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3月上旬，我接到命令，要民运部（当时我任三十三军政治部民运部部长）火速赴安徽无为县，配合二十七军动员船工，搜集船只，了解敌情，为渡江作战做准备工作。经过连续行军，民运部大部分工作人员与渡江准备工作组于3月中旬到达无为县境内长江边的刘家渡（同民运部前后到达的还有三十三军九十九师、炮团），在二十七军统一指挥下，配合地方政府，展开工作。
随着解放军的进军，春天来到了江边，到处是“欢迎解放军打过长江去l”的标语口号。入夜的村庄，当听到解放军来了，满街挂起灯来欢迎解放军，到处是群众与战士的欢笑声。战士们一住下，就围满了群众，他们说。“我们早盼望你们来了，老百姓受苦的日子到头了"
这时江边的气候是温暖的，空气却是紧张的。国民党军从这里逃跑时，为了阻止解放军过江，抢去了船只，抓走了渔民，封锁了江面。巡逻的兵舰，看见江中的渔船就打；侦察的飞机发现目标就俯冲扫射，丢炸弹。对国民党军这些垂死挣扎的兵舰和飞机，群众好像没看到，没听见，战士们也藐视地说：“又来给蒋介石报丧了l”群众的愿望、战士的心愿汇集到一点：“打过长江去，活捉蒋介石！”李样富原是一个常年在巢湖打鱼的渔民，除了一条小船和一家六日人外，一无所有。为了逃避国民党的苛捐杂税、渔霸的压迫，一家人驾着小船流亡到无为县江边。他天天盼着解放军来，消灭蒋匪军，打倒渔霸，翻身过好日子。当他听到解放军动员船工帮助过江时，欢天喜地跑回家里，对家人说：“我要去送解放军过江。”在旁边的老母亲接着说：“我去掌舵。”12岁的小女儿也争着说：“我也去。一于是，一家人摇着船到了九十九师二九七团二营驻地。教导员曲宜法热情地接待了他们。李祥富全家报名送大军过江的消息，鼓舞了战士，也鼓励了许多的船工。几天内，便有100多名船工撑着船来报名。民运千事潘雨田报告：“群众送军队过江的热情很高。由于敌人封锁江面，渔民不能到江里打鱼，无钱买米，生活困难，都希望我们早日过江。”从无为县城来的船老板很坦率地告诉我们：“早就盼望你们过江了；你们过不了江，我们的船是死的，等着挨饿。但国民党军队天上有飞机，江里有兵舰，你们用木船去打兵舰，鸡蛋碰石头，打得过吗？”船工和船老板都盼望解放军早日打过长江去，打倒蒋介石，却又有顾虑。我们把这些反映向上级和地方政府进行了汇报，他们都一致认为，必须关心和解决船工的生活困难，消除船老板的顾虑。
地方政府立即召开船业公会和渔民大会进行动员，宣布了送大军过江的“奖励条例”，船被打坏的“赔偿办法”，向生活困难的船工发放救济粮。船工们领到救济粮后从心里感激共产党、毛主席。刘家渡船工陈玉英很贫困，全家都吃救济粮。他母亲生病，老婆找来要他回家看看，他立即回答：“母亲你照顾，我送恩人过江后再回家．”政策的力量是无穷的。从无为县城来的船老板知道自己的财产有了保障，便用自己的粮食雇佣船工，还通过私人关系，帮助我们扩大船工50多名。
这时，各部队也派出工作队深入到田野里、渔民家里和大小河流湖泊的船上进行动员。工作队员张本厚原是农会干部，他用自己亲身经历对船工们说：“我家在山东桓台。国民党军队打到我的家乡，进村就烧杀抢夺，强奸妇女，和日本鬼子一样。我被抓去关了7个月，又打又骂不给饭吃。解放军解放了张店，我才从牢房里被救出来，参加了解放军。我把仇恨记在心里，终于盼来了今天。我们一定要打过长江去，把老蒋小蒋消灭得一千二净，穷人才能彻底解放。”在张本厚的启发下，姚沟一个船工哭诉了他的老婆被国民党军队强奸后投江自尽的经过。他说：“我死也要把解放大军送过长江去，为我老婆报仇。”船工王国江接着说：“去年1月，我给客人运“荸荠到南京去，赚了200万块钱（蒋币）。回来时经过运漕镇，被蒋匪军三道岗哨敲诈去50万；经过无为县城，碰到乡保长封船，又被敲诈去145万，回到家只剩下5万块钱了。我们船工恨透了国民党。只有打倒了国民党，我们穷人才能翻身。”施延怀的老婆50多岁了，也积极地要求当船工。工作队认为她年纪大了，动员她回家。她拒绝说t“我儿子被蒋介石抓去，到现在还不知道下落，媳妇被那些狗东酉强奸了。船上的活我都能干，我要和大家一起送同志们过江，报仇雪恨．”这样，大大小小的动员会实际上都变成了诉苦会。通过诉苦教育，在船工中涌现出了大批积极分子，形成了送解放大军过江的热潮。无为县膝家圩子膝业林，一家四口（妻子、儿子、女儿）划着自己赖以谋生的小船，从60里外来到刘家渡，一定要为送解放大军过江立功。他说：“我有30年的划船经验，不管风再大、浪再高，我也有把握送你们过江去。”外江帮的船工由于过去受国民党欺骗宣传的影响，顾虑较多，工作队员开始上门曾碰过钉子，此时这些船工也积极参加到送解放军过江的行列中。有一个将要出嫁的姑娘，决心送解放军过江后再结婚。在短时间内，地方政府送来的、工作队员颁来的一批又一批的船队，从四面八方的大小河道里，汇集到从土桥、刘家渡到姚沟一线的长江边，扬帆待征．
（二）
动员来的各地船工们，都保留着世代相传的生活习惯，一挤到河滨里就大声喊叫和吵闹，象一盘散砂一样，要开会半天也集合不起来。怎样才能把这成百上千的船只，按渡江作战的要求，训练成整齐划一、行动迅速的战斗队伍？怎样才能使从未上过战场的船工们不被猛烈的炮火所吓倒？这是十分艰巨的工作．另外，对于从鲁北平原来到长江边的我军干部战士来说，怎样战胜波涛汹涌的长江？怎样以我们的木船对付敌人的兵舰？怎样在黑夜中辨别方向和联络？如此等等，同样给部队训练带来了许多新问题和困难。在一切为了渡江胜利的口号下，广大指战员和船工们在长江北岸举行了史无前例的规模巨大的军民联合水上作战大演习。战士们刚来到江边时，船坐不住，站不稳；下船的时候一站起来就往下跳，把船震得直晃荡，这个战士站起来，那个掉进水里去。二九七团五连长郝汉祥坐在河滩上直摇头：“攻城、守山头、打巷战、夜战，咱都不是外行l水上作战，咱从来没有经过，谁知怎样指挥？打在英勇的人民解放军面前，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在“坚决练好本领过长江”的口号下，他们白天夜里，风里雨里，泥里水里，爬来滚去，苦练苦学撑船、游泳、船上射击、辨别方向和联络。有的掉到江里，爬上来还是练I有的跌在泥里，爬起来再练。他们在船工们的指导下，渐渐地学会了上船和下船，撑船和划船，辨别方向和联络，船上射击和登陆的本领，炮兵遇到的问题是如何把大炮运上船？如何把骡马牵上船？平安地运过江去。他们和船工们开诸葛亮会，研究了多种上下船的办法。饲养员们日以继夜地牵着骡马训练走独木桥，上船和下船。有的骡马从来没见过船，前面拉，后边推，也弄不上船。后来在船工的帮助下，给它们戴上捂眼进行训练，得到很好的效果。我军指挥员为了解敌情和天时地理，化装得似民非民，由船工领路在江边白天了望，夜里观察，对南岸敌情变化、潮水涨落和风向的变化，对敌人兵舰巡逻的时间和次数、行驶的速度、武器的装备和位置，以及如何对付都研究得很透彻。每个指挥员都清楚，对天时地理和敌情了解的越清楚，就越能发挥自己的优势去战胜敌人．多一分钟的准备，就增加一份胜利的保证。
在军民联合大演习中，所有的船只都编了号，按班排连组织起来，分配到各战斗部队进行军事训练，进行军事常识和政治思想教育。通过训练，船工们的精神面貌发生了深刻变化，增强了组织纪律性，一声集合令，成百上千的船只立刻一艘艘像箭一样从隐避的小港里驶出来，静悄悄地排成队伍，再也没有人声和火光了。一声向后转，随着篙子的点动，船都转了过来，随着前进的哨子，迅速向前驶去。
在渡江前，各部队都举行了誓师大会。4月19日晚上，二九七团在无为县苍头村召开了全团誓师大会。全体指战员和船工临战的激情在胸中沸腾着，任何力量都阻挡不住他们打过长江去的决心。团政委王世延在台上讲话说：“淮海战役后，江南老百姓就盼着我们打过长江去l从我们到江边的那天起，就有一些人从江南过来找我们，问我们为什么还不早点过江去搭救他们？他们已给我们准备好了粮食和鞋子……．”政委的讲话与战士们“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口号交织在一起。接着地方代表李区长讲话，他说：“去年1月，蒋匪军在我们区奸淫烧杀无恶不做，惨杀了我们160多名村干部和积极分子。解放军来了，我们解放了，但翻身不能忘本，要坚决全力支援解放军打过长江去，消灭蒋匪军I”话未讲完，“回答人民的要求I为人民报仇1．打过长江去，活捉蒋介石I’’雷鸣一样的口号，震得山动地摇．战士们的决心和响亮的口号，鼓舞着船工们，他们也高喊着：搿感谢解放军！一定把大军送过长江去！”他们表决心，订立功计划，一致宣誓：(1)不管风浪多高，敌人炮火多急，按时开船，掌稳船舵，使解放军胜利登陆;(2)重伤不叫苦，轻伤不后退，打掉一条腿、一只臂膀也要坚持划船掌舵；(3)不完成任务不回家，争做渡江英雄、渡江功臣。
4月20日晚，伟大的渡江战役开始了。八O师和九十九师是这一静渡江的一线部队。步兵上船后，炮兵们以排山倒海之势，将一批批炮弹倾泻到对岸敌人阵地上。三十三军炮团以准确的射击摧毁了威胁步兵前进的3个地堡后，展开了对敌炮群的轰击，将敌人设在南岸荻港左侧的3门山炮、4门野炮打哑了。当我渡江突击部队船只行进到江心时，敌人隐蔽的两门重追击炮突然轰击过来，妄图阻止船只前进。炮团指挥员一声令下：“把它消灭掉！”炮兵战士们立即将大炮拉出工事，以弹无虚发的射击，炸碎了这两门重追击炮．船只又迅速前进了。
登陆前的战斗是激烈的。在“谁耍报仇就在这个时候”、“早到岸，早安全，早登陆，早胜利”的口号下，船工们冒着生命危险加速划船，冲向南岸。船到扛边，老船工耿学树猛地站起来，高声喊：“报仇的时候到了，同志们冲啊！给我报仇啊J”他是无为县人，61岁，当年国民党到无为县抓壮丁时，他忍痛用锥子刺瞎了自己儿子的眼睛，所以他恨透了国民党。在紧张的战斗中，他运送部队一夜来回四趟。船工张玉香后背中弹，战士们立即替他包扎好送他到仓底休息。他的父亲张效华看见儿子负伤，不但没受影响，反而把船划得更快，他说：“同志们的生命都在这只船上，越慢越危险。你们坚决打，我快点划。”渡江开始时，他的船落在后面，登陆时却跑在最前面。
九十九师突击连的船只在将要靠岸时，无为县船工倪合钧右腿负伤了。战士于禄立刻站到他的前面说：“我在前面挡着子弹，你快点划船吧l”他感动得一鼓作气划到对岸，，吴思清是突击连指挥船的船主，这只船是他去年借钱买的，保甲长知道后，一个月里三次催捐，逼着他拿出三十石麦子，一家人愁得抱头大哭。直到解放大军到达长江边后，这些保甲长们才夹起尾巴，但保甲长逼捐的事他从没有忘记。在船到南岸时，敌人机枪扫过来，连长立即到他身前，鼓励他不要怕。他用屁股顶住舵，加速摇橹，船很快靠了岸，战士们奋勇登陆。他捧起红色联络灯，冒着敌人密集的炮火放在岸上，兴奋地大声喊起来；“大军过江了l”
登陆成功了，船工们和战士一样的兴奋，激动地跳起来。在敌人的炮火下，忘记了危险，忘记了一切，高喊：“老八路过江了，快缴枪吧I删老八路打过江了，捉活的I”激昂热烈的喊声此起彼伏。许多船工抱着梯子跳下水，把梯子架起来。有的拖住船头叫着：“快登脑，不用梯子，很牢靠。”船工孙宝良中弹了，他用手摸了一下伤口说：“没关系”，就在这时，跳到水里准备登陆的五个战士陷下去上不来，他立即跳下水，帮助战士上岸。船工王友才跳到船头架梯子。敌人的手榴弹突然扔来，王友才左手负了伤，他毫不在乎，继续架梯子，敌人的第二颗手榴弹扔过来，他左腿又负伤了，他咬着牙把梯子架好后，爬上船，掉头向北岸划去，再接后续部队，但他到北岸后由于流血过多而牺牲。临湖县王广英的船到岸后，他立即跳下船，两手抓住船帮，头顶船头，脚蹬岸边，战士们就在他身上迅速通过，抢占了滩头阵地．无为县船工孙文清，在部队登陆后，发现岸上躺着两名伤员，立即爬过去，把伤员背到船上，帮助包扎好，迅速运到北岸．登陆的战士们看到船工们的壮举，感动地说；“我们追敌人去了，打完仗，回来给你们报功l”
江南岸红色信号弹一颗粳腾空而起，胜利登陆的捷报不断传来．从渡江开始到占领滩头阵地只用了三个小时。蒋介石凭借长江天险阻挡人民解放军过江的梦想化作了泡影．
天亮了，江边巳听不到枪声：在晨曦中，平静的江面上，只见成片的白帆，南去北往，穿梭似地运送着解放军的后续部队，
渡江战役胜利结束了．英勇的解放军和船工们立下了不朽的功勋j在渡扛战役中牺牲的解放军战士和船工们，永垂不朽！
作者简介郝晋卿，山东省青州市人。1922年生，1938年参加革命。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历任县委工委书记、清河区清东职工会长、县委书记兼独立团政委、渤纵政治部民运部长、三十三军政治部民运部长。建国后曾任凇沪警备政治部民联部长、华东空军兼上海防空政治部宣传部长、华东速成实验学校党委书记兼校长、华东航空学院党委书记兼剐院长。离休前任上海中医学院副院长。
（未校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