗖。嗖地飞来,但苍茫的暮色掩护着我们都在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由于我麻痹大意,一只胳膊被敌人打了一枪。接着,我觉得全身松软,背靠着墙,歪坐到地上,昏迷过去了。我有时昏迷,有时醒来。当时,我认为突围的希望很小。昏迷时,我看到我的血流满一个坑,有一条狗正在喝我的血……。我最后一次苏醒过来时,射击已经停止了,周围的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
晚上9点钟,忽然从远方传来枪声。这枪声来自一支地方武装。敌人开始收缩了。这时,大家一齐呼喊起来:“同志们{援军来到了!同志们,冲啊!”听到同志们的呼喊声,我不知道自己哪来的一股劲,从血泊中爬起来,同大家一起越过打塌了的院墙,跳到庙外去了,淌过小河继续向前行进。突围中,我觉得被打断的右手妨碍前进,心想;既然打断,干脆扯掉算了。我扯了几下,怎么也扯不掉。后来才知道,右手腕只打断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自己是不可能扯断的。胜利突围以后,我觉得身体疲惫不堪,同志们用门板抬着我,后有黄在等人组织老乡用担架抬着我前进。当时,他们在7架敌机的侦察威胁下,护送我们四五个伤员,一天跑了50多里路,那真是一件不平凡的事情啊!敌机在我们上空盘旋时,担架队员都分散隐蔽。飞机掠过后,再继续赶路。就这样,一直把伤员抬到我的家。
雷神庙战斗从午后打到晚上,激战8个小时,这一仗,第三军以少数缺乏战斗经验的指战员和劣势装备,抗拒数倍于我的敌人,打退敌人很多次进攻,取得毙、伤日军数十人,烧毁敌汽车数辆的胜利。
雷神庙战斗结束后,留在后方的吕其恩等,当听到理琪和杜梓林牺牲的不幸消息时,都失声哭了起来。是的,战斗使我们失去了多少好同志啊!但他们的精神是不死的。这种精神,将激励我们投入新的战斗,。去争取新的胜利!理琪同志,永远活在我们心里。
自1937年年底,敌人用70多辆汽车,从青岛到烟台武装示威以来,不少人产生了悲观情绪。牟平袭击战和雷神庙战斗,把那些悲观空气一扫而光,大大地鼓舞了胶东人民的斗志。记得我们攻克牟平城以后,广大群众欢欣鼓舞,互相祝贺,那情景是十分动人的。这一消息当天就传遍了全胶东,直至于更远的地方。
雷神庙战斗后,也大大提高了胶东全军的觉悟。在司令部被包围以后,没有得到命令就撤走了的干部战士,都感到是一个严重的错误,是军事纪律所不能允许的。特别是受命在牟平、烟台之间截击敌人的那支部队的战士,一致拥护指导员刘中华同志,因为他曾经高呼“没有命令不准撤退!”所有的这些情况,是我们以后总结经验、教育部队、提高战斗力的政治思想教材。
雷神庙战斗,是胶东抗战中一系列胜利的起点。它使我们的干部和战士经受了严峻的考验,坚定了抗战的必胜信心。此后,群众中到处流传着奇袭牟平城的神话般的故事,传颂着雷神庙战斗胜利的佳话。
雷神庙战斗后,“三军”司令部赏罚分明,处分了不执行原定军事计划而使部队受到严重损失的干部,表扬了坚决服从命令的指战员。这一决定,更加提高了“三军”一大队的战斗力。
敌人在雷神庙吃了败仗,垂头丧气地溜回烟台据点,再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用飞机作掩护,对附近县城进行骚扰。以后,在我胶东人民抗日的高潮中,在我们军队继续西上抗日的威慑下,敌人只得龟缩到青岛、烟台和胶济铁路沿线,其他县城全部撤退,敌人也很久一段时间不敢进入威海卫。
雷神庙战斗,打响了胶东抗战第一枪。从此,胶东军民乘胜前进,抗日部队在几个月内扩大了数十倍。共产党领导的真正抗战的军队的红旗,在胶东大地到处飘扬起来了。
文章刊登于《胶东风云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