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桃换旧符的元旦,古城临沂的人们能饮上清清的蒙山泉水,实在是得益于市当政者张守业、乔延春君等,委派荣强、方祥、克荣等负责人上阵指挥,力引玉泉,急民众所需,投巨资兴建了百里引水工程。用此清水煮茗,品之,荼香水甘沁人心脾。我品甘水新茗,突然思之,此水由岸堤水库汇集聚存,为蒙山脉气,久饮定会收到健体养性之功。
《周易》载:“山下有泉曰蒙。”蒙山,古时因泉众多而得名。60年代初,岸堤大水库建成,波光浩淼,碧水数十里,游者睹之无不感叹万千,“高峡出平湖”,人间壮举。面对此浩浩荡荡,气势非凡的岸堤水库万顷碧波,每饮从此库中引入古城的蒙山脉气,就会使人不由得想起建成这一宏伟工程的主策者人民公仆——薛亭。
薛亭身材伟岸,长方脸,宽额浓眉,鼻正口方,双目炯炯,声瓮而力强。风华正茂之年,曾任中共莒南县委书记。当时我在莒南县工作,年少好为文,曾在石泉湖村小住,有感于这村人们治山治水的业绩,写得几篇小文见诸报端。薛公读后,请县委办公室主任张秀坤君约我共议山水林田综合治理大策。接张君通知,我倍感诚惶诚恐。薛公当时已是深孚众望、业 绩卓著的县委领导人,威严刚毅而沉稳多思,给人一个威严、稳重、可敬的强烈印象,是我辈青年学子心目中学习的楷模。
在简朴的县委小会议室里,薛公握住我的手,称赞了我写的几篇小文章后,说:“五月东风刮干海, 麦前要旱,石泉湖是山地,怎样抗旱保收?”我说,不要紧,那水库三库连环,百分之八十的地都能浇上水,比起别的山村来,有战胜旱灾的优势。他沉静地思考了一阵,又说:“你对石泉湖水库的作用有何看法?”我不加思索地回答:“好啊,社员们称它为龙潭,山有水而民皆富! ”张君插话说:“小郭同志以石泉湖水库为素材写了首叙事诗发表在《大众日报》 上。”薛公说:“我也读到了,意境不错。”他目光闪动,爽朗地大笑后,回到主题上说:“古人云:‘水者 地之血气,如脉筋之流通也。’我们沂蒙山区山岭地居多,要高产稳产,使全民皆富,我们居于领导地位的人,就要认识到土是根,水是本,把这根和本抓起来。所以,我们要把建水库山地水浇的典型抓好,这是发展山区经济的好经验,要推广。”张君是位书卷气颇浓的领导人,他含笑插话:“眼中形势胸中策。薛亭同志认为抓山水林田综合治理,改变生产条件,迅速发展经济,就要从水和土上抓起。抓土,我们有了厉家寨建‘三合一’梯田的经验,抓水要用石泉湖水库的效益说服全县干部群众,在全县掀起水利建设高潮”。我附合鼓掌。薛公又深思良久曰:“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好经验就应总结推广。荣光同志,你对石泉湖村建水库,促进山区经济全面发展的情况熟悉,可否为县委写份建水库的经验和水库促进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的文章?”我应诺。后把两篇文章报上,同时寄给《农业知识》杂志,两文同时发表。他当时还吩咐我说:“今秋可能旱,荣光同志,你还回石泉湖住下,协助支书李义丰搞好山地水浇,我们秋初去开全县山地水浇现场会,借此推动山区水利建设,争取三五年内实现全县多数山岭地旱涝保收、丰收!”
通过这次谈话,我认识到薛公高瞻远瞩的襟怀。他不像我辈青年学子,仅看到石泉湖水库的绿波及其引发的诗情画意,他正在举一子而推动全局。在他心中,正在萌发出一个撼世骇俗的大举措。
记得我在厉家寨驻点,薛公曾多次到厉家寨和全国劳模厉月举一起商谈,总结厉家寨治岭改土和推广农业新技术的工作经验。一次,我和厉月举陪他攀大山,登葡萄山,实地察看“三合一”梯田蓄水保肥的效果时,他曾说:“在搞好‘三合一’的同时,要植树造林,建果园,在土地埝上搞好植被,让水土不下山。我们只要拿出愚公移山的决心和勇气,拼命干几年,穷山恶水的现状就会改观,把我们县建成为花果乡和北国的江南。”厉月举在薛公离去后曾向我说:“薛亭这人虽长相威武,又是县委书记,却是个谦和可亲而又干劲十足的好干部。”是的,他不仅有智慧,有魄力,而且平易谦虚,和他在一起就会被他的热情、信念和平易近人的作风所感染,他的谈吐和举手投足无时不表现出他的人格魅力。领导人的人格魅力是号召力和楷模的力量综合,会使那么多的人心甘情愿地追随他,共同去实现美好的理想。
夏末的一天,薛公独自骑一辆半旧的自行车来到石泉湖,见到李义丰和我边擦汗边说:“到山上走走! ”李义丰见骄阳似火,担心薛公的身体,就说:“你歇一下喝点茶,我还要汇报工作哩! ”薛公含笑 说:“边走边谈,你不必担心太阳会晒坏我这条大汉! ”我们只好陪他去攀登虎山。途经那座后来被人们誉为“山东水库之母”的小水库大坝下,薛公蹲在泉边,捧水洗洗头脸,又饮了两捧泉水,咂咂嘴说: “好甜好凉爽的泉水。”李义丰说:“往年这个时候,俺村的人要到三里路外担水吃,有了这个水库,村里人都说,共产党有本领,把大海搬到山上来了。”薛公听后呵呵大笑,说:“对,咱们只要带领群众办实事办好事,就会为党争得荣誉,老百姓就会把‘共产党万岁’呼得更响,更发自内心。”他爬了阵山崖,深思一阵后又说:“义丰同志,咱们是党的干部,有了成绩不能骄傲,一辈子都要为老百姓办好事!”我 插话说:“这就很难了。”薛公审视我两眼,用深沉的声调说:“难,要克服,心系群众才不失为共产党人!”李义丰虽身居小山村,却是进过京、出过国的有识之士,他会意薛公的话,严肃地保证说:“薛亭同志你放心,我李义丰不会翘尾巴,人只要不骄傲,就会把肝肺肠子和群众的扒在一起。”薛公拍着李义丰的肩膀说:“好!你说得好!我那话是要求我们大家都要做到的。”
薛公在询问了石泉湖村农林牧因得水而迅速发展的情况后,突然挽住我的手臂说:“荣光同志,听说你不愿入党?”我注意到他说这话时,目中闪放出对我的深情关怀的光芒。我说:“去年冬,单位一位党支部委员曾找我谈话,提到填表入党的事,当时我颇为震惊,认为自己太年轻,品德上离共产党员的标准相距很远,曾说共产党员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而我太平凡太普通,现在不行啊! ”薛公听后呵呵大笑:“原来如此,你呀,书生气太重了点。也好,锻炼锻炼再主动提入党要求!”
尽管薛公顺便提到的事,我的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这股暖流几十年来在我胸中涌动,使我体验到“组织关怀”的浓烈亲情和力量。
登上虎山顶俯瞰扁山北诸峰和山下闪放粼粼波光的石泉湖水库,薛公沉思良久后,询问李义丰:“此水库可防秋旱吗?”李义丰信心十足地答:“水库蓄水三万多方,浇灌秋季作物农田和保种麦有十足的把握,俺村山岭最怕旱,有库水自流灌溉,年年皆能保丰收。”薛公颔首,又俯视扁山北峰下的山峪良久,指着右面山峪说:“在那两山之间筑大坝,建个蓄水数千万立方的水库,怎样?”李义丰兴奋地答:“好啊!不过,在那山左右峪各修一坝,搞个双库连环,水库长二十多里,流域面积大,蓄水多,可灌溉二十多万亩良田。”薛公又向东、北仔细观察一会后,说:“妙!只是要搬迁十多个村庄,淹去上万亩峪地呀!”李义丰说:“建成大水库,县城用水也就不用愁了。”“是啊,水库在北,居高临下,将来发展工业的用水也有了保证。我得做通县乡领导和群众的工作,再搞好测量设计,发动万人上阵,在全省率先建成较大的 水库。”薛公用他那深沉的语调打着有力的手势说。
李义丰和我见薛公欲下山亲自察看扁山双峪,就又陪他攀崖入涧,步行数十里前往。时值烈日当空,三人都汗流浃背,又腹中肌肠碌碌,薛公捧山涧水饮,说:“泉水当饭!”我们效仿薛公。薛公曰:“山、林、泉为食,为清酒,果腹否?醉否?”我答:“欧阳修为滁州牧,年仅三十有余,自称翁,薛公亦三十余岁,亦可称翁也。今同醉于山水林泉,为平生一乐也! ”李义丰说:“待双库建成,碧波荡漾,我当沽酒一饮,同醉山水。”薛公道:“最妙!”欧阳修建醉翁亭,在滁州琅琊山,成为名胜,想至此,我说:“库上可立碑建亭否?”薛公严肃曰:“不可,共产党人只能为人民鞠躬尽瘁,不可为己树碑立传! ”我听后灵魂震荡。时隔四十余年,薛公的话仍铿锵在耳,如警钟长鸣。
我去哈尔滨读书,寒假回莒南觅薛公足迹。时已任临沂地委副书记并兼郯城县委书记的薛公恰到虎园水库故地重游,我在屹立于两山之间的大坝上见到他,他笑指山峪曰:“见碧波数十里否?”尽管峪中尚是一条小溪,但我从薛公充满喜悦的目光中看出了他的壮阔的襟怀和抱负!我答薛公:“啊,山略中真有碧波涌动,山林美景入画图了!”薛公说:“石泉湖水库的建成带动、引发出百库千塘。古人诗曰:‘世间泉石本无价,那更天然落景中。’我们不仅要赏山林美景,更要想到为人民兴利除害!”此时,莒南县委书记严立乾、办公室主任张秀坤在旁,立乾兄告诉我,莒南县委领导人决心遵照薛公治山治水大志,团结党委全体成员,广泛发动群众,以愚公移山的精神,在莒南全县大搞山水林田综合治理,已建成数以百计的小水库小塘坝,并在薛公建议下,将筹建大中型的陡山水库、相邸水库等。我问:“薛公夙愿实现与否? ”他轻轻摇首目视远方山野不语。我从薛公的含蓄而又深沉的目光中,又一次领略了薛公奋斗无止境的共产党人的伟大风格。
记得那是1955年秋,县委在石泉湖召开千人参观山地水浇现场会时,他和厉月举走到我和李义丰开沟浇地的畦田,薛公问厉月举:“可否在大山左右建水库?”厉月举咂了下嘴说:“建,先建鹁鸽沟水库。” 当年我去厉家寨蹲点,厉月举率那些新愚公已把鹁鸽沟水库建成,后又建成了大山水库!
薛公后任临沂地委副书记、书记,他仍爬山涉水去追求共产党人奋斗不息的目标——那就是积极领导和组织群众发展经济,走强国富民之路。在他和其他领导人决策和发动下,那个后被称为“云蒙湖”的大型岸堤水库、沂水跋山水库、苍山会宝岭水库、莒南的陡山水库、日照的西湖水库等相继建成,一改沂蒙山区历史上缺水的面貌,谱写出一曲曲动人心弦的 “新愚公之歌”和“大米新传”,造福后人。1965年,临沂地区被列为全国农业先进地区,受到党中央、国务院的表彰,沂蒙山区曾一度被誉为“北国江南”。
今日饮着从岸堤水库引来的清洌泉水,怎能不思念他,那个为沂蒙山区父老乡亲鞠躬尽瘁的中共好党员、人民的好干部薛亭同志。对我们来说,他是一只在云际飞翔的雄鹰,是傲立于我们心头的高崮!他是一位可亲、可敬的好领导,是一位劳而不怨、甘为人民的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诚党员。
今日是1997年清明,重祭薛公,思绪万千。前人走了,后人理当继承前人遗志,为完成革命前辈未竟的事业而奋斗。当我临死的时候,也能说一声,把青春和生命如薛公一样,献给了祖国和人民,献给人类最美好、最壮丽的共产主义,那我也就达到了所追求的至高境界了。
(本文作者曾任临沂地区出版办公室副编审、山 糸文艺出版社頋问、临沂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等职,系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