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的少年时代
1918年我出生在山东鄄城铁炉庄一个农民家庭,我父亲张清瑞、母亲单氏,父亲兄弟四人,家有十五亩薄田,祖母是个很精明的农村妇女,爷爷勤奋善良,老实务农。全村家家户户都会木工活,会生产播种用的“楼”,因为生产的“楼”,质量好,乡里乡外闻名,故又称“铁楼庄”。从我记事时起,父亲四兄弟已分家另住,每家三亩土地,父亲是老大,随爷爷奶奶住,负责二位老人的生产和生活……
父亲四弟兄,只有父亲一人上过私塾,也读过当时的“洋学堂”,是山东菏泽第六中学第一期的学生,父亲是在半工半读完成学业。毕业后曾在菏泽城郊东阳寺完小任教(教数学),有一年高小升中学的数学考试题,父亲凭他的知识判定了一数学题是错误的,他到菏泽城找到学府负责升学考试的人反映意见,结果和考官大吵起来,父亲据理力争,结果证实出题有毛病,答应“东阳寺”的考生中按我父亲的意见打分,问题才算和解了。
每逢学校放寒暑假,父亲就回家种田。母亲是农家妇女,参加农业劳动。我有两姐姐,两个妹妹,一个弟弟。二姐十五六岁时得病,无钱医治而早逝。弟弟排行老四,下面是三妹和五妹……。父亲给我起学名叫学勤,弟弟一叫学俭。都跟父亲随校读书。1935年我高小毕业后,因家境贫寒,父亲让我去考山东临沂乡师,读乡师每月有五元钱的学费供应,吃饭、学习用品的开支都够了,节约一点稍有节余。临沂县城有山东第五中学和临沂乡师两所中等学校,我两个学校都榜上有名,我将父亲给我的路费节余拿来先到第五中学报到入学,第一个月的伙食费勉强交了,我写信告诉父亲,我到中学报到了,叫家里每月寄四元(银圆)交伙食费,结果父亲很生气,很快回信说:“孩子,爸爸供不起你读中学,要读乡师才行,我已给乡师的曹香谷校长写了信,叫他收留你,曹和我是菏泽第六中学的同学……”迫不得已,我拿着爸爸写给我的信去找到曹校长,曹对我说:“孩子,你再晚来两天,我把考生录取花名册呈上去,你虽然也考上了我这个学校,我也无法帮忙了,还好,那你就来吧!”就这样,我又改读师范了。
1936年夏,父母写信要我暑假回家,已给我订了亲,准备完婚,我接信后,连连写几封信推说学业紧,要补习功课,不回家,也不早婚,最后,爸爸写信给曹校长促我回家……,我也只好从命了…
我的婚房就是在“牛屋里”,布置了一张新床,两把木椅子,妈妈叫大姐姐给我做了一套紫花布单衣,妈妈怕我不高兴,说又给做了一件蓝布大褂,买了一顶礼帽……我就穿着蓝布大褂戴着礼帽,坐太平车去把新娘接到家中,在揭盖头布时,才算见到了她的尊容……也不算很丑,是一位农家善良女性。结婚后从妹妹口里得知我迎亲时所穿的蓝大褂和礼帽是借来的,我气愤之下,婚后不到一个星期就赶回学校去了,并且和妈妈大发了一顿脾气……想起来实在不应该了,妈妈是怕我不高兴而为之……。
1936年、37年两个寒暑假我都推说学业紧而没有回家,1937年冬月,时局紧张,学校提前放假,实际上就是停课……我父亲也失业了,农村也一片荒乱。我和本村的一名中学生叫王玉玺的同学私下里谈论着时局和出路,1937年我弟弟考上了第六中学,是初中一年级的学生,也参加了我们的谈论……,由于时局紧张,父母给弟弟订了婚事,女方天天催着要把婚事办了,这时弟弟才13岁,他当然不乐意,但农村姑娘,由于时局动乱,怕万一日本鬼子来了遭受劫难,在这种压力下,在父母的督促下,弟弟也就把弟媳接到家中,这时,祖父、母已先后去世,住房有的。弟媳当时也只有13岁……1938年2月我赴山东流亡中学,四月,我父亲把我弟弟也送来许昌山东流亡中学,父母也匆忙的为三妹和五妹选择着嫁出去的对象。后来,我走后不久,三妹和五妹都出嫁了……
第二章 流亡到救亡
六十多年过去了,中国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中国社会主义建设不论农业、工业、交通运输业等各项企事业正欣欣向荣地发展着,列宁同志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我是革命队伍中的一名老兵,有责任回忆六十四年革命生涯中所经历的往事,或许对于人们认识历史的中国,并建设今日的中国有些借鉴。
第一节 山东流亡中学
一九三七年芦沟桥日本侵略中国的炮声打响,鬼子的铁蹄又践踏到华北平原,这时我才十八岁,正在山东临沂师范读书。由于时局紧张,学校奉令停课,我和同学们被迫各自回家。
国民党的军队有枪有炮,节节败退,祖国的大好山河一片片沦陷,人民群众见国民党那种狼狈逃窜的状况,都象没了主心骨的慌乱起来,千斤大石压在人们的心中,我们这些读过几年书的一代青年,在这风雨如磐的现实面前,必须作出自己的抉择。正在这时我临沂师范的同学李均岭专门派人送信告诉我:叫我去曹县和他一块去山东流亡中学读书。我获悉后立马背起行装含泪离开了家乡到曹县来找山东流亡中学了。
当我和李均岭同学赶到曹县时,流亡中学的联络人员已起身去许昌了。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的确不错。
我俩身上带的钱都不多,现在又背井离乡,举目无亲,一时又没找到依靠,在这流亡的道路上深觉前途茫茫,思绪万千,形势迫使我俩最后下决心赶到许昌去找流亡中学……
从曹县步行到开封,只见街上墙壁上,火车皮上到处写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打回老家去,收复失地!”,“还我山河”等标语,虽然笼罩着战前的紧张气氛,但比“恐日悲观”象大难临头死气沉沉的农村状况,使人又似乎感到有点希望了。我俩在开封没有打听到山东流亡中学的消息,就又急急爬上开往郑州的火车,由郑州转车直奔许昌而来。在火车上人们议论的主要话题就是互相打听着国民党军队在抗日前线的战况如何?怨恨、悲伤、咒骂、沤心……伴随着车轮的轧轧声浮起消失,又浮起,又消失了……
“均岭哥,”我说:“我们离开母校时不是听说有一支朱毛的军队在积极抗日吗?”
“是的,”李说:“说是叫红军,是一支打富济贫,积极抗日的好军队!”
“国民党的军队节节败退往大后方跑,”我有点感慨的说:“我们也跟着往大后方逃跑,真有点不是滋味,家乡亲人,父母和姐妹妻子都不要了,真不知退到那里是个边?跑到何时算个了?”
“唉!到许昌找到老师和同学们再说吧。”李安慰着我说:“国破家亡,逼得我们无路可走时,我们就投笔从戎,当抗日义勇军去!”
火车,吃力地前进着,我俩也在断断续续地谈论着,两旁的树木村庄一闪闪地从窗棂里流失过去,车轮渐渐地把我们带向大后方的许昌来。
“呜呜……”几声汽笛的嘶鸣,许昌车站到了,下车后在车站的客人留言处看到一则告白
“山东省流亡的同学们,请到××地集中,听候安排。”
山东省流亡中学校 1938年2月
这时,我俩像孩子找到了久别的母亲般的高兴,立即赶往集中地点,一边走一边观看着……
“哈哈!学勤,均岭你俩也赶来了,好、好、好!”同班同学刘庆堂、王侠卿、张守仁等几乎是同声大吼着朝我俩跑来,这真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大家共同欢跳起来,我们说着走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介绍着知道的一些情况,这时才知道老校长曹香谷早已来了,并说:“老校长天天打听临沂师范的同学到了哪几个?是谁?……”我心里感到十分欣慰。
我俩在同学的带领下找地点住下来。后来才知道:我们这个山东省流亡中学是山东省教育厅主办的,省教育厅长何思沅任校长,目的在于收集全省中等学校的在校同学到大后方继续读书,一旦有机会再回山东重建家乡……学校共分两个部分:一是中学部,其中又分初中和高中部。二是师范部,其中又分简师和高师部。中学部的校长名字记不起了,师范部校长就是我们临沂师范的老校长曹香谷。他是山东×县人,是清末民初新兴教育菏泽第六中学第一期高才生,他热心教育事业,是个无党无派的人士。生活俭朴,对学生谆谆教导,循循善诱,对老师忠诚相待,当时来说我们临沂师范在全省中办的是很好的学校。他有教育救国的思想,常对我们同学讲:“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一个愚昧落后的国家,是不可能有兴旺发达的希望的!”他主张把国民教育中的农村教育事业发展起来,以谋中国的兴起。他是我们同学非常敬爱的.位老校长。他称得上是一位为人师表的教育家;尤其是在国难当头,带我们一块流亡,实在难得。我们班同学毕业后,他去四川绵阳,据刘剑同学回忆,1949年我军解放大西北回师陕西途中蔡家坡驻地曾见到他,但未及细谈就分手了……
山东省流亡中学的经济来源仍然由山东省供给。因为这时山东还未完全失守(可能由国民政府也资助一部分)。学生按分部(即初、高中、简、高师部)成立伙食团,造花名册向学校报领伙食费。因为时局动乱,物价暴涨,我们的伙食生活自然也只能是仅能维持活命的水平而已。
不久,鬼子的炮声逼近了济南,山东危机,济南危机,家乡即将沦陷,这时我的父亲又把我年仅13岁的弟弟学俭从家乡送来了许昌,他是菏泽第六中学一年级的学生,开始我离家来流亡中学时他就哭闹着要跟我一道来,母亲眼泪巴巴地说什么也不让他来才留下的。我父亲是个读过几年书的老人,用现在的话说,思想还算有点解放,有爱国主义思想的,不忍自己的子女当亡国奴或死于非命,在家乡即将沦陷之时,所以又把弟弟送出来了,并且还给我带来母亲亲手缝的一套新单衣,这真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唯恐迟迟归。”我拿着衣服竟情不自禁的流下泪来。因为父亲惦记着母亲和我的姐妹们,仅与我匆匆见了一面,把弟弟交给我后,就含泪离开许昌返回家乡去了。
许昌是个很繁华的城市,当时国民党的嫡系部队汤恩泊就就驻在这里,在城郊有一个大的兵营和广场,士兵们也止正规规地在操场操练着,刀枪、大炮也闪闪发光,“一、二、三、四……”的操练声也在高吼着……。为了战事的需要城里也成立了城防司令部,荷枪带弹的士兵还不断地在街上来回巡逻着,在茶馆酒铺的墙上还贴着“请客人莫谈国事”的告白……,街道墙壁上除了“仁丹”、“大前门香烟”……等商标之外,“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抗战到底”之类的标语,也还是残缺不全地留在那里,这和在流亡中学住地到处新写有“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抗战到底,收复失地”,“到前线去”,“打回老家去”的标语和“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高昂的抗战的歌声的情景恰成了鲜明的对比…
日本鬼子的飞机常来这里飞来飞去,“嘟嘟嘟……”的警报汽笛声叫得有点怕人,许昌城也陷于一片慌乱之中,一个月过去了,我们山东省流亡中学的同学越来越多,大约已有四千人,在这非常时期,有些高年级的同学进校不久又离开学校走上抗日救亡的战场,也有的个别同学走向社会另谋职业去了。
不久,学校决定流亡的中学部迁往湖北的陨阳,师范部迁往均州城,当时,我们师范部的流亡学生为了取得毕业文凭以便走向社会,走向生活,就随学校流亡去均州读书了。
(未校对,未经后人许可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