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腹钢刀——记陆房突围战斗(文/刘西元)

13426 发表于2018-12-04 23:41:53

战马嘶鸣,号声惊天。

    一九三九年春天,按照党中央的决定,我们八路军一一五师六八六团来到了山东泰西山区。当地人民一听到吓破日寇胆魄的一一五师东进支队来了,立即奔走相告,端茶送水,欢迎自己的队伍。人们在欢呼,山村在沸腾。为了建立敌后根据地,团长张仁初和我研究,决定按上级指示,乘春耕夏锄的大好时机,一面生产,一面宣传,配合地方展开轰轰烈烈的抗日群众运动。

    部队一开进山区,不仅攻占樊坝,活捉刘玉胜,而且一举攻下满庄,歼灭了汉奸总部,横扫围里、葛石庄,消灭了好几千名汉奸,并进而破坏了津浦路,切断了敌人的交通命脉。于是,一一五师东进支队的名字,就象春雷一般轰动了鲁西。老乡们个个兴高采烈,伸出大拇指说;“八路军真好!”“抗日队伍来了,这回可盼到救星了!”

    一天,一位胡须斑白的老大爷来到团部,抓着张团长的胳膊,抖索着嘴唇说:  “老汉六十三,第一次看到你们这么好的军队。长官,要给老汉报……报仇呀!”

    原来老头当了一辈子长工,受尽地主恶霸的折磨,如今又受着国破家亡的苦难。前些日子他到陆房庄西南老鹰嘴砍柴去,不料,扫荡的鬼子来了。他回家一看,门破窗碎,一

个闺女一个老伴,两个亲人倒在血泊里。他说:“好惨呀!长官救救我这苦命的人吧!“他说到这里,两眼泪水汪汪,用力拍着自己的胸膛说:  “长官,长官,我要豁出这条老命和鬼子拚……”

    我们听了,心里火辣辣的,不知说什么好。未想到这胡须苍白的老人,竟有这样悲惨的遭遇,其实有这样悲惨遭遇的人,又何止千千万万呢?多少团聚的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多少同胞被奸淫烧杀?是的,八路军正是按照毛主席的指示,为了救国救民才到敌后来的。我们要为千千万万苦难的同胞报仇,誓把人面兽心的鬼子消灭干净。想到这里,我看了张团长一眼,见他脸色严峻,嘴唇颤动了几下,喉咙里象有根棍子卡着,说不出话来。当时,我的心里十分沉重,似乎找不出更好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情。只简单地对老人说:  “放心吧,老大爷!我们八路军一定要为你报仇!”

    “报仇!我们要为千百万苦难的同胞报仇!“当天我向部队动员后,张团长站在部队面前,吐出钢铁般的誓言:“我们军民要一条心,坚决把鬼子消灭光!”战士们霍霍地磨亮了刺刀,老乡们自动组织起来,他们义愤满腔地说:  “我们誓死不当亡国奴l我们要把锄头当刀枪!杀!把鬼子杀光!”

    消息传开,可把山东日寇最高指挥官尾高次郎气炸了。他早已晓得了八路军一一五师的厉害,而现在东进支队把这把钢刀插到了他的胸前,挥来挥去,他觉不妙。只要我们建立了鲁西根据地,和鲁西樊坝地区联成一气,不仅直接威胁其交通枢纽——济南,而且要牵制它滓浦沿线的兵力,切断他华北战场上的血管。于是他一心想乘我立足未稳,企图一举歼灭。

    一天,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张团长拿起耳机一听,是师首长洪亮的声音,他说:“张仁初吗?刚才接到紧急通知,泰安、满庄的鬼子出动了,有大举进攻的样子,我们要准备打个大仗……”

    片刻,师参谋长急忙来阵地告诉说:“汶上的鬼子一夜不见了,据说派出骑兵到处侦察,大有决战之兆,命部队作好战斗准备。”

    闷热的五月。团部的电话,成天町呤地响。张团长正指挥部队清查补充弹药,把枪膛擦得油光发亮。老乡们也在坚壁物资,携儿带女奔向深山躲藏。为了使部队不受损失,二营奉命掩护机关及早转移。他们下午立即出发,但是往东未转移出去,往南也堵了回来。连夜不停折向北面,欲往大峰山区,不料,还没走多远,又同肥城来的鬼子干了一场遭遇战。很显然,敌人是为了把我们由北往南压。赶出山区,一直压到南面平原。

    五月十一日凌晨,二营部队被堵在沟里。师首长到陆房庄召开了紧急会议,我和张团长摸黑赶到指挥所。房中间,摆着一张地图,大家围拢着。师首长盯着地图镇静地吸了一口烟,向大家扫了一眼,说道:  “同志们,情况越来越明确了,日寇指挥尾高次郎已下了最大决心,调集十七个县的兵力,倾巢出动了它聚集的多我七倍的兵马,约八千多人,在四十多门炮、十几辆汽车配合下,摆成铁壁合围的阵势,向我压来。根据侦察,现在的情况是,东面三路;泰安一路,满庄一路,泰汶一路,南面两路:一路由宁阳乘坐汽车扑向陆房,一路由汶上横穿公路奔向蚜山;北面两路:一路由肥城出发,抄近道直逼陆房,一路由平阴出发,向我杀来,仅西面情况不明,看来还有个缺口……”师首长刚说到这里,侦察参谋梁奉洲跑来报告:

    “西面敌人已从山河、东平分兵两路,直逼肥猪山。日寇尾高次郎指挥部,就设在离这二十余里的演马庄。”这一新的情况,使大家感到更加突然。这就是说,敌人已把最后一个缺口堵住了。这时师首长跟前的地图又添上了两个蓝色的箭头,一共九个箭头,团团围拢指向这个狭小的陆房山区。最近的两三里,最远的也不过二十里,不到天亮,就可以把瓮口封住。很明显我们以仅有的一千多人的兵力,来对付这八千多兽兵,任务的确是艰巨的。但我们冷静分析,鬼子是不善于山地作战的,这回它倾巢出动,找到山区来,我们军民一条心,正可以己之长,击敌之短,用我们这把钢刀插在他的心脏,给予他致命的打击。师首长反复地看着地图,镇静地说:  “同志们,为了保卫一一五师的精华,粉碎敌人的围攻,办法只有一个”,师首长挥着拳头:  “打!只有坚决地打!勇敢机智把这送上牙齿的肥肉咬烂嚼碎!”

    接着,师首长强调我们的有利条件,而后把眼光向我们扫了一眼斩钉截铁地说:“现在你们的任务是保卫师部,边守边消灭敌人,死守在天黑后寻机突围。”

    “保卫师部,死守在天黑后寻机突围。“这句话,象用刀子似地刻在我们心里,使我深深地体会到这是上级信任,是党的声音,因为我们在毛主席的正确领导下,二万五千里长征都走过了,千难万险也没拦住我们,我们是大战平型关的健儿,决不能把一一五师的荣誉丢掉。我们从师部开会回来,在一个山跟前,立即向部队进行了动员。当我的话音一落,张团长就跨到队伍的跟前,简短而严肃地说道:  “同志们!共产党员同志们!敌人害怕我们在这里安家,一心搞掉我们这一一五师的老底儿,但我们--”他捏紧拳头在空中猛劲一挥说:  “坚决要保卫师部,这是八路军三个师的精华,事关我军的发展,能否在山东建立根据地的关键,我们战至一人一枪也要坚持到天黑,突出去!看,同志们——”他向西面的制高点一指说:  “这,决不能让敌人占领!快上,坚决守,死守!”

    动员之后,一营抢占了西面的肥猪山,二营占据了北面的凤凰山,两个营就象两个拳头一样,挥了出去。和东面的师特务营,南面的团特务连,把敌人迎头顶住。一场激烈的战斗开始了。

    五月十一日拂晓,东方刚出现鱼肚色,鬼子即向陆房上空打了三发信号弹。红黄绿三颗火球拖着蓝烟活象三条毒蛇飞上夜空,接着,一阵激烈的炮击揭开了战斗的序幕。

    团指挥所设在肥猪山簸箕掌。我们向四周一看,分不清是硝烟还是晨雾,只见陆房山区在晨曦中出现的山头,一片浑浊模糊,山顶山沟滚着烟团。战士们在这烟雾弥漫的乱石中沉着地穿来穿去,象猿猴一样,攀上巨石嶙峋的陡崖,按照指挥员的命令进入各自不同的射击位置。

    张团长和我边看边在心里琢磨,八千多鬼子把我们围在方圆不到二十里的陆房山区,周围是几个秃山,中间象块铜盆底似的平原,师直机关干部多,文件多,堆在这样狭小的盆子里是十分危险的。但我们也感到,我们的兵是毛主席教导下的战士,我们的骨干都是跟着毛主席长征过来的,是共产党员,是以一当十的勇士。想到这里,我们的决心更硬实了。张团长低下身,挥手拿起送话器,大声喊着;  “一营长吗?这是敌人的下马威,千万注意防炮,命部队马上按小组疏散隐蔽,还有——”,突然,轰轰轰一连几发炮弹落在山顶,震的电话盒蹦了起来。他要再讲下去时,一听电话线已经断了,便把耳机一放,喊道:  “通讯员!快告诉二营,注意防炮。要沉着隐蔽,没有命令不准开枪,不准暴露目标。’’

    这时,透过硝烟望去,黑压压的鬼子打着太阳旗,在炮火掩护下,向我们肥猪山涌来。有的挎着洋刀,正从汽车上、马鞍上跳下来。有的在推着油亮而笨重的大炮,有的象蚂蚁出洞似的向我前哨阵地——蚜山靠近了。岈山仍悄无声息,象没有一个人影似的。我想;那里不是有二连的一个班在固守吗?-个班能顶住那好几百鬼子兵?眼看敌人穿着大皮鞋拚命往山上爬,张团长急忙摇电话给一营营长:“钟炳才!坚决地把岈山守住呀!”

    “放心吧!团长l全都布置好了。”钟营长慎重地说:“有二连长龚玉烈领着一个班在那里守呀!”

    听龚玉烈在,我们放心不少。因为他是个很机智的连长l又是跟着毛主席长征的勇士: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眼睛又黑又大。每逢打仗,他把眼睛一横,举起枪,准得撂倒一个。这回有他在那里,鬼子必定碰个头破血流。我和张团长举起望远镜向岈山望去,见他趴在崖边叭的一枪,果真把那个督战的鬼子官打了个仰面朝天,雪亮的战刀,忽然一闪光摔出一丈多远。旁边敌人还在蒙头转向呢。山头立刻爆发出一片杀声,战士们个个跳出石崖,手一扬,一排排的手榴弹向敌人扔去。紧接着,我们两侧的机关枪也达达的开了火,把鬼子扫得象豆子倒筐似的乱滚,滚向山沟、山脚。

    “好!打得好!”我看到大个子连长带领战士们那般沉着勇敢的劲儿就转脸对张团长说:  “龚玉烈真行,对一律要象他那样近打猛打,不到跟前不开枪。”

    就这样,在岈山打退敌人三次冲锋。前面的鬼子打乱套了,后面的敌人叉在督战官的枪口下,依仗人多势众的优势,一路向岈山,一路向石桥,一路向凤凰山……分兵数路,从几个山脚包抄上来。很明显,肥猪山成了敌人攻击的主要目标,四面的枪声象爆豆似的,战斗越来越激烈了。

    这时,电话修好了。师首长通知,要尽可能地保存自己的力量,消灭敌人的力量。根据这一精神,我们立刻确定:马上组织小部队反击,以攻为守,巧打代拚,积小胜为大胜,争取战斗中的主动。

    当时,张团长想把打法再向各营明确一下,不料电话线又断了,他说:  “政委,我到一营去,你在指挥所掌握全盘。”说完,将两支匣子枪往腰里一插,纵身跳出石崖,跃过一道陡壁。突然山头发出沉雷似的爆炸声,张团长被浓黑的硝烟吞没了……

    “快!” 我心里一急,立刻向身边的警卫员大声说,“快!快上去!”

    我久久地向硝烟深处望着。张团长就是这样一股又猛又勇的劲头,因为他勇敢,从跟随毛主席长征到现在,一打仗就爱冲在前面。为了革命的胜利,为了人民的解放,在枪林弹雨中忘了自己。自一九二七年在大别山当游击队员开始,十二年来负了十一次伤,动手术六十一处。也因为他很机智,这十一次伤并没有打中要害,因他是右手举望眼镜的,右手就负了九次伤,以后爬起山来,总没有以前在长征路上攀登腊子口时那样敏捷,但他仍不减当年勇猛。刚才一条儿尺宽的悬崖石沟,他一跃而过,被他踩掉的石头,叮呤光哨滚向深沟,他头也不回往前奔走。这真够危险的。当电话员把线路一接通,我就打电话问一营:

    “张团长到了吗?”

    “谁呀?”对方没有听清似地说:  “没有看见呀!”

    “是张团长!”我心里象压着一块石头一样着急地重复着:  “张团长到你们那里去了没有?”

    等了一阵,没见动静,我又催促说;  “快,请你们营长讲话。”

    “到啦l到啦!“这是王六生教导员的声音。他告诉我刚才那顿炮火差点把团长埋在土里,好在没伤着,这才使我心中轻松了一些。团长正在参加营党委会,传达师首长的指示,研究小部队反击的问题。最后王教导员又说:  “政委放心吧!人在阵地在,战士们的情绪可高啦!”

    的确,战士们的情绪很高。张团长到一营时,看到战士们在敌人打炮时,各班放出监视哨,在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以小组分散隐蔽,等敌人进入火力圈内才一顿手榴弹,把它揍下去。见他们这样沉着机智以小代价换取大的胜利,张团长心里十分高兴,在和我研究情况时,还在电话里爽朗地笑着说:  “老刘,从干部到战士,只有一个意志,决不能让敌人前进一步,党委的决定已经变成战士们的行动了。”

    可是,我们面前的敌人也很狡猾,它攻了一上午,寸步不前,越打越眼红了。下午,由轮番进攻,改为集团冲锋。大炮在周围嗖嗖地急速发射,炮弹从四面八方飞来,弹片纷飞,刷刷地飞到山头山腰。四周的机枪交叉火力,打得崖石直冒火星,树枝纷纷折断,打得山上象剃了头一样。

   沉静着。鬼子以为八路军全被刚才的炮火消灭了,但他们没有想到,任何炮弹也摧毁不了战士心中用仇恨筑起的工事。看!我们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战士,正在按照上级的部署,借弹坑、石崖隐蔽着。在石桥东头我们早已放了一个组,当敌人过来,战士们把堆好在桥头的手榴弹一拉,轰隆一声,鬼子倒下一片。在督战队的刺刀下,后面的敌人又成连成排地嚎叫着扑来。眼看一个战士身子一歪,倒在弹坑里,接着另外一个战士又倒下了,剩最后一个战士在阻挡敌人。我正要命令一营长派人去增援,只见那个战士把帽子往弹坑边一放,光着脑袋向一旁窜去。笨头笨脑的鬼子还向帽子射击呢,那个战士却已绕到它的侧后,大臂一挥,甩出去几个手榴弹,手榴弹带着人民的愤怒和仇恨在敌群中爆炸,鬼子整齐的队伍又被我们打乱了。

    张团长在电话里大声说:  “老刘,你们看到了吗?二连长龚玉烈在那指挥呐!”我再拿起望远镜一看,一个高大的影子,举着驳壳枪在硝烟里一闪,象下山的猛虎,领着一群战士飞似的扑下山去。

    霎时,沉默的山,变成了一隧愤怒的火山;几十挺机枪一同怒吼了,成群的手榴弹在鬼子头上飞着炸着,战士们踏着破碎的膏药旗,冲向敌阵。龚玉烈卷起袖筒指挥着战士们,他拾起敌人的战刀,肉搏开始了,一片刀光血影,叮哨直响。杀!杀!鬼子钢盔乱滚,头颅乱飞,横倒竖卧,象晒地瓜片似地倒了一地。然后,勇士们再拾些敌人的枪支弹药,迅速返回阵地。张团长告诉我,大个子连长龚玉烈当时负了伤自己都不知道,还是在砍倒了两个鬼子后才发觉的。回到阵地时,他左手用绷带挂在脖子上,右手提着滴着血水的战刀,仍用袖筒边擦汗边痛快地骂道:

    “来吧!龟孙子们,我统统叫你们回老家去。”

    在一营,团长正和战士们清查弹药。忽然师首长来了电话:

    “好!打得很顽强。”师首长兴奋地夸赞着:“刘西元,我们就这样狠狠地打击敌人。”接着告诉我,刚才骑兵连奇袭安临站,也打得敌人丢盔弃甲。东面南面的敌人到现在也没敢再动。我们要天黑前,抓紧时间,赶快派人侦察突围道路。最后师首长说;

    “看!敌人拚命向二营阵地攻击了。”

    我和团部的同志们,转脸向二营望去,果然山头上,正是刺刀闪光,杀声震天。在这种情况下,团党委决定立即派参谋长和政治部主任去指挥。他们还没有赶到山顶,即从敌人侧后吹起了冲锋号,以动摇挠乱敌人阵脚。在山顶七连阵地上,正是拚杀最激烈的时候,一个头扎绷带的勇士,在敌群中闪来闪去。他端着刺刀一连刺倒了好几个鬼子,当他拚得精疲力竭时,不料,迎面又扑来一个鬼子,光闪闪的刺刀向他刺来。而他的刺刀已经插入敌人的胸膛,来不及拔出来了。正在这时,他却机灵的把身子一闪,鬼子刺了个空,勇士猛纵身子,扑了上去,把敌人按在地上,用拳头打,用牙齿咬,扭打在一起,滚到一个万丈深谷的悬崖边,滚呀滚呀,眼看快到边缘,那勇士一点没劲了,鬼子一时占了上风。但那勇士使劲把身子一翻,抱着敌人从陡壁悬崖上一同滚了下去。

    我当时心里猛跳了一下,向身边的同志脱口问道。  “那是哪个?”

    “象是七连董指导员。”

    在一座座血战的山头上,展现出了多少壮烈的情景。多少忠诚的勇士在用他们对毛主席、对党、对革命事业的忠诚,保卫着每一寸土地,用他们年轻的生命换取着伟大的胜利。

    看!山是不屈的山,雄伟的制高点——肥猪山和陆房山区的每一个大小山头,从早晨打到下午,仍然在炮火中屹立。阵地稳如泰山,始终是我们的。战士们用鲜血染红的战旗在山头上飘扬,飘在千百万抗日人民的心里。它,鼓舞着我们勇敢地战斗,大家同仇敌忾,决心在这四面包围之中,在夜间从敌人的刀枪底下杀出一条血路突出去。

    夜,随着一天残酷的血战降临了。

    它并没有给我们奋战一天的战士带来轻松。也许大家都清楚的缘故,这是决定一一五师命运的时刻,今夜能不能突出去,仍然是我们能否保存抗日骨干,在山东建立根据地的重大问题。在这人困马乏,弹尽粮绝的情况下,我们今夜不能突出去,明天更加不利。

    黄昏前,张团长回到了团指挥所。我们牢记毛主席的教导:  “在敌人数路围攻的情况下,游击战争的方针是打破这种围攻,采取反围攻的形态。,,那天,在打退敌人一次冲锋后,就已通知部队作好突围准备。但我们站在山顶一看,狡猾的敌人已控制了四周的制高点,在大小路口上点上了火堆。戴着钢盔的哨兵,端着刺刀闪来闪去。机警的军犬在旁边瞪着锐利的眼睛,向四周窥视。

    我们默默地观察着,两个人都在考虑保卫师部突围的问题。几分钟后张团长打破了沉默指着东南角的暗处说:

    “老刘,你看,那边没有火堆。”

    我沉思了一下,东南本来有条大路,怎能没有岗哨呢?是敌人疏忽吗?不!尾高次郎是比狐狸还狡猾,比豺狼还凶恶的。于是我说:  “圈套!准是圈套!”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张团长接着说:  “敌人企图让我们从这条路走,好中它的埋伏呢!”

    话声未了,师首长来了电话,询问找到突围的道路没有。这是当晚第三次来电话,可是我们派出去的好几个侦察员都还没回来。正当盼得焦急的时候,一个侦察员跑回来了。然而他带回来的却是“北面的路口全被把住了”的消息,接着侦察参谋也赶回报告:所有的制高点和沟口,都有鬼子埋伏……

    我们想起白天那些英勇牺牲的烈士,想起明天的战斗,想起党和毛主席所给予的开辟敌后根据地的任务,就更感到敌后人民和党对八路军所寄予的希望。宋老大爷的悲惨境遇,我们还历历在目。钢刀决不能在这折断,我们不能让千万同胞再遭受敌人的残杀。全团上下一个信念:我们只有消灭敌人,决不能被敌人消灭。张团长突然转脸对我说:  “老刘,是火海也闯!我们马上向师首长请示,杀条血路,冲出去!哆但后来我们一考虑,我们人少,武器差,弹药缺,硬突,伤亡太大,势必影响山东抗日根据地的发展。于是我们再次看了一下地图,研究了山区复杂的地形,防守再严也会有空隙的。何况鬼子兵多,以为万事大吉,我们正可乘敌人的骄气,找个熟悉山路的老乡找空钻出去。想到这里,张团长把头一抬,猛然说道:  “老刘,那位宋老大爷不是躲到沟里了吗,他一定知道路。”

    “对呀!”我高兴地说:  “赶快派人找他。”

    说话间,侦察员兴高采烈地领着一个老人上山来,穿着黑布衣,腰上结着一条围带,身板挺结实的,一看正是宋大爷。我们又惊又喜,几乎跳起来,连忙迎了上去,握着老人的手说:  “好,来得好,我们正要请您带路呢!”

    “我来正是为这个——”宋大爷把手向岈山一指:  “政委,那边有条小路,可以爬上山顶。”他停了一下接着说:“就是西南火大,老鹰嘴的悬崖很陡,很危险,又离敌人太近。”

    “不要紧!”张团长抢前一步,拉着老大爷的胳臂说:“宋大爷,只要你能带路就行。我们估计西南虽然火大,但防守空虚,鬼子决不会想到我们会从它火堆跟前钻。事不宜迟,再危险我们也要突出去。”

    此刻,师参谋长又亲自到来说:  “时间不早了,机不可失,快!轻装突围。”

    此时,我正沉着地指挥着部队迅速收拢。战士们在悄悄集合着。

    本来我很想对大家说几句什么,但却感刭嘴唇发千,喉咙象冒烟似的,这才想起部队已经一天多未喝水吃饭了。我借着山前民房被敌打着的火光,看到战士们嘴角上裂口出血,紧张战斗后的疲劳,使他们眼窝深陷,希望、愤怒和仇恨的烈火在眼窝深处燃烧。

    一切说明,不用多讲什么了,大家心里都很明白:我们已经弹尽粮绝,今夜能不能突出去,这是关系我们一一五师师部和六八六团能否迅速发展的关键。我扼要动员了几句,接着张团长严肃而有力地说:  “同志们!勇敢突出去就是胜利,有枪有子弹的同志向我靠拢……”

    炊事员在用布条草团包扎炊事用具,骑兵在用棉布包裹马蹄,龚连长叫一个战士跳了跳,看洋镐和手榴弹会不会碰出声音。

    接着我们规定了联络信号,宣布了突围纪律,叫非战斗人员架着伤员在中间走,遇上敌人一律用刺刀,不到万不得已不开枪。待迷惑敌人的小部队派出后,我带一营走前,师直属队在中间,张团长带特务连在后面掩护。全体人马,一个紧跟着一个,宋大爷带路,摸黑出发了。

    战士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因看不到山石沟坎,不时有人摔倒,悄悄爬起。不时有伤员被左挂右碰,仍没有一人叫喊一声。后面的同志紧盯着前面同志们胳臂上的白毛巾,加快了步子。

    当时,大家几乎不是用脚板,而是用脚尖在走路,又快又轻,咳嗽的同志嘴里咬着草,不发出一点声音。我们走着走着,忽然峭壁陡立,山影遮天,一片黑古隆冬,谁也分不清哪是道路,哪是悬崖,侦察员在找着路,大家都摸着路,恰好路这时又弯弯曲曲折到一个悬崖边上来,大概这就是人们说的老鹰嘴吧?使我想起白天一个组在这里守着,敌人冲了好几次也没能够爬上来,这地方真是险要呀!

    好容易道路绕到一条小沟处,我们跳过几具横倒的敌尸,又沿着山坡悄悄地爬上去。快到山崖口时,忽听得鬼子在那里吆喝了一声:  “答累嘎?答累嘎?(哪一个)”我们没有吱声,敌人“叭叭”两枪,子弹擦我们的头皮飞过。此刻,前面“轰”的一声,不知谁楞头楞脑的回击了一个手榴弹,我生气地说:“往前传,不许开枪!”心想,这下一定坏醋了。果然,甜睡的鬼子醒了,仿佛不远的火堆看得更大了,就要看见我们似的。山上传来哇啦哇啦的喊声,急促的哨声,还夹着军犬吠叫声……

    显然,非干一场不可了。

    我即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手向前一挥:  “往后传!跟上”就乘机走得更快,一口气爬过了山崖口,走出了一条山沟。

    回头一看山头的电筒在晃动,山那边军犬在狂吠……也正在这时,我发现部队断了半截。师直有些掉队了,我着急地说了一句:“通信员,快去联络!”

    我们原地等候,大家侧耳倾听山上的动静,生怕他们碰上敌人,没料,沟里影影绰绰撵来了一_支队伍。大家连忙把刺刀上好,到近前一看,才知道是师直属队跟上来了。原来他们在过悬崖时,听见前面枪响,灵机一动,把几根绑带吊在树桩上一个个从悬崖上滑了下来,一部分人从那里一直滑到沟底,机智地向沟外摸来。

    这时,我们才看到炮弹爆炸的闪光,映红了山那边起伏的山岭。原来敌人被我们留在陆房的小部队给迷惑住了,给我们突围创造了有利条件。瞧!鬼子的红绿曳光弹还直向肥猪山飞窜,枪声、炮声响成一团……

    这真和战争中常有的事一样,很巧妙的转危为安,化不利为有利。我不禁轻轻的嘘了口气,和张团长核计了一下,立刻,不管沟宽坎高,一个个紧盯着前面的黑影,穿过一块开阔地,嗖嗖地钻进了一望无际的麦地。

    这下我们以为平安无事脱险了。那知又传来一阵杂乱的

“得得得”响声,贴地一听,  “啊!骑兵”越来越近了。我们就地趴下,屏住呼吸,一动也不动。战士们握着手中仅有的手榴弹,打开保险盖,等待敌人靠近。我们趴在齐腰深的麦地里,风一吹,麦海掀起了起伏的波浪,盖在我们身上。敌人骑兵哗哗地从我们旁边过去了。

    拂晓,我们渡过了汶河。而敌人的大炮却更加疯狂了,把头天打碎了的石崖重新翻了一遍,把陆房打得大火冲天。鬼子耀武扬威的再次进攻了,但山上仍象昨天那样沉默。它唯恐到跟前再挨一顿手榴弹,于是小心翼翼地把陆房大小山头转圈围上。最后,端着枪冲到山上一看,一个人不见了,都惊讶地叫道:

    “神兵!神兵的有!”

    日寇刽子手尾高次郎不信,亲自赶到陆房视察,才知他的血腥计划终于破产了。随即抓来一批手无寸铁的老乡,严加拷打丁一番:“快!快说,八路的那边去了?”

    “飞了!”一个老乡气冲冲地说:“飞上天了!”

    毒打、威吓,始终未问出丝毫情况。敌人一气之下,用枪口逼着几十个老乡,穿上八路军的衣服,照了一个像,还准备拿回去向“天皇”吹嘘,当作它辉煌的“战绩”。同时,用那些原来准备捆八路军的绳子,捆好“皇军”自己的尸体,拉了二十多辆汽车,其中还有一个大佐联队长的尸体用专车运走。因一千三百多具尸体拉不完,就堆了比房子还高的七大堆,其中还有一些哼哼呀呀的重伤兵,也一律倒上汽油,烧了一天一夜,把这一带方圆二十多里烧得臭气冲天,个把月还叫人闻着作呕。我想:这就是侵略者所得到的“巨大胜利”吧!

    受挫的尾高次郎唯恐中计,连骨灰都来不及运走,就命令九路人马向泰安、汶上、肥城、东阿等地仓皇逃命。

    他作梦也没有想到,围了一天的八路军跳出了他的包围圈。第二天,太阳出山时,我们平安的到达了离陆房庄七十里外的无盐村。我们欢欣若狂地会见了在外执行任务的师政治委员罗荣桓同志。报务员滴滴答答地忙着向中央发报:一一五师师部和六八六团已胜利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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