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情谊深(文/刘景华)

12779 发表于2018-06-03 00:06:40

每当我想起战争年代的那些出生入死、患难与共的战友,想起那些为了革命战争的胜利,为了掩护我们的同志而不惜牺牲自己的乡亲们,我就激动不已。正是这种崇高的革命情谊,这种军民鱼水之情,是我们战胜敌人的源泉,她象滔滔的沂河水源远流长。

一九四一年的秋天,富饶的鲁南平原,刚刚收完庄稼, 临(沂)、郯(城)、邳(县)地区就处于紧张状态,码头镇、郯城、临沂、枣庄和台儿庄都有大量的日伪军频繁调动、集结。

农历八月二十日深夜,敌人突然倾全力进行远距离奔袭,分进合击,以层山、涌泉为重点,从四面八力包围了沂河区。第二天上午八时,西路敌军首先和我住在层山的— 五师教二旅一部及沂河支队接上了火,差不多同时,东边、南边的敌人一齐靠了上来,近三万名日寇也一起投入了这个狭小的地区。多于我们几十倍的敌人,象潮水一样的往中间汇集,向我们逐步压缩,不间歇地进逼。十点多钟,部队撤至湧泉,发现前面已有重敌列阵相待,而后面敌军又尾追上来,在这四面重重包围的情况下,为了争取主动,我们利用一道黄土洼的自然地形,向敌人抗击。

敌人发疯似地用炮火轰击着我们的临时阵地,尔后,他们的飞机也赶来参战。我们既要抗御地面敌人的攻击,又要躲避敌人的空中扫射,部队在严重伤亡的情况下,分散地据守着阵地。这时,敌人从四面八方冲了上来,将我们部队、机关完全冲散,他们依仗着人多、火力强,几个、几十个地对付我们一个人。我们的同志充分发扬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各自为战,人自为战,只要手脚还能动弹就坚持战斗,枪 托、刺刀、拳脚一起打向敌人,敌我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这时,分区政治委员赖国淸同志负了重伤,大家忙去照顾他,却被他用手推开,他用微弱却是坚定的声音说:“你们 走吧,我不行了。分散突围,为了明天,坚决冲出去! ”说完,就光荣地牺牲了。同志们满含热泪,怀着为政委复仇的怒火,遵照政委最后的指示,拚出最后的力量向外突围。

这次突围中,我这个分区侦察参谋,是和三专署专员丁梦荪同志、郯城县县大队大队长朱继箴同志在一起的,我们的十几匹军马跑得汗湿透了鞍鞯。我们跑到武河东边时,又遇见满地遍野的鬼子骑兵迎面扑来,情况十分危急,若再往前走,便要和敌人打对面,朱继箴同志立刻要我们把马丢掉,缩小目标,分散穿过眼前的一片树林。

我丢下马向前走时,它却恋恋不舍地紧跟在身后。赶它,用土块投它,都不管用,想想它驮着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到现在浑身是水,口吐白沫,还这样亲切地一步不离,要一枪打死它,心里实在不忍。但要不想法弄开它,这样一匹大白马,却正好是招引敌人的目标。我停住脚步看看它,它也停住脚步喘息着,我一挪动,它又跟着迈步。眼前的情况,使我心里焦急和辛酸,我看了白马一眼,狠狠心转身藏了起来,躲开它疾走了。

穿过树林,进了吴家庄的圩子,只见敌人正从前方不远处通过。眼前有一片松树,我便隐藏在那里,等敌人全部通过后,我才又往前走。走着走着,在离我一百米的一片树林里,又出现了一股敌人,我进退两难。这时,一位老大娘正 坐在围沟沿上摘花生,摘完花生的秧子在身旁堆起了一个小垛,她向敌人那边看了一眼,关切地向我喊道:“你过来!” 这样的时刻,听到这样亲切的声音,心里真有说不尽的欣 慰。我快步走到她跟前,还没等我说出什么,她把我往花生 秧子垛边一推,顺手一拉,花生秧子便把我全身遮盖起来 了。我怕老人受了连累,挣扎着要往外出,她紧靠着我,坐 在地上挡住我的身体说:“你还上哪里去?听话,别动!” 说完继续摘她的花生。我躲在花生秧垛里,用上衣遮盖着手里的二把匣枪,枪口指向外面。大娘一直是那么镇静地摘花生,我心里十分激动和不安,我想,万一敌人找到这里,拚 上自己的生命,也不能让大娘遭到任何不幸。我推了推大娘 说:“您快躲一躲,万一敌人来了,我用枪和他拚,决不能 让您老人家……”大娘听了这话,倒把身体更紧地靠着我, 悄声说:“等鬼子真的来到跟前,我实在护不住你的时候, 你再拚也不迟。”听完这话,我几乎落下泪来,觉得浑身热呼呼的,心里无比激动和感激,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约有半个小时,大娘站起身来,接着就听她说;“你出来吧,鬼子汉奸都过去了。”我出来之后,大娘仍是 那样安静、慈祥地对我说:“你快过河,西边就是武河。” 看着大娘满头白发,我低下头来,心里不知有多少话要向大 娘倾吐,可一时又说不出来,我望着大娘,只说出一句:“大娘,我谢谢您。”大娘用手拍拍我身上的土,凝神地看 了我一会儿,轻轻地推了我一下说道:“快走吧!”我默默 地告别了大娘,觉得浑身都是力量——尽管四面都是敌人, 但我清楚地看到沂河区仍然是我们的,仍然在人民手里。

在武河岸边,一片荫柳丛里,我出乎意料地又遇见了丁 梦荪同志,我们简单地谈了下失散后的情况,他便决定过河 到西边去找部队。

我们涉水过河,到了多福庄沟北崖,进入一片树林。树 林里静悄悄的,没发现什么可疑情况,我们稍微放慢了脚 步,借此恢复一下体力。树林外不时响着敌人的枪声,我们 一面休息,一面盘算着从哪条路走好,怎样可以躲开敌人的 包围、追击。由于情况不明,一时很难决定,只好探索着前 进。正走着,忽见一位三十六、七岁农民打扮的人迎面走 来,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情,他问:“你是丁专员吗? ”丁梦荪同志赶紧回答:“你认错人了,我们是卖盐的。”那人笑了笑说道:“我叫刘祯祥,是这村的职工会长。在临郯县团部受训的时候,我听过你的讲话。”这时我们有些相信,但也 还有些怀疑。他见我们迟迟疑疑的样子,又说:“赶紧到我家去,南边高尧还有敌人。”听他的言语,看他的行动,都 象诚实可靠的样子,我们便跟随他一起回了家。

刘祯祥的母亲刘大娘蓦然见到生人,开始有点惊慌,等到看清我们的军衣之后,就镇静下来。她双手抓住了丁梦荪同志和我,泪汪汪地说:“孩子,你们担惊受苦了,快歇会儿,我给你们烧水去。”刘大娘出去后,刘祯祥先把我们安 置在床上休息,又打发妻子到门外去监视敌人的动静。刘大娘烧开水后,又拿出仅有的几个鸡蛋,倒干了小瓢里的白面,要给我们去做豆腐卷。我和丁梦荪同志坐下,看了看这 间破屋,一张不知坐了几十年的床已经陈旧发黑,坐上就吱 吱地发响;一床旧棉被,黑碎的棉絮一块一块地露在外面, 生活确实艰难。丁梦荪同志和我对视了一下,我会意地点点 头。丁梦荪同志便说:“大娘,不要做饭了,我们不饿。” 大娘转过脸来看了看他说:“到什么时候了,还说这话。哨 们的命都放在一起了,你们还多想什么呢。只要你们结结实实的,打走日本鬼子,咱就什么都有了。”说罢,她便去和面做饭。刘祯祥同志一声不吭地蹲在那里烧火。

忽然,刘祯祥的妻子从外面跑进来,告诉我们说,鬼子、汉奸正在沟南崖捉人,抓小鸡。听了这个突然情况,刘 祯祥立即将丁梦荪同志藏在破驴棚后面,用干草挡上,又将我藏在干草垛下。直到近黄昏时,敌人转移到別的村子里去 了,刘祯祥才把我们叫出来吃饭。一整天的奔波,此时口干舌苦,一点饭也吃不下。刘祯祥一个劲儿地劝我们吃饭,可是我们惦念着那些失散的同志,更是吃不下了。在大娘的多次催促下,我们总算咽了几口饭。这时,我想到丁梦荪同志 是首长,又是外乡人,口音不同,在敌人重兵包围中再转下去,很难保证安全,应该迅速过沂河到滨海,而丁梦荪同志则坚持继续西去寻找部队。

天黑以后,我们出了刘祯祥家,规定了联络记号,让刘 祯祥同志走在前面。我们顺着一条天然沟,奔湧泉以南方向走去。放服看去,平原上各个村庄都是一片火光,火焰冲上 乌黑的天空,还随风传来猪、狗、牛、羊嘶叫声,阵阵难闻的血 腥气和隐隐约约房屋倒塌的声音。我想,在这一天一夜内,不知有多少人遭难,多少家庭被毁灭。这里是我的家乡,我 是在这里长大的,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我都有着特殊的感情,眼前的情景,实在使我悲愤难忍。

在交通沟里,我们意外地遇见了沂河支队的通讯员小宋,就一起往前走。行走之间,我忽然发现前面有两个人, 就立刻告诉了丁梦荪同志。他说:“大概又是我们自己人。 这样深更半夜,敌人是不会出来的。”说着,我们就和那两 个人对了面,仔细一看,他们头戴大盖帽,手持步枪,原来 是两个汉奸。我们刚要向前,就见其中一个家伙,枪一举, 哗啦一声推上子弹,枪口对着丁梦荪同志的胸膛。我站在丁梦荪同志的右边,一看情况不好,就一步窜上去,左手猛地 抓住枪筒用力向上一举,就见火光在眼前一闪,“当”的一 声,一颗子弹射向天空,我随着用力一拉,右拳往上一挡, 敌人手里的步枪便掉在地上。我双臂用力抱住了敌人,想一 下子把他摔倒,可这家伙拚命挣扎,一连几下子也没有把他 弄倒。这时,另一个敌人撒腿就跑,刘祯祥是个老百姓,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小宋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也没有作战经验,丁梦荪同志的眼睛深度近视,黑天更看不清了。我一面和敌人搏斗,一面连声叫喊快打,刚说完这句话,一颗子弹飞来,我就失去了知觉,什么也听不见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才苏醒过来。我试着把手臂往外 一伸,看看能不能动弹,谁知却触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转头一看,原来我身旁有一具死尸。这时我才想起来,这人大概是和我拚斗的那个家伙,被丁梦荪同志打死在这里。从 尸体还未被敌人搬走来看,我昏死过去的时间并不长,也许这一夜还没有过去,那么丁梦荪他们到哪里去了呢?我在地上又躺了会儿,定定神,平静下来后,心想,既然没有死, 无论怎么困难也得找部队去。我试探着站起来,吃力地刚迈 出第一步,就觉得疼得钻心,低头一看,原来我的鞋不知在 什么时候摔掉了,光着的双脚踏在豆茬上,流着鲜血,疼痛 难忍。

天黑得辨别不清方向,我摸索着找到一条交通沟,忍着 疼痛,拖着两只满是鲜血的脚,顺沟向前走。本来该向西走,此时我却糊糊涂涂地朝着湧泉、耕墩当中的方向走去, 结果又回到涌泉西门外的松树林边,我知道走错了路,便又回头往西走。一路上见有黑影,我就想招呼一声。快到耕墩时,发现前面有人,心里盼望着是自己人就好了。正在这时,对面的人突然喊问我是谁?听声音是丁梦荪和刘祯祥同志,顿时觉得心里一热,连忙大声地告诉他们:“我是刘景华。”一面喊着一面往前走,他们却好半天没有答话,我想他们大概认为我已经死了,于是我又大声地喊:“我是刘景华,我没有死。”等我走到跟前一看,果然是丁梦荪、刘祯祥和小宋同志,我们在生和死的边缘上挣扎了一夜,现在又见面了,心里又高兴又辛酸,要哭哭不出,要说又说不出, 我身体象失去了支撑,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了。沉默了十多分钟,我用力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们, 还是一句话说不出。蹲在我身旁的丁梦荪同志进一步安慰我说:“景华,别难过,咱们走,我们背着你。”说着,他和 刘侦祥同志架着我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

走到耕墩河边时,正是午夜,一身单衣,又加负伤后流 血过多,寒风吹来,禁不住全身阵阵发抖。我瘫软地靠在他 俩的肩上,转脸看了看丁梦荪,他也冷得在打寒战。他平时身体就很虚弱,又经过这一昼夜的奔波,实在是咬着牙,筋疲力竭地架着我走的。我们吃力地来到河边,看看眼前的河水,我想,要再让丁梦荪同志架着我过河,那简直是在摧残他的身体。于是,我挣扎着,用微弱的声音说:“丁专员, 你们走吧,不要管我。” 丁梦荪同志听到这话,两眼紧盯着 我,抓住我的手说:“景华……”话没说完,他一下蹲在我 的面前,拉着我的双手,让我伏在他的肩上,没等刘祯样同 志转过手来,他忽然一下子站起来。我继续挣扎着说:“首长,不,我不能……”我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到他说:“不要讲这些了,景华……走!”便一脚迈进了河里。河水在他 的脚下哗哗流过,河底全是碎石烂泥,他一步一踉跄,试採着步子往前挪动。我觉出他的身子不时地摇晃,但他又坚决 不让刘祯祥同志替换。溅起来的河水,落在我的光脚板上,刺骨的凉。走到河中间,丁梦荪同志身子猛一晃,险些栽倒,我觉出他是在吃力地支撑着,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了, 眼泪簌簌地掉在他身上。过河之后,他放下了我,吃力地喘

着气。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微笑着安慰我:“景华,再 忍耐二、三里路,到宋家庄就找担架抬着你。长征的时候比 这苦得多,困难是暂时的。”说罢,他捂着自己的胃部,急促地咳嗽起来。

到宋家庄后,他找了几个民工抬着我。这时东方已经发亮,我们加快了脚步奔向沟崖。到达沟崖时,那里早已会合了很多熟悉的同志,这时部队也已经集合起了许多战士。他们把我送到马家卫生所的第四天,分区司令员贺健同志从军区开完会赶回来,在夏墩、下湖、马家、三沟崖,将部队进行了休整。我军从农历八月二十五日起,展开了英勇顽强的 反扫荡,围歼了长城、河头、芦塘、南哨的敌人,打下宋町、小四等据点,缴获了迫击炮一门。疯狂一时的敌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刊登于《忆沂蒙》上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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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回复
  • 甘玛

    2018-06-12 09:43:30 甘玛

    老前辈在我的家乡的回忆录感人至深,在抗战最艰苦的时期,老前辈们浴血奋战,顽强拼搏,流血牺牲,英勇奋战,可歌可泣,战争中的红嫂大娘乡亲为掩护和支持抗日力量,无私奉献舍身忘死,的忠国情怀令人敬佩不己,在前辈们的回忆录中看到了熟悉的前辈们的名字,我的爷爷徐金六曾在自传中写到,1939年到勇泉,找丁梦荪专员写信到沙埠参加青抗班,战场上刘老丁老前辈们的过命兄弟情义感天动地!勿忘滨海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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