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春,北伐军到了曲阜,学校面貌为之一新,更换了学校领导和大部分教师,一批朝气蓬勃、思想活跃的青年男女教师进了学校,教学方法和内容也有了较大更新,取消了读经(即四书),增设了现代文,一些进步书刊如《语丝月刊》在学校也能看到。学校的社会活动也逐步增多,反帝反封建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杰东和一些进步学生始终站在浪尖上,如参加声讨济南惨案凶手、声援抵制日货的曲阜学生、市民大游行,演出《一文钱》,张贴“打倒孔家店”的反封建标语,向群众演讲,批驳“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愚民思想等。在这些火热的斗争中,杰东得到了锻炼,增长了才干,为今后的革命活动奠定了基础。
国民党反动派叛变革命后,迫害民主进步人士,使轰轰烈烈的革命活动转入低潮。杰东对国民党的性质有了新的认识,对那些夸夸其谈、华而不实、耀武扬威、专于耍弄手腕、胸前佩带国民党徽章的学生不屑一顾,不与为伍,并嘱我“少接近这些党狗子。”
1928年秋,我和杰东一同考入济宁省立第七中学,和我们一起入校的还有邻居蒋氏三兄弟(蒋连和、蒋连秀、蒋连穆)。入校不久,我们结识了一位同学程懋谦(后改名程铭汉),此人心胸坦荡,性情刚毅,天赋聪颖,辨别问题清晰,还写得一手隽秀行草字,很受同学们爱戴,遂与程结为好友,经常谈心,思想认识颇为一致。最难忘的是1929年春的那次学潮,当时,学校伙食很差,每月伙食尾子不公布,引起学生的不满,杰东和其他几个同学代表学生向学校当局反映,惹恼了训育主任“王麻子”,他不但不听学生的反映,反而借学生打架之名,挂牌开除六名学生。为此,学生们愤怒了,全校多数班级集会声援,进步老师对开除的学生表示同情。是夜,有同学把电线割断,全校一片黑暗。学生群情激愤,高喊“打倒军阀校长王勉民、训育主任王麻子!”校长听到喊声吓得逃跑了,王麻子被学生抓住,打了耳光,泼了一身污水后溜掉。学生随即组织了护校自卫队,拿出体操、武术器械当武器,以防有人借机打砸抢,搞破坏。随后,校方策划由军警和当地驻军包围学校,镇压抓捕闹事学生。这消息由进步老师褚步程、赵笃生通知了我们及其他闹事的头头。我们立即离校,不坐火车,不走大道,隐蔽回家。回家不久,得知我们走后军队即包围了学校,警察在济宁火车站严格检查过往行人。之后,接到了校方通知,杰东、程懋谦、蒋氏兄弟二人和我等六名学生被开除学籍。
为了继续求学,我由钱汝洲改名为钱文涛,堂弟钱汝滨改名为钱杰东,到济南正谊中学找原七中教师褚步程,办理了报名插班手续。正好与已改名程铭汉的程懋谦同学在一个班,我们同吃、同住、同学习,亲密无间,情同手足。
1930年秋,我转入省立第一师范前期三年级读书,和杰东仍经常往来。每次去都看到他与程铭汉在一起,有时阅读进步书刊,有时议论国事,有时和其他同学谈话。到1931年,国内要求民主、反对内战的呼声很高,北平、上海等地的学生赴南京请愿,游行到总统府,和军警发生冲突,死伤学生数人,社会舆论哗然。杰东和程铭汉等发动济南学生赴南京支援请愿学生,遭到山东顽固派的残酷镇压,火车不准开动,他们坚持卧轨,终于成行。此时,杰东已由程铭汉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这些活动都是由党领导开展的。
事过不久的一个星期天,早饭后我去正谊中学,刚过鹊华桥,遇到杰东他们的房东老太太,她小声对我说:“我家门口军警特务正在抓人,程同学已被抓走,钱同学外出了,……”我听后立即返校,途中正遇到杰东。他心情沉痛,严肃地对我说:“铭汉同学已被抓走,目前我不便出面活动。这段期间,你也别去找郑庆卓、鹿效曾(山东早期党的活动者)。待过几天,你想法去了解程铭汉关押在何处,争取和他接上头。”约过了月余,学校通知门房说,有人找我。我出去一看,见是一穿着朴素,面目和善慈祥的老者。他说,有人带给你一张纸条,说着从衣角里翻出纸条给我看。我一看那流利的字体,就知道是程铭汉的。送信者诚恳地说:“我是普利门外小清河边省四监狱的清洁工。你去探监时,要说是亲戚关系,东西不要送多,检查很严,其实送的再多,犯人也得不到多少。”我付了来人一块银元,再三表示感谢。老人走后,我买了一件毛衣,一套内衣,几双棉线袜,又买了十几个咸鸭蛋和冰糖、白糖各一斤,去探望程铭汉。一进监狱,阴森凄惨,冷冷清清。监狱守门盘查甚严,问来自何处,探会何人,什么关系,送什么东西……盘问完毕,又对所送的东西一一检查,连咸鸭蛋也一个一个地仔细看。检查完,随着狱卒的一声喊叫,铭汉戴着沉重的脚镣,哗啦哗啦,由远而近来到一个三四公分,上写“大耳朵”的对话口。只见他面黄肌瘦,两手使劲提着脚镣。一见面,我俩都极力忍着,不让眼泪流出。片刻,铭汉说:“你告诉杰东,我被叛徒出卖了,要他谨慎小心,慎重接触不相识的人,少去新开的‘读书社’,那是复兴社开办的。”约摸过三、五分钟,时间到了,我们相背而走。这时,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扑簌籁地流了下来。
回来后,我含泪向杰东陈述了探监的情况。杰东心情沉痛地说:“革命道路是不平坦的,前面还会有牺牲。今后,铭汉同学狱中的联系照顾就由你负责了。”在济南时,我经常买些东西去狱中探望铭汉。他虽然面目黄瘦,但精神刚毅,言谈沉静。后来我去了齐河县教书,直到1934年寒假路过济南再去探监时,才知铭汉同学已在狱中病逝,年仅21岁。(粉碎“四人帮”后,张春桥、江青罪行材料之二中说,张春桥是比程铭汉低一级的学生,外号张小眼睛,程被捕是张春桥伙同史地教员祁玉蒲告密所致。
1939年2月,我离开了国民党政治部第三大队三支队,只身返家,在泗水葛山口正巧遇上同学夏传玺,彼此又惊又喜。他告诉我,江洪(钱杰东这时已改名江洪)现在宁阳东庄,负责泰泗宁中心县委工作,夏也在那里。边谈边找了一户人家,说是这个村的村长。村长热情招待了我们,虽正值青黄不接,还想法给我们做了可口的面饭。饭后,夏又向我简单介绍了泗北敌我斗争形势,并说,你回来就好了,详情等江洪过两天回家时再给你谈。不几天,杰东回来了,他面色消瘦,但精神很好。他向我详细介绍了泗水的政治形势,让我做好统一战线的工作,多团结一些人。当时,我们村的孔宪德、程子文、钱广坤、钱邦社、钱邦印,董庄的孔凡生等都是在杰东的指引下走上革命道路的。
1940年春的一个晚上,月明星稀,我和杰东在家促膝长谈。我们从泗水县谈到全国整个形势。杰东说,国民党政府妥协、投降已成主流,反共反人民的面目已暴露无遗。我们今后的斗争将会更加尖锐复杂和残酷。那晚,寒气袭人,有一片浮云遮住了月光。杰东慢慢站起来,深沉地说:“月光永远是明亮的,浮云只是暂时的。”当时我俩共吟了一句杜诗:“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谁知那晚上谈话后的离别竟成了我们的永别。时隔一年,杰东在省委党校学习时,由于积劳成疾,不幸病逝,年仅29岁。1945年10月,杰东遗柩运回泗水,葬于本村林地。安葬时,地委和邻村近村代表五、六百人参加。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中,我代表曲泗县委并以兄长、同学、战友的身份致悼辞。
每每回忆往事,杰东的音容笑貌不时浮在眼前,使我难以忘怀。杰东一生献身革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永远是我学习的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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