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庄,是运河边上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可是在当年,由于刚组建的八路军一一五师运河支队在这里与日本侵略军的第一场血战旗开得胜,名扬遐迩。
1940年元旦过后不久,日军为扑灭我鲁南人民的抗日烈火,从徐州、枣庄、临沂、兖州等地调兵遣将,准备对我鲁南抗日根据地进行大“扫荡”。运河支队奉命在运河两岸的贾汪、利国驿等地展开游击活动,以拖住敌人,配合鲁南山区的反扫荡斗争。元月5日夜,部队隐蔽地进驻运河南岸的涧头集地区。一大队三中队就住在杜庄。
杜庄位于涧头集西北约三里路,一条大道与涧头集相通。杜庄村南有条小河,三、四尺多高的河坝上长满了槐树。村中有一座地主大院,院主姓杨,当地老乡都叫它杨家圩子。中队部和一排住在圩子内,三排住圩子外。二排住村西紧邻的小王庄。
7日早上,薄雾弥漫,太阳初起,三中队正高高兴兴地开饭。机枪副手单立坡蹲在地上,两手捧着一只大碗,大口大口地喝着糊粥,额头上渗出汗珠。他喝一口,擦一下脑门。这个高大粗壮的汉子,性子急,好冲动,外号“傻大个儿”,他吃饭也象打仗一样,猛冲猛闯,有股蛮劲。看看他那副可笑的样子,二班长李明生打趣地说:“喂,傻大个儿,别着忙,糊粥有的是,管你喝饱,要是烫坏喉咙这儿可没有医生啊”。大伙都笑了。是啊,连日来部队冒着刺骨的严寒,出没在贾汪、韩庄一线,破路、炸桥、割电线、截军车,伏击外出抢掠的小股敌人,已经几天没捞着吃上一顿饱饭,睡上一个好觉了!
大伙边吃边说笑,突然村南方向传来“叭,叭”两声枪响,中队长丁瑞庭大喊一声“有情况”,战士们紧张起来立即做好战斗准备。“队长!队长!”丁瑞庭望着从村外跑来的哨兵,赶紧跑去问:“怎么回事?”“有敌人,从大道奔这边来了,我怕报告不及,就开了枪。”丁队长蹲在村旁一棵老槐树下,透过轻纱般的晨雾看去,只见遍野都是敌人,一个日本军官骑着马,指手划脚地正指挥着向村庄逼近。丁瑞庭这位教过几年书并颇有战斗经验的队长心想:这不是遭遇,是敌人探明了目标而来的,看来将有一场恶战啊!
他的分析不错。连日来,运河支队的游击活动,使敌人吃够了苦头,打乱了敌人进山清剿的计划。贾汪的日本指挥官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接连派出便衣特务四处侦探。得知运河支队在涧头集地区后,便集中300多日军、200多伪军,趁天黑悄悄离开贾汪。元月五日在小山子合围我二大队扑了空,又趁着雾天企图偷袭我一大队。谁知还未接近村子,就被发现了。
这时,一、三两个排都上来了。丁队长果断地对两位排长下达命令:”快,上土坝,准备战斗。”部队迅速沿土坝一线占领阵地。他又大声嘱咐:“沉着气,靠近打!”一排副兼机枪手王华堂攥紧枪把,两眼直盯前方;单立坡趴在他左侧,一动不动;新战士有点慌,李明生不断提醒说:“别怕,别慌,瞄准了再开枪,一枪一个,节省子弹。”李明生是有名的“神枪手”,在队里他年龄稍长,战士们都把他当兄长看待。
敌人近了,连一顶顶钢盔下的狰狞面孔都看得清清楚楚。战士们的心口缩紧了,村庄一片沉寂。忽然,丁队长大喊一声:“打!”刹那间,步枪、机枪、手榴弹一齐轰鸣,震撼四野。积压在战士心中的民族仇恨如火山般迸发出来,大地怒吼了!
敌人遭到猝不及防的打击,如火燎蜂窝,乱成一团。指挥官的战马受惊腾起,倒栽下来摔了个嘴啃泥;一个打膏药旗的日军没命地逃窜,慌不择路,陷入了泥坑,正奋力挣扎,李明生调转枪,骂了声“去你妈的”,声落枪响,只见那日军晃了两晃,一头栽倒坑里。一阵混乱过后,敌人开始组织火力还击。子弹带着“嗖嗖”的哨声从头上飞过,被弹头打断的树枝不时掉在地上,炮弹落在塘里,炸起的冰渣、泥浆,溅了战士们一身。一队日军正在向三排阵地左侧迂回。丁队长见两面受敌,心想要坚持下去必须收缩阵地。他果断地命令部队撤进村里,并派通讯员通知住小王庄的二排,火速赶来参加战斗。
太阳渐高,雾在消失。一排战士扼守在村南民房里,正忙着擦武器、备子弹、找位置。日军在大坝上一字儿摆开六挺机枪,在猛烈的射击掩护下,发起了猛攻,一次、两次都被打退。日本指挥官气急败坏,疯狂地命令发射燃烧弹。顿时浓烟滚滚,烈火熊熊。风挟火龙飞舞,村南一片火海。李明生、单立坡的衣服也烧着了。他们冒着烈火浓烟的熏烤,顽强坚持战斗。一个未能离家的妇女抱起孩子冲出屋外,拉开院门,快步跑出,战士肖振海一把没拽住,她只跑几步,便被日军的机枪打中,倒在血泊中。
战士们看在眼里,怒火胸中烧,强咽仇恨,愈战愈勇。李明生老练沉着,弹不虚发,一枪一个。突然一排子弹横飞过来,两战士牺牲了,李明生也负了伤。一股日军趁我火力减弱之际,从东南冲进村来。肖振海等跃出院子,与进村的日军拚开了刺刀,王华堂一边高喊:“快压住后面的鬼子!”一边猛烈射击。李明生忍住伤痛,瞄准一个手拿指挥刀的小队长,射出一颗子弹。那个小队长应声倒下。突进村的十几个日军被战士们一阵拚杀,死的死、伤的伤,剩下几个连滚带爬往回跑。单立坡红了眼,高声骂道“龟孙,让你跑!”抓起两颗手榴弹猛投过去,只听轰轰两声,几个日军全被“报销”了。
战斗出现了短暂的停顿。丁队长巡视一圈,一排长殷延巨、班长李明生等几个同志牺牲了。他按住悲痛,不时扭头向小王庄方向看去。三排长邵泽生也着急地问:“二排怎么没动静?”正在这时通讯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左臂扎着毛巾,上面浸透了血渍。丁队长一怔,连忙迎上去扶住他。通讯员报告:“村东北有敌人,回来时敌人向我射击”。“二排呢?”“二排撤了。”丁队长没再吱声。他冷静地沉思了一会,随即命令部队撤进杨家圩子。
圩子是长方形,中间一道墙把它隔成南北两院。南院是青砖瓦房,住着地主全家,北院是长工房、牲畜房。四周围墙有一人多高,大门朝东。圩子四角,大门北侧和南院各有一座砖石合砌的两层炮楼。战士们把大门关死。搬来三根粗实圆木顶住。
丁队长在大门北侧的炮楼上正在观察敌人动静,见王华堂、邵泽生上来了,便问:“都撤进来了吗?"“都撤进来了。”丁队长立即布置战斗任务:一排守南院,三排守北院,注意节约子弹,注意照顾好老乡。”
两个排刚布置好,敌人就进攻了。日军利用被烧毁的房屋作掩护,慢慢向圩子逼近,但被我居高临下的火力死死封住。敌人感到炮搂威胁很大,便集中所有火炮、掷弹筒,先对东南、东北、大门北侧三个炮楼狂轰。围墙内外,烟火升腾,弹片纷飞。二尺多厚的楼墙慢慢松动,砖石直落,东南角炮楼塌了。接着东北角,大门北侧的炮楼也塌了,碎砖断瓦砸伤了不少战士。三排有五六个战士被埋在瓦砾里。敌人又将火力转向另三个炮楼。丁队长一面指挥战斗,一面命令战士撒出炮楼,迅速抢救被埋的伤员。老乡们见此情景,也不顾一切地跑出来,扒砖掀石,抢背伤员。战士们都十分感动。
六个炮楼全塌了,围墙也被炸倒了好几个地方。敌人以为这下子八路军可完了,就放着胆子冲进来。突然,围墙里伸出一支支乌黑的枪筒,喷出一条条火舌,日军前面的一排倒了下去。单立坡的机枪叫得最欢,敌人气坏了,集中火力对付他。但这个“傻大个儿”却是胆大心细的人,他一会在南面,一会到东面,不断变换位置,瞅准就是一梭子。他不仅保护了自己,还把敌人搞懵了,不知道院里到底有多少机枪。
弹药不多了,队长命令把子弹集中给枪法好的同志,其他同志用砖石跟敌人斗争。圩子里火力越来越弱,几个伪军喊叫起来:“八路没子弹了!”王华堂闻言心生一计,低声命令,“不要打枪,用砖头,等鬼子靠近了,再打排枪。”狡猾的敌人听不到枪声,也怕上当,便利用地形慢慢逼近。见战士们仍出一阵砖石瓦块,才放了心,便大着胆子一窝蜂卷了过来。那知离圩子只有20米时,王华堂大喝一声:“打!”单立坡端起机枪“突突、突突”横扫过去,接着又是一排手榴弹。刹时日军炸了锅,一片嚎叫。
子弹越来越少,手榴弹也没有了,战士们上好刺刀,准备与敌人拚。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候,忽然有七、八个老乡拉着几个木箱走过来。王华堂他们正纳闷,老乡们把木箱放下说:“打开看吧。”王华堂用刺刀撬开箱盖一看,“子弹”!他惊喜得喊起来。箱子里装满黄澄澄的子弹,用布一层层隔得好好的。单立坡、肖振海撬开另外几个箱子,里面装满了手榴弹、子弹,其中一箱还有八支汉阳造枪。
“谢谢,太谢谢你们了。”丁队长拉着老乡们的手连连说。“这是哪来的?”“中央军在台儿庄会战时我们拾回来,这院的杨家都收了去,埋在地窖里。听说咱们队伍子弹不足,我们才想起来,院主人杨德本也乐意献出来,今天可派上用场啦!”有了子弹,真如风助虎威。群众的支援,更加坚定了战士们战斗到底的信心。敌人的一次次进攻被打退了,南围墙大部分塌倒了,一排又撤到北院坚守中墙。
正晌午了,敌人好一阵没有动静。大伙正猜测敌人又耍什么花样,忽然院子里“咣咣”落下几发炮弹,一股股白烟弥漫了院子,呛得人们只打喷嚏、流眼泪。丁队长见识多忙喊:“毒气弹,快把手巾浸湿捂住鼻子。”大家纷纷拿出毛巾,没有毛巾的就撕下衣片,可是水缸都震裂了,一时找不到水。正在慌乱间一个老乡喊:“这里有水!’’。大家朝他奔过去,见牲口房前有一个小洼坑,里面有点积水,浑浊腥臭,可谁也顾不得了,赶忙将毛巾沾湿捂住鼻嘴。
敌人接连打了三次毒气弹,发起三次冲锋,又都一一被击退。王华堂觉得守中墙不能有效地发挥火力,便从全排中挑选了五个战士组成一个组,做了充分战斗准备。这个战斗小组要寻找战机冲它几下子。这时正好南面的日军又拥上来,等敌人靠近了,王华堂把手一挥,五个人猛虎一般跃出北院,向南围墙扑去。单立坡瞄准前头的几个日军就是一梭子,另外几个战士也各扔出两个手榴弹,趁着烟雾,转身撤回。还没等敌人缓过神来,五人已回到北院。单立坡高兴地合不拢嘴说:“排长这法儿真行。”
就在这样反复激烈的争夺中一直打到黄昏。敌人黔驴技穷,无可奈何,最后,抢来群众十多辆牛车,拖着死尸滚回贾汪。
坚守圩子的勇士们看着敌人那副狼狈相,发出了欢快的笑声。这一仗打出了运河支队的声威,表现了运河南北两岸人民的信心。老乡们奔走相告:有了八路军抗战就有指望了。
运河支队首战杜庄,有力地配合了抱犊崮山区抗日军民的反扫荡,也给运河支队的抗日斗争史写下了光辉的第一页。支队宣传股长梁巾侠同志为此编写了一段鼓词,歌唱这次英勇顽强的战斗。于是这鼓舞人心的第一曲凯歌,响遍了运河两岸。
附记:本文作者康明才,枣庄市峄城区卜乐村人。1939年入伍,1940年入党,离休前任浙江军区司令员。
(ocr识别稿校对/志愿者张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