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战争一开始,忠惠同志在鄄城五区任副区长。一九四八年初,冀鲁豫边区整党后,忠惠同志从鄄城五区调到我们十区任区长。那时他才二十一岁。三个月后又提为区政委(即后来的区委书记)。
一九四六年冬,蒋介石挑起全面内战,疯狂向冀鲁豫边区大举进攻,到处是刀光剑影。 在这艰苦的环境里,忠惠同志总是和群众在一 起,同甘苦,共命运,坚持打游击,与国民党地主还乡团展开针锋相对的斗争,保护人民群众的利益。白天忠惠同志藏在老百姓家里,夜间出来工作。后来敌人实行“篦子”政策,挨家接 户地进行大搜查,抓县、区、村干部和共产党 员。有的地方挖地三尺抓共产党,环境十分恶 劣,干部在群众家里呆不下去了。忠惠曾对我 说:“越是艰苦,越不能离开群众,只要党员和干部在群众中,他们就有了希望。”没有地方躲藏,我们在群众的带助下,在村外坟地里垒了一个假坟,白天睡在棺材里,只留一个缝隙呼吸空气。在假坟里只能吃干粮,不能多喝水,要 想法减少大小便嘛。夜间就出来发动群众,了 解敌情,对付还乡团,打击国民党小股敌人。
一九四八年夏,冀鲁豫边区连续下了几天暴雨,黄河水猛张,我们大半个区成了 一片汪洋,老百姓的房子被淹没了、塌了,群众在水中渡日,一片悲惨景象。区、村干部集中主要精力抗洪枪险,抢救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忠惠同志冒着雨,摇着一艘小木船,到各村布置抗洪抢 险工作。我和他在一只船上,哪里有困难,他就出现在那里,和群众一起扛土包、搬门板、加固河堤。他经常到黄河堤上查探险情,不分白天黑夜都和群众一样,泡在水里,饭也頋不上吃, 觉也頋不上睡。一个星期过去了,十区段的黄河大堤算保住了,水中的老百姓被救起来了, 接着又组织边区军民投入生产救灾,受到了县委表扬。一个多星期的苦战,忠惠瘦了,眼睛凹下去了。群众见到忠惠都亲切地说:“仪政委为俺们操碎了心,人都变了样”。
一九四九年一月中旬,淮海战役刚结束,为将革命进行到底,老根据地要支援新解放区。从三月份起,冀鲁豫边区从上到下各鈒领导至一般工作人员,全部一分为二,留一半坚持老区工作,另一半身体好、思想过硬的同志,准各南下解放全中国。这个时候,内部思想一时比较混乱,通过一段学习教育,大多数同志 都踊跃报名南下。后经组织批枇准,南下的同志由赵徤民、申云甫同志组织学习,留下的同志集中在菏泽地区学习。地委改为中队,县委改为区队,区委改为班,一个班有十多个同志,这就是为新区配备的一套领导班子,当时只说解 放南方,没有说西进。我们在二中队,也叫二地 委,我们的班长是忠惠同志。就在动员南下的 时候,我与忠惠在晁八寨结婚。那时婚礼很简单,把两个人被子合在一起,举行个仪式,向同志们宣布一下这件事,连瓜子、糖都没有,就这样了结了终身大事。
一九四九年四月,冀鲁豫边区党政军干部,随二野战军南下。当时战争争紧张,敌人飞机不断轰炸,女同志随大部队行走很不方便,组织上又暫时把我们留下来。在原来的单位继续工作,听候命令。到了七月份,女同志组织成一支队伍离开根据地往南走,日夜赶路,八月一日到达江西上饶。那时和忠惠一个班的有姬守义、李守纪、王文才等同志。我们班在江西铅山县发动群众,刚建立起基层政权,上级又部署解放大西南的任务,把江西移交第四野战军。当时听说到四川,大家思想上没有大的波动,都说四川是“天府之国”!后来说到贵州,同志们思想就复杂了,大多不愿来貴州。说贵州穷,山大,少数民族多,个别的领导同志思想上也有动摇。忠惠同志听党的话,动员一开始他就作准备。我们班上的通讯员小杨和武委会主任吴XX听说到贵州,他们怕吃苦,也功我不走。一天下午,吴XX叮唬我:“巧云,贵州去不得,千万去不得,那是蛮人地方,山大气候不好,去了就回不来,你跟班长说说,我们一起回老家吧!”当时我好歹没有说。夜深了,忠惠开会回来,我作为班里的一个成员,把吴X X的话与忠惠谈了。忠惠反问我:“你的看法是啥? ”我说:“你到哪里我都和你在一起。”因为我知道他的革命意志是坚定的。他说:“不对,应该说党叫到哪里,就到哪里。一个共产党员,党需要我们的时候,不与党一条心,还叫什么共产党员?解放大西南,进军贵州,是党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只能服从分配。”他还说天亮了找这两个同志谈话。第二天早晨起来,我一推开门,就 看见门口放着两支短枪,我以为是敌人搞恐吓,把我吓了一跳。连忙喊忠惠:“门口有枪”。他从床上翻身爬起来,把两支枪拣起来,掂了掂,好长时间没有说话,脸阴沉沉的。他认出这是吴XX和通讯员用的枪,他们被困难吓跑了。我说:“少两个逃兵有啥关系,照样进贵州。“他内疚说:“不能这样说。我作为班长,工作没有做好,应该向也织检讨。”从这以后,他一天到晚更忙了,经常找同志们谈话,还要去县里开会,又要发动群众,很晚才能休息。我劝他注意身休,重要任务还在后头,他总是说:“没有啥。”有一天下午,我和忠惠到大哥住处去玩,正好碰到我们村的一个干部李知音,他 在江西找了一个对象,在闲谈中流露出怕苦不想西进。这时我大哥和忠惠就帮助他,千革命不能半途而废。忠惠对李知音说:“开初参加革 命也是艰苦的,不光生活上苦,还有还乡团,有中央军,抓到就杀头。我们在党的教育下,不是挺过来了吗?现在有部队前面打着走,我们去作地方工作,无非开始苦一点罢了。”出发时,李知音勉强跟部队走了一段,到了南昌,人多队伍混杂,他就溜回铅山去了。忠惠根据班里的情况,开班会的时候,经常用上饶集中營革命烈士英勇就义的大无畏精神,教育班上的同志。又用通俗的道理跟大家讲:“我们是老根据地出来的人,受党的教育早,懂得革命道理多。 不要给老家人丟脸,多数同志都能挺得过,我们有什么理由后退呢?”
经过组织学习,思想动员,整顿队伍,统一了认识,大家都能服从党的调动。
一九四九年九月初,我们从江西铅山出发,走了五十天才到贵阳。郓城、鄄城的同志分到桐梓,我们又从贵阳到桐梓。忠惠分到高桥区工作,任高桥区委书记,鲁平同志任副书记兼区长(因在官仓被土匪打伤住院没有到职)。
桐梓刚解放,社会秩序很混乱,土匪猖鞭—时,不断抢人劫物,骚扰新生的政权。各区正进行清匪反霸,北方来的女同志很少,就没有分到各个区,集中在城关区工作。
一九五0年七月中旬,桐梓县境内,表面上似很平静,大股土匪肃清了,一般土匪悔过自新,社会秩序趋于安定。在城区集中工作的女同志,陆续续分到各区开展妇女工作。我于八月初到高桥区作妇女工作。
八月前,解放军一三九团的一个连,原在高桥区剿匪,后转到花秋区去了,高桥显得空虚。伪政权的职员,表面归顺,暗地里很不老实。原高桥区的伪区长叶树椿,暗地里与土匪勾结,指挥土匪攻打我区公所。悔过自新的匪众不明真象,听从敌人的盅惑,又重新当土匪,一时又匪情四起。
这一年高桥的庄稼长得特别好,人民群众 都兴高采烈。八月八日吃过早饭后,忠惠说,他要到桥头保(那时没有建立村,利同原建制仍叫保)开会。我问他:”你一个人去? ”他说:"有老周和区里两个战士。”老周是部队转业来区当公安员的。我又问:“开什么会? ”忠惠说:“成立农协小組“我对他讲:”要小心点,土匪又多 起来了,人家吼叫要打区公所哩。”忠惠满不在乎地回答:“怕什么,土匪见了我还喊仪政委 呢。“我知道他的脾气,工作起来,个人安危全都不頋。我一再叮嘱他注意安全,并悄悄地问忠惠:“晚上回来吗?”他开反笑地说:“我不回 来土匪不把你吓死了嘛! ”我也不甘示弱地说:“俺又不是老鼠胆子子,几个毛毛土匪就害怕?” 他收拾一下,把新发的灰衣服穿在身上,五个人全付武装装朝桥头走去了。
他们走了,我也到河对门学校开妇女会, 动员妇女们组织起来,翻身闹革命。会议结束,太阳已经偏西了,我到区里(当时区公所在一个破祠堂里)没有看到忠惠回来。隔一会,我到山岗上去看,连续看了五六次,也没有见人影。
天渐渐黑了。
这夜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我壮着胆子去山岗上看,他们五个人回来没有。由于土匪猖獗为了防止土匪袭击,天一黑区队的人都上了碉楼,碉楼上有一挺轻机枪,十来支步枪。忠惠没有回来,我悬着的心多是放不下,更没有心思睡觉,不断把头伸出窗外,看着外面动静。半夜过了,忠惠他们还没有 回来,一晚上土匪也没有来打区公所,我感到 有些异常。
天刚刚亮,我听到有人轻轻地敲碉楼门, 区队的人都在呼呼睡大觉,我警惕地看了一 下周围,没有人,又听到敲门。
我问:“哪个?”
来人说:“快开门,仪政委被打死了。”我没有听完,哇的一声哭起耒。这噩耗,顿使我感到 天昏地旋,倒在地上。真是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一个十七岁的女人经受不了这意外 的打击。群众帮我们一起把忠惠和另一个牺牲 的同志抬回来,停放放在区公所进门的走廊上。区里其余几个主要负責人不在,通往县里的电话被土匪割断,只得派人送信到县里。我就一 个人守在忠惠旁边两天两夜,区里其他人准备应付土匪的攻击。四面的山上又不断打枪,这时我一点也不怕,心想,真的土匪来了,我就和他们拼了。横下一条心,生和忠惠一起干革命,死了也和忠惠一起到九泉。
万恶的土匪惨无人道。忠惠去开会时,穿 了 一身新灰衣服(是他参加革命后发的一套唯一的“洋布衣服”),一双新胶鞋。他牺牲后,土匪将他的衣服、鞋子全部脱走了,只剩一条裤衩都被鲜血浸透了,这种惨状目不忍睹。我作为妻子,怀着极大的悲痛,为他擦干身上的血 迹,把一套旧军装给他穿上,买了黄绢和家乡 带来的粗布被单,给忠惠裹上。在一旁围观的 妇女群众,一边为我帮忙,也一边哭泣,放声喊 “仪政委”。忠惠在高桥区九个乡,和群众关系都很好,一些在场的男群众也黯然泪下。
两天后县里接到信,公安局长王正扬、县政府秘书王朴斋几个同志,冲破土匪重重封锁 來到高桥。买了棺木,开了追悼会,把忠惠安葬在他生前为之战斗,而又献出生命的高桥。到会的三四百人,把区公所塞得满满的,没有一个不流泪的。
后来我听老周(与忠惠一起去开会的一个干部,负伤逃出来了 )说上午到桥头,本来可以马上开会,群众趁天时好,正在忙扯豆子, 一直到下午开会,开完会往高桥走天已经黑 了,边走边摆龙门阵,没有想到有暗藏的土匪。 走到恩滩前面不远处,发现有人在竹林里打枪。忠惠大喊卧倒。此时四山都响起枪声,知道被土匪包围了。忠惠带头往外冲,土匪几十支枪朝他打,结果头部中弹数处牺牲;另一个战士也牺牲了,还有一个战士被土匪抓走。老周往河里跳,腿被打伤,逃到老家躲藏才免遭土匪毒手。
忠惠虽然牺牲了,可他不畏艰险、不怕牺牲的革命精神却在后人中发扬光大。忠惠永远活在桐梓高桥区人民心中。
——原文刊登于《桐梓解放》一书和《鄄城文史资料》第六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