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哥俩抗战历程(文/孟宪基)

d81126 发表于2018-11-26 18:00:20

 回忆起抗战期间,与参加八路军的哥哥遭遇小股日军,用手榴弹炸死炸伤5名日本兵的经过,思兄念乡之情溢于言表。

现代年轻人都有自己幸福的童年,但我的童年并不幸福,因我生在黑暗的旧中国。在我的童年记忆中,官僚豪绅沆瀣一气,穷苦百姓终日衣食难保,日本法西斯更是给苦难深重的中华民族带来几乎亡国灭种的灾难。

1937年底,日军占据了我的家乡诸城县城,宪兵司令部就设在城阁街南面一处大院里,离俺家不到二百米远。日寇铁蹄落定,便实施以华制华方略,以枪炮物质进行威逼利诱,收编了周边多股汉奸土匪武装,疯狂捕杀共产党人和抗日分子,在乡村成立维持会抢粮抓猪牵牛扒房。县城里强推保甲闾联制,催捐拉伕修工事,表露不满即是私通八路,被打或被杀。强盗兽兵们以为从此攥住了“支那人”的命脉,便开始在所谓的“共荣圈”里肆意掠夺资源,驱赶百十名民伕到城东南开挖“瓜皮脸”(云母矿石),将精细加工成的矿石片装入XX株式会社包装袋,经胶济铁路卸青岛大港再装船运往日本。抗战期间,山东胶济铁路两侧许多宝贵矿产资源就这样源源不断输往了日本。日军还纠集汉奸队伍不断四处扫荡、镇压,造成数起伤亡上百人的血案。日本强盗的屠、掠、奴役暴行,也激起各地受害民众舍命抗争。

    除军事占领、经济掠夺,文化渗透是日本法西斯操控的另一条毒链,日军在占领区强推日语教学,诱逼奴化中国少年甘当皇军顺民。在我就读的鸿瑞献小学里,升日本国旗、唱日本国歌,每周一节日语课,见到日本人要弯腰鞠躬,日本督学还不时来校检测,视日语成绩进度奖惩师生。一个周六上午,一挎洋刀戴眼镜的军官突然进了教室,授课教师喊了声:“它其那撒衣!”(起立)学生们随即站起喊“”哈衣!见军官两手一按又喊:“卡凯那撒衣!”。(坐下!)那军官随即开始抽检,他鹰视一圈“你的!”叫起边座的一个小胖子,小胖子又惊又怕问十答一,“八嘎!”军官一拳将小胖子捣了个趔趄,教师见状吓得面如土色。又接连考问了几个学生,回答流畅的,竖竖大拇指奖励几块糖,磕磕绊绊答不出的捣你一拳,最后满面怒容地要过花名册乱点军:“孟先济!”我愣了一下,马上起立高喊“哈伊”。他把我招呼到跟前,戳点着他的鼻子让我回答,“哈那!”我清脆地答道。他竖了竖大拇指,又移指眼睛,我答:“买!”接着他喊让我指自己。“咪咪?”我指了指耳朵,“库气?”我又指嘴。“卡奥”(脸)、“台”(手)、“阿西”(脚)、“阿它码”(头)从头到脚问个遍。我的对答使他颇为高兴,竖起拇指点着头连说“吆西!”。像是意犹未尽,他拿过一支铅笔:“考来哇南待思嘎?”我回答“扫来哇恩皮子!”,接着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钢笔向我一晃,我马上回答:“扫来哇贫待司!”那军官高兴地大嘴一裂:“吆西!贫待司—你的啦—!”教师见状催我:“快谢太君关照!”“哈衣!”我机械的鞠了一躬。军官叽里咕噜教训了教师一顿便走了。许是我替他解了围,那天教师罕见的当众表扬了我。

    1944年,家中生活每况愈下,靠父亲下苦力挣钱已供不起两个学生上学,哥哥中学毕业外出谋生,我也辍学帮家里干活。入夏,父亲被闾长派伕去给鬼子挖战壕。工地位于城东县立中学,日军占据诸城后,把校园用作辎重营的武器弹药库,为防备偷袭加固了围墙,四角岗楼墙头电网,大门有机枪守围,墙外驱赶着一百多名民伕挖壕沟准备注水。几天后,父亲被邻居搀回家,说是被日本监工打伤了,下晌闾长赶来催我替父上工,强调说工地上不能缺额。方圆数百米长的工地上,刨土挖沟的、抬石筑坡的各自忙碌着,领头的见我拿的铁锨短小,骂我不像是来干活的!叫席宝玉的邻居忙解围:“他是替父出工,看着个头不矮,其实是个12岁的孩伢子……”天热饿着肚子干活,人们汗流浃背,老孙头吩咐我到拐角处翻土,见监工来就用锨拍石子,他们常用磨洋工来对付鬼子监工。那天看见监工又朝这边走来,我便使劲拍锨,可惜大家没留意,监工发现多人拄着锨镐闲谈,怒气冲冲奔向了老孙头,一拳将其打翻在地,用枪把子劈头盖脸的捣。见老孙头挨打我急了,急忙上前说了句:“太君,瓦达库西,阿那他的!(他是干活的正患病)”监工听了停住手惊疑地看了我一眼,喝了声:“这边,快快的!”收枪转身去往另一工段。老孙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心怀感激苦笑着对我说:“小孟,没想到你还会这套……”

    父亲身体稍有好转,又支撑着上工去了。我得以回家,除帮娘干些杂活、拾柴搂草,还常去城后舅姥爷家牵牲口犁地、拉车、帮衬着干些农活,亲戚间周济些粮糠柴火度日。

    穷苦拮据中熬过1945年夏,忙完麦收锄过两遍地,便抽空回家帮娘忙些家务。多日不见娘变得更瘦弱,父亲伤病未愈还要咬着牙上工,几天前又被保长叫去连踢带吓唬:“听说您大儿孟宪华干了八路,快去把他叫回来否则以通共论处!”夜晚,娘仰望长空不住地叹气:这油煎火燎的日子可待咋过?听到这些,我顿时觉得自己长大了,父亲有病哥不在家,今后也该替娘多操些心,不成想马上就闯了祸。

    几天后的上午,我在门外晾晒麦秕,远处一帮孩子在玩耍嬉闹,宪兵队翻译官的胖儿子也凑近逞能,不大会儿就捣哭了几个小孩,我上前劝慰反惹得这小子撒泼打骂。孩子们的哭声,想到我父子工地上受的屈辱,我不禁怒从心起,一顿乱拳将那小子打了个头青脸肿,那小子一边捂头往家跑,还不住回头叫着乳名骂我:“好家伙你等着!”娘得知实情忙拉我上门赔不是,翻译官小老婆头一扭哼了句:“等他爹回来再说吧!”回到家娘又把我数落了一顿:“你是地上不作作天上的,翻译官的宝贝疙瘩能让你白打?”

    担惊受责一白天,晚间躺在床上翻来复去睡不着,午夜时分有人敲门,父亲开门又惊又喜,喜的是离家快一年的大儿回来了。惊的是,儿子果真参加了八路军,眼下在滨北独立团负责后勤供给工作。哥哥讲,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主力驰援东南亚,最近胶东诸城等地又新来了一批老鬼子,我们团联络友邻部队,准备趁他们人地两生打他个措手不及,这次回来就为探听城内敌军情况。于是父亲便把往日所见所闻详细地叙说了一遍。说到我惹了祸俺哥主张:二老在家小心行事,我带上弟弟去部队暂避一时。

“事不宜迟,咱趁黑夜出城。”收拾停当,俺哥拉住我手悄悄溜出门。避大街走小巷转弯抹角摸索到狮子湾南,穿草丛直奔城墙下污水沟,从墙洞铁栅栏撑宽处钻出了城外,晨曦中,城门楼垛口不时闪过哨兵背枪的身影。来到护城河边,见哥抽掉一块石板,从坡洞中取出用麻片包着的两颗手榴弹,大头朝上插入自己后腰,又拉下褂子盖住,俺俩便迈开大步往西疾行,俺哥边走边叮嘱我:“我们团驻扎在南边马耳山,中途好多村庄都有暗探,尤其朱家村驻有很多二鬼子(汉奸),那些二鬼黄皮子眼毒,要让他们看出破绽很麻烦,为了安全咱多跑点路,向西绕道黑龙沟子再往南,途中若碰上盘问上哪干什么,你就说光知道跟着大人走不知干啥,要大胆更要小心。昨天来时我把手雷先藏好了,过半夜才回的家。这次亏着咱爹提供了鬼子和张步云汉奸队伍调动的情况,省去我不少事……”

    边走边听哥哥说话,只觉被露水打湿的裤子凉丝丝的。忽然,俺哥停住脚步用手把我按蹲在地上,警惕地向两边观察倾听着什么,这时我也听到了,从身旁大沟里传来阵阵日语歌声:“……天气赛给哈斯拉斯刀,刻包阿达喽阿拉亚西毛……”歌声越来越近,哥与我猫腰贴近沟沿探头一看,只见从西边不远处走来一队全副武装的鬼子兵,领头鬼子三八大盖枪刺上挑着个膏药旗,紧随其后的是二十几个鬼子,唱着歌踏着步,眼看就来到跟前。

    眼前这条低洼不平的大沟,即有名的黑龙沟。早先是通往县城的一条官道,因车马行人越轧越洼,再加上附近农民取土,沟崖头至沟底足有七八米深,城里鬼子到城西据点换岗,或到乡下烧杀抢掠祸害百姓常走这里,这些鬼子许是从炮楼里刚换下返回城里吃早饭。

    俺哥退爬半步跪立起身子,嘴里低声咕哝着:“小日本,今回儿可让你爷爷碰上了,可不能便宜了你……”说着从腰间抽出那两颗手榴弹,噌噌几下拧开盖子,递给我一颗还手把手教我:“看着,握住这下头再把拉火环套在无名指上,我喊扔咱俩就一块儿往下扔,扔完往南钻庄稼地跑!听明白了吧?”见我点头他便抄起那颗手榴弹,轻拨草丛观察鬼子渐到沟下,轻轻地喊了声:“预备——扔!”就把他手中的手榴弹扔了出去。我虽不是头回儿见鬼子,可是头会儿扔手榴弹炸鬼子,心里就像揣着个兔子跳个不停,平时扔石头,伙伴中数我扔的最远,今回扔这个铁疙瘩心里挺慌慌,听到喊扔,一使蛮劲一甩胳膊——坏了!手榴弹没飞远,落在沟沿上哧哧的冒烟!这时就见俺哥猛地跃起,一脚将冒烟的手榴弹踢下沟沿,那时我竟异想天开的想看看手榴弹爆炸,却被鬼子发现:“库拉,八格牙路!”举枪朝我瞄准,俺哥一把薅住我的手转身向身后的高粱地跑去,跑出几步就听身后传来轰!轰!两声爆炸,夹杂着鬼子狼嚎般的叫声,俺俩猫腰在高粱地里就是一阵猛蹿。连年战乱,地里庄稼普遍长势不好,谷穗很短,高粱杆子也窜不高,但就是这些漫布田野的青纱帐在中华民族危亡时刻,不知掩护了多少抗日志士和“跑反”的难民!

    身后传来“叭勾!叭勾”清脆的枪声,身旁高粱叶子不时发出唰!唰!的爆裂声,我跟在哥哥屁股后,连蹦带跳穿越一垄垄高粱地,又跳进沟底一口气跑出三四里地,确认后边无人追赶,哥俩这才一腚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返回部队,俺哥把敌情弟情及遭遇鬼子的事一一向领导作了汇报。几天后,交通员带回消息:城内汉奸及乡亲们都说,那日共炸死炸伤五个鬼子,一个当场炸死,一个没救过来,这神出鬼没打了就跑的举动像是土八路干的…… 此后,独立团还特为我哥报批了个三等功。哥说这证书可不能露白,封藏在墙缝里,只可惜多年后再没找到。指战员们听说要袭击鬼子,特别家在诸城的战士,个个摩拳擦掌准备奋勇杀敌。受军营炽热的生活熏陶,我也成了见习小八路,每天帮伙房烧火、担水、洗碗,一有机会就向老兵求教打枪、投弹、步兵格斗本领,总想有一天能和他们那样上前线杀鬼子,一报家仇国恨!正在大家磨刀擦枪伺机歼灭敌人,我也能实现参军打鬼子之梦的时候,大快人心消息接连传来:日本宣布投降!城里的鬼子逃跑了!

俺哥劝我回家照料双亲我只能服从,回家后却让我痛心遗憾至今:父亲在我离家次日,便被汉奸带领宪兵抓去受尽折磨,及遍托人保出来已奄奄一息,两天后,命运多舛的老父舍妻离子气绝身亡。不久俺哥也随部队辗转南下,从此天各一方兄弟再没见面,直至数年后接到遗属证书,方知俺哥在闽南山区一次剿匪战斗中英勇牺牲。烈士虽受旌表,遗骨永埋异乡,人到老年爱怀旧,清明时节常思亲。前些年我也曾拟了几句拙诗缅怀:

鬼子进城乡,百姓遭祸殃。

密州好兄弟,奋起打东洋。

两颗手榴弹,倭寇魂魄丧。

清明燃草黄,思兄念高堂。

醒来孑一身,潸然泪两行。

(2015年6月初学锦根据孟宪基叙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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