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杰东同志于一九一二年出生在泗水县小颜庙庄,家庭经济比较殷富,自幼聪颖好学,很受家中老人的欢心抚爱。因此,也养成了他好胜要强的性格。早年读过私塾,其间屡得先生的好评,认为将来有出息。叔父们虽曾读过几年私塾,但家人把今后“兴我家业”的希望寄于他身上。
大约在1926—1927年间,乡村遭匪患,我家也无例外,房子被烧毁,东西被抢光,遂逃往曲阜城。有家不能归,有书不能读的颠沛流离生活,给少年时的钱杰东心中埋下了立志学习,以图将来复仇的种子。我们房东家有两位少爷,大哥即随二位少爷一起学习,并以很快的速度补上了初小课程。又经过努力,相继考取了曲阜省立二师附属高小和济宁省立七中。
当时,反革命的白色恐怖笼罩全国,加之军阀混战,匪盗蜂起,致使人民生活困苦不堪,要求民主自由反对内战的学生运动此起彼伏。在这种学生运动的影响下,钱杰东同志利用学习之余,阅读进步书籍,接受新文化、新思想,团结进步同学,积极参加学生运动。他的行动引起了学校当局的注意,被指责为带头闹学潮,勒令其退学。钱杰东被开除后,在进步教师和同学们的同情帮助下,即由钱汝滨改名钱杰东,转至济南正谊中学继续就读。在正谊中学就读时的生活窘迫,并没有使他在思想上消沉、退缩、颓废;相反,在省城的耳闻目睹,使他更加认识到现实社会的黑暗,政治制度的腐朽。因此,促使他更加刻苦学习,广览进步书籍,探求革命道理,积极结交进步同学。钱杰东同志由于受到进步书籍的启迪,共产主义思想在心中逐渐萌发,遂于一九三一年加入了共青团,翌年转为中共正式党员,开始置身于火热的革命洪流中去。
“九·一八”事变发生后,日本侵占了我东北三省。国民党军队不抵抗政策,激起了全国人民的无比愤慨。我党抗日救亡宣言的发表,使抗日民主运动席卷全国,学生抗日宣传运动亦风起云涌。钱杰东在党组织领导下,活跃在同学之间,组织学生走向街头,慷慨陈词,情绪激昂,宣传我党抗日救国主张,积极声援兄弟学校的正义抗日救亡运动,组织参加了轰动全国的赴南京向国民党政府请愿活动。他回到家乡后,在村里逢人就说同学们卧轨爬车南行请愿之盛举,还把从南京带回的松子头让大家分享。夜晚,我俩睡在一起,他就给我讲一些先进思想,诸如《马列主义理论》、《共产主义ABC》、李大钊、鲁迅等人的著作,直至深夜,虽然当时听起来似懂非懂,但使我对他们的敬慕之情油然而生。
钱杰东在正谊中学毕业后,报考济南省立第一师范未取,后经人介绍,到博兴县高小教书,由于多次参与并积极支持学生的罢课,被校方辞退。他回到家后,脱下长衫,穿上短衣,随同叔父们一起下地劳动,有时还兼做一些送饭、打草、喂牲口等活计。夜里常常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如饥似渴地复习功课,阅读一些进步书籍,有时彻夜不眠。艰苦生活的波折,锻铸了他知难而进,老成持重的坚强性格,连脾气暴躁,动辄就打人骂人的父亲,一时对大哥的所作所为也只是摇头叹息,无可奈何!
功夫不负有心人。立志求学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大哥于一九三三年七月考入了聊城省立三师,又重新回到了学校生活中。他在学校一面学习,一面积极同党组织取得联系,发展党组织,团结进步同学。不久,成为该校党的特支委员会的负责人之一,虽曾一度与上级党组织失掉联系,但他除独立坚持工作外,同时积极设法寻找上级党组织。一九三五年初,他参加了由赵健民同志主持的党的鲁西特委成立会议,假期回家时,带回了高尔基的《母亲》、鲁迅的书籍多部,供我阅读,并嘱咐我只许在家看,不能拿到外边去,还说高尔基是俄国伟大的进步作家,《母亲》是他的代表作之一。他的言谈至今记忆犹新。
一九三六年聊城省立三师毕业后,大哥既不任教,也不求职挣钱养家,而是毅然决然地报考了山东教育厅在济宁举办的乡村建设研究院训练班,在训练班里与聊城省立三师同考上的党员一起秘密建立了党组织,积极开展党的工作。是年下半年,泗水教育界城西派代表人物赵茨文、刘首民,为了与县督学张国英(张子才)等人争夺教育权,在柘沟小学举办“读书会”。钱杰东同志获悉此消息后,便利用从济宁回家之机,团结了进步青年张林夫、刘海岩、朱玉长、孙庆震、朱玉才、孙庆云等人,订阅进步书刊,借“读书会”之名,进行传阅,宣传党的抗日救国主张和道理,为泗水党的建立和抗日武装的发动奠定了基础。
年底,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发生,恰适钱杰东在训练班结束。他利用回家探望之机,在本村大谈张学良、杨虎诚二将军抓了蒋介石,还说尽管蒋介石杀了无数共产党员、进步人士和革命群众,对人民所犯下的罪行磬竹难书,但共产党、毛主席以国家民族利益为重,不计恩怨,说服了张杨二将军,把蒋介石放了,促成了国共合作,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局面。使我村的人们大开眼界、耳目一新。
钱杰东结束训练后,赴山东乐陵县乡农学校任教务主任,杨绪铭任校长。因杨绪铭系中共党员,他们与进步教师一道,在师生之间进行抗日救国宣传活动。“七·七”事变后,日寇沿津浦线大举南侵,山东危在旦夕。在这大敌临门之时,他们带领组织的乡村学生参加了抗击敌人的进攻。终因军事经验不足,加之国民党军队不战而溃,敌我力量悬殊,这支抗日武装被冲散了。年底,钱杰东、杨绪铭二人衣帽不整地从黄河北回到家里,带来了日军进入山东的消息。由于意外情况的发生,不得不使杨绪铭暂住我家,同生死、共患难的艰苦斗争生活,把钱杰东和杨绪铭两人紧紧地联在一起。杨绪铭如同家人一样在我家吃住,大哥和他朝夕相处,习惯昼夜商谈问题,主要谈论国共合作,全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形成,共产党八路军开赴敌后打游击,分析当前形势和今后如何开展工作等,一遇到具体的事情,总是有些举棋不定。最后商定,与其在家受苦待毙,不如远走高飞去延安,并说带我同行。大哥把打算告诉家里,说:“在这兵慌马乱的年月,让振东随我到外边见见世面,对他今后是有益处的”。我一听说大哥带我去延安,梦寐以求的愿望即将成为现实,当然欣然应允,只是父母不忍心两个儿子都离开家,一时没有答应。隔了几天,敌机“嗡嗡”,炮声“隆隆”,预告着日军已不远了。尔后,传来了日军已占领济南继续南侵的消息。时局的急促变化,想走已不可能,大哥和杨绪铭便改变了原来的主意,决计在各自的家乡发动抗日武装,于是,杨绪铭同志回到家乡金乡去了。日军沿津浦线向南急进,国民党韩复榘的不抵抗政策,致使济南等城相继沦陷,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的煎熬之中。当时,由于日本兵力不足,伪军、汉奸组织在我们这偏僻的乡村尚未建立,但经过短时间的平静后,各种名义的武装,各类旗号的游击队蜂涌而起。大哥抓住这一时机,也在四处活动,以探亲、访友、看同志为名,宣传党的抗日主张,积极发展党组织,建立抗日武装。大哥是家乡颇有名望,见过世面的人,村里的人时常听到他讲抗日救国的道理,介绍全国的抗战形势,控诉日军的种种暴行等,对此人们心中好象有了依托和希望之感。三八年的春节前后,大哥到北山后去了几天,回家后高兴的不得了,说自己找到了八路军游击队,驻在山后。至此,他向外跑的次数就更多了,曾带三、五不等的学生、教师、知识界的名人,频繁来往我家,我家成了他们活动和联络聚会的场所。我也随着为他们烧茶、端饭,成了他们的跑堂的。有时大哥叫我在外接人,给他们带路,传递消息。因当时与他们接触较多,现在还记得名字的有夏云、夏风、孔实卿(张旭)、翟鹏飞(苏鹏)、高××等人。还有一些不熟悉的青年。他们聚集在一起讨论地方党组织的建立,发展党员,开展敌区的工作等问题,还经常有人被介绍到省委干校学习工作的。仅在沂水岸堤干校学习的就有数十人之多。后来我在干校学习时,见夏风同志也在此。
大哥的活动区域颇广,东到中册乔家村,南到泗河南岸,西到津浦线,直伸曲阜城,北到柘沟北山一带,往返于各村之间,并在北山里建立了我党根据地。北山是三县交界处,敌人控制不严,可以以北山为依托,便于活动。为便于今后的工作,加强对地方党组织的领导,由大哥倡议,通过酝酿,即于一九三八年三月以大哥、乔海秋、夏云、张旭(孔实卿)、武雨琴和曲阜的两位同志为成员,建立了中共曲泗工作委员会(曲泗工委)。此时大哥又改名为江洪。曲泗工作委员会成立后,主要联络知识界人士,开展统战工作,宣传抗日。
七十五大队是泗北的部分士绅为了保枪和切身利益,组织的地方武装。后经秦启荣批准,番号为国民党第七十五大队。为尽快将其改编为我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大哥特向“四支队”二团去函,要求派人来做争取七十五大队的工作。
五月,麦子黄梢之际,几位陌生人来我家找大哥。大哥叫我在门外放哨,他们在屋里不知商量些什么,吃过饭就走了。后得知其中有位南方人,大家称他为薛营长,听大哥说他是位久经战场的老红军,现在任八路军营长,是奉省委命令来此建立抗日游击队的。第二天,又在我家召开了由周蓝田、薛云亭、江洪、乔海秋、张林夫参加的会议,会上周、薛二同志分别介绍了郭洪涛来山东省委作的关于抗战形势,统一战线,抗日民主政权和建立根据地等问题的几个报告,研究了争取七十五大队的问题。同时,还接收了一批新党员。
工作上的日夜奔波,倾心操劳,大哥的肺病日趋严重起来。为了不使父母对自己过分地担忧,经常带上我外出,和他作伴、探路、放哨。在和大哥外出相伴的日子里,我得到了锻炼,受到了教育、启发,懂得了不少道理。我随大哥曾到七十五大队去过三次,在那里见到熟悉的孔实卿。特别难以忘怀的是随大哥到琴柏张俊鸿家。张是个地方实力派,家有十多人的民团武装,因与他是沾边的亲戚,当时把他作为我们的统战对象。在他家我又一次见到薛营长,薛和大哥一见面,犹如相别数载重逢的挚友,谈笑风声,毫无拘束之意。在回家的路上,我不解地问大哥:“薛营长以往与你素不相识,为何相识这么几天,你们就如此的熟悉,无话不谈?”大哥听了我的提问,笑了笑,语重心长地说:“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革命理想和追求,为同一目标而奋斗,彼此之间志趣相投,故把我们紧密地联在一起。”说完一席话,大哥突然问我怕不怕死?想参加八路军共产党吗?当时对大哥的提问我不加思索地回答:“只要大哥愿意的,我都愿意;大哥不怕的,我也不怕!”末了,大哥说我已经为党做了不少工作了,并嘱咐我不要在外乱说,要保守秘密。此后,大哥经常给我读一些党的基本知识,给我党章和游击战小册子看。使我逐渐提高对共产党的认识,对加入中国共产党的要求也愈来愈迫切起来。
麦收后,泗水城的日伪军夜袭河套园的土匪队伍,驻我庄土匪出身的王凤林所控制的民团武装,畏惧日伪军而插枪溃散了。大哥是我村众所周知的中共党员,加之大哥有病在身,全家只好暂到曲阜林城店孔实卿家避风,大哥也顺便在此养病。其间,我第一次参加由大哥、孔实卿三人的会议,会议由大哥主持,孔实卿同志宣布,根据我的表现已批准我从一九三八年四月为中共党员,介绍人是钱杰东和孔实卿。
六月,“四支队”二团进驻柘沟镇一带,身体稍有恢复的钱杰东前往开会,讨论党组织的建立、扩建泗水人民抗日武装,动员敌后青年去干校学习等问题。同时上级(省委)派孙汉卿随二团来泗水筹建泗水县委事宜,大哥到北山参加筹建县委工作。为适应今后新的斗争环境,遂送我到八路军干校去学习。
九月初,我终于踏上了去干校学习的征途。由大哥亲自送我至黄土崖,一路上谆谆教诲我,今后遇事要多动脑子,要冷静沉着,并鼓励我在干校要好好学习等。当晚我们住在北山黄土崖,在这里,我第三次见到了薛云亭营长。次日黎明,县委派了一名同志与我一块儿去学习。到了丑村,我们在周蓝田同志家住了一夜,尔后和大哥分手,我们二人便一起赴沂水岸堤干校。途经平邑仲村时,恰遇大集,同伴跑回,并带走了我的党员关系信。于是我只好一人到了干校。我在干校不久又重新入了党,约至十一月底,大哥到省委汇报工作时带去了我的党员关系信,遂又恢复了我以前党的关系。没有想到此次的会见,竟是和大哥的最后诀别。后来听说尊敬的大哥于一九四一年被无情的肺病夺去了生命,长眠于莒南县。
抚今追昔,大哥离开我们已四十多个春秋。缅怀他光辉战斗的历程,及对我的培养、教育,心潮起伏,思绪万千。我虽在大哥的引导下走向革命道路,并为党做了些工作,但与大哥对我的要求和他为泗水党的建立所作的贡献相对照,是微不足道、远不可及的。今对和大哥昔日相处时,所略知的事情作一回忆,以示对大哥的思念,同时也鞭策我在晚年为四化大业贡献余热。 (宋恩国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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