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抗战的岁月里(口述 /王际鲁 整理/ 王贵生 )

老贵 发表于2018-07-28 16:43:04

        日寇入侵是我国历史上的一次大劫难,抗日战争是我们民族的一次空前的总动员,每一个人都面临着历史的选择。当时,我还是一个幼稚的仅有一定正义感的爱国青年,是抗日战争决定了我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人生选择。所幸的是,在我探求救国救民道路的青年时代,及时地得到了有关同志的引导和党组织的教育,在抗日战争那些艰难的岁月里,我又得到家乡人民以及无数战友的无私支持,所有这些,都是我能克服艰难险阻,不断坚定信念,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重要保证。

一、踏上革命道路

        我出生在中国现代史上最动荡不安的年代里。我对小时候的记忆,大多与新旧军闽混战,以及兵灾、匪祸、天灾联系在一起。我父亲是个旧式的封建家长,在我十三岁那年,他就因病去世了。家庭重担一下就落在母亲和我身上,我只得辍学回家。

        我的家乡阳谷县地处京汉、津浦两大铁路中间,又是鲁西南公路干线的中间站之一,自古就是兵家必经之地。直一皖、直—奉战争,国民革命军北伐,后又有阎一冯之战,都经过我们这一地区。不管谁到了,都是强调战争的需要,派粮、派款、派夫、派大车。我家的一头牛、一头驴就是被过往的军队硬抢走的。政局混乱必然又带来匪祸猖獗,我父生前就曾被土匪绑架过一次,幸而逃了回来。我们村北几里远的地方,就曾是土匪出没,经常拦路抢劫的地方。 

        鲁西历来都是山东省的贫困地区之一,阳谷县也不例外,主要的灾害是盐碱,沙洼。沙地的收益很小,碱地里有的甚至连草都不长。洼地占的面积最大,最害怕的是水涝,雨水多了水排不出去,有的年头连小麦也种不下去。另外,蝗灾、旱灾也接连不断。旱灾差不多三两年就发生一次,蝗灾一般又伴随旱灾而来。 

        动乱的岁月,从小就在我心里埋下了不-平的种子,但我阶级觉悟的真正觉醒,那还是在芦沟桥炮声响了之后。  

        1937年7月7日,抗日战争爆发,由于国民党政府奉行不抵抗政策,没几个月,济南、德州沦陷,到秋末,我们在家就听到了隆隆的炮声。

        最可恨的是,还没见到日本人的影子,除聊城地区专员范筑先外,国民党大小官员一下就跑的没有影了。老百姓骂他们:“枪响五十里,炮响一百一。”我们村就在公路边,整天看见向后跑的军队和官员,凡有点良心的中国人都在心里诅咒他们。当官的一跑,老百姓还能不跟着乱?一时间,拖儿带女, 拉牛牵驴,投东奔西,一幅兵荒马乱的景象。就在这时,范筑先派的政训队开来了,我们村也住进了两个队员。政训队是属于国民党内特务队一类的一个组织,专门吸收青年知识分子参加,其中有许多是国民党左派分子,也有我党党员。抗战爆发后,国民党右派分子跑光了,但左派分子、我党进步人物以及积极要求抗战的热血青年留下来了,在国家沦亡的危急关头,他们聚集到国民党著名抗日将领范筑先先生麾下,被派往广大农村,开展发动群众,宣传抗战的工作。

        住进我们村的两个队员,一个叫宋熙铭,一个叫夏春荣。从他们那里,我初步认识到了抗战必胜,日寇必败的道理。跟他们在一起,我第一次学会了《义勇军进行曲》,《工农兵学商、一起来救亡》等革命歌曲。

        我最早接触的共产党员要算李志琛,王筱湖几个了,李志琛原是教员,就在我们村小学里教书,我们有过很多交往。1933年后,我们村小学被区公所占用了,这时王筱湖也来到了我们村,当时他是区公所的雇员。在交往的过程中,他们都有意识地跟我谈些反帝爱国的道理。通过李志琛、王筱湖,我又认识了杨承萱等其它一些党员。有一次,杨承萱到区里开会,晚上到我家借宿,跟我挤在一条坑上。在促膝谈心中,他给我讲起了共产主义的道理,跟我讲起了共产党的组织、性质。当然,我们的交谈仍离不开抗战这个大前提,他谈到抗战的领导权问题,认为只有共产党才能领导抗战,而国民党表面抗战,实际是消极逃跑;又举例说国民党请了希特勒的军事顾问,他们代表大地主、大资本家的利益,与日本鬼子实际是一致的……这以后,我们的交往更密切了。通过一段时间的考察,杨承萱问我愿不愿意参加共产党,我同意了。杨承萱将我的要求向组织进行了汇报。

        1939年9月,在我们村寨外的场院里,陈振河(党员)通知我,说组织已批准了我的要求,同意我加入共产党,并向我宣读了入党誓言。誓言共有六条,直到今天也没忘。

        1,严守党的秘密;2、遵守党的纪律:3、无论在战场上还是敌人的法庭上,都要有百折不挠的战斗精神;4、学习马列主义;5、遵守党章党纲;6、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

二、革命力量的发展壮大

        39年底,日本人占了阳谷城后,紧接着就把魔爪伸向农村,在青杨里修起了第一个据点,距我们石佛村仅七华里。这时,党组织动员我出来参加工作,几经考虑,我下了决心,这年冬天离开了家,由区长王筱湖任命我为石佛乡抗日乡政府乡长。

        我刚当乡长时还有个固定的工作地点,在白庄,后又迁到刘窑,之后不久就开始到处打游击了。1940年3月份敌人把据点修到我们村了。随着敌人的武装进剿,形势日益恶化。共产党领导下的抗日民主政府被迫转入地下,进入了一个极其艰苦的创业时期。

        当时最大的困难还在于群众没有真正地发动起来,许多人存在着糊涂思想,有的人甚至说:“管他谁来当权,谁来给谁纳粮就完了。”发动群众,宣传抗战,开辟抗战局面,是我们抗战初期最重要的任务之一。我们工作的第一步是逐步建立完善了各级抗日民主政府,在敌人的大炮刺刀底下行使抗日政府的各种权力。其中首要的任务就是征粮征款,筹集抗日经费。结合这项工作的进行,我们同时又走乡串寨,深入发动群众,在各阶层人士中分别建立各类抗日群众组织(如农会、妇救会等),通过宣传,使抗战必胜,当亡国奴可耻的道理不断深入人心。随着日寇侵略的深入,广大群众亲眼目睹了日本帝国主义的残暴罪行,我党抗日救亡的主张很快就在群众的心里扎下了根。随着群众动员起来,在我党的领导下,一条抗日民主统一战线逐步建立起来,抗日救亡的斗争出现了新局面,但是,面对武装到牙齿的战争机器——日本帝国主义及其走狗,仅仅依靠政治斗争是不行的,没有革命的武装,我们的工作变得非常被动,活动只能在夜间进行,有时与敌小股武装遭遇我们也要吃他们的大亏。这种被动挨打的状况直接影响到抗日革命力量的生存和发展。大约是在1940年的7、8月间,我们就接到县委指示:组织起来,武装起来,建立自己的地方抗日游击队伍。

        根据上级指示,我们石佛乡与邻近的郭店屯乡协同行动,动员当地地方力量,共同组织一支游击队。建立武装的关键,一是人,二是枪。当时老百姓,特别是大户人家,往往都买得有看家护院的枪支,以前国民党时期民团的枪支,大多也流落到了民间,回到乡里,我们首先召集各村村长开会,然后又由村长召集闾长,最后召集有枪的人家开会,动员各家各户把枪献出来。当时的口号是:抗日救国,匹夫有贵,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有枪出枪。除了大讲抗日救国的道理,我们又结合东北沦陷的事实,给群众指出亡国奴生活的悲惨,指出先有国后有家,国保不住家就根本保不住的利害关系,同时我们还给群众详细地分析利弊:现在把枪献出来那算是支援抗战,我们现在借你们的枪,抗战胜利后再还给大家:要是现在不肯拿出来,日本人来了也会用枪逼着你们交枪,如果那时再交就是资敌,就是当汉奸。在全国上下一致抗日的形势推动下,我们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仅一、二十天就把枪收起来了。结果我们石佛乡收了三、四十,郭店屯乡(乡长杨承萱)也收了三、四十,我们合在一起共筹集到七、八十支枪。

        在广大人民的大力支持下,我们的工作开展得非常顺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莸们的队伍就组织起来了。当时有枪七、八十支,因此也就召了七,八十个新兵,县长姚修文亲自交给我一枚公章,上级将我们这支队伍命名为“阳谷县第二游击大队”。

        抗日武装力量的出现,犹如在抗日救国的战线上树起了一面旗帜,它对面临亡国奴命运的广大人民是一个极大的鼓舞。我们的力量虽然很弱小,还不足以与敌人作正面冲突,但它活跃在敌人的心脏里,是广大人民坚定抗战信念,争取抗战胜利的希望和主心骨。而对出卖良心,投靠日寇汉奸的狗腿子,它又是一股强大的威慑力量,它曾有效地打击了敌人的气焰,保障了我党各项政策的实施。

        游击队成立初期,由郭店屯乡乡长杨承萱和我带领,过后不久,上级派了有经验的同志来任大队长和教导员,从这以后,我们这支队伍就如虎添翼,逐步走向了正规化。   

        到了第二年初,为了发展壮大抗日主力,充实抗战第一线,上级决定我们这支初具规模的游击队升级,并入主力部队去。我们游击队战士的军事素质虽然还差,但政治觉悟却相当高,队伍升级后没有一个战士因思家恋土、贪生怕死而逃亡。

         41年的春节前,送走了参军的部队,我和杨承萱仍然各自回到乡里。春节过后,县长徐翼找我到了县里,说原三区现划为两个区,成立八区,由杨承萱任区长,我任副区长,并指示我们再把区队组织起来。回去找到承萱后,我们又马不停蹄地开始了筹备工作。

        区队是我们第二次组织起来的队伍,这一次我们虽然有了一些经验,但条件却不能与上一次相比。主要是枪,这次我们是从县大队领来了二、三十支土造枪,有些还是需要修理才能用的破枪。带着这些枪,我们又组织了一支二、三十人的区队。在我党的领导下,我们的抗日革命力量与敌人展开了顽强的持久战,并不时给敌人以各种打击。4O年的“七.七’纪念日前,区里召集我们开会,会上区长王莜湖传达了上级指示,我们一定要抓一个汉奸,要用他的头来祭奠死难烈士,纪念“七.七”。任务布置下来后,就有老百姓来向我们报告,有个姓庞的伪乡长溜回家里去住了。这天晚上,区队悄悄将姓庞的家围了起来,抓住了庞。“七.七”纪念日那天,我们在宋堤口、辛集附近召开了宣判大会。会上,我生平第一次宣读了死刑判决书,将那个伪乡长枪毙了。

        42年5月,我从八区调到了六区,记得有一次,我和一个同志一起悄悄在冯楼一个老乡家里借宿,正好碰上两个汉奸到村里来派粮派款.开始他们大吃大喝,横蛮得了不得,后来竟打到我们借宿处,被我们打跑了。43年8月我在七区时,双庙苏有一个伪副乡长坏得透顶。当时敌人向各村派粮派款,村里往往用消极抵抗的办法来对付他们,城里的敌人鞭长莫及,往往也无可奈何。但那个伪乡长却心狠手辣,他派人把村长抓到据点里关了起来。哪村的粮款交不够,就把那村的村长吊起来严刑毒打,一直到粮款交够为止。各村村长回村时都是找人抬回来的。当地老百姓无不咬牙切齿,各村村长也向我们哭诉,纷纷要求我们除掉这个铁杆汉奸。经研究,我们一致认为这个家伙的确是罪大恶极,非杀不可,于是研究了打伏击的计划。这一年的8月15前,我们得到了可靠情报,这个狗汉奸要押着大车,往区公所周那里村送节札,于是我们派了一个班在公路边埋伏,用刺刀把他杀了。老百姓听了无不拍手叫好,顽固的汉奸也都吓得胆战心惊。

        正义的事业是不可战胜的,在强大的政治攻势和军事打击下,我党领导下的抗日力量日益壮大,我们逐渐在聊、阳、阿交界处开创出抗日根据地。到42年的时候,我们的力量发展了,经验丰富了,敌伪内部也发生了动摇,气焰收敛了不少。  

三、革命战争的艰苦性和残酷性

        战争是残酷的,流血牺牲随时威胁着每一个人,尤其是在敌强我弱的环境里,对于每个投身抗战的人都是一场极其艰苦的考验。在这场考验中,贪生怕死当然不行,追名逐利、钻营谋私也决没有市场。在白色恐怖的环境里,每一个革命者都要面临生离死别、家破人亡的严峻考验,从战争走过来的幸存者,大多都是经受了一个个考验,闯过一道道难关挺过来的。挺得住的,就能走向胜利、迎来解放。挺不住的就垮下去了,有的当了逃兵,有的甚至变节走上了革命的对立面。

        我常反省自己的一生,在残酷的战争环境里我能幸存下来,始终保持敌情观念,从不放松警惕性大概要算我多次躲过死亡威胁的一个重要原因。打游击的时候,碰上环境紧张,我们往往化整为零分散行动。那个时候,我很少是在一个村里住一个整晚的。白天就在庄稼地里趴着,晚上找个安全的人家倒下就睡,但几个小时后又得赶紧转移,换另一个地方再找个人家住下。这种高度机动的游击生活,使我躲过了许多次十分危险的搜捕。

        43年的7、8月间,我钻到刘庙我的通信员刘庆湘的家里住下了,他的家在阳谷县很有名望,相对来说是比较安全的。一点钟,突然我就觉得气氛不对,决定马上转移。当时他们全家都极力挽留我,我心里虽感谢他们的好意,但仍警告自己不能麻痹大意,执意告辞离开了。天明时我到了阿城。那天,阿城正好是赶集,听到来赶集的老乡说,昨天晚上,大概就在三,四点钟时,刘庙、刘辅,庄户三个村都叫敌人围了,刘庆湘的家也被敌人搜了个遍。

        还有一次,我转到孙庄我的姑姑家里住下了。鸡叫头追后,我翻身起来又出门转移了。出村几里地到了宋井,又找了一户人家住了下来。第二天就听说,我前脚走,后脚院子就叫敌人包围了,估计就是村里的汉奸狗腿给敌人报了信,不过什么也没给敌人捞着。

        对于一个革命者,战争还不仅仅意味着个人牺牲,自己的家庭亲人也都跟着受连累,敌人奈何不了我们,往往就拿我们的亲人出气,在家里的妻儿老小身上进行报复。34年的7月间,我们的部队在公路上打了一次埋伏,伏击汉奸伪乡长何超,结果打死了他的警卫员,缴了何超的枪,但何超这小予仗着地理熟悉溜了。何超一口咬定是我带人打他的伏击,扬言要对我进行报复,结果就对我的家庭下了毒手。那时,我的家已被敌人毁了,全家寄宿在孙庄我姑姑家里。何超就是本地人,这些情况当然瞒不过他。在他挨伏击的第二天中午,他就派人把我的母亲抓到石佛据点里去了。抓我母亲的目的,当然就是为了抓到我,但我母亲在据点里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拒不回答敌人的问题。那时,我当然不能自投虎口,我们谁都清楚,落到敌人的手里,如果不当叛徒就别想活着回来,不仅自己的命要搭上,就连老母亲也不一定能救出来。三天后,据点里有人带消息出来说,我母亲已虚弱得不行了,让家里想办法,后来是我兄弟进了据点把我母亲顶替回来的。在我母亲身上没捞到油水,何超更是恼羞成怒,我兄弟一进据点,敌人就对他用上了大刑,坐老虎凳,灌辣椒水一套全搬出来了,据点外老远就能听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等把人折磨得不成样子,实在捞不到什么东西后,据点里才通知我们家里交赎金换人。那一次我们家里变卖了大部分土地,最后把人抬回来了。这以后,组织上就安排我将全家迁到六区石狮子村住下,一家人抛家舍业,一直到阳谷解放。我兄弟伤养好后就参加了革命,在县大队工作,后因汉奸告密牺牲了。

原载《黔东南党史通讯》1991年第2期(王贵生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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