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营同驻东郭的敌人一连打了三天,毫无收获。前两天,战场均在下户租村前河滩上,不仅没捉到活的,连死的敌人也不丢。第三天,为了把敌人引出,我军佯败撤上北岭,结果敌人不追,像猴皮筋样一伸即缩。晚上,我同王士英同志商量说:“这样打下去,恐怕再打七天也完不成上交两个俘虏的任务!面对强敌,我想只可智取,不可硬拼,能偷两个回来,不就完成任务了吗”王问:“怎么偷法?”我说:“你只要同意偷,具体行动我安排。”营长同意后,我找来了三连指导员李臣,并交待他带一个班,一挺机枪,一个枪榴弹筒去钱家村。路线要迂回,沿河东岸向南,到钱家村正南折向西,找到去滕县城的公路后,回头进钱家村。这样绕个大弯,能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若是偷不到俘虏,就给他个火力袭击。
李臣同志带领小分队出发了。我送他们一程,李臣就不让我再前进。可是,等候的滋味真难受,心急火燎,分秒难捱。突然,钱家村、东郭的枪声就象开锅似的响成一片,照明弹把天空照得一片通明。我想,完啦!偷袭不成功,才捣了它一杆子。正在失望之际,从原道来了几条黑影,走近一看,是一班长魏道吉等五人架着两个俘虏。我急问:“指导员呢?”小魏说:“还在后边!”他继续说:“我们进了钱家村,碰上当官的门卫换岗,一班儿三个人都被我们捉住。其中一个不老实,大声喊叫,我用手榴弹往他头上一敲,没觉着使劲,他的脑袋就开了花。指导员让我五人把这两个架来,他又去捣它一杆子去了。”
我同王士英同志分别审讯了俘虏,两人供词一样,都说是整编十一师的,本来是同七十四师并进临沂,到了沂南被调回徐州,顺津浦路北上。这说明敌人想以“双王牌”并进,重点进攻临沂,当发现我华野主力已不在鲁南时,才又改变了部署。
拂晓,窜来东郭、钱家村敌整编十一师的这个旅已撤回。军区命令:十六团任务已完成,立即返回。当我们行进到曲阜东郭地区时,看到团部下达的宿营命令,要我营驻湖上,团部带一个营驻土门,另一个营驻屯里。湖上村地处平洼地,隔河村庄驻有敌人一个旅,我营两面受敌。周司令看到这个宿营命令,认为不妥,即令十六团调回第一营驻土门,将十六团阵地收缩,并以倒品字形布防。第二天早晨八点,敌人开始进攻屯里,我把队伍集合后向团指挥所报到,副团长让我先休息,我便找地方睡觉去了。一觉醒来,战斗结束,团邓政委说:“屯里一战,三营营长牺牲,八连连长负伤。”我说:“不是昨晚就调吕长城回司令部吗?”政委说:“他们偏要他住一夜,第二天早上给他送行!谁知把一个经过万里长征的老同志给送进了‘鬼门关’!军分区首长爱惜老同志的一番苦心也成为泡影!”
根据侦察的情况,团决定一营夜间隐蔽去湖上伏击。我带一、三连和重机枪连去湖上,营长(还在病中)带二连进屯里,以保障进入湖上的部队右后方的安全。等到早晨九点多,敌人还是不过河来,反而向我左右两翼的后方迂回。我右后方敌人被我二连阻击在屯里,伏击已经无望。我决定撤回,用两挺重机枪拦截向我左后迂回的敌人,掩护部队转移,其余同志以班为单位,分散后撤到指定的集合点。我一个人走在通往屯里以南的土岗上,观察着部队的运动和屯里的情况。突然从屯里东南小山上传来了叫我上山的喊声,原来是军分区林参谋长和政治部李主任。首长问屯里放了多少人,我说三十余人。李主任说:“你看看石板上的记数,敌人已经打了五百多炮啦!”我说:“敌人炮弹多,打呗!反正他填不满交通壕。”李主任说:“那你的二连呢?”我指给李主任看,在村东南沟乱石(分石)里!三人一组带一挺机枪和一个枪榴弹筒,在交通壕里游动射击,引敌人打炮。敌炮火力延伸,我二连即全部进入战壕,待敌人冲上来,就把他们打回去。敌人退了,我二连也出来,敌炮又开始对交通壕射击。李主任很感兴趣地说:“你也会唱空城计!”我说:“这是兵少逼出来的。”李问:“你还有多少人?”“一百三十二人。”我提议整编成一个连,免得光说大话,尽使小钱,李没表态。
晚饭后,李主任的警卫员给我送来一本书——缩编本《日日夜夜》。第二天李主任来问我:“看完了吗?有何感想?”我说:“看完了,没感想。”李主任“啊”了一声说:“我白送你一本书呀!”我说:“那位营长姓沙,我姓萧,他是俄国人,我是中国人,对不上号!”李主任说:“别发牢骚啦!昨晚几位同志商量了一下,别无兵源,准备调十五团两个连给你。”我说:“十五团总共五个连,这种挖肉补疮的办法好不好?请首长再考虑。”
几天后,给我送来了二百解放战士,不是快速纵队的,是二十六师的,都是蒋军的士官,十年左右的军龄,年龄35—40岁之间。经过两天的了解,第一,对吃煎饼不习惯;第二,对失败不服气;第三,看不起我军的装备。根据这些活思想,决定整训七天,要管理员召开各连事务长会专门解决干煎饼软吃的问题。通过整训,使广大解放战士明白了战争胜败的决定因素是战争的性质——正义与非正义,而不是天时、地利。我举例说:“在峄县城坦克不是可以通行无阻吗,为什么没有开出城门就当了俘虏?马励武坐峄县城指挥,只三天三夜即城破被俘。决定胜负的基本因素是人,而不是武器。”在讨论中解放战士深有感触地说,他们刚进入鲁南时如入无人之地,可是战斗一打响,也不知哪里来了那么多军队和老百姓,犹如汪洋大海!看起来人心的向背是个大问题呀!
七天的整训结束了,团首长传达军分区首长的命令,以一营为骨干(营长和二连留原地),和曲阜独立营、泗水县大队组成七十一团,打击向我内地窜犯的敌人。参谋长任团长。当夜进到公路北侧高家庄。这个村子前几天刚被国民党的飞机轰炸过,我一连一名战士的全家只有怀抱中的一男孩幸存,我让这位战士回家照顾孩子,并要宋管理员安排好他们的生活。第二天下午,先是我化装的警戒战士在公路上捉了两个还乡团人员,接着我一连班哨击退沿泗河而上的一股敌人。太阳落地时,三连报告由东来一股敌人已进西岩店。天黑后,我们转移到尹家城,我一连连长陈广聚带一班向西岩店的敌人进行火力侦察,连续三次袭击都没有反映,这说明这是一支有战斗经验的部队。第二天一早,我又来到公路上,看到西岩店村东南角有几付望远镜对我观察,不一会,敌人便兵分四路出动。右路出村西口过河直取金庄,左路向东去占领高地,正面两路约四百敌人向南扑来。我问团长:“怎么办?”团长说:“给敌人火力杀伤后转移。”在无可利用的地形和左翼无保障的情况下,这个决定是正确的,但他立即又改为“坚决打,不准撤!”我明知不妙,但没有象已往那样抗争,便命令两个连进入阵地,各顶一路,不到五十米的距离不许射击。敌人的右路已经占领了金庄,向我阵地侧射。正面敌人在迅速上岭,距离我只有百米左右。一个战士走火响了一枪,敌人停止前进,似有散开的动向,为了不失掉穿“糖葫芦”的战机,我命令打,正面之敌被我猛烈的火力压在地上,不敢爬起来,只能用火力还击。占领金庄的敌人继续沿河西向我左后迂回,若不是尹家城南土台子上的我半个班的抗击,早就过河占了南小岭。一连连长陈广聚对我说:“我们被包围啦,撤吧!”我说:“你没有听到团长命令坚决打,不准撤吗!”我同通讯员李宪盈合作,他当弹药手,我当射手。先立射,后跑射,正打得起劲,陈广聚又来要求撤,我不予理睬!陈广聚第三次来到我跟前说:“教导员,你真狠心把咱们这两个连扔在这里吗?”他这句话真的戳到我心上,使我想起了鲁南会战前因二连两个排长开小差后郭主任对我说的一番话:“老萧啊,一营可不能出问题啊!十六团就靠一营吃碗饭啦!”一连是全团战斗力最强的连,三连是全团的团结模范连,战斗力也比较强。如果这两个连完了,将是多么大的损失呀!已往对错误命令自己都是坚决抵制,今天为什么采取呕气的态度呢?我心到这里,决心不再执行这个错误的命令,便对陈广聚说:“一连掩护三连向东南芦城方向撤!”三连撤出阵地后,敌人攻势增强,我又对陈广聚说:“留下七班给我,你带全连走!”经过一番争执,还是我留了下来。我指挥七班断后把敌人的火力引来,到村南和土台子上的半个班一同掩护主力撤出危险地区。在我过小河沟时,通讯员小李负伤。在土台子上,我右腿中弹三枚。七班长命人抬着我边打边撤,在南山沟里遇上了先期到达的团长。他看到我一言未发,既不坚持他那“坚决打,不准撤”的荒唐命令,也不下达新的命令了!从山上跑回来的一连卫生员小魏给我包扎,剪开棉裤腿一看,钳在膝关节下的一个弹头还露着屁股,我叫小魏用尖嘴钳把它弄出来。上去南山口,遇见副团长、邓政委。到了团部,郭主任和卫生队长孙安国接过担架把我抬进屋,孙安国看后问:“谁给包扎的,怎么三个洞只包扎了两个?还给留个洞出血呀!”到了军分区驻地椿树沟,彭副政委在村口等着,叫他的警卫员端来一碗鸡蛋汤,他询问了我受伤的情况后,便派了两名医护人员送我到东家庄卫生处。我在担架上回想着这次尹家城战斗失败的经过,回想着团长瞎指挥的桩桩往事,心情非常沉重,深悔自己不该不负责任地执行他的错误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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