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十多年前,第一次看到这一双眼睛的时候,听见心中隐隐的咆哮声,这心底传来的咆哮刺穿了我,什么也听不见,我盯着回望的眼睛。~
从此,这眼神和隐隐的咆哮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有时候间隔几天,有时候间隔数年~
(二)三十多年后的一天,猛然的,清澈的双眸望着您的子孙们。~
您虽辞了这人世,在心里,您从未离去~
(三)却原来,望着子孙的双眸和那心中阵阵咆哮,之间缠绕着家国故事~
(四)“日本鬼子进中国,恁姥爷那时候儿在北平上大学,还有不到一年嘛就毕业,洋鬼子打来喽,学不能上了,就家来了,进门一望,不像个人样喽哇,两眼通红,晒得黢黑,胡子老长长,俺看着不心疼嘛~”姥娘(盛淑华~)念叨着。
有时是因为问起,有时又似乎是自言自语。
“家来了,也不多说什么,俺心里不急嘛,就问恁姥爷,怎回事吔?”姥娘继续念叨。
“姥爷说什么?”想像不出那是什么样的画面。“有国才有家,恁姥爷说”。
1937年的夏天,山河破碎,烽火千里涂炭。
随着岁月的推移,那个画面愈来愈清晰,那被追迫,被驱赶,千里迢迢的路上,回望北方,内心是怎样一种被屈辱、怒火煎熬的无声咆哮!~~
(五)“俺爹说的,二姥爷家来了,把圩子里人喊在一起”。
老人(左洪华,时年90岁)回忆道:“二姥爷说:洋鬼子打进中国了,国破家亡!咱们要组织起来!绝不当亡国奴!”
老人深吸一口烟,“二姥爷是个大个子,红脸堂,毛脸子。从来不怕事儿,脾气大,什么事儿不怕。”
“怎么组织呢?”
“俺那时候是小哇,可也记事喽,趴在圩子上看景儿。天不亮就操练喊号子,十几个人,穿着老百姓的衣裳,没有军装也没有枪,有枪的也是土枪。用那个镢头、把棍子,扛肩上,练一整天,每天都出操。半夜里他还查岗,围着圩子转,就睡圩子土坡上。”
“没枪怎么打?”
“咱们只有土枪、土炮、大刀。咱们国家那个时候落后哇,造不出来。后来二姥爷买了两颗山西大盖子,盒子炮,百十发子弹,参加八路军的时候背走了。打伏击在那个小城东、和庄,咱庄东边儿燕住山(胭脂山)那里,和那个王献廷的大队一起嘛,打洋鬼子汽车队。从临沂来的洋鬼子去往枣庄。打死几个,打死的这伙洋鬼子坐的最后一辆汽车,缴获的枪、毯子、洋油还有什么愰子物资。咱们死了好几个人,有夏庄的一个,咱庄上,旁庄上好几个。
洋鬼子不好打!电视上演的那不是胡排儿排儿嘛!要是容易打,咱能牺牲那老些个人吗!你不好好想想!。”老人不知是感叹还是激动。
(六) “二姥爷能吃苦,吃饭也不要炒什么菜,就着那个香椿芽子咸菜就吃那个黑煎饼子。他拉那个呱儿庄上人都听不明白,都说他是胡说的呢。”
“二姥爷从济南上学放假家来,背着背包儿,背着土枪,小孩儿都站圩子上看景儿一样。”
回忆似乎没有时间刻度,忽东忽西。“恁姥爷是个直肠子”姥娘的念叨到最后都是这么一句。~~~
(七)“打洋鬼子,八路军吃那苦就不能提了,鬼子扫荡,粮食都叫鬼子抢的烧的干净儿的。八路军有纪律啊,你说吃什么吧!把那个地瓜叶子、扒花生壳子煮煮吃。”
老人沉默良久,“八路军就是厉害!有本事,这个是真了不起!”~~~
(八)2018年的秋天,济南“育英中学校”的校园里,看着那八十年前的校训“坚苦勤劳”。清澈的双眸伴着我,徘徊在每一个角落。我久久不愿离去。~~~
(九)“打孟良崮五天五夜,快结束的时候开始下雨,还有零星的枪声。土地、山坡、沟里,都叫血染红了,到处都是牺牲的人。”姥爷曾对娘说到“我是个幸存者,那么多战友、老百姓都牺牲了”。
娘(赵素真)曾回忆道“你姥爷从不主动说打仗的事情,仅有的几次,也是追问下才简单说一说,往往说过了以后是一整天的沉默,也不再说什么,一颗烟接一颗烟的抽,一天能抽三盒”。~~~
(十)“恁姥爷和我拉呱,他说:我一辈子不记仇哇,就恨日本鬼子,国仇家恨!咱们的战士去背俘虏的鬼子,鬼子一口把战士的耳朵咬掉了~。
打鬼子最厉害的时候,和鬼子天天见仗,打完了转移,有时候一天打好几仗,就得转移好几次,根本不分白天晚上”。~~~
(十一)“恁姥爷打这些年仗没受过伤,一点伤没有,你说奇怪不!”舅(赵尔凯)回忆道。~~~
(十二)“咱这个庄解放前,是个土圩子,四面土墙,五六米高,一百多米见方的土城。圩子里住人,圩子外面不住人,都是湖(耕地,鲁南方言)和那个树行子,菜地。圩子西北角儿上,东南角儿上,有两个大石头蛋子,也有说是陨石的,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老辈子传下来的,都说有说法,什么说法俺也找不清。以前有一人多高低,现在修路盖房子,垫土垫的找不见了。”
“咱这个庄上就是出能人呀!”。老人左洪华幽幽的说到。
我无言以对。
对坐吸烟,蓝灰色的烟雾盘旋缭绕。屋外阳光明媚,鸡鸣犬吠声传来,时间仿佛在眼前,又仿佛穿过了时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