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春天,中央红军强渡天险的金沙江之后,以风驰电掣之势继续北上,一路上攻占了西昌、越嶲、冕宁。企图对红军进行阻拦的四川军阀部队,一触即溃,望风披靡。
然而,摆在红军面前的任务还是十分艰巨的。当时尾追红军的国民党军队,已进至金沙江一线,而前头截击的国民党军队,则正向大渡河急进,红军如果不能迅速抢占大渡河,势必被迫向西转入更为艰苦困难的川康交界地区。因此,当时红军必须排除一切困难,迅速抢渡天险的大渡河。为了执行这个艰巨的任务,左权同志率二师五团一部和军团的侦察连,经越向大树堡挺进,担任佯动,钳制和吸引富林的敌人;红一师一团和工兵连为先遣队,由刘伯承、聂荣臻同志率领,迅速抢占大渡河边的安顺场渡口,以便掩护中央红军的主力渡河。当时我也奉军团首长命令,带一个工作团,随先遣部队进行部队政治工作和沿途的群众工作。从冕宁到大渡河,中间隔着大凉山地区。这里聚居着中国西南部一个少数民族——彝族,当时,那是一个还处在奴隶社会的落后的民族。彝族人民性情强悍,部落之间时常因奴隶主互相争夺土地、奴隶、牲畜而引起械斗。汉族商人经常利用彝族人民的朴实诚恳,对他们进 行欺诈和剥削;国民党军阀则经常对他们进行“剿讨”和抢掠。这一切,都引起了彝族人民对汉人的猜忌和敌视,种下了极深的成见。他们特别反对汉人的“官兵”入境。显然,在当时要他们能够很快地从本质上理解红军是什么样的军队,是很困难的。
在这种情况下,要顺利地通过这个地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为了争取时间,我们又必须经过大凉山借道彝民区。我们赖以克服这个困难的唯一武器,就是党的民族政策。我们只能对彝民采取说服的办法,争取和平通过。
先遣队调查了彝民的风俗习惯,在部队中普遍进行了党的民族政策的教育。又请到一位通司(翻译),准备和彝民的首领谈判。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我们的先遣队于五月二十二日早晨开始进入彝民区。一路上只见山峰入云,道路崎岖,山谷中林木葱茏,野草丛生,地面上淤积着腐烂的叶子,厚达数寸。山涧之上往往只有一根独木桥,走起来十分不易。这儿天气多变,时而浓云低垂,时而细雨霏霏,使人有一种瘴疠弥漫的感觉。境内有“孔明寨”,相传三国时候西蜀诸葛亮“七擒孟获” 的战场就在这里。“孔明寨”便是蜀军兵营的故址。
进入彝民区不远,就看到山上山下,彝民们千百成群地挥舞着土枪、长矛、棍棒,呐喊着,出没于山林之中,企图阻止红军前进。我们不得不缩短行军距离,以防突然袭击。部队戒备着继续前进。
进到彝民境内三十多里路的谷麻子附近时,前面麇集的人群拦住了去路,我们不能再继续前进了。彝民们喧嚷着,很难听出他们说的是什么。不过从他们的手势和面部激动的表情上,却能够看出,再要强行通过,势必引起冲突了。这时,后卫又传来一个使局面更加紧张的消息:跟在主力后面的工兵连,因为没有武器,刚掉到主力后面一百多米远,就被彝民把他们携带的架桥器材和其他用具一抢而光,可是彝民并不伤害红军。工兵连的同志只得循原路退回出发地。
先遣队停止前进以后,彝民们便密密麻麻地围了上来。我们要通司大声地向彝民们说明红军同国民党的中央军不同,红军不是来抢劫、杀害彝民的,只是借道北上,并且不在此住宿。可是彝民仍然摆手挥刀,高声喊着“不许走!”正在混乱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前面山谷入口的地方,扬起一阵烟尘,几匹骡马直驰而来。为首的一匹黑骡子上,是一个高大的彝人,年约五十多岁,脸色微褐,身披麻布。他的到来,使喧闹的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通司认出这人是此地彝民首领小叶丹的四叔。
有了头人,便好说话,看来是解决问题的时机了。我便要通司找小叶丹的四叔前来答话。当通司告诉小叶丹的四叔说红军部队的首长要找他谈话的时候,他欣然地同意了,并随即下马,挥退了集聚的人群。
我们首先对他表明了红军是替受压迫的人打天下的,此来并不打扰彝族同胞,只是借路北上。根据彝族人十分重视“义气”的特点,又告诉他,红军刘司令亲率大批人马北征,路过此地,愿与彝民的首领结为兄弟。
听了我们的解释以后,小叶丹的四叔还是半信半疑。可是,当他环顾四周,看到红军的纪律严明,并不像国民党“官兵”那样抢掠烧杀的时候,便对我们的话深信不疑了。特别是 听说率领大军的刘司令愿与彝民首领结为兄弟,更加高兴。因而对我们的提议也便欣然答应了。其实,当时红军前进路上的两个彝族部落——“沽基”和“罗洪”,正在不断械斗,小叶丹便是“沽基”家的领袖。他所以欣然答应与红军结盟,是想借红军的力量打败“罗洪” 部落。红军与小叶丹结盟,则是为了减少北上途中的阻力。当时为了表示信用,我们把一支手枪和几支步枪赠送给他,他也把骑的那匹黑骡子送给了我们。
谈判就这样顺利地成功了。当我把这个情况向刘伯承、聂荣臻同志报告的时候,他俩正在为继续前进可能引起冲突而焦虑。因为如果先遣队不能顺利地解决借路问题,便要影响后面主力的通过。大家正在苦思良策。获悉谈判如此顺利、迅速,同志们都喜出望外。刘伯承同志当即毫不踌躇地上了马,为了团结少数民族的同胞,为了红军主力的顺利通过,他准备去担任这拜盟的主角。
刘伯承同志骑马来到了部队的前头。小叶丹和另外几位彝族首领立刻趋前迎接。我把刘伯承同志介绍给他们,小叶丹便跪下致敬。刘伯承同志下马亲切地扶起小叶丹,以诚恳的态度重申红军的来意,并愿与小叶丹拜盟,表示将来红军打败反动派以后,一定帮助彝族人民解除一切外来的欺压,建设自己美好的生活。结盟仪式的准备工作十分简单:两碗清清的湖水,一只雄赳赳的大公鸡。把公鸡的嘴破开,鲜血分洒在两只碗里,碗里的清水立刻变成了殷红色。这便是结盟仪式的全部准备工作。结盟仪式决定在横断山脉的一个小山谷间谷麻子附近的海子边上举行。海子里的水,清澈如镜,倒映着浓密的树林。春风吹起微波,激荡着岸边的岩石,像是在为这个可纪念的盟誓唱着赞歌。
我们把结盟的仪式安排妥当之后,刘伯承同志和小叶丹叔侄来到海子边上,他们面前摆着滴过鸡血的水碗。
不用香,不用烛,面对着蔚蓝的天和清明的水;主宰这个盟誓的是兄弟民族团结的赤诚。刘伯承同志高高地端起了大碗,大声地发出誓言:“上有天,下有地……刘伯承愿与小叶丹结为兄弟……”当他念完最后一句,便把鸡血水一饮而荆小叶丹叔侄也立即把“盟酒”饮完,结盟的仪式便告结束。
夕阳的余辉映红了海子里的水,海子边上呈现出的是友爱、团结的气氛。虽然暮春傍晚的大凉山还是凉风习习,然而人们的心中却是温暖的。
继续前进,当天也走不出彝民区,先遣司令部决定返回三十里,在汉族地区的大桥宿营。小叶丹叔侄也被热烈地欢迎到红军的宿营地来。彝族人善于喝酒,先遣司令部把驻村所有的酒全部买来,这些酒量如海的客人也只不过微有醉意。
第二天,小叶丹于清晨先行返回。他的四叔引导红军入境。结盟的消息早已传开,凭着头一天亲身的经历,彝族人民已经相信红军司令与他们的首领结盟是真诚的,红军是不会侵害他们的。他们已不像昨天那样地猜忌和拦阻了,只是成群结队地站在路旁,好奇地、仔细地看着红军的队伍,浩浩荡荡,向北而去。红军纪律严明,秋毫无犯,踏着轻快的步伐前进。经过近百里的强行军之后,便走出了彝族地区。这时天色已晚。
刚刚进入汉族地区的岔罗街,便遇上了当地的民团。在暮色苍茫中,他们把红军当成了 “中央军”,因为他们这批专门在汉彝边境上祸害人民的家伙,不仅认不得红军,连他们的 “中央军”也从未见过。蓄着八字小胡、吸鸦片吸得脸色蜡黄的岔罗区区长,亲率几名娄罗前来欢迎。
我们也便将计就计,略为装扮一下,就进了村子。
这个昏头昏脑的家伙,摆了酒席为我们“洗尘”。就在酒席桌上,我们把前面路上的情况和安顺场的敌情都一一了解清楚。特别是了解到安顺场渡口只有一只小船,夜间在这边岸,白天就划到对岸去了。如果不能出敌不意神速地把这条小船抓住,要过大渡河就非插翅不可了。情况弄清楚以后,我们就把这帮残害百姓的坏蛋缴了械,捆了起来。
虽然经过一天的强行军,并且只吃过一顿饭,已经十分疲劳,但是为了争取时间,争取胜利,在夜色茫茫中,部队又向着大渡河继续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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