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孟良崮战役是国共内战期间,陈毅、粟裕指挥华东野战军在沂蒙山区进行的一次大规模运动战和阵地战相结合的重大战役。中国人民解放军华东野战军取得了战役的胜利,国民党军整编第74师被完全消灭。这一战役,开创了在敌重兵密集并进的态势下,从敌阵线中央割歼其进攻主力的范例,是打破国民党军对山东解放区重点进攻和转变华东战局的关键一战,被陈毅誉为"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
1947年国民党来势汹汹向山东大举进攻,其中有国民党的两个王牌师(整编74师、11师),我们9纵25师按照上级命令不停的调动部队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4月底至五月初在蒙阴县、沂水县、沂南县等地来回穿插寻找战机,为了吸引敌74师进入包围圈,9纵25师和敌人打了三次,刚开始74师并不上当,直到第三次才开始沉不住气了,开始向我们反攻。9纵开始向垛庄后撤,敌人一路紧追不放,而后9纵又向孟良崮上撤退以达到诱敌74师上孟良崮的战略意图。我们25师按照首长部署从孟良崮北坡撤到了坦埠北的阻击位置,这时我们已经完成了对敌74师的包围。
大概是5月13日左右骄横不可一世的敌74师从孟良崮上向下反扑,这时消灭敌74师的最佳时机到来了,震惊中外的孟良崮战役正式拉开了序幕…我们将反扑的敌人又打回山上去,顺势展开了猛烈的进攻。
孟良崮北坡下面有一块很大的开阔地,当时我所在的9纵25师73团必须要经过这片开阔地向孟良崮进攻,我部面对的全是美式装备的敌精锐74师,火力非常猛烈,造成了部队一些伤亡。我们迅速通过接近孟良崮,到达山底时一道东西走向的山梁拦住了我们进攻的路线,必须翻过这道山梁才能接近孟良崮。当我们刚翻过山梁时就被敌人的无数挺轻重机枪和直射炮打得抬不起头来,敌人的炮弹连续几发打在我的身边也炸出一个深坑,就在我想跳进去隐蔽的时候,我们班战士聂良友先一步跳了进去,敌人又一发炮弹打了进去,聂良友同志当即壮烈牺牲。
我当时已经是共产党员,同时也是班里的战斗组长,我大喊:"班长快通过,不然我们在这里光挨打!"班长说走,我们拼了命向孟良崮山下能隐蔽的位置冲去。隐蔽好后全班统计人数,牺牲了四位战友(聂良友,老赵以及湖南人老蒋,广东人小黄)。班长刘忠心是山东文登人,副班长宋孔广是山东威海人,加上我也是山东掖县人,全班一共就我们三位党员,就分成三个战斗小组各领一组。经过短暂的休整,继续向孟良崮进攻,进攻…我们充分利用山石,坑洼等天然地形向孟良崮前进,行进途中我和孙守经的战斗位置暴露在敌人的射击视线下,副班长宋孔广大喊:"小栾,那个地方要挨打快离开。"我随着喊声跳了出来,同时敌人一发炮弹打了过来炸伤了孙守经,我解下绑腿扔了过去把他拉到了安全位置,拿出救急包给他包扎了一下,豆大的汗珠从孙守经脸上流下,包扎好后让他在原地等待担架,我们继续向孟良崮进攻。这时天上敌人的一架飞机开始空投物资,都落在我们的阵地上,打开一看馍头大饼啥都有,国民党送吃的来了。
攻打孟良崮的第二天夜间,排长王凤奎叫我去找连长报告部队伤亡很大,弹药也打完了急需补充。于是摸黑去找并没有找到连长,黑暗中有点亮光也是敌人炮弹爆炸的闪光。正在焦急的时候我碰到了林副营长(25师73团1营),我赶紧向他报告了情况,副营长让我带上一班战士,在补充弹药后我背上弹药在黑暗中向我们班的位置靠近。找到班长后我立刻把背上来的弹药分发了一下,然后我们趁着天黑又开始向孟良崮前进。打到后半夜时排长王凤奎和班长刘忠心先后腿部负伤,副班长眼睛也被弹片击伤,我带上来的一个班也陆续的倒在敌人的枪口之下。由于敌人武器先进弹药充足火力疯狂猛烈,造成部队大量伤亡。我们3排一共只剩下四名能够战斗的战士了,当时我问八班副周叶学你们班还有几个人,周说就剩我一个了,我说咱们还有四个人一块打吧,周叶学(山东文登人)说好,我们又组成了一个战斗小组继续向孟良崮进攻。
天快亮了,战斗更激烈了,在我们五个人向上进攻时在一条小山沟里发现了一个敌人用石块垒成的掩体,也不知道里面有几个敌人,不管那么多了先打下来。我连续扔了三个手榴弹,里面的敌人开始用冲锋枪向我射击(听声音好像是美国汤姆式),我左肩突然感觉被重重的击了一拳,左手不会动了,右手一摸满手是血,我说挂彩了,周叶学见状赶紧给我进行了包扎并叫我下战场。我说我是共产党员轻伤不下火线,周说好样的咱们继续打。我们端起枪又向敌掩体冲去,这时左臂又中一枪整个左手彻底无法动弹了,周叶学用绷带将我整条手臂固定在了身体上,喘口气,继续向敌人投掷手榴弹。周叶学用冲锋枪掩护我一手提枪带着小王、小马(山东人)向敌人冲锋,冲了有十几步我和小马都被敌人打倒,这时周叶学跳起来用冲锋枪扫射消灭了掩体里的敌人,回过头来救我和小马,发现小马已经牺牲了。我的右小腿被打了个大洞骨头露在外面,此时已经没有急救包了,只能用绑腿当绷带简单的包扎了一下,背着我往山下走。
周叶学身体瘦小背我非常吃力,这时从下面上来一个战友姓夏(山东栖霞人)说你背不动,我吃饭了有劲我来背,因为他年龄大我们都叫他老夏(具体名字不详)。老夏背着我就走,他身上的汗水和我的血水混在一起,我们到了敌人的一道封锁线,我对老夏说封锁线停下来隐蔽,他说不能停,你流血太多要赶紧送下去。就这样老夏继续背着我拼命的往山下跑,一排子弹打过来,老夏向前扑倒把我扔了出去,我趴在地上抬头一看老夏双目怒睁,肠子也流出来了,我拼命的叫老夏,可是他已经没有半点反应了,老夏同志为了保护我的生命献出了他自己宝贵的生命,光荣牺牲在这片热土上。周叶学对我大喊:快爬过去,爬过去…我拼尽全身所有的力气爬过敌人的封锁线,因流血过多我开始进入昏迷状态。
过了有一会有人过来问我是不是三连的,我点点头说是,他把我扛在肩上冒着敌人疯狂的子弹救了下去,卫生员给我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和包扎,接着我被担架队抬着转移了。我醒过来后也不知道在哪里?只看见一个大院子里面全是伤员,我身上打着吊水瓶,有人过来说给我手术,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有人来给我喂了一碗面汤,我问这是啥时候了,那人说5月17号(天已经黑了),这时距我英勇的华野全歼敌整编74师并击毙张灵甫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到了5月18号我被送到临朐县一个山村里面的鲁中平民医院养伤,就躺在铺着麦草的地铺上。住了半个月后感觉腿上的伤口痒得难以忍受,医生把绷带和夹板打开一看伤口里面全都是蛆虫,用红色药水(高锰酸钾)消毒后重新包扎。在那个缺医少药的艰苦革命战争年代,我和无数战士一样就是凭着坚强的意志这样挺过来的!
6月的中下旬医院突然接到上级通知,所有医护人员和伤员要全部向东转移(此时应该是南麻战役才结束)。重伤员由担架抬着,轻点的自己跟着队伍,医院给我安排了一位女护士(赵传玲)帮助我,怎么办?我一条腿怎么跑,只有自己想办法,死都不离开部队,我让赵传玲把我的左手臂和左腿都绑上挂在脖子上,右手拄着树枝当拐杖。就这样赵传玲扶着我向东转移,一口气走出了四十里,伤口痛得难以忍受,饿得眼也花了。原地休息的时候,赵传玲找到老乡家买了几个鸡蛋煮了给我吃,吃了鸡蛋后这才有了力气继续上路。
在我们的身后传来了敌人的枪声,赵传玲问我要是敌人追上了咋办,我说你有手榴弹吗?她说有两颗,我说咱们是八路军我还是共产党员绝不能当俘虏,敌人追上了就和他们同归于尽。小赵说痛不痛,我说不知道痛(其实我也不知道痛不痛,但此时伤口很痛),小赵点点头说:"好,听你的!"
这一天我吃了五个鸡蛋,一条腿一只手跑了60里,除了伤口的疼痛难忍,浑身已经是精疲力尽。晚上我们到了一个村庄休息,换药时发现愈合的伤口又烂开了流着血水。第二天天刚亮又开始向东转移,没走出多远在青州的南边碰到了担架队,就把我抬着送过黄河,到了真正的后方。
伤好后我仍然继续参加战斗直到解放全中国,以及后来那场伟大的立国之战——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到了暮年遥想当年的峥嵘岁月依然激动不已,这是自己一生中最为辉煌和难忘的记忆,英雄的孟良崮是我经常魂牵梦绕的地方,忘不了牺牲的战友,也忘不了沂蒙山区的人民,没有他们的支持,这场战役打不胜。"最后一口粮做军粮,最后一块布做军装,最后一个儿子送战场",这种诞生于革命战争年代的"爱党爱军、开拓奋进、艰苦创业、无私奉献"沂蒙精神,已成为我们党和国家的宝贵精神财富。
孟良崮战役
一九四七年五月——陈毅
孟良崮上鬼神号,七十四师无地逃。
信号飞飞星乱眼,照明处处火如潮。
刀丛扑去争山顶,血雨飘来湿战袍。
喜见贼师精锐尽,我军个个是英豪。
我军个个是英豪,反动王牌哪得逃。
暴戾蒋朝嗟命蹇,凄凉美帝怨心劳。
华东战局看神变,陕北军机运妙韬。
更喜雨来催麦熟,成功日近乐陶陶。
在孟良崮战役中牺牲的革命烈士永垂不朽!
注:在孟良崮战役中打中左肩的子弹于1982年5月经南京军区政治部李宝奇主任安排在徐州九七医院取出,这颗弹头在我身体内整整35年,右小腿的弹片还有很多至今无法取出。
作者简历:栾绍本,山东掖县(今山东莱州)人,1928年出生,1946年参加八路军胶东5师13团1营,1947年元月入党。历任战士、通讯员、警卫员、排长、连长,1959年转业任科长,1985年离休。参加了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三合山战役,济南战役,淮海战役,渡江战役,解放上海,抗美援朝。1953年参加了天安门检阅,六级战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