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七年国民党重点进攻山东,二月一日,鲁南战役开始,二月二十日莱芜战役开始,二月二十一日,国民党新编十一师进犯泗水县城。敌军压境,我中共苗馆区委机关奉命由苗馆南迁西故安村办公,泗河以北的星村、辛安庄、大崇义、黄沟、北家汪、辛庄一带暂划归新组建的泗北工委。因敌情逐渐险恶,三月十六日,接县委急令,我和区委书记宋怀富同志烧毁了区委携带的全部文件和档案资料,以防落入敌人之手。三月二十日,苗馆区委又由西故安转移到南部山区安驾峪村。
三月二十三日,根据中共泗水县委指示,我苗馆区委在安驾峪小学集中了全区党员、干部、军烈荣工家属、民主进步人士、小学教员和民兵约五百余人,在此星夜进行整编,由此兵分三路:第一路由区委书记宋怀富、区情报站长乔森、区公安助理员贺传聚三人带领富有战斗经验的区村委员骨干约七十余人,就地坚持敌后斗争,要求不离区县。第二路由区武装部长李炳学、区宣传委员陈秉功、区优救助理员李凤珍、区武装部参谋刘传景四人,带领身强力壮又有战斗经验的区村党员干部和民兵约一百五十余人,赴卞桥区南部山区石门庄集合待命,随军支前。第三路由区长刘昭福、区各救会长王致祥、区民政助理员张秉全、财粮助理员牛克潭、区政府文书张冠英五人带领下余的三百多人,经御驾道向东北九女关方向撤退。
三月二十四日,国民党新编十一师沿滋临公路疯狂东进,搜索营由曲阜南辛向东沿南部山区孙徐、安德、汉舒、王家口、小仲家庄一线向东北突进,为敌大部队沿滋临公路东进沂蒙山区打先锋。就在这天凌晨,驻小仲家庄的张庄区政府遭敌搜索营袭击,在区长魏经文同志带领下安全突围。侥幸的是,苗馆区北撤家属队三百余人路过北陈村,只比敌十一师搜索营提前了一个半小时,得以免遭袭击,不然的话,后果就可想而知了。当北撤家属队到达御驾道吃早饭时,混进我家属队的特务忘图乘混乱时刻杀害刘昭福,被警卫员小刘当场捉住,就地处决。后查明该特务是苗馆区西李家庄人,是国民党派进的暗杀团成员。在战争环境里,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事件,必须采用严厉的手段。
我苗馆区武工队,在县委书记章嘉乐、县武装部长曹济舟两位领导的率领下,坚决执行了中央军委和毛主席提出的“诱敌深入,不计一城一地之得失,不惜打破个人之坛坛罐罐,集中我军之优势兵力,歼灭敌人之有生力量”的战略方针。我们的具体做法是:第一,侦察敌人的部队番号、兵力人数、武器装备、活动范围,及时报告上级。第二,乘敌不备,出其不意地打击袭扰敌人,牵制敌人兵力,打乱敌人的部署。第三,严厉镇压罪恶多端的地主还乡团、保长和反坏分子。我们采取的办法是,事先选准对象,夜里将其牵到十字路口枪毙,再将白天写好的布告用几块大石头压在尸体上面,第二天行路人看到,很快就传遍各村。基本群众无不拍手称快,坏人却胆战心惊,收到了杀一儆百的效果。第四,深入群众,安定民心,揭露敌人的反动宣传。特别是做好支前人员和撤出人员的家属安定工作,解除家属的思想顾虑,让家属知道,我县区武工队没有离开过本地,我们时刻在保护着他们。
我们以黄土崖、安驾峪、刘家庄、松山等村为依托,和敌人进行着针锋相对的斗争,时而集中打击小股敌人,时而分散镇压反坏分子,挖掉敌人的耳目,搞得敌人懵头转向,日夜不安。
二、滋临公路大破袭
一九四七年五月七日夜,根据军分区的部署,为阻击国民党新五军、新编十一师东进沂蒙增援七十四师张灵甫部,从苗馆南部山区和张庄区连夜调集了未撤出的区村干部和民兵民夫约三千余人,在县区武工队的护卫下,对滋临公路苗馆至历山一段进行了大破袭,扒路、拆桥、锯电杆、割电线、埋地雷,并沿公路两侧张贴“打到南京去,活捉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标语,散发“我军必胜,蒋军必败”的传单。
破袭大队分成若干小队,以小队为单位分段包干,并严格规定当夜凌晨三时以前一定完成任务,以小队为单位撤退。从大队到小队均有武装保护。这一行动,有效地阻碍了敌军东进,牵制了敌人兵力,打乱了敌人的部署,有力地支授了孟良崮战役。
在返回途中,张庄区部分民夫在天齐庙后河遇上了敌人,狡猾的敌人不理睬民夫,怕打草惊蛇,从天齐庙村西,沿大厂村北部山坡,向西南圣公山猛进,妄图包围泗水县委驻地巩家峪、张庄区委驻地黄家峪两地。清晨五时许,我县委书记章嘉乐、武装部长曹济舟、张庄区委书记王明章率县区武工队在八抬轿山峰同敌人短兵相接,展开了激烈的战斗。因敌众我寡,我军伺机转移,张庄区委宣传干部宋传金同志壮烈牺牲,张本合同志负伤。
三、虎口脱险
在滋临公路大破袭中,我苗馆区武工队配合尼山军分区侦察排六人,一行共十一人,负责苗馆至黄阴集一段的掩护任务。五月七日下午三时许,我掩护组从张庄区八抬轿出发,越过庙子岭,翻过椿树口山,到达安驾峪村,从山里找来了村干部李庆长和刘××(两人都是党员),询问了北部敌情,稍事休息,又北去小王家庄、黑石村北高岗上谛听着公路上的动静。一直等到八日凌晨三时半,破袭任务完成,各小队开始返回,我们才离开高地,返回途中,我们十一人又高兴又觉得很累,到了安驾峪河东刘家小场院屋时,大家要在小屋里休息一下,谁知身子一躺,都睡着了。天明,全村狗叫声惊醒了我们,刚坐起来,就听到小屋东边的小山路上兵器叮当声、马蹄声、骡子驼炮的摩擦声交织在一起。高参谋说:“外面有敌人行军,大家要沉住气,做好战斗准备,千万不要出去!”每个人都紧握手中枪,等待高参谋的命令。半小时后,敌人走过去了,宋指导员说:“我们怎么办?”高参谋说:“乔诸葛(同志们送我的绰号)是当地人,熟悉这里的地形,先说说看。”我说:“敌人已经离开公路五天了,为什么突然南进,是敌人的回马枪吧!看来攻击的目标是圣公山区县委驻地。北面是敌占区,我们不能去,东面是普救山,恐怕已被敌人占领,只有西南部是小谷朵山、查山、三定眼山,山连山有回旋的余地,可以向西南方向突围。好在我们熟悉地形。”高参谋和宋指导员两人说:“就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出屋后很快跨过小河插进南门外的菜园里停下来,窥视四周敌情。看到村西也有一路敌人,正向南山椿树口走去,象一条黑长蛇似的。高参谋说:“不要惊慌,待敌人走过去再说。”敌过后,村里的狗叫声也小了,我们跳出菜地,向西南小骨朵山小路走去。
我们走到小骨朵山北面小路上停下来,十一人紧紧围在一起,宋指导员说:“我们开个紧急党小组会。今天我们被敌人四面包围了,要想从敌群中冲出去,一要沉着,二要勇敢机智。我提议选高参谋作指挥,他有丰富的斗争经验。”大家一致同意。高参谋说:“面临大敌,我就不推辞了。”接着对我说:“你在我前面带路,小王是广西人,紧跟在我后面,宋指导员压后阵。对付敌人(指答话)是我的,要随机应变,走一步看一步。”宋指导员说:“我们十一人都是共产党员,要有牺牲的思想准备。”我说:“就是剩下一个人,也要和敌人拼到底。”大家齐声说:“宁愿战死,也不能当敌人的俘虏。”高参谋又说:“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枪。今天是处在敌人包围之中,要重在沉着,贵在勇敢。敌人是怕死的,敌人也是个人嘛!”
开完党小组会,我们沿着东鲸山下的小路,向西南鸡窝村大摇大摆地走去。走近鸡窝村北头,就看见三个敌人哨兵,高参谋径直向敌人哨兵走去,我们紧跟在后面。敌哨兵首先问我们是什么人,高参谋大笑一声说:“你们是怎么搞的?大白天还认错了人吗?”说着便快步上去掏出一包香烟,递给三位敌人哨兵吸着。当时,高参谋六人,有三人是特工人员打扮,头戴大礼帽,身穿长褂,另三人穿的是国民党灰色军服,我苗馆区五人穿的也都是便衣,所以敌人哨兵把我们当成了自己人。再加上小王用广西话说“我不会吃烟”,敌人哨兵疑心顾消,对小王说:“我们是老乡呀?”小王说:“就是嘛!”高参谋说:“我们有紧急任务,先走啦。”按照规定计划,直向西南三定眼山冲去。到达山顶时,大家要喘口气,高参谋拿出望远镜,看到东面查山顶上敌人的钢盔和刺刀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东南三岔河以南庙子岭上有敌人马匹,西南罗汉洞山峰上有敌人走来走去,山南面朱家庄周围未发现异常情况,西南东西独角一带正常,西鲸山上未发现敌情,三定眼山西部刘家庄内无人影。高参谋说:“往西,从什么地方下山?”我说:“就从这里下山,你们跟着我走就是。”顺刘家庄南山,直插东西独角村。
走进东独角村东头,看到大街上有敌人忙着捉老百姓的鸡,吓得鸡群咯咯地乱飞乱叫,抢老百姓的衣物吃食,全村不少妇女哭,小孩子喊叫。我们看在眼里,恨在心里,真想扣动扳机扫射穷凶极恶的敌人。高参谋看出了大家的情绪,小声说:“快走!”我们只好忍着,快步向西走去,有时和敌人走个对面,也不理睬。对我们的“不礼貌”国民党军也无暇顾及。走到西独角大街上,同样见到很多敌人,围着杀老百姓的猪,老百姓家家关门闭户,街上空无一人。
我们走到俭家庄东岭上,看见十多个敌人在放流动哨。高参谋这次来个先发制人,紧走几步,走到敌人跟前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敌哨兵回答“待命”,高参谋从怀里掏出一包香烟分给敌哨兵,敌人都围上来讨香烟吸,并问高参谋到哪里去,高参谋向老寨山方向一呶嘴,小王说:“我们先走了。”我们放慢了步子奔安山寺西山走去。到了老寨山后窝村时,未见到一个人,宋指挥员说:“还未跳出敌人的包围圈子,继续向老寨山西坡行进。”这时看见从西北刘家寨方向来了一伙人,穿着便衣。高参谋说:“大概是还乡团趁机抢东西来的,同志们作好战斗准备,打它个措手不及!”大家立即振奋起来了,越走越近,十几米距离,高参谋认准是还乡团,便举起两把匣枪“叭!叭!叭!”连发三枪,侦察员的半自动冲锋枪发疯似地射向敌人,当场击毙四人。后面的敌人见势不妙,边还击边向西北逃窜。我们总算出了一口气。
敌人逃跑了,我们掉头向南,沿老寨山西坡山路,向安德村挺进。在越过安德后河时,我觉得右腿下部非常沉重,裹腿里粘糊糊的,一看,原来是右腿下部负了伤,血已同裹腿带凝结在一起了。高参谋和宋指导员问我怎么样,我说:“没什么,只穿破肉皮,没伤骨头。”我们进安德村西门时,有几个轧碾的妇女看到我们就跑。我们告诉她们是自己人,有一位妇女埋怨说:“你们穿这样的衣服,我们认为是还乡团呢,可把我们吓坏了!”从安德到过驾峪吃早饭时,我觉得伤口非常疼痛,便从一位老大娘家找来了腊油,先用温水把伤口洗干净,再涂上腊油包扎好,立时觉得疼痛减轻多了。(我这次负伤的事,从未写入我的档案材料,一九五七年在中共上海市提蓝桥区委工作时,谈到小腿因负伤每逢雨季就疼的事,区组织部长沈堃同志感叹地说:“象你这样的老同志是不多的。”)大家吃饭时,脸上都露出了笑容,三天来,总算吃一顿饱饭。大家算了下,四个小时的突围,经过了苗馆、张庄、孙徐三个区的边区,翻过了大小五个山头,行程七十余华里,同敌人“交锋”过三次。除了我负伤,十位同志都安然无恙,大家笑着说:“我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
吃过饭,为了尽快与县委取得联系,我们便一路急行,从过驾峪翻过马头山,又经过黑山后大李家庄、邢家庄、黑山沟、蒲峪河,于下午四时许,到达石泉庄,见到了县委书记章嘉乐、武装部长曹济舟、张庄区委书记王明章三位领导同志。从他们口中得知,就在我们迂回至东西独角时,他们在八抬轿山峰,和敌人进行了短兵相接的激烈战斗。幸亏曹济舟同志熟悉圣公山周围的地形,才得以安全突围。
四、孟良崮战役祝捷大会
一九四七年五月十三日至十六日,华东人民解放军全歼国民党“五大主力”之一的整编七十四师张灵甫部,共歼敌三万二千余人。二十日,泗水县区武装集结在张庄区大青界岭,隆重庆祝孟良崮战役的伟大胜利。鲁南一地委民运部长纪华同志,泗水县委书记章嘉乐、杜牧,县长王敬明,县武装部长曹济舟等领导出席了大会。纪华同志说:“孟良崮战役的伟大胜利,给国民党重点进攻山东以沉重打击,也是我人民解放军即将转入大反攻的信号……”通过这次庆祝大会,全县人民和县区武装人员群情振奋,斗志昂扬。
五、北撤序曲
一九四七年六月三日清晨,我父亲和乔鹏两人,从二十余华里远的罗汉沟,翻过八抬轿、崛子山、柴禾山,急呼呼地来到了我武工队驻地石泉庄,告诉我们卞桥、苗馆一带的敌人正在向我驻地进攻的情况。王、宋两位指导员听后立即派人给县委送信,同时在石泉庄西场里集合区武工队,马上向县委驻地桃花岗转移。父亲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说少则三个月,最多不过六个月。我安慰父亲不要怜惜家中的坛坛罐罐,要向东南方向,没有国民党的地方逃难。我父亲说:“家中老小十多口人,向哪里逃呢?”我说:“现在是打运动战,我们实行口袋战术,先把敌人引进来再打,孟良崮、莱芜、泰安都是用这个办法歼灭敌人的。我们的撤退是暂时的,很快就会回来的。”父亲听了也笑了。话音刚落,东面楼山一带响起了激烈的枪炮声,县委又来急令,要我们马上转移,留两人做联络。枪声过后,由东岭走来一百余人,是平邑县委书记穆森、县长马健、县委组织部长刘砥石三位领导带领的平邑县区武装,在东部白石庄一带同敌人小接触打了一仗,转移过来的。穆政委说:“敌人距我们只有三华里了,赶快撤!”我对父亲又安慰一番,洒泪分手了。
上午十时许,县委机关干部和张庄、苗馆两区区村党员干部二百余人,在桃花岗集中后转移至苗家庄。
六月四日上午,原计划由地委书记兼军分区政委杨士法同志来黄家庄作形势报告,大家正高兴地忙着打扫整理会场,约十时许,接上级急令,原会议取消,要立即到邹县田黄区上马庄集合待命。下午三时,要连级以上干部,跑步到老牛拉车山前申沟集合,听军区首长讲话。这时我苗馆、张庄区武工队宋怀富、孟广玖、贺传聚三人奉命到后五村组织北撤尖兵连。
六月五日,苗馆和张庄两区武工队在章嘉乐、曹济舟、王明章三位领导的带领下,从黄家庄到达田黄区申沟村,听取了鲁南军区司令员张光中,第一军分区司令员周志刚,第一地委书记兼一军分区政委杨士法等首长的重要讲话。张光中司令说:“国民党纠集了三十多个团兵力,分数路进攻,妄图合击消灭我鲁南武装。为了避敌锋芒,保存革命力量,经研究决定,采取战略转移,冲出敌人的包围,配合主力到敌人后方去扰袭敌人。我们打的是运动战,敌进攻,我转移。要大踏步地撤退,正是为了待机大踏步地前进。同志们要打破地方观念,要丢掉个人的坛坛罐罐,胜利不在一城一地。大敌当前,要轻装前进,只要转移出去就是胜利。将来我们还要靠这批革命力量开展鲁南的工作。这次战略转移,是有组织有领导的,兵分四路:第一路湖西,第二路苍山,第三路泗北,第四路蒙山。要求每班护送新四军伤病员一人,只准安全到达目的地,不准丢掉一人。要服从命令听指挥,严守军纪。”张司令还要求说:“要求护送部队,要坚决完成护送干部的重任。”
第一军分区司令周志刚说:“这次战略转移,是在敌人的包围中采取的应急措施,今天夜里一定要突围出去,要进行一百二十余华里的急行军。在行军途中,不准掉队,不准喧哗,不准照手电,不准抽烟。大家放心,前有尖兵连,后有护卫队,军区派有部队护送到达目的地。”第一军分区政委杨士法说:“这次战略转移,是鲁南军区为保护干部采取的积极办法,要求每一个同志在行军途中要互相关心,同心协力,到达目的地。我们离不开鲁南人民,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首长的讲话,鼓舞了战士的心,团结战斗的情绪更加高涨了。
六、迂回北上
听了首长的动员后,每个战士都热血沸腾,斗志高昂,跑步返回田黄区上马庄东河滩集合点,按班进行轻装,每人不超过十八斤重(包括枪械子弹衣物米袋),多余的东西坚决清掉。我泗水县编为一营,曹济舟任营长,章嘉乐任政委。六月五日下午五时半,在上马庄整队出发。我泗北一路,护送部队是第一军分区独立营和十五团二连,负责人是第一军分区政治部主任纪华同志。这一路是由泗水、曲阜、邹县、平邑四县部分县区武装组成。从上马庄向北沿一条大沙河经夫子洞、庠场、后五村,向西走到南辛以东地区,又回头走向泗水西岩店、西乔家村。在过北临泗村时,全村狗叫声震耳,这时天已拂晓。我尖兵连在穿过大泉庄时,敌保公所先向我军开了枪,首长一声令下,十分钟摧毁了这个该死的保公所,俘获了全部人员,当场放走了保丁五人,带走保长王立东和两名保副。
我泗水县区武装是走在最后的一个营,到达大张家庄时,是早晨五时半左右,一夜的急行军又累又饿又渴。先头部队抢先占领轲辘崮山峰制高点,做好战斗准备。当时筹粮非常困难,因为有的村干在前方随军支前,有的村干已带家属队转移后方,在家未撤出的村干怕还乡团抓人,藏在北山里。先到的部队已经吃上了早饭,我们后到的常无饭可吃,事务长发给每人一块斤把重的花生饼,硬得像石头一样。我在街上向群众做宣传时,无意中碰上了分手八个月的亲密战友尹国兴同志。尹是一九四六年十月在苗馆区武装部任参谋时,带新兵升级任第一军区十五团二连连长的,他是苗馆区西故安村人,是一位革命意志坚强、作战勇敢、带兵有方、富有指挥作战能力的英雄连长,由他来担任护卫,更增加了我们的安全感。
七、轲辘崮阻击
六日清晨八时许,天空来了两架敌机,在大张庄上空盘旋侦察后,向西南兖州方向飞去,接着,中册、柘沟、泗城、曲阜、兖州五路之敌扑向轲辘崮山脚下的鹅窝村,形成一个大的包围圈。敌人先用炮乱轰,接着在轻重机枪的掩护下,向我阵地猛烈攻击。我军从山脚下到山顶,部署了三道防线,凭借有利地形,抗击敌军。我军居高临下,沉着机智,用手炮弹、轻重机枪和手榴弹击退敌人一次又一次的攻击。激战至中午,我军主动放弃了第一道防线,撤至第二道防线。因为第二道防线地形险要,更有利于杀伤敌人,同时诱使敌军进入我第一道防线,被我埋设的地雷炸得嚎叫。午后,敌人的火力逐渐减弱,持续至下午四时半停止。在这次阻击战中,我轻伤四人,毙伤敌三十六人(根据战后敌人从鹅窝和东王坟庄摘去老百姓的门板证实),因山上无水,我军打坏一挺水压机枪,手榴弹已打光,手炮弹也剩下不多了。战斗结束后,在后山处决了大泉庄保长王立东,教育释放了两名保副,部队集中大云寺,稍作休整,继续转移。
八、关山度若飞
当晚七时许,我泗水县区武装从大云寺出发北进。曹部长率尖兵连打先锋,县委书记章嘉乐和马达两同志在中间,泗水县公安局长胡杰和苗馆、张庄两区武工队排在最后面。前面走小步,我们最后的就得跑步才能跟得上,否则就是掉队。这天夜里,绕了一百二十余华里的一个大圈子,于七日凌晨到达了扳倒井。进村后即加强戒备,严密封锁。早晨吃的是山芋煮豇豆饭,又香又甜。三天以来,总算吃了一顿饱饭。
饭后,县委指示,要张庄区武工队派一个五至七人的精干武装战斗组,当夜插回泗水原地,坚持敌后斗争,联络未撤出的区村干部,侦察敌情,镇压罪恶多端的反坏分子,保护群众,安定人心,为县区武装返回原地做好群众基础工作。王明章同志同我慎重研究后,决定派区民政助理员侯方谦同志完成这一艰巨重任。侯方谦同志,新泰县楼德人,荣誉军人,带过兵,有对敌斗争经验,勇敢坚定并在张庄区汉舒一带有较好的群众基础。当夜,侯带了五人回到卞桥区南陈村,(因队员小袁是南陈村人)后又转至汉舒一带。在敌人眼皮底下一直紧持到我县区武装打回来,很快接上了头,并为我返回先头部队提供了打击敌人,保护群众,开辟工作的重要情报。(侯方谦同志南下后任上海市公安局行政处处长。一九九二年七月因病逝世。)
傍晚,正在集合队伍时,西山了望哨连发三枪,紧接着南山上的敌人毫无目标地向扳倒井四周乱射一阵。曹部长率尖兵连抢占了扳倒井东北的小山头,我军北撤三华里,大队集合后又开始了长途急行军。在小坝堰下,我张庄区武工队员张本合同志,拾到逃兵丢弃的一支半自动汤姆式冲锋枪,高兴得不得了。夜里行军又闷又热,渴得人受不了。跨过小河时,我伸手舀起了一茶缸水,一饮而下,觉得有两个又滑又圆的东西顺口喝了下去。当时很纳闷,究竟是什么东西呢?边走边想,恍然大悟,原来是白天小羊拉的羊屎蛋子,自己不禁哑然失笑。这样的事,在战争年代里是不足为奇的。为迷惑敌人,还要时而向东,时而向西,转来转去,走了一个整夜。当时我两个大腿都长了脓泡疥疮,走起路来,磨擦得又疼又痒。急行军在后面得拼命似地追,掉队就意味着牺牲。
八日凌晨,到达山小庄,我尖兵连立即封锁了村庄,大队人马在山沟里隐蔽休息。这天没搞到饭,喝的是山水,吃的是在大张家庄发的那块花生饼。章政委的那匹马放在山沟里吃草,警卫员李成文同志说:“马比我们还享福呢!”这天总算在山沟里睡了个好觉。下午四时,洪山煤矿一带响了一阵子枪声,我们没有理睬它。五时整队出发,翻过了五女关,下了一阵小雨,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在穿过青驼寺山下时,山顶上敌人灯光一亮一亮的,不断向山下打冷枪。这时前面走的太快,我们一下了掉了队,大家心急如火。后边上来的队伍越来越多,王明章同志也赶上来了,我和他商量决定,原地休息,千万不能离开路线,否则前面派人回来联络,找不到人就麻烦了。十分钟后,前面派人回来了,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九日凌晨,到达新泰龙庭,在这个村平安无事地休息了一天。该村人户多,是个大村子,我方设有兵站。在此补充了米袋子,每人还领到一双布鞋。我原来的那双布鞋已经脱底,在鹅窝村上山时就扔掉了,脚上穿的这双鞋子小,挤得两脚生疼,真受罪!现在穿上这双合适的鞋子轻松了许多。当时我想,一个战士,光有好的武器,好的体质还不行,在那种特定环境里,还要有一双合适的鞋子,否则,两条腿赛过敌人的汽车轮子那就不可思议了。
九日下午,在龙庭集合出发,向沂源县大张庄转移。十一日白天行军途中,我们与杜牧带领的武工队走到一起了。他们是早一天离开泗水的,在此相遇,大家都高兴得跳了起来。这天下午六时许,安全到达大张庄。因此地过路军队较多,敌机不断来这里空袭,所以村里人白天都进山洞,晚上很晚才回家做饭吃。我们只好分散到东面山里几户人家住了一宿。大张庄靠公路,不能久停,第二天又转移至沂源县狗刨泉。
从六月五日到十二日,经过八昼夜的战斗急行军,翻山越岭,行程千里,总算跳出了敌人的包围圈子,这真是“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呀!
六月十六日,鲁南军区司令员张光中向新华社记者发表谈话,张司令说:“鲁南军民采取了‘敌进我退,敌集中我分散’的灵活方式,坚持了敌后游击战争,执行了‘箝制蒋匪军,配合主力作战,扫荡伪顽’三大军事任务,共箝制敌军三十五个团,两个月来,毙、伤、俘敌军六千余人。”
九、兵分三路
六月十七日,泗水县区武装由狗刨泉转移至沂源县李家河西村,进行了为期八天的思想和组织整顿工作。六月二十四日,根据上级指示,接受新的战斗任务,由此兵分三路,第一路由县委书记杜牧率领,随华野六纵南下,参加解放费县城战役;第二路由县公安局长胡杰率领,插入新泰和宁阳边境,待机打回泗北地区,就地坚持敌后斗争;第三路由县委书记章嘉乐率新四军伤病员及县区武装病号体弱者九十余人,在鲁中地区坚持游击战争。当时由卞桥区副区长张立志任连长,我任连政治指导员。那两路随军南下后,我连也向小水转移。途中,遇到泗水县四月份北撤的村干和民兵二十余人。这些同志因家属没有北撤,不愿过胶济路北上,便擅自离开家属队,一心想回鲁南老家,不料在鲁中受阻,正进退两难。我们做了大量的说服工作,收容了他们。我们这支队伍,虽然人数不多,但思想状况复杂:如新四军伤员,他们急于赴黄河北就医休养,武工队家属在黄河北的,也一心想着去黄河北探望亲人;家属在鲁南的,想早日打回鲁南老家;患病的县区干部想早日到后方医病等等,不一而足。这就要做大量耐心细致的说服工作。敌人又进攻鲁中山区,我护送连自小水东转安丘县。有一天深夜遭特务袭击,敌人的手榴弹投到我住家院里,我们奋起还击,敌人溃逃。第二天,接鲁中某军分区急令,又转移至临朐县巴家庄。转移途中,遇上了倾盆大雨,山洪暴发,当穿过一条大河时,水深齐肩,我们只好手拉手强渡。伤病员是用马一个一个驮过河的。
十、强过胶济路
一九四七年七月一日,是伟大的中国共产党成立二十周年纪念日,这天,章政委召集了全体党员开会纪念。在纪念会上,成立了党总支部委员会,章嘉乐同志任党总支委员会书记,乔森任组织委员,陈照峰任宣传委员,张立志任军事委员,张奎任生活委员,总支委员会由五人组成。这时,我们的处境是非常困难的,要继续在鲁中打游击已不可能,回鲁南没有部队护送也不行,我们肩负着护送伤员的重任,经过认真讨论,最后决定,就是冒险,也要过胶济路,转移后方。巴家庄三面环山,东面是万丈深沟,地形十分险恶,不能久住,第二天整队出发,经过三天的急行军,到达了益都县的诸崖,在此休息两天,待机过路。当时,诸崖和辛店铁路站一带特务活动猖獗,我们连队对付小股还乡团还可以,如果遇上敌人保安团是很危险的,为此,我们与益都县地下武装交通队取得联系,请求他们派人护送我们过路。过路前,我们做了充分的思想动员和安全准备工作,要求大家团结一致,一切行动听指挥,做到不失掉一人一物,安全过路。章政委说:“我们从鲁南打到鲁中,历尽艰险,绝不能在渤海后方出事情”。白天有敌机空袭,只好夜间行动,章政委命令张连长打先锋,乔森断后,他和陈秘书在中间指挥,拉开距离,隐蔽前进。行军中出现了异乎寻常的寂静。益都县地下武装交通队将我们送至路北十五里处才返回。
过路后行至复兴镇一带,突遭特务袭击,被我尖兵排击溃,因在青纱帐包围中,我们既不了解敌情,又不熟悉当地环境,没有追击敌人。凌晨五时许,安全到达了柳桥镇,受到鲁南行署后方办事处蓝处长的热情接待和安慰。大家情不自禁地流出了热泪。在此休息一天,借此机会,我特地去看望了乔海秋同志的父亲乔修枚、曹济舟同志的父亲曹庆陆两位老人。第二天从柳桥转移至博兴县西北八里屯进行休整,章政委赴黄河北向华东支前委员会汇报工作。
十一、险渡黄河
八月二日,我连由八里屯顺公路直达黄河道旭渡口,准备在此渡河,因敌机昼夜封锁严密,北岸船只不能南渡靠岸,故又改道西行,至高清县清河镇渡口过河。为避敌白天空袭,我全连在清河镇南岸密林隐蔽一天。四日晚十时许,黄河北岸三只小木船驶到南岸码头。这天夜里在清河镇渡口等船的约五百余人,我们是第一批登上船的。当船行驶靠近北岸时,敌机从东向西投下两颗照明弹向西飞去。下船后向商河县店子行去,在店子受到华东支前委员会首长万里同志的热情接待和安慰,先期到达的鲁南一地委组织部长崔北海同志和章嘉乐同志也和我们一一握手。
根据华东支前委员会的指示,新四军伤病员转华东后方医院就医,荣誉军人转华东荣军学校学习,章政委和陈照峰赴华东建国学校学习,张奎和孟广端赴华东建国分校学习,体弱有病的村干和民兵随家属队活动,身体强壮又有战斗经验的区村党员干部和民兵五十二人,由乔森、张立志两人带领,赴渤海行署支前司令部接受新的支前任务。
十二、后勤立功
八月八日,我们一行五十二人到达阳信县徐明甫家,接受渤海行署支前司令部交给的支前任务,由此兵分两路,我带三十六人,赴德州市接收和护送军备物资,张立志带十六人,赴羊角沟码头接收国际救济物资。我这一路由徐明甫家出发,日夜兼程赴德州市政府报到。在德州市政府受到市长董焕章、政委刘子民两位领导的热情接待。随即赴德州市北部索镇开始了接收和护送军用物资的工作。我三十六人团结战斗,从不顾敌机的空袭和个人安危,一次又一次地完成了接收和护送任务,确保了前方军需物资供应,我三十六人荣立了集体三等功,我个人也荣获二等功。我带着满身疥疮,除完成任务以外,还主动帮助当地军烈工属和支前人员家属收割玉米,深得群众的拥护。德州市长董焕章和政委刘子民两位领导对我鲁南支前人员关心备至,看到我们吃粮紧张,特派市战勤科孟同志送来二百斤粮票和北海币一百元作补给,我全体同志深为感激。
十三、回师泗南
十二月中旬,接华东支前委员会电令,要我迅速向德州市战勤科办理移交手续,赴惠民渤海行政公署支前司令部报到。在华东支前委员会,李人俊部长告知我们,马上随鲁中文工团转战鲁南。我全体同志都换上了新的棉军衣、新布鞋和袜子,还发给每人一个月的粮票、菜金和烤火费。
我们随鲁中文工团从辛店镇穿过胶济铁路,到达临朐县纸坊。事后,听一位军人联络员告诉我们,不是什么文工团,实际是华东军区司令员陈毅同志的护卫团,大家听了都高兴得跳了起来,后悔没有看看陈司令员,因为保护陈司令的一百六十多匹马队早就不见了。
从此,我们三十六人离开了部队,单独行动,一路经鲁中五井、三义店、悦庄、南麻、小水、李家河西、金星头、岸堤、孟良崮、垛庄、崖子等重镇到达平邑县上冶村,又到平邑县小桥找到了鲁南第一专员公署,向蔡放专员递交了我三十六人的党员组织介绍信和行政介绍信,蔡专员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十二月二十八日,在泗水县张庄区上焦坡村见到了县委书记何波、县长周航、县委宣传部长李键三位领导同志。历尽艰辛,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见到了亲人,同志们都激动得流下了热泪。
一九四八年元旦佳节,我们是跟着县委过的,自然是一个革命化的了。元旦过后,县委为适应对敌斗争形势,将张庄区东北部的上焦坡、杨园村、下焦坡、三岔河、罗汉沟、周家峪、耿家庄、朱家庄、罗家庄、东西独角、俭家庄等二十一个村庄暂划归苗馆区,并组建了苗馆区委。苗馆区委由书记葛维屏、区长王旭、查山乡政治指导员乔森、松山乡乡长孟广玖、区武装部长李炳学五人组成。
经受了这次艰苦的磨炼,我们更加体会到“革命成功”是来的多么地不易,决心在新区委的领导下,全身心地投入到“解放全中国”的伟大斗争中去。
十四、祸及家人
如上所述,我虽然在生活上和肉体上受到了一些磨难,可我一直生活在革命的大家庭里,受到领导和同志们的关怀,精神上是充实的、乐观的。最令我痛心的是:我的父亲、弟弟以及全家人却因我而遭受了比我更大的不幸。一九四七年六月中旬,播草峪伪保长冯福基、罗汉沟甲长乔尚珂、查山前娄××等人,勾结大卞桥国民党剿共大队长孟宪忠、王常忠,北陈村还乡团团长李绩志、刘邦彦等人,对我抗战荣工军烈家属、村干民兵、小学教员、社会民主进步人士大肆进行反攻倒算,将我父亲和我弟弟乔志穆关押在国民党剿共总部黄阴集集中营里。孟宪忠一伙人穷凶极恶,将我一家人“扫地出门”,家中财产随意糟蹋,就连一个喂牛的青石槽也给砸得粉碎。当年地主还乡团对我革命家属的迫害,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了。我家十三口人无家可归,东藏西躲,隐名卖姓,四处讨饭求生。
孟宪忠、冯福基一伙妄图从我父亲和弟弟口里,得到我敌后武工队的机密,对我父亲和弟弟竟使用了残无人道的毒刑,用木棍打,脚踢,皮鞭子抽,逼我父亲说出我带领的武工队有多少人,多少枪支,常驻什么地方。我父亲说:“我一个老百姓,不懂得什么是武工队,不懂得什么是共匪。”一次又一次审问威逼,我父亲只有一句话:“不知道。”狡猾的敌人,认为我弟弟年轻怕死,便威胁说:“你哥哥乔志和是共匪头子,你要不说就枪毙了你!”我弟弟临危不惧,再逼还是不知道。敌人什么毒刑都用了,上老虎凳、针刺手指甲,灌辣椒水,吊梁头等,弟弟都挺过去了,结果敌人还是一无所获。
敌人看到用硬的不行,就转换手法,先掠夺经济,罚我父亲五万斤小麦,没有小麦就交钱。这个时候家中已被还乡团抢掠一空,那哪里弄五万斤小麦的钱呢!敌人放我父亲回家筹备钱,父亲两眼都愁红了,把家中所有的牲畜变卖掉,再四处求亲告友,还是不够,最后只好卖出了老祖宗传下来的十二亩地,才算凑足五万斤小麦钱。至今欠亲友的债也没有还清。钱交上了,人照样被关在集中营里。
更可恨的是,孟宪忠还阴谋下毒手,活埋我父亲和弟弟二人。幸亏我军攻克了南仲村、卞桥、黄阳集、苗馆等敌人据点,救出了父亲、弟弟在内的八十余人。这些大部分是泗水县东部各村军烈荣工家属,区村党员干部和民兵,民主进步人士和小学教员。从孟宪忠的抽屉里搜查出的即将活埋的八十余人的名单,上面就有我父亲和弟弟的名字。还搜查出捉拿乔志和、孟广玖两人的通缉令。
直至一九五○年土地改革以后,全家人才陆续回家团聚。当时全家十三口人生活无着,全靠政府救济,吃糠咽菜熬过来。回忆四十年前的艰苦历程,我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没有中国共产党,便没有我的一家。更希望后辈们永远记住党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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