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自建党以来,是多灾多难的。反动派加强了对革命力量的镇压和破坏,白色恐怖严重,致使省委机关多次遭到大的破坏,全省往往长期失去党的统一领导和上级的联系。分散在各地的共产党员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继续坚持斗争。杰东同志就是其中的一个,记得杰东同志于一九三四年曾冒险到河北地区找党的组织,但由于严重的白色恐怖,党员之间又禁止发生横的关系,想找到上级党的组织就难上加难了。以后杰东同志曾对我说:平原乡村师范有位老师叫马霄鹏,听说是一位老的共产党员,要我去联系一下,因我与马不熟,就没让我去平原。后来终于通过赵健民同志与北方局取得了联系,北方局于一九三六年派黎玉同志到山东恢复了山东省委。
杰东同志是一位忠诚的共产党员。在长期找不到上级党领导的情况下,他仍坚定不移地为党的事业工作着。当时的形势对我们这些年轻的共产党员来说,确实是一种严峻的考验。一九三四年我们中央红军被迫长征,敌人大肆进行反动宣传,说什么红军已被消灭等等。杰东同志始终保持着一个共产党员政治上的坚定性,他仔细阅读敌人的报纸,向大家作政治形势分析。他指出:在天津《益世报》的报导中,常常在字里行间披露出来朱德、毛泽东领导的红军转战各地,蒋介石正调集各方面军进行围剿,怎么能说红军已被消灭了呢?这不正说明红军正在与敌人周旋而进行着不屈不挠的斗争吗?他告诉大家,看报纸要在这些地方找情况看消息,识破敌人的谎言。经他这样地分析,使大家很受鼓舞,在黑暗中看到曙光,增强了对革命胜利的信心。
杰东同志在失掉上级党领导的情况下,仍然像一颗火种燃烧着。他以他的朴实诚恳的品德赢得了大家的尊重。他交友广,待人诚,千方百计地利用各种渠道联系群众,开展革命工作。“九·一八”事变后,为了激发广大青年学生的抗日热情,他积极动员党员和同学订阅当时进步书刊,如《世界知识》、《大众日话》、《永生》、《读书生活》等几十种。对于进步的或处于中间状态的老师他也尽量接近,做他们的工作,他还利用各种课外活动广泛联系群众。如韩复榘的一个旅部驻在聊城,他的球队常到聊城打篮球,杰东同志则利用打球的机会,结识了他们的队长“大个子”(外号),而且相处得很好。当他发现一个叫张锡仁的队员是我的老乡又是小学的同学时,他要我主动与张接近,交好朋友,以便通过这些工作,使我们能了解到当地驻军的情况,有无对我党或进步人士进行政治迫害的举动以便及时防备。回想起我们在聊师学习活动三年,未曾遭到敌人的破坏,是与杰东同志的工作分不开的。
我们九级同学,本来应该在一九三六年的暑期毕业,由于改良主义的“乡村建设派”梁漱溟利用韩复榘(当时任国民党的山东省主席)来扩大其乡建派势力;而韩复榘则利用乡建派来巩固他在山东省的军阀统治;所以,他们将山东省应届毕业的八个师范学校的学生(五个后期师范三个乡村师范约七八百人)进行六个月的集中训练。我们大家为了避免毕业就是失业的危险,也就参加了。当时杰东同志对我说:“目前集中的八个学校的同学中,会有共产党员和不少的进步同学,这可能成为一次进步青年的大汇合;但也是反动势力的大汇合。虽然韩复榘与国民党蒋介石有矛盾,但他们对革命的反动却是一致的,所以我们要密切注意这一点。我们要反对他们的反动性,利用他们的矛盾,争取一切有利于抗日的因素,团结抗日,一致对外。对乡建派的改良主义,要揭穿其不谈抗日,只片面地强调解决中国人的“贫、愚、弱、私”就可以富国强兵的错误理论,促使其面对现实,走只有抗日才能挽救国家民旅危亡的道路。杰东同志一再向我们指出:我们不要头脑发热,要清醒地估量形势,讲求斗争的策略。党员之间,一定要严守不发生横的关系这条原则。免遭敌人的破坏。
我们当时就本着杰东同志所谈的这些精神广泛地接触同学,宣传党的抗日救国的主张。同时还每天在日记中写了对形势及乡村建设的看法。当时规定每个同学所写的日记,都要交给训导主任批训。每个大队设训导主任一人,专门负责乡村建设训练工作。我们三大队的训导主任是高赞非(此人在抗日战争爆发后,即以民主人士的身份参加了我们的抗日队伍),他虽然是由乡建派派来的,但对乡村建设的观点并不那样坚持一成不变,所以在我的日记中经常提出对形势及乡村建设的看法,不断提出问题,他也经常在我提出的问题上加批语,形成了通过日记的方式和他进行讨论问题的局面。
我们结业分配工作方法,是由乡村建设训练处发榜,公布、分配的原则大约是:凡后期师范毕业的多分配为乡农学校的校长或教育主任;凡乡村师范毕业的,多分配为指导员(当时他们设的指导员,是对农民生产的指导)或事务员。我当时被分配为校长,杰东同志为教育主任。同时规定:校长可以在同学中任选一人到一个乡农学校去工作。我征得了党组织的同意,与杰东同志分到一起,我们是在一九三六年底分配到山东省乐陵县第三乡农学校工作。杰东同志和我作了分工,校内的工作绝大部分由杰东同志负责,我则负责校外及上层关系的联系(即对县及各乡校等上层关系)。我们乡校对抽调学员训练,作了这样的规定:即抽调人和枪都按土地多少分摊。为了避免抽调地富子弟,同时规定可以出钱雇人参加受训的办法,所以参加训练的学员多是贫雇农和中农。杰东同志对学员除抓紧日常进行抗日救亡教育外,还发展了一部分党员。对处理民间纠纷,主要进行说服调解;对封建势力欺压农民,则采取恩威并施的办法,进行说理斗争;对祸害乡里严重的人或恶霸地主激起民愤的,则进行严惩。所以我们赢得了群众的拥护。群众称我们为“青天”而封建势力则称我们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一九三七年“七·七”事变发生后,由于蒋介石的不抵抗,致使日寇肆无忌惮地向我疯狂进攻。在华北成立了冀察政务委员会,拉秦德纯迫使宋哲元投降,以后又在冀东成立殷汝耕伪政权。宋哲元军队中的很多士兵,受到平津学生抗日救国运动的影响,抗日情绪高涨,致使宋哲元不敢公开投敌。在这种骑虎难下的形势下,宋哲元借故回故乡(乐陵县)休养来躲避,他在接见全县乡农学校校长时,讲了几句抗日言词。杰东同志要我出面,利用宋哲元的讲话,将我党抗日打游击战争及“十六字诀”指示的精神,向县长提出了积极准备抗日的建议,得到了县长的采纳。我们借机在乡校成立了一百人的游击队,积极发动群众起来抗日。我们的方针是:有人的出入,有枪的出枪,把全区的武器都抽调出来了,我们成立了钢枪队、土炮队、大刀红缨枪队,我们乡校当时被组织起来的群众约二千余人,其中有钢枪一千多支。乐陵全县武装起来的号称一万人枪。这在当时来说,对日寇能不算是个威胁。所以后来日寇向山东入侵时,首先沿津浦铁路向南,直达济南以北黄河的泺口镇。另一路从天津南侵,经河北省的庆云县,到山东省的阳信县,再经商河县到达泺口镇。当乐陵县陷入敌人的后方以后,才又回头分三路向乐陵县城进攻。
乐陵县的封建势力,主要是宋哲元的本家亲族,对广大群众统治欺压。他们可以随便抓人、打人、甚至打死人可以不偿命,群众敢怒而不敢言。有一次一个叫宋三瘸子的(不记得他的名字,只知道他这个外号,是宋哲元的远门族叔,群众呼为宋三爷),打佃户的冬枣(这种冬枣落地即碎,佃户看到心痛,赶快向他央求:“三爷,我帮你摘”。却当即被宋三瘸子一顿竹杆打死(后来又苏醒过来),群众偷偷报告给乡校,我们便将宋抓到乡校,打了五十军棍送往县政府。县商会会长宋春元(宋哲元的二弟)找了县长,随即被释放,事后县长找了我谈了他过去的经验教训。他说:他本人在肥城任第一任县长时,也和我一样,向封建势力进行了斗争,结果被带上脚镣手铐解往济南。他说,好在自己还有门子,所以很快获释放。他接着说,第二任县长就来到这里,当时主席(指韩复榘)训话时问我:知道不知道乐陵县是谁的老家,我答是宋委员长(即宋哲元)的老家。韩说:“知道就好,去吧。”就这样我就来乐陵县上任了。我们在谈话中,我也说了一些意见和看法,他接着说:“不能只凭青年热血,认为猛冲直闯就可以办好事的,有时适得其反。”接着我们进行了畅谈,分析了当时的抗战形势、如何发动群众抗日、敌人来了要打游击战等。他还讲了,各派(指国民党CC、复兴社等)都来乐陵争人夺枪,他如何应付了他们。还说,宋春元想以请客的名义,请我与宋三瘸子见面,也被他婉言谢绝了。从此乐陵县的抗日工作有了一定的进展。但是,由于时间太短,我们没有经验,很快就遭到日寇的进攻,致使我们的工作未能打下基础。
由于杰东同志艰苦朴素作风的影响,我们乡校与群众同甘共苦。当时我的工资是每月三十二元,杰东同志是二十八元,我们除了维持日常必要的开支外,其余全部缴纳了党费,未往家寄过一分钱。杰东同志常说:“我们党的经费没有来源,我们有了今天,应当全力支援党。”
当时上级党曾指示我们,日寇打来,不能正面冲突,由于敌强我弱,要学会打游击战。并指示:如果敌人打来,要把队伍撤到沿海的沾化、利津县一带大洼里去躲避一下,等敌人的锋芒过去,再转回来打游击战。但是,当时由于我们没有经验,错误地认为土匪会打游击战,所以在我们的游击队里吸收了一部分土匪参加,他们不但不会打游击战,反而因未经改造,群众纪律很坏,致使无法维持,这是我们的一个重要教训。
一九三七年十月间,日寇向乐陵县进攻时,我们乡校正遇上自庆云县向我进攻的敌人一路,共有七辆装甲汽车。我们守的是公路两旁的村庄,公路未来得及破坏,只在公路上放了一些农民的犁耙,加以路两旁农田里,遍地是枣树林,所以敌人不得不下车作战。当敌人尚未到来之前,我去县里向县长汇报。杰东同志率领二千余人赶赴前线布防。等我自县回来也赶赴前线时已是中午,这时,敌人的车队到达,我们即自公路两旁向敌人开了火,战斗约十几个小时,双方相持不下。敌人又从庆云县调来了迫击炮,向我进行了轰击,最后双方都撤退了。当时县城早已失守。由于我们不会进行有组织的撤退,加以日寇也撤退了,未受到敌人进攻的威胁,所以在我们撤退的第二天快天黑时,队伍就完全失散了。我和杰东同志不得不绕道去找山东省委。
杰东同志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乐观的。当我们去找省委的路上,刮着北风,下着小雪,我们的衣服又很单薄,真是有些狼狈不堪。我有些情绪不好,杰东同志一路给我不少帮助和教育。杰东同志一路唱着抗战歌曲,兴致勃勃地向前走。如唱到“向前走,别退后,牺牲已到最后关头……”这首歌时,我却有些不高兴地说:“恰恰相反,我们是向后退咧!”杰东同志又向我作了许多解释说服工作,他说:“我们是向前走,走向党的领导,重新发动群众,组织抗日武装,再走向抗日战场。到处是我们的战场,直到把日本帝国主义赶出中国。不要只看到敌人的一时疯狂,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我们去找省委,绕道走了一个多星期的路程,到达济南。当时济南尚未被日寇占领,但早已成了空城。我们得知省委已撤到泰安,所以又赶到泰安,才找到了省委。经省委指示:凡家乡被日寇占领的同志,一律各回原籍,参加发动抗日游击战争。我和杰东同志就这样分手了。他回到他的家乡泗水县(我和他一起又到他家住了几天。)我回到我的家乡金乡县,参加了县委,和大家一起发动了金乡县的抗日游击战争,组成了抗日游击队,发展了党员,开创了金乡一带的革命局面,当时的形势是很好的。但不幸于一九三九年的八月间,湖西地区发生了错误的“肃托事件”,好党员、好同志被杀害了三、四百人,我也横遭连累,于一九四○年四月调山东分局。路过鲁南时,正赶上敌人扫荡,我们随鲁南区党委转移时,又遇到钱杰东同志。他当时在鲁南区党委组织部工作。我向他讲了“湖西肃托事件”以及我受连累的情况。杰东同志除对我进行安慰外,要我懂得什么叫考验,他说:你自入党以来,可以说是一帆风顺的。这次“湖西肃托事件”是复杂的,要经得起考验,要相信党,自己没有的问题,党不会加给一个同志的,将来终究会搞清楚的。并说:他也可以给我作证明。我当时得到了很大的安慰与鼓舞。尽管从那以后,我又经过不少的波折,我一直没有忘掉杰东同志对我的教育和帮助。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杰东同志。后来我才听说,他于一九四一年在山东分局党校时,因积劳成疾(我们在一起学习时,他就有很严重的肺病),不幸因病逝世!
钱杰东同志是我的引路人,我们在白色恐怖下以及抗日战争初期,那些艰苦的日子里,朝夕相处五年之久,使我深深地了解他的为人。他是我党的好党员,人民的好儿子,他一贯地对党忠诚,立场坚定,能团结群众,平易近人,积极为党工作。他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多少年来,他的革命形象,使我历历在目。他将永远活在人们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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