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渡微山湖(文/邵剑秋)

孙杰 发表于2018-06-16 21:48:24

深秋月夜

难得的静寂。战场上的厮杀似乎已经平息,深蓝色的夜空,一轮皎洁的明月娴静地悬挂着,向广袤的大地倾泻着水银似的月光。

涧头集,1940年10月10日的夜晚,我们运河支队、苏鲁支队三营、当地党政机机关和群众团体、农民群众,从四面八方云集这里,参加党政军民联欢晚会。

“苏鲁支队三营唱一个好不好?”我们运河支队先下手为强,首先拉歌。

“运支先来要不要?”三营也不示弱,紧接着回敬过来。

于是,雄壮的抗日歌曲在热烈的气氛中响起来了。

“我们都是黄帝子孙,黄帝子孙握紧手……为大众打开生路,奋斗!为了祖国,为了大众,怕什么牺牲流血抛头颅……。”

唱完歌子,部队的演出开始了,抗日救亡歌曲大合唱、双簧、王大爷送子参军,俨然是一个老革命根据地才有的场面。高亢的歌声,欢快的笑语响彻云霄,激荡着广阔的宇宙,激荡着朦胧的大地,激荡着人们的心灵……

这时,只有涧头集四周的铁路是沉静的,象条条静卧的银蛇,放着惨白的光。

这时,只有缓缓流动的运河河水是沉静的,它缓缓地流着流着。……

这时,只有突兀在大地的炮楼群是沉静的,只是从四周的枪眼里,探伸出点点幽光。

如水的月光给大地披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了……”

敌情突变

就在我军民联欢,笑语欢歌时,敌人的残酷扫荡拉开了序幕。    

10月10日的深夜,敌驻徐州二十一师团2000余人,在田中师团长的指挥下,由贾汪分兵两路出发了。其中一路于17日拂晓进入我军驻地下黄邱库山西脚下的郑庄、后楼,和我驻金楼运支三中队在库山南部接上了火。苏鲁支队三营闻讯由徐楼驻地往库山接应。

天亮以后,日军在强大炮火的掩护下,向我阵地进行了一次又一次地疯狂进攻。我军虽然也组织了密集火力迎头痛击,终因事先没有得到情报,应敌匆促,伤亡很大。在战斗中,三中队一排长王华堂等同志壮烈牺牲。

下午一时许,战斗更加残酷了。我阵地已被敌人的炮火揭起一层厚厚的泥土。弹药无法补充,有两个地方被敌人打开了缺口,不得不用刺刀和石头把敌人拚下去。阵地前倒下一片片日军的尸体,腥气和弹药的气味笼罩着整个战场。

敌人发疯了……

敌人不顾伤亡,一次接一次地冲锋着。台枣、陇海铁路两路敌人又分别由东、南合围上来了。我军三面受敌……

于此同时,我驻唐庄、侯孟的第二大队,在参谋长胡大勋指挥下,与贾汪赶来的另一路敌人打成了一团,战斗进行了整整一天,到了下半夜,我们借夜幕的掩护才甩掉了敌人。根据以往的经验,我军到万年闸等渡口抢渡运河。

天麻麻亮,枣庄、峄城、韩庄等地敌第十混成旅团的日军1000余人和伪军1000余人,在黑木指挥下,在运河北岸布置了伏兵。敌人在布防以前,我们支队部、第一大队和苏鲁支队三营,已经由万年闸等地渡过了运河。天近拂晓,经过一天战斗和夜行军,支队部和警卫队渡河不远,四处便响起了炮声;到达原定的驻地朱阳沟,敌人已经逼近,机枪声也响起来了。战士们当即凭借圩墙、炮楼还击来自韩庄的敌人。天色已亮,行进中的目标越加显现。敌人加紧了炮击,原来朱阳沟的战斗还只是与先头之敌的小接触,但却吸引了敌人。一时四面八方的炮弹,集中于朱阳沟。日出以后,大约攻击二大队的敌人已经结束战斗,一大队迅速向西北撤离。东西两路的敌人完成了对朱阳沟的包围,炮火稍歇了一会,便更集中地攻打朱阳沟。村内到处墙倒屋塌,夹着烧夷弹引燃了草房,形成一片火海。猛轰之后,敌步兵扑了上来,战士们耐着火燎烟呛,依托疾速构筑的工事,坚强抵抗。敌人连续冲击,仅抢占了西北角的一处独立小圩子,据守的我军三个班的战士大部分撤进大圩子,日军碰了几次硬壁就更加施展火力,炮轰范围缩小了,炮弹高度密集,弹片密密如雨,加之上面的开花弹,威胁确实很大。我人员伤亡激增,但不久也暴露了敌人的笨拙。孙伯龙支队长命令战士全部撤离被轰地区。他说:“鬼子不会钻进来挨自己的炮弹,可是炮弹指出他准备进攻的方向,一转移咱就顶上去。”果然,一整天炮火虽很少间断,也未减其猛烈,但同时进攻的地方并不多。战士们除一两处迎战的外,大都轮流监视敌人和小作战间憩。作战参谋褚雅青放大嗓门嚷着指挥:“别慌,别慌,节省子弹,叫他靠近点,近点,让他们到跟前来,拿手榴弹揍他。”他几乎是随着敌人的进攻更换岗位,哪里打得最凶就到哪里去。下午他的嗓子哑了,可有时还说笑话,并动员伤员下去休息。宣传股长梁巾侠,是支队唯一的女同志,第一次遇到这样炮火纷飞、硝烟弥漫、战斗激烈的场面。到前沿阵地进行鼓动,只会说:“同志们,坚决打!牺牲已到最后关头,我们不是唱过《牺牲已到最后关头》吗?”战士们听着没意思,但又嫌她跑来跑去太危险,急躁地喊她去隐蔽;后来,有几个战士竞教起她使用步枪的本领来。就这样,我们在战斗的实践中学习战斗,直到天黑,连续击退了敌人的20多次进攻,使敌人付出死伤400余人的代价。只有200人左右的机关、部队粉碎了敌人号称万人大扫荡的疯狂进攻。天黑后,我军打出重围,在一片洼地里与我带来的援军汇合了。直到这时,我们部队才得到两天以来的第一次喘息机会。

部队会合后,立即转移到牛山、石门、张庄、黄风口一带。这时,敌二十一师团、第十混成旅团和汪伪徐州的和平救国军、山东皇协军及警备队,在运河南北展开了全面的“清剿”。敌人踏遍大大小小村庄。奸淫妇女,烧毁房屋,残杀无辜,实行惨无人道的“三光政策”。在这一片富饶的土地上,处处枪声,处处火光,处处都有撕人肺腑的惨叫。

支队领导召开紧急会议,针对当时情况,采取了紧急措施。会议决定由孙伯龙支队长带一支便衣短枪队留在原地区活动,筹集子弹,观察敌人的动态。我和政治处主任文立正带运支主力第一大队和支队部警卫部队、教导队共600余人,越过津浦铁路,进入微山湖东岸郗山隐蔽休息,同时严密封锁消息,伺机袭击敌人。

紧急会议  

郗山是一座孤山,西濒微山湖,东临津浦路,离沙沟车站五华里。山下有三、四百户居民,在这遍地敌伪的狭小地带,背水扎营,虽是兵家之忌,但时值临城(薛城)、沙沟、韩庄的日、伪军被抽调去运河南北地区扫荡,敌后兵力空虚之际,我军突然插到郗山隐蔽,是敌人难以猜测的行动。果然,直至两天后,敌人密布的侦探和特务才嗅到味道。敌人开始调兵了。根据几路侦察员的报告,敌人企图合击郗山,有包围我们运河支队的态势。

怎么办?在这紧要关头,我主持召开了部队干部紧急会议,在会上介绍了严重的敌情,与会者皱着眉头,有的一袋接一袋地抽着烟叶,象是要从小小的烟锅里抠出一个绝妙的计策。

呛人的烟雾在人们头顶缭绕…….

“我们今夜应离开郗山。”一个同志急切地说。

同志们瞪大了眼睛,急切地望着我。我咽了口唾沫,默不作声思考着。大家不禁失望地叹了口气。是呵,今夜应当离开郗山是肯定无疑的。这三面重兵压境,一面背水的郗山,定然不是久留之地,可是怎么个离开法呢?

“回运南吧!”坐在角落里埋头苦思了半天的一个同志说:“敌人扫荡先从运南开始,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运南已无我们的部队,敌人在运南的扫荡可能已告一段落……。

“回去?怕的是回不去呀!”紧挨他坐着的一个同志使劲折着手里的一个小柴棍扫兴地说,“去运南要冲过津浦铁路和运河,现在铁路、运河已被敌人封锁,这么长的路程,一个夜行军怎么也过不了运河;搞得不好,又钻进了敌人的合击圈呵!与其被敌人堵住,倒不如死守郗山,多消灭几个敌人。”这时,人称“猛张飞”、“黑煞神”的作战参谋褚雅青把大腿一拍站了起来。

“有啦!咱们坐船过湖,回运南去。”“黑煞神”兴冲冲地说着,不禁跃跃欲试了。“鬼子有堵门计,咱有跳墙法。”

“黑煞神”一乐,气氛活跃多了。大家都知道褚雅青是个头脑精细、智勇双全的参谋人才。同志们的发言,他一一记在心里,这回拿出来的,不定是嚼过多少次的万全之策呢。

这时一贯办事老成稳重的三中队长丁瑞庭发言了,他说:“我们是陆地部队,不熟悉湖上的情况,我是韩庄人,听说韩庄湖口闸停有鬼子的汽艇,万一在湖上与敌人相遇,我们会吃亏的,要慎重考虑呀!”

“是啊。”家原住在湖边朱姬庄的一中队长华新乙附和着说:“从郗山到南陇子,水路约40华里,一般帆船正常行驶每小时六、七华里,今晚9时出发,明天凌晨4时可到目的地。到天明还有二、三个小时,可以越过津浦铁路回到运南。可是如果情况反常呢?比如说遇到大的逆风……”

会议对各种情况进行了反复的讨论,最后,大家把期望的目光集中到了一直静听大伙发言的我的身上。

我用眼光扫视着每一个人,是啊,当我习惯地问每一个同志“怎么办”的时候,就坚信着将有一个新的计策从群众中诞生。而今,严峻的情况已不允许再三的考虑了。只有出奇制胜---夜渡微山湖,打到运南去。接着文立正布置了夜渡微山湖的政治动员和水上行军的鼓动工作。

会议以后以运粮为名动员了大小帆船20只,分编为五排,每排用绳索连在一起,每人带两天的熟食,做好夜渡微山湖和在湖上打游击的两手准备。

夜渡微山湖

一勾弯月静悄悄地沉在微山湖底。

夜幕下的湖水显得特别宁谧。蒸蒸的水雾笼罩水面,更添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水天相连处,五排大小拴在一块的帆船,夜9时从郗山起航沿着微山岛东侧鱼贯驶去,老远就能听见“哗---许,哗---许”的浆声。

我和文立正、褚雅青坐在第一排船的船头上,掌握着航船的方向,不时注视韩庄方向敌人的动静。

褚雅青正在侃侃而谈,这个土地革命时期就参加党的地下工作的老同志,生就一副粗鲁莽撞的脾气。其实不然,这不,在这么紧张的行军途中,他竟有情绪讲开了三国:“曹孟德百万人马下江南,一路取州过县,锐不可挡。渡江的时候,曹操妙用连环计,把战船连在一起,结果……”说到这里,褚雅青不说话了,他知道说漏了嘴。曹操采用连环计落了个一败涂地,如今……不吉利。他从兜里摸索出一支象是皱得不成样子的纸烟。

“后来呢?”几个同志故意追问,想出一出这位“大演说家”的丑。

败了呗。”

几个人不无惬意,哈哈笑了。

“笑什么?”褚稚青逮着理了。“酸枣子只能孙悟空吃,猪八戒一吃就倒牙。连环计一样,时代可是不同,有了共产党、毛主席领导,凭着这个连环计,咱们准能胜利。”

指战员们听后都会心地笑了。褚雅青得意地把那象是一支纸烟的东西,小心地装进了兜里。

东风渐大,深邃的夜空里,一行大雁由北向南徐徐飞过,发出一阵阵凄凉的叫声。

“大雁叫一声,穷人吃一惊”,身着单衣的抗日战士的确感到了深秋的寒意。病号和体弱的同志被“逼”着睡到了船舱里,留下的人互相倚偎着坐在船头,借助各自的体温抵挡夜露的侵袭。

我站在船头,夜风袭来一次次掀起单薄衣角。我考虑:秋去冬来,敌人扫荡频繁,部队的棉衣怎么办?

夜,更凝重了。单调的划水声越发显得清脆,似乎要冲破浑沌的夜幕,唤来东方的曙光。船行到山头西部,东南方向的湖面忽然传来“叭!叭”的枪声,大家顺手抓起枪支,紧张地注视着响枪的方向。船老大王大顺沉着地侧耳听了听动静,安慰大伙说:“没事,这是韩庄的二鬼子到湖上抢船,咱们偏西走吧,大家不要吸烟,这些家伙见亮就奔。”

这时,大家才知道船已驶到湖中心了,睡意立刻被紧张所代替。大伙心里明白,夜渡微山湖这盘棋的输赢,这里是关键的一步。如果此时和敌人相遇,后果将不堪设想。船老大王大顺告诉大家:“离留城不远啦!”

“留城,什么留城?”一个同志不解地问。

“汉朝时代的名城嘛!刘邦定鼎后封张良为留侯。刘邦、吕后大诛功臣,张良看刘邦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安乐,乃隐居留城不远的微山。”

“后来怎么啦?”不了解这段历史的同志问。

“大概是在隋唐时代,这个留城就沉到湖中了。如今微山岛山坡下还有‘汉留侯张良墓’的遗迹碑记。”那位熟悉情况的同志继续说。这时,政治处主任文立正听了同志们的对话,感叹地说:“张良真算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战略家啊,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他辅助刘邦,灭秦楚,定汉室,以弱胜强。咱们只要坚持毛主席持久战的战略方针,坚持游击战术,就一定会取得胜利。”

听完这些,大伙又一次感到压在自己肩上的千斤重担。壮大我们的民族,建立一个崭新的国家,不正是我们奔波的一个宏伟目标吗?

偏东风越刮越大,船遇顶风,如果今夜不能过微山湖……,难道华新乙同志说的那个境况真要发生,同志们都很着急,心里火烧火燎。

“怎么办?”我把热切和信任的目光盯在船老大王大顺脸上。

“‘船使八面风’,咱们折呛行驶。”王大顺冷静地观了观风向,果断地说。于是各排船都调正了船桅。利用偏风偏向,S形(民叫“折呛”)迂回前进了。 

由于各排船采取的角度不同,最后一排船恰在这时迷失了方向,掉队了。“停船寻找!”指挥船上下达了命令。人们都忐忑不安,计算着到天明的时间。派出的小划子在不到30分钟的时间,用口哨与失掉联络的船只取得了联系。指挥员心上的石头落地。船队继续南驶。

越过日伪军据点韩庄,霜雾茫茫中透出了湖南部龟山的阴影,目的地就要到了。

再奏凯歌  

凌晨4时时分,部队从距韩庄六华里的南陇子北边的湖岸上登陆,立即出其不意地从利国驿和韩庄的中间跨过了封锁严密的津浦铁路,在距利国驿10里的万庄一带扎下了大营。而在此刻,敌人还做着开往郗山、围歼运河支队的美梦哩。看着敌人一队一队地由东向西在万庄旁边的大路上直过,我们隐蔽在庄内的部队,先是紧张,准备作生死搏斗;继则感到分外的惬意。一大队副大队长王默卿同志幽默地说:“嘿,鬼子和我们换防啦!”果然,日军合击南郗山,消灭运河支队的图谋落空了。

吃了早饭,同志们一颗心彻底地放了下来,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敌人把我们的村庄糟踏成什么样子呀,每一个村庄都还有敌人放火留下的袅袅余烟,还有那无人收殓的死尸,男人的、小孩的、女人的,惨不忍睹呵!

部队在这里稍作休息,又继续前进了。

“烈火燃烧在黄邱山上,愤怒充满每个人的胸膛,鬼子兵各路进兵来扫荡……,山川震惊,林木动荡……”歌声在由万庄一路到涧头集的上空飘荡,而这次,再也没有节日的欢乐了,唱出来的,字字都是燃烧的烈火。

当天下午,部队进驻运南重镇涧头集。“我们的部队回来了!”这个动人的消息,在受尽苦难的百姓中间传递着。是呵,我们八路军的运河支队又回运南了。

尾    声

渡湖成功,部队掌握了主动,乘机在小山子一带打垮了邳县伪军梁广洁部的骚扰活动。战斗的胜利,重新点燃了百姓心中的希望。

10月下旬,接到鲁南军区命令,运河支队开进鲁南山区休整,留下我和朱道南政委带一中队在运北地区坚持游击活动;胡大勋参谋长和胡大毅同志在运南收集二大队失散人员,整编为八中队和留在运南的第五中队一起活动。不几天,部队在弯槐村跟日军血战终日,部队伤亡重大,参谋邵泽连牺牲,褚雅青、华新乙都负重伤。黄昏后部队突围,当夜宿营于大明山前半山庙内,2日开进抱犊崮山区。至此,运河支队除留运南活动部队外,全部进山。运河北地区全部伪化了。

附记:本文作者邵剑秋原名邵世澄,薛城区周营镇弯槐树村人。“七•七”事变后组建抗日武装,加入我党领导的山外抗日军联合委员会,1939年参加八路军任运河支队副支队长、支队长,1912年入党。解放后任县长、地区统战部副部长、阜阳行署顾问,1983年离休,1991年7月病逝。

(ocr识别稿校对/志愿者张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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