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爹刘英甲在故乡山东是从土里刨食的农民,闯关东是出大力的“打工仔”。老爹已逝去三十载,在世时他从未吐露有关抗日的只字片语,是他逝后与他有过命之交的老兄弟魁基讲述了他们老哥俩抗日的三件事。
第一件:惩罚伪保长
芦沟桥事变那年,你老爹因痛打乱收苛捐杂税的伪乡长,被判三年刑押在牟平监狱。第二年春,日寇进攻烟台、牟平,你老爹趁机逃出来,在海边搭上一艘帆船,颠簸了两天一夜到达安东(今丹东)。当时我在鸭绿江边一所私人木船厂打工,下班在江岸上看见衣衫破烂、瘦骨嶙嶙的你老爹。在家乡我就认识他,异乡相逢喜出望外,我喊他:“英甲哥”,你老爹又惊又喜:“魁基老弟,你在这儿?”我告知我的情况,你老爹说:“能不能找活干?”“扛木头、拉大锯的活有”,“咱是庄稼巴子,什么出力的活咱不能干!”第二天,我为你老爹在我打工的木船厂找到和我一样的活。我俩同住在东郊租来的一间小房,两天后,一个头戴礼帽、穿长衫、眼珠滴溜溜转的人走进小屋,自我介绍:“我是这里的保长,两位有什么事尽管找我。”知是保长,我们客气地:“有事一定找保长帮忙。”他走后你老爹说:“黄鼠狼给鸡拜年,防着点。”第三天,俺俩刚下班,保长两眼红滋滋、摇摇晃晃闯进门,口齿不清地说:“兄弟手气不好,输了,借两块吧。”你老爹说“我们穷苦力,哪来的钱哪。”保长立即露出凶相:“你们俩没户口,不怕勤劳奉侍吗?”勤劳奉侍就是抓劳工,给日本鬼子当劳工就等于宣判死刑。你老爹脸上装出害怕的表情:“魁基老弟,给保长拿两块。”保长接钱,说了句:“懂事。”歪歪斜斜地离开。你老爹说:“给钱是为了稳住他,咱一定想办法惩治这个汉奸。”上班途中我俩反复策划,我说俺村有个开瓷器店的小老板,很有派头,可以让他扮作“太君”,你爹说小孤山村有一个表侄日语特好,可以当翻译。第二天,四人雇一辆豪华马车直奔保长家,我去敲门,保长不耐烦地“有什么事?”抬头一看,门前站着一位西装革履,手拄文明棍的“太君”,没等他开口,“太君”的文明棍直顶他的额头,咕哩哇啦地说了一通日语,旁边“翻译”立即说:“太君听他俩说你要抓他们去勤劳奉侍?”保长欲说,翻译未等他开口,劈头盖脸给了他两个大耳光,“太君”又发话,翻译说:“太君说,这两位是关东军造船厂的工匠,不许抓。”说着又给了他重重的一拳,保长哭咧咧地“不敢,不敢,那是说笑话。”小眼睛滴溜溜地瞅太君,似乎想发现点什么。“太君”又发话,“翻译”说:“太君说,你借他两个人的钱十倍地还,不然就跟我们去关东军。”保长听说关东军三字,忙不迭地“我还我还” 。你老爹使眼色要我和他一起进屋,保长不敢怠慢地取出一沓钱,无奈地“二位,就这些,全给你们了。”收完钱我们四人上车,临走“翻译”又对保长扔下一句:“有事到关东军造船厂。”说罢扬长而去。路上你老爹说:“这场戏我们演成功了,那保长绝不会善罢甘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于是告别了二位老乡,用保长的钱做盘缠沿鸭绿江东去。
第二件:掩护抗联
二人步行到鸭绿江畔长甸河口,找到一处木场,向把头说明来意,把头答应我俩当伐木工。林场距木场20公里,四人一组,每天必须伐倒并抬回两条千斤巨木。进入长达五个月的冬季,林海积雪始终保持在一尺多厚,气温降到零下30多度,为了不被冻死,只能使尽全身力气流大汗抵御严寒,我清楚记得,腊月二十九,正在伐木的我们听到远处传来枪声,不用说,这又是日本鬼子山林队抓“抗联”(抗联,是对杨靖宇领导的抗日联军的简称),我们四人向远处张望,发现一个人正向这里移动,很快来到面前:这是一位带狗皮帽子、穿开花棉袄、脚蹬靰鞡、手里提枪的青年人,毫无疑问是位抗联,他喘吁吁地说:“我要进林子。”你老爹一把拖住他:“路你不熟,找死啊,来!”说罢将自己的帽子与抗联互换,又让一位伙伴和他互换棉袄,命令五人扛起大木,他用力扒雪,对抗联说:“把枪拿来。”这时抗联已完全相信眼前这些中国人,将枪递给你老爹,将枪用雪盖好。“来,抬木头。”五人将大木抬起来,反复数次夯埋枪的地方,然后五人坐在木头上抽烟。十多分钟后鬼子和伪军来到面前,一个伪军问:“有人朝这来,看见没?”你老爹回答:“看见了,钻老林了。”鬼子不相信,命令伪军搜身,一无所获,又叫我们滚动木头,木头下面尽是树皮印痕,无任何破绽。一个伪军指着我说:“伐木都是四人一帮,怎么多出一个?”当时我扛着大斧、大锯,你老爹说:“我的老弟刚从山东来,学徒的。”伪军打量我这个土头土脑的小娃娃,没说什么。山林队走后,五人抬着大木走进木场。晚上抗联与我们同睡一铺大炕,半夜,山林队闯进工棚检查,发现我们五人都睡在炕上,悻悻离开。鬼子走后我说“好险哪”,你老爹说:“我早料到鬼子找不到抗联肯定会回来,如果有一人不在,那咱们都要掉脑袋。”我从心里佩服你老爹的智谋。第二天过大年,木场放工一天,凌晨你老爹到厨房要了5个大饼子,交给抗联,一直将他送到江边,对抗联说“你不是要去凤城吗,我打听好了,沿江向下走,遇到支流叆河,你就逆着叆河向上走,五六十里路。”抗联一再说“谢谢你。”你老爹说:“咱们都是中国人,不用谢。”
第三件:撞击日寇
第二年春,木材到达安东售完,把头给工人发了薪水,我俩辞掉伐木活,为了避免碰到那位保长,我们住在安东西郊,为了不坐吃山空,我俩托人在北井子渔港谋了个打渔的活。日日夜夜与风浪搏斗,好不容易熬到了中秋节,船老大给开了工钱,又例外地赠每人二斤大海米。我和你老爹兴冲冲地向安东赶路,走到浪头镇,一声炸雷大雨倾盆,那年月没有雨衣,也无塑料布,只有一块油布包着怕湿的大海米,二人淋雨向东奔,走到帽盔山下的青龙桥,迎面走来一位穿黄雨衣的军人,不用说是遇到了鬼子兵,没地方躲,只能硬着头皮与他相向而行,当擦肩刚过时,鬼子兵突然转过身来,用生硬的中国话“停下的,停下的。”鬼子兵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油布包,“打开的”鬼子咆哮着,我打开包,他一见是大海米,凶狠地“贩私的,没收”当时东北的满洲国,卖大米、运武器是贩私,没听说吃海产品贩私,显然是这位鬼子看上大海米用贩私威胁来打劫,你老爹大怒:“小鬼子,你们占我土地,杀我同胞,这点小东西也不放过,你的死期到了。”你老爹的话和愤怒的表情让小鬼子吃了一惊,他立即要从肩上下枪,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从后边紧紧拖住鬼子的枪托,此时你老爹如同一只凶猛的犍牛,侧过身躯用肩头以泰山压顶之势撞向鬼子,鬼子兵经不住这猛烈的撞击,如同粮袋子栽向桥下滚滚的河水。此时暴雨如瀑布,眼前全是白花花一片,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我俩狂奔离开现场,路上一个人也未碰见。
三天后,满城传说在浪头海滩上发现一具日本兵死尸,鬼子发疯但无任何线索,只能不了了之。
我的前辈,两位没有文化知识、既非共产党、也非国民党的普通农民,在民族危亡关头,自发地抗击日寇与其走狗,他们的壮举闪耀着中华民族的光辉,催人泪下、令人自豪。由于其社会地位低下,他们对自己的抗日事迹又秘而不宣,当然不可能载入史册,作为他们的后代有责任将其壮举公诸于世,于是有了这篇小文。
(整理/乳山市第一中学退休教师 刘炳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