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历日军轰炸沂水东里店省政府(口述/魏铭)

13389 发表于2018-12-01 15:46:06

我叫魏铭,今年91岁(出生于1924年10月10日),在平阴县职业教育中心离休。我14岁参加山东省“儿童移动剧团”宣传抗日。1937年底日寇占领济南,山东省政府成了流亡政府。1938年6月,新任山东省政府主席沈鸿烈,带领省政府从东阿县鱼山渡过黄河,来到阳谷县阿城镇,在阿城镇招兵买马成立教导团,同时成立“儿童移动剧团”招考学员宣传抗日。父母同意我去报考,结果被儿童移动剧团录取。从此,我踏上了抗日的征程,跟随山东省政府从鲁西转移到沂蒙山区,在此期间亲眼目睹了日寇对中国人民惨绝人寰的轰炸和杀戮……但我有幸活了下来,在新中国成立后成为一名人民教师,从事教育工作多年,直到1984年离职休养。

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今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也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为了铭记历史、缅怀先烈、珍视和平,弘扬抗战精神,我决定把自己的一段亲身经历写出来,让后人铭记日寇侵华和屠杀中国人民的滔天罪行。

1939年初,山东省政府迁移,我们“儿童移动剧团”随省政府来到了沂水县东里店镇。东里店位于沂水县城西北,距县城约40公里,北靠凤凰山,南邻沂河,它依山傍水,自然环境优美。省政府四大厅八大处办公和生活的平房就建在凤凰山的山腰上。山东公报社、儿童移动剧团等单位,借住镇上的民房办公居住。当时正是国共两党合作抗日时期,八路军驻省办事处、大众日报社也在这里。

1939年6月7日(星期日)早饭后,儿童移动剧团的负责人高原(女)老师带我们去十几里外的后方医院慰问伤兵,病号可以不去。当时剧团成员年龄最大的18岁,最小的只有12岁。高老师率领我们走出西门不远,突然说:“孩子们,你们先头里走,我回去有点事,一会就去赶你们。”本来星期天,大家就不愿意去,老师又不在,似群龙无首,我们没了主心骨,心里都很不高兴。我们走出约一二里路,不见高老师的影子,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仍不见高老师回来,大家踌躇不定、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老师不来,我们到医院怎么办?慰问的事我们都不懂,咱们就坐在这里等她,老师不来咱们也不去;高老师在骗我们……”牢骚尽管发,还得向前走。

一个多小时,我们终于来到后方医院所在地,高老师也终于没有赶上来。大家情绪很低,坐在打谷场上等。快到中午了,同学们又渴又饿,年纪最大的王继修同学找到医院后勤,每人发给两个火烧,又忙着去找开水。

大家饭还没吃,就听到有人喊:“东里店的电话不通了!”顿时,一阵骚动,人声鼎沸、喊声四起。街上的行人满脸惶恐,行色匆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听到像刮狂风一样的呼呼声,再往东南方向望去,黄尘蔽日,感觉不好,要出大事了。这时谁也顾不上慰问伤兵的事了,饭也没吃成……

这时一位财政厅的干部,一脸惊恐,大喊:“小朋友,你们谁会骑车子?这是我借的你们高老师的车子,请你们给她骑回去”。我说:“我会骑,交给我吧”。我骑上自行车,先赶回东里店,其余的同学步行在后边。

我回到东里店,走进西门,滚滚浓烟还没散尽,农舍房顶都烧落了架,矗立在那里的是残垣断壁。再往街里走,见路边有断腿缺臂者,有横尸房檐下者。大街上,烟酒糖茶,布匹饮料等横七竖八散落得满地都是。一匹毛驴,毛全烧光了,在大街上边跑边叫,景象凄惨,目不忍睹。街上行人极少,我怀着沉重的心情,默默地推着车子回到了我们的住处,正巧碰见常在我们门前摆摊卖香烟的商贩,他的脸被熏得黑黑的,拄着一根木棍,无言地看着被烧光的烟摊。他告诉我说:“就是在你们西屋后的医务所,丢下了一颗大炸弹,庆幸的是我没有被炸死。”稍停,他接着说:“第一批是七架飞机,擦过凤凰山顶,丢下十几颗炸弹,接着八架飞机来轰炸,丢下来的都是燃烧弹,两批共十五架飞机狂轰滥炸,霎时,东里店成了一片火海”。

我放下车子,看看我们住的院子。我们的院子在道南,四合院,南屋,东屋,四间门面,房顶都烧塌了,三间西屋被炸没了,成了一个土堆,土堆上,两条被烧焦的人大腿,直插在空中,人的上身被埋在土堆里,不知死者是谁。

步行的同学都回到住处,大家被眼前这凄惨的景象惊呆了,没有一个说话的。这时土堆下发出微弱的声音,大家判定废墟下尚有活着的人,可是我们两手空空,干着急没办法。救人要紧,我与刘玉昆立刻上北山去报告上级,路上巧遇省政府主席沈鸿烈,他正要去街里视察。我们报告主席,说明我们的院子里废墟下还有活着的人,主席令警卫连田连长派了八名战士去救人。很快,人就被扒了出来,土堆上被烧焦两条大腿的,是高原老师的未婚夫。高原老师的头被炸没了,没有找到,只剩下尸体,她们夫妇二人的尸体被她的亲友运走。王明礼和王继桂两位同伴被扒出时,王继桂已气绝;王明礼身上有多处骨折,但思维清晰,只是不能动,他口渴,再三要水喝,我们想弄瓶汽水给他喝,正遇上何医生,医生说这时喝水不行,会有生命危险。我们找了担架,雇了人,让方文全同学护送他去后方医院,结果,王明礼死在了半路上。方文全他们草草把王明礼埋在一个平坦的土岗上,摘了一束野山花用石头压到“坟”堆上,向他鞠躬告别了。我们眼噙着泪水把伙伴王继桂葬在东门外义地上。

长眠荒烟蔓草中的同伴王明礼和王继桂,只有异乡的清风和明月陪伴着他们。已经过去70多年了,那抔“坟土”还在吗?当时,只有十五六岁的他们为了民族的解放事业,客死他乡,献出了年轻的生命。每念及此,悲痛不已。

那天,有几个身体不适的同伴,没有去参加慰问伤兵的活动。我只记得在家没遇险的有王振忠和许传桂。我问王振忠是怎么跑出来的,他说:“炸弹响后,满院子都是火,西屋不见了,通往大街的大门口,被大火封死,已无出路,不走,就会被大火吞没,我爬过东邻居家的墙头,从东邻居家逃了出来”。忽然,我们听到路边枯井内有呼救声,救上来一看是许传桂。听传桂讲,他到街上买东西,碰上飞机丢炸弹,到处是大火,他被吓得跳了井。还有几个病号伙伴生死不明,两个工友也不知去向。据说此次日寇对东里店的空袭轰炸,造成军民伤亡300余人,炸毁民房400余间。

如果,6月7日我们不去医院慰问伤兵,肯定剧团的多数人都会葬身火海、死于轰炸,当然也包括我。按迷信说法,我们算是“命”大的;如果,高原老师带我们去慰问伤兵,中途不返回,她不会惨死在日寇的炸弹之下;如果……天耶?命耶?不是天,不是命,是我们国家贫穷落后,才导致国人受气挨打,才遭此灾难。

东里店遭遇轰炸之前,日寇已经出兵两万多,开始对沂蒙山区大扫荡了。我们去慰问的伤兵,就是刚从抗击日寇的前线上下来的。6月7日,东里店被轰炸的当天晚上,山东省政府把自己刚建起的许多新房,付之一炬。我们遥望着凤凰山上的火光,告别了东里店,跟随省政府又继续逃亡 ……        (口述:魏铭    整理:刘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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