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5月2日,我陪运河支队的老战士梁巾侠同志重访运支的旧战场。我们驱车而行,此时的运河地区阡陌溪旁芳草萋、肥沃田野麦如墨,一望无垠的麦地在明媚阳光的照耀下,如绿色的海洋随风荡漾,呈现出一片丰收在望的景象。一座座村庄掩衬于树丛之中,与过去相比,确乎“旧貌变新颜”了。
这时,平日积累的资料;在我的脑际,显映出50年前的历史景象。
1937年“七•七”卢沟桥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对我国发动了大规模的侵略战争。激于抗日救国热情,一些爱国进步人士孙伯龙、邵剑秋、胡大勋、孙斌全等借助自己在桑梓家族中的威望,组建起各自为战的抗日武装。苏鲁人民抗日义勇总队成立后,中共苏鲁豫皖边区特委派朱道南率三大队进入运河地区,联合上述各武装,成立了山外四部抗日军联合委员会。朱道南任主任委员、孙伯龙为副主任委员,从而促进了峄县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工作开展。次年3月,孙伯龙去抱犊崮山区找朱道南商讨如何打开寨山前运河南北的抗战局面和他与邵剑秋部的归属问题。由朱介绍与中共鲁南特委取得联系。特委决定要直辖四团团长张光中为他们到国民党第三专员公署领取了特务二旅和独立团的番号。1939年底,才正式合编成立了八路军一一五师运河支队。此间,孙伯龙、邵剑秋在朱道南、纪华等共产党人的帮助下,为组建运支做了大量的工作。
孙伯龙,早在“五四”运动时期,就是一位激进的民主爱国者。他在韩庄高等小学学习期间,任学校反日学生救国会会长,组织学生抵制日货和反日示威游行,声援北京等地的爱国学生运动。抗战初期,他又拉起武装,并把武装交给党,直到毛楼对日作战壮烈牺牲,无不反映出他的爱国热情。他经常教育干部战士要热爱祖国,一些同志家乡观念强,他就讲“国破岂能家安。作为抗日军人,就应随时准备捐驱报国,视死如归”。岳飞的《满江红》、文天祥的《过零丁洋》、陆游的《示儿》、辛弃疾的《破阵子》等爱国诗篇,他都能大段地背涌,并讲解给战士们听,激发了广大干部、战士的抗战热情。
他追求真理,为寻求救国救民的道理曾南下广州加入国民党,参加黄埔军校学习,后随北伐军来到峄县,成立了国民党峄县县党部,他任常务委员。他组织农民协会、工会、妇女协会,开办农民训练班、发动农民运动,斗争土豪劣绅,有力地促进了峄县反封建民主运动的开展。但是,国民党反动势力很快在峄县占了上风,孙伯龙职务逐次下降,他对国民党的反动政策愈加看不惯。到1934年,干脆致力于教育事业,创办了文庙小学,并以学校为基地,开展抗日救亡的宣传活动。抗日战争爆发后,他又投笔从戎,组建武装。其初,由于历史关系,担任50支队参谋长,但因拒绝执行反共政策,只好与司令黄僖棠断然决裂,分道扬镳。后来国民党开除了他的党籍,这样,孙伯龙、邵剑秋等率队参加八路军就是十分自然的了。
运支初创,士气高昂,首战杜庄,智打塘湖,巧袭贾汪,连续打了一些大大小小的胜仗,声威大振,促进了各项工作的开展,使运河地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抗日大好形势。日军对于我党我军的迅猛发展,当然不会熟视无睹,但因我军及时掌握了敌情,灵活地转移于运河南北,敌人的多次扫荡都扑了空。由于这里地处苏鲁边界,驻江苏、山东之敌不是一个指挥系统,不能相互配合,因此,他们的进攻均未得逞。于是敌人改变了过去单路进攻的战术,在1940年10月10日,苏鲁之敌联合行动,采取南北夹击、多路进攻的战术向运河地区发动了大规模的扫荡。战斗首先在运南的库山打响,下午运支二大队又与贾汪之敌在侯孟打成一团,由于应战匆促,我军直打到傍晚,才借夜幕甩掉了敌人。当夜峄县党政领导和运支、苏支负责人在涧头集召开会议。会议由苏鲁支队司令员张光中主持,参加者有孙伯龙、朱道南、邵剑秋、孙斌全、陈诚一、胡大勋、胡大毅、刘景镇、文立正、褚雅青……。会议分析了敌情,认为运南地区狭窄,敌强我弱,不易坚守,遂决定除留胡大勋、胡大毅等带少数武装坚持在运南斗争外,其他部队一律转移运北。并决定:苏支三营由张光中、朱道南等率领在丁庙附近渡运河向鲁南山区转移;运支支队部和一大队由孙伯龙、邵剑秋率领在万年闸渡河,到周营至朱阳沟一带驻扎;运支二大队由孙斌全、陈诚一率领在巨梁桥渡河,驻周营以西。会上,二大队的中层干部有的提出敌人可能是两岸合围,不如用“敌进我退”的战术分散隐蔽,但未引起主持人的重视。
会后,按照部署,部队冒着浓雾,悄悄地转移。当支队部和一大队在万年闸渡河时,突然从东北方向传来隆隆的炮声,随即四面八方炮响。孙伯龙已经上马向朱阳沟进发,忽然折转马头、迎着后面跟来的邵剑秋说:“现在我们遇到的正是昨天晚上会议中有人提到的最坏情况。”邵剑秋随即说道:“这回敌人打破了南北的界线,看样子企图在这里消灭我们。”孙伯龙说:“你赶快掌握一大队趁天不明尽量向西北转移,摆开敌人,保存主力;我到朱阳沟去打响,暴露目标,把敌人引过来”。到达朱阳沟后,孙伯龙指挥战士们一面抢修工事,一面向外射击。这时夜间到达周营、阴平,古邵一带的伏兵听到枪声,以为发现运支主力,集中向朱阳沟扑来。朱阳沟是一个较大的村庄,有一大一小两个土圩子,敌人首先以密集的炮火轰击这两个土圩子,瞬间村内墙倒屋塌,浓烟滚滚,一片火海。部队有所伤亡,孙伯龙镇定自若。他说:“不要怕炮,这里有许多房子,有炮弹打不到的死角,要学会利用地形躲炮弹,打炮的时候,敌人不会进攻,他哪能钻进来挨自己的炮弹呢?一到炮击过去就要赶紧守好圩子,敌人上得快,不会有我们的子弹快,要放近敌人,瞄准射击。”这里,作战参谋褚雅青来劲了,他把袖子一挽,高声吼道:“大家不要慌,打小鬼子的机会来了,关键时刻可不要草鸡哟!”战士们不顾疲劳,冒着炮火在圩墙上挖枪眼,选择地形准备应战。炮火过后,果然大批敌兵冲了过来。褚雅青大吼一声“打!”各种枪弹、手榴弹一齐投向敌群。敌人不支,在阵地前沿丢下多具尸体败下阵去。接着敌人又是一阵炮轰,就这样,战士们忍着火燎烟呛击溃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轮番进攻。中午孙伯龙为集中使用兵力,主动放弃了小圩子,敌人更加猖狂了,便集中炮火猛轰大圩子。一时间,大圩子内弹片横飞,加上敌人的上空开花弹,弹片如雨,威胁确实很大。孙伯龙支队长命令战士们立即撤离炮击区,仅留一两名战士轮流监视敌人。整整一天,敌人炮轰很少间断,但到下午进攻的次数却减少了。褚雅青喊道:“小鬼子叫咱打怕了,下次他再进攻,要靠近点打,用手榴弹狠狠揍他!”后来,他嗓子喊哑了,就用手势指挥战斗。他不断地交换战斗位置,哪里最激烈他就出现在哪里。他是一名老党员,英勇善战、枪法又准,打敌人基本上是一枪一个,战士们为他齐声叫好。后来他在微山岛对日战斗中英勇牺牲。爱国诗人孙倚亭曾咏诗赞颂他。诗曰:
我爱雅青勇出群,半生革命逐风尘。
隐身自擅黄歧术,除恶人称黑煞神。
百战英勇常藐敌,一朝微水竟成仁。
而今湖水明如镜,历数英雄便忆君。
朱阳沟战斗,敌人一天轮番进攻20余次,向圩子倾泄了千余发炮弹,而我以伤亡50余人的代价,毙伤日伪400余人。一直坚持到傍晚,邵剑秋率一大队部分战士返回来援,敌人已经撤退。这一战斗,不仅歼灭了敌人大量有生力量,而且对于吸引敌人,掩护主力从东西两面脱离战斗,起了重要作用……
忽然,谁说了一句“朱阳沟到了。”果然汽车已开到了朱阳沟村头停了下来。此时的朱阳沟是一排排瓦房和水泥平房,当年的两个土圩子早已荡然无存。在当地老人的指点下,我们才找到了昔日坚持战斗的土圩子旧址。人们听说当年战斗的女八路又回来了,纷纷围拢上来。一位老大爷介绍说:“那次战斗,多亏了运河支队的同志们顽强坚守一天,不然全村人都要遭殃。战斗时,只有家住圩子外没有撤离的的两个村民被鬼子用刺刀扎死了。”
朱阳沟战斗的当天,运支二大队在巨梁桥渡河时,被汉奸刘善云抓去我干部战士30余人送给日寇,惨无人道的日本强盗,将我二大队政治处主任陈诚一、手枪队长沙玉坤等28位同志全部杀死捅入运河,烈士们的鲜血染红了涛涛运河水。
站在当年战斗的故址上,听着当地老人的介绍,我们仿佛又看见了孙伯龙那稳健自若指挥战斗的身影,又听到了褚雅青那宏钟般的喊杀声,看到了战士们奋勇杀敌和陈诚一等烈士宁死不屈的英雄形象,那些为了民族的生存,为了祖国的未来英勇献身的烈士们,难道不知道人生只有一次吗?难道他们不挚爱自己的生命吗?然而,为了祖国和民族,他们却毫不犹豫地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有的连名字都没有留下。这些烈士的英名不能泯灭,将永远铭刻在亿万后来者的心中!
朱阳沟战斗后,运支的战斗主力由邵剑秋率领经微山湖返回运南,孙伯龙带短枪队就地隐蔽斗争,因敌人拉网扫荡逐村搜索,有时竟驻在敌据点相邻的“爱护村”,进村时引起一片狗叫。日出后村长向敌人报告说:“夜间有头牛跑了,全村都在逮牛,所以狗叫。”回村便又向孙伯龙报告说:“据点的敌人大部分都去扫荡了,剩余几个正因狗叫而惊慌呢!”战士们听后笑着说:“这是麻杆子打狼---两头害怕”。不久,朱道南政委从军区返回,带来要运支进山休整的指示。支队大部由孙伯龙率领进山,留下一中队由朱、邵率领在山外坚持。弯槐树村战斗后,一中队也进入抱犊崮山区。运支进山后,一一五师领导腾出最好的房子,尽量满足运支的伙食后勤供应。罗荣桓、陈光等分别亲切接见了支队领导,听取了他们的工作汇报,使孙伯龙深受教育。特别是他见到了黄埔军校同学鲁南区党委书记、他的好友赵镈同志,格外高兴。他向赵镈倾叙了分别后的坎坷经历,汇报了组建运支的工作战斗情况,赵镈也多次找他谈话,使他思想进步很快。
不久,上级决定:调孙伯龙任鲁南军区副司令员,峄县党政领导、运支负责人也作了适当调整。11月中旬,鲁南军区司令员张光中在青石岭主持召开会议,分析总结坚持运河地区斗争的经验教训。孙伯龙在会上发了言。他重点讲了组建运支以来,开辟地区、开展工作取得的成绩,也分析了运河地区伪化的教训,并承担了责任。他说:“作为支队长,没有预料到敌人的联合扫荡,凭以往经验办事,使部队吃了亏,地区丧失。这个教训一定要记取。”他号召各级领导要认真学习《论持久战》,从战争中学习战争,克服经验主义,提高观察事物和战场应变能力。对没办好的任何事情,孙伯龙总是实事求是地分析缘由、找出教训,从不轻易责怪部下和同志们,因此,在广大干部战士中很有威信。
春节过后,孙伯龙兼任鲁南抗协自卫军峄山支队支队长,(鲁南参议长彭畏三任政委)随运支等部队出山。为重新打开运河地区局面,创建黄邱套游击抗日根据地作出了积极贡献。
1942年1月,日军在兖州集结大批兵力,依津浦铁路连夜运到利国驿,于2日凌晨长途奔袭包围了峄山支队驻地毛楼村。发现敌情后,孙伯龙命令部队立即向库山一带转移。当队伍转移途中,突然遭到伏击之敌的机枪扫射,孙伯龙果断地下达了返回村子固守的命令。但是,回村的道路已被西于沟敌人密集的火力封锁了,轻重机枪多挺向我扫射,战士们或牺牲、或溃散,支队长身中数弹倒在血泊中……
不知不觉汽车驰进了毛楼村,人们听说梁巾侠又回来了,纷纷围拢上来,问寒问暖,老人们见了梁老亲热得很哩。咸修明老大娘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抖动着双手,无比激动地拉着梁老的手说:“俺的老姐姐唉,从前你多筋巴多精瘦呀,现在可好啦,你比以前硬朗多啦。”梁老又详细询问了她们的生活情况。另一个老大娘说:“唉!俺姐,天天吃细粮、喝鸡蛋,要不可活不到今天哟。姐呀,现在的日子比当年的地主还好啊!”我听着村民和梁老的这些对话,心中无比感慨。我想,革命先烈如有知的话,在九泉之下也是无比慰籍的。在村支部书记的引导下,经老人们指点,我们找到了当年峄山支队部住过的房子,又走到村西来到支队长孙伯龙烈士和十九位烈士战斗牺牲的地方。只见路旁芳草萋萋,朵朵野花点缀其中,真是草卉似有情,晚春绿野秀,青山埋忠骨,红菲染尘埃。那朵朵野花不正是革命烈士滴滴殷红的热血吗?!
我们要走了,村民把梁老送了一程又一程,相约梁老以后再多来毛楼看一看。汽车已走出很远了,乡亲们还是不断地招手致意,我们被这恋恋不舍的告别场面感动了,梁老也很激动,转过头去向后看着,直到车子走远。
汽车过涧头集由万年闸驰上运河大堤,在堤上我们停留了一下,为纪念这难忘的运河区之行,为梁老在运河湾的一支小船边拍了纪念照。而后我们漫步在运河堤上,浏览这暮春的运河,只见不太宽的水面上帆樯移动,轮机拖船满载着货物划开平静的水域,泛起一道道涟漪。运河两岸郁郁葱葱的护堤绿化林,如同两条绿绸,紧紧地护裹着这永不停息的银流。我告诉梁老:现在的运河已成为一条融运输、抗洪、灌溉、旅游、生活多种功能于一体的经济大动脉时,她说:“是啊!古老的大运河又焕发了勃勃生机……”她念起了去年她返里时写的一首《满江红》的末句:“愿同承大业建山河,还先烈。”
附记:本文作者郭明泉现任中共枣庄市委党史办公室征集科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