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故乡乃人之常情,我虽不能落叶归根,但对故乡地理环境和古老的文化历史却怀有深厚感情。我国有南北两个兰陵,南兰陵在江苏省常州,我的故乡是北兰陵,位于山东省临沂西南部。
抗战前的兰绫,是个不足千户居民的小城镇,它却具有悠久历史,古老文化和美丽传说。我童年时代,兰陵有个方方正正的土城墙,东西南北有四个城门,面积约一平方公里。在历史上曾多次在这里设立郡、县衙门。它南靠苏鲁平原,北面是抱犊崮山区。抱犊崮是鲁南地区最高的山,它离我家有五十多里,只要天晴,我走出家门一眼就可以看到。当地有首童谣:“抱犊崮,万丈高,不到蒙山半截腰”。其实蒙山也没有万丈高,山东省泰山最高,它也只有1500多公尺。兰陵城北有个古老的村庄,叫“作字”。村里有座不大的仓颉庙。据当地人说,这里是创造中国文字的圣人——仓颉诞生地。庙里墙上曾有“鱼牛重出”四个大字。据传说是被仓颉造错的四个字。因为“鱼”字上有两角,下有四蹄陷在田里应该是“牛”。牛字形状正象一条鱼;千里之外应该是出,两山相压应该是重,这就是作字村的古老传说。
兰陵东南两里处有个长方型的苟子墓,高约五米,长约三十米,南北宽约十五米。我童年读书时,每年的清明节放假一天,同学们都到此地游玩。苟子是我国战国后期的儒家大师,他本来是赵国人;后来做了楚国的兰陵令,连任十二年,由于他主张变革,又与当地有权势的农奴主发生矛盾,被赶下台,后来到过秦国,想投奔他的学生——李斯与韩非。不久又回到兰陵,靠他的一群学生资助,又在此地住了八年,最后客死兰陵。据传说《荀子》一书的许多篇文章都是在兰陵写成的。我1954年到中央外交部工作时期,曾写信给山东省文管会,向他们建议注意保护荀子墓,他们很重视,多次派专家实地考察,交将此处列入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在墓前建了石碑。过去的兰陵镇,是鲁南地区有名的封建堡垒。整个兰陵镇都是王姓地主的一统天下。近百户王姓地主,占有兰陵四周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土地兰陵城里的近千户的居民,除了王姓地主,就是他们的佃户与房客。镇里有几十家大酒店兼作坊,还有其他的药店、杂货店等,多半也是地主兼营的。王姓地主中有一户最大的恶霸地主,外号叫“小红袄”。他这一户就占有耕地一万多亩,大门里面是营房,豢养着近百名武装家丁,都身着灰色军装。门前有个大院养着几十匹马,每年秋冬出外打猎浩浩荡荡。兰陵设县时,县太爷上任,都要先拜访那些大地主,否则就待不下去。当地农民经常遭受地主的欺压敲榨。农民得罪了“地主老爷”时不需要当地政府过问,地主家里私设大堂,还有黑红棍。他可以把农民抓去乱棍打死,再丢到花园的井里,我有个本族的伯父小时候给王姓地主当佣人时,就是这样被大地主王思慎的老婆活活打死的。
正由于这样,兰陵地区的广大农民反抗地主压迫的阶级斗争也特别尖锐。
在北伐战争时期,大约1927年前后,兰陵地区爆发过上万农民的武装暴动。当时,以大刀会为基础发动起来。不久组成国民军,编成八个大队,选袁永平为司令,提出“迎南军,打奉军”的口号,实行打土豪,还未分田地。曾经一度攻占沂水,费县等县城。后来准备攻打临沂城时,受了直鲁联军的欺骗被血腥地镇压下去。当时底阁的大刀会首领袁永平为司令。袁被骗到临沂城里开会谈判时遭到杀害。“七七事实”后,兰陵镇在37年8月曾遭受日冠两架飞机的狂轰乱炸。投下40多枚重磅炸弹,死伤近百人。中国人民被日本侵略强盗逼上梁山。到37年9月,我地下党的几位同志有:杨支晨、赵子平(后改名赵昭)、崔介、韩去非、刘次公等人在兰陵领导了抗日起义。发动起两百多名农民和青年学生组成鲁南抗日游击队。到38年春天改编为山东八路军四支队二团三营(团长是钱钧政委汪洋、三营长谢辉)。
38年台儿庄战役打得最激烈的时候。兰陵地区的上万农民曾在一个早上,把日冠设在兰陵的临时兵站堆积如山的军用物资,在两三个小时内全部抢光,给进犯台儿庄的日寇造成极大困难,抢夺敌人兵站的农民中,有些人就是鲁南抗日游击队的成员(我在回忆沂蒙八年回忆录草稿中曾中较详细记载)。
兰陵自古以来盛产美酒。这里的酒文化已有三千多年的历史。抗战前镇里有几十家大酒店兼酿造作坊,都是王姓地主开办的,我失学后曾在兰陵中药店里当过学徒,走在大街上,到处都有扑面的酒香味。大酒店中有“开源”、“醴源”、“源盛”等字号,我记得酒店大门上有副对联写着:“闻香下轿毕吏部,马上提归李翰林”,门横上写着:“闻香下马”四个字。
据传说,唐代大诗人李白曾到过兰陵,他骑在马上走进城门时闻到扑鼻的酒香,他走到一家酒店门前下马进店,他向店家要了一碗美酒一饮而干,连声称赞:好酒、好酒。店家问他尊姓大名时,他告诉是李白,店家早知他是大诗人,赶快取出文房四宝请他留诗,他随手写下“客中行”即兴诗一首: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我从37年9月参军离开家乡(那年我十九岁),到现在(我已85岁),已有65年。到日本投降后,曾回家探亲三次,每次对家乡都有不同的感受;46年春回家是日本投降和我国抗战胜利之后时间不久,兰陵镇还是继垣残壁一片废墟。兰陵区政府在地主的破屋框里临时搭起铺作办公室。到79年夏天,我第二次回家探亲时,兰陵镇已经大变样了。经过八年抗战和胜利后的土地改革;原来的那些骑在农民头上作威作福的王姓大地主逃亡的都逃到南方去了,有些当了汉奸被镇压了。土地分给农民,地主子女多半都变成自食其力的劳动者,也有少数地主子女早已背判了地主家庭,参加革命。有的参加共产党。原来的土地也变了样。我南下以前,每亩耕地年产量只有百多市斤,最好的也不过两百市斤。79年我到兰陵访问农民时,亩产量已达到七、八百市斤。兰陵街里有的几十家大酒店都并成地方国营酒厂。我曾进酒厂参观,当时的操作方法还是老办法,到后来,改成机器操作。近两年兰陵酒厂又组成国营集团总公司。国家还将兰陵酒列入全国十大名酒之一。并把兰陵镇命名为第一酒都。
我三次回家探亲,每次都要到我37年参军时的宿营地——兰陵北大寺去游览一番。我46年到北大寺看望时,已经片瓦无存,只剩下断垣残壁。我到庙后去找那株古老的银杏树时,只看到被天火烧焦的树根和一片两米多高的烧黑的树皮竖在那里,也无人敢去动它。
据我了解,在我离开家乡的38年夏天,正是天气晴热的时候,北大寺后面那株古老的银杏树从被虫蛀空的树洞冒出烟火来,火焰越烧越旺,烧了两天两夜,树头烧光了也无人敢去救火,都说是“神火”。最后剩下烧焦的树根和靠西面的一面树皮两米多长,黑胡胡地竖在那里。
到79年我回家探亲时,又去北大寺游览,这时北大寺及北门里的城隍庙,都找不到了。兰陵已办起完全中学,两座古庙都并到校园里,我找到兰陵中学的老师,向他们询问那株烧焦的白果树还存在否?他笑着说:“告诉你个好消息,那株烧焦的白果树又活了。”我听到这话非常高兴,便请他带我去看,我走到那片曾经烧焦过的树皮近处,看到那片树皮头上已经生出青枝绿叶,还有许多人在这返老还童的树下烧香参拜,都说是“神树”、“枯木逢春”。它象征着兰陵也要转危为安,走向幸福之路啦!
到85年我第三次回兰陵时,又到兰陵中学去看那株银杏树,这时它已恢复了青春,树头上的青枝绿叶更加茂盛了,来此树下烧香的人也更多了,我从来不迷信,我认为这是一种自然现象,但对这株历经火烧并枯死多年的银杏树,能够死而复活,老来还童,使我感到奇怪。
兰陵镇经过八年抗战和四年解放战争,近千户的住宅已被敌人的炮火摧残的片瓦无存,变成一片废墟。经过解放后的恢复和20年的改革开放,现在已建成欣欣向荣的由国家命名的第一酒都,古老的兰陵镇正向现代化城市迈进,我作为兰陵人也感到光荣和自豪,那株死而复生并返老还童的银杏树也正象征着:“郁金香酒美名常在,兰陵古镇枯木逢春”。
注:该文曾在《中华老人诗文集》2003年卷上发表。
张剑2002年2月4日写于衢州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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