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在延安
我们到洛川才知道抗大的全称是“中国人民抗日军事政治大学”，是1937年春，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根据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需要、把抗日红军大学改称“抗大”的。
洛川抗大分校设在离洛川五、六华里远的一个大村寨里，我们到这里时学校已有五、六百同学了，校领导把我们男同学编在一个中队（连）的两个班里，两位女同学编到女生队去了，也是住在这个村子里。全分校共分五个中队，每队百多人，按中队分班住在老百姓腾出来的房子里。军队式的学校生活开始了，和在均州时山东省流亡中学时那种流亡式的生活截然不同了。有些事情现在看来是习以为常的东西，但在当时我却感到处处事事都新鲜。
第一节 洛川抗大生活纪实
(1)新旧同学之间有着十分真挚的亲热感。我们刚一进洛川抗大分校这个村寨就有许多素不相识的男女同学，热情地把行李接过去背着，一路寒喧地走向校部。大街中部拉起的红布横幅上写着：“欢迎抗大新同学到校学习！”，“新同学们好！你们辛苦了！”……进了街里只见街头巷尾的墙上到处贴着“抗战必胜，日寇必败”，“坚持抗战，反对内战！”，“坚持进步，反对投降”，“拥护中国共产党”，“拥护毛主席、朱总司令……”等标语，我们感到似乎是到了一个温暖的家，回到自己亲人的怀抱中来了……
(2)每个中队都设有一个救亡室。半年来的流亡、流亡，到处流亡的那种苦涩难言的滋味，使我恨透了“流亡”这个字眼，在洛川抗大分校第一次旗帜鲜明的喊出了“救亡”了。通过一段学习，知道救亡室是一个政治、文娱生活和学习园地，每个救亡室的屋子里挂有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毛泽东和朱德的画像，屋内墙壁上贴有红红绿绿字迹秀丽的格言，八路军、新四军在各个抗日根据地战场的示意图，桌子上放着不少革命书籍和油印的小册子等等。每天课暇时都有许多同学在这里学习，出墙报等等。
(3)我第一次见到学生在露天上大课，一位老师讲课，几百名同学聚精会神的坐在那里听。同学们各自背着自己的背包当课凳，双膝并拢当课桌，太阳晒人时就在树荫下，天冷就在太阳晒着的空场上，老师讲得振振有词，同学们听得津津有味，入神。后来大家称这种方式叫抗大式课堂或抗大式教学方法。
(4)我第一次听到老师讲什么叫中国共产党和“同志”二字的含义。老师讲：中国共产党是由中国工人阶级先进分子组织起来的革命政党，旨在中国实现没有阶级压迫的“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共产主义社会，同时还讲：大家为了抗日救国和求得中国人民的翻身解放，为最后在中国实现共产主义这一共同目的走到一个战壕里来，所以我们都可以互相称为“同志”了，还讲了八路军、新四军、抗大……老师的话句句使我感到新鲜和信服，我确实感到是到了一个新的天地，获得了一次新的生命，使我更积极的投入到学习革命道理的热流中去。
(5)尽力学唱革命歌曲。学唱的第一支歌是抗大校歌：“黄河之滨，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人类解放，救国的责任，全靠我们自己来担承……”这支校歌确实唱到了我们心坎里，我想这次总算找到抗日救亡的光明大道了。还学唱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歌，兄妹开荒、延安颂歌……大家放开歌喉的唱呀！唱呀！歌声激荡在这个村寨的上空……
总之，我在洛川抗大分校学习、生活所接触到的一切一切都是新鲜的，有生机的，我恨不得想把一切真理都一口吞到肚子里去！
经过一段学习之后，我们十多个同学都似乎感到象脱了胎，换了骨变得自豪了，是一个新人了，也许是出于每个人的觉醒和对旧事物的反抗，大家都觉得自己过去的名字不适时，太古板了、封建了……，于是就议论起改名字的事情来，有的同学（志）说：我们现在是革命军人了，是个新人了，我们的名字也要新，一切都从“新”字开始……大家就各自考虑起自己的新名字来。
我当时对共产党、八路军、抗大的政治认识是很肤浅的，只认为共产党、八路军、抗大都是为抗日救国，八路军就是那么一些既耿直又勇敢的英雄豪杰的化身？现在打日本救中国也还需要千千万万个义侠志士，出没在抗日战场，打击日本侵略者！因此我将张学勤改名叫张碧侠，碧是绿林的意思，我要成为绿林中的大侠，我今天参加了八路军，起码要做一名抗日义侠之士，决心在抗日民族革命斗争中有一番作为，也决心做一个宁折不弯的汉子。
我们几个同学（志）都互相交换了自己改的新名字的想法：如李均岭谈他改为李薪，意在立志以卧薪偿胆的决心参加抗日救国的斗争直至胜利为止（全国解放后李薪任中央煤炭部处长）。肖存信改名肖剑飞，比喻他要像一把锐利的飞剑一样杀向敌人（全国解放后曾任中央军委办公厅主任，授少将军衔），褚延锋改名叫褚振民（全国解放后任贵州省委秘书长），刘东里改名刘钊，旨在向革命先烈李大钊学习，勉励自己（解放后任武汉军区炮兵政委），还有颜承恩改名颜荆、郑国章改名叫沙风，意在把日本小鬼扫到大海里去……
这也是我们进洛川抗大分校学习不久后的一大变化，现在回忆起来，也是一件很有玩味的事情呢！
还有一件事情，也不防回忆一下：
洛川抗大分校，每个星期的学习安排是很紧张的，只有星期天才是休息的时间，可以去洛川城里玩玩，但必须在晚饭前回队。记得有一个星期天我和李薪同志去洛川城里玩，晚饭前没有回队，违犯了校规，结果晚点名时梁占桂指导员指名批评了我俩，我很不服气，当场顶撞他说：“我俩不回来吃晚饭这算多大的事呀？不回来吃饭是我俩的自由，同时还为学校节约两餐饭，这不好吗？开饭馆的人，没人去吃饭，这家饭馆不要倒闭了吗？这家人的生活可怎么过呀……”我说这话时李薪连连用手戳我的大腿，示意不叫我说，大家听到我的话后都咯咯咯……的笑了起来，想不到指导员也跟着笑起来。从当时讲确实对什么叫“自由”、“民主”，还不真正的理解，认为“自由”就是随自己的便，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民主”就是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所以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指导员顶撞起来，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想出出风头，讲讲歪歪理看你领导怎么解答，更重要的是听了指导员公开指名批评了我，我对他有点反感……我们的梁指导员修养真好（当时我认为他输了），他在随着大家笑了之后并没再说此事，而是笑着叫队伍解散了。
晚点名之后，梁指导员反而亲自找我谈心了，把我叫到他住的屋里，我心想这回他一定会狠狠地训我一顿！可他却很亲热地给我倒开水叫我喝，又让我吸烟，接着就和我拉起家常来，问我是哪里人？家中还有什么人，有多少田产房屋，结婚没有，流亡了多久？为什么要来抗大学习……我都一一回答了，最后他很诚恳地以长辈的口吻对我说：“小张同志，你年纪还小，对共产党、八路军的认识还不够，对纪律和自由的关系还不懂，对民主的含义也不怎么理解，以后你慢慢会懂的，因为我们是一支有纪律的军队，我们住在敌占区，晚饭后队伍转移了，你不就掉队了吗？就以现在洛川的情况来讲，国民党反动派正在搞摩擦，特务分子也很多，你现在还没穿军装，敌人一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要是知道你是抗大学生，说不定会把你抓走的！那不是很危险吗？你们唱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第一是服从命令听指挥……’我们条条都要执行，不然我们的军队就没有战斗力了……”我这时深感惭愧！当时向指导员承认了错误，并表示今后一定改好，我后来在班务会上向着大家作了自我批评。
(6)第一次见到朱总司令
这是1938年十月间的事。
这时我们在洛川抗大分校学习，有一天中队梁占桂指导员很高兴的对大家说：“同学们，有个好消息告诉大家，今天下午有从前线归来的一位中央的领导同志路过这里，他要亲自见见同学们给大家讲讲话……”我们都高兴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的追问指导员这位领导同志究竟是谁？他也连连说真的不知道，于是大家就猜测起来……
午饭后全校几百名同学整齐地排好队伍，来到离村子不远的一大块空场地集中，这里紧靠公路，在队伍前面放了一张旧桌子，几根旧条凳，这时领导同志还没来，各中队伍互相拉唱着歌子……
一会，只见从洛川方向有七、八位骑马的军人不快不慢地朝我们队伍这面走来，大家停了歌唱，用热烈的掌声欢迎着他们，只见几个人都是穿着一样的八路军的军服，臂上配戴着“八路”两个字的袖章，腰扎一根不宽不窄的皮带，认不出哪位是中央领导同志，同时大家谁也没有见过中央和八路军方面的领袖，所以也无从认起。我是坐在队伍的前排的，看得比较清楚，这几位中有两位年纪稍大的同志，其余的都是青年人。这几个青年八路军背着不长不短的枪筒上满是眼眼的枪（后来知道是冲锋枪），把那两位年纪稍大的座骑接过来，都向队伍跟前走来，大家都认定这两位中年人就是中央领导同志了，但究竟是谁？还是不知道，校里带队的领导也热情地接待他们坐下，而坐下的只是那两位年纪稍大的人。我正在寻思着对照救亡室里的领袖像时，一位军人站起来向我们介绍说：“同志们，同学们，你们好！”我们以最最热烈的掌声感谢领导同志的问候，他又指着坐在凳子上的那位年纪大的军人继续说“同学们，这位是我们八路军的朱总司令，朱德同志！”这话像一声巨雷贯耳，大家情不自禁的一下子从背包上站起来，摘掉自己的帽子，有的掏出自己的手帕在空中挥舞着，嘴里一齐呼喊着：“朱总司令好！”……这时朱德同志也站起来笑着向大家招手……当时，我欢笑得流出眼泪来，心想救亡室挂的朱德的像比现在我面前的他老人家又老些了？怪不得我不能立马认出来呢？经过一阵欢呼，鼓掌之后，那位同志接着说：“朱总司令刚从前线归来，特意来学校看望大家，现在请朱总司令给大家讲话……”，又接着是一阵热烈的掌声（事后也还不知道跟随朱总司令的那位领导是谁呢）。朱总司令站着挥手，笑容满面地用地道的四川口音对我们说：“同学们好！”大家不约而同的回答：“朱总司令好！”又是一阵热烈掌声。“我在日本鬼子占领了的地方我们的抗日根据地，走了一圈，也可以说是在前线走了一圈才回来，刚刚走到这里，我告诉大家，前线我们的八路军和很多地方上的抗日游击队又开辟了不少新的抗日根据地，晋东南、太行山、晋察冀根据地又大大发展了，敌后战场我们的根据地日益扩大了，国民党那边的战场却节节败退，日本鬼子又侵占了广州，武汉也失守了，敌人的战线更加延长了，他的兵力也就更加分散了，我们八路军、新四军和敌后抗日游击队牵制了鬼子百分之七十的兵力。敌人向前边进，可是敌后又被我们收回来建立起了抗日根据地，同学们想想，只要有我们共产党、八路军、新四军在敌后抗战，日本鬼子想灭亡中国是万万办不到的。”这时“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抗战到底，抗战必胜”的口号响彻大地。朱总司令又接着说：“同学们，黄河之滨，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这是我们抗大的校歌，我们都是炎黄子孙，爱国志士，为了抗日救国，才不远千里来到抗大学习，这是很好的。女同学都来了不少么（他用手指着在前边坐着的百多名女同学），女将上场自古都有么，花木兰就是一个，而且当了三军的统帅，中国的女同胞投笔从戎的似乎是有传统的！”（女同学首先鼓掌笑起来，我们男同学也跟着鼓掌笑起来，表示赞同这个说法），“在封建社会女同胞是很受气的，很受压迫的！”朱总司令一面说一面笑着环视着许多女同学，“中国妇女要解放，就要走出家庭，走向战场和男同志一样的能文能武才行呀！我这次到前线去有同志对我说：日本鬼子和汉奸就怕八路军，他们称八路军叫‘八爷’，我对那位同志说，不光有他们的‘八爷’，还有他们的‘八奶奶’呢！”这句话朱总司令自己说着也笑了。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女同学更是哈哈哈的笑个不停。在大家一阵欢笑之后朱总司令接着说：“我说的这些都是从前线得来的真实情况，事实证明日本鬼子、汉奸卖国贼都怕我们，同学们，努力学习呀，前线差干部，差指挥员呀！我要求你们加油学习，毕业了到我这里来报到，好不好呀！”大家齐声回答道：“好，好，好！”……他讲完了，大家以最热烈的掌声、欢呼声，回答着朱总司令给我们的命令。
朱总司令讲完话后就马上登程向延安方向去了，我们在一片欢乐声中唱起抗大校歌，目送朱总司令走向远方，我们边走边唱回到驻地来，这一次朱总司令到洛川抗大分校来给我们的讲话，大大鼓舞着我们更加努力的学习。校领导安排同学们讨论，各班讨论进行得非常活跃，我当时在讨论会上谈了自己的感受，朱德同志是我们八路军的总司令，亲自上前线视察，真了不起；八路军官兵不分，从朱总司令做起，真了不起，朱总司令讲抗战必胜的道理说得好，真了不起，朱总司令平易近人，有总司令的伟大胆略，没有总司令的架子，真了不起！……这一次亲眼看到朱总司令，更加坚定了我跟共产党走，到抗日前线去杀敌报国的信心和决心！
冬天快到了，洛川抗大分校领导动员部分同学去晋东南，去敌后办学。李薪和褚振民同志首先报名去了敌后抗日根据地一一晋东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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