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里回忆录》5、延安抗大(下篇)

铁楼 发表于2018-12-13 23:56:14

 (3)一面开荒,一面学习

抗大一大队调回延安,我们三大队来到了瓦窑堡。

瓦窑堡,是陕甘宁边区安定县城所在地。当时,正处于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时期,这里既有我们边区的民主政府,又有国民党的县政府,我们的政府设在城外一片瓦房里,国民党政府就在城里老官府住地。瓦窑堡在城内住有我军的一个红干连,它是一支由有多次实战的老红军战士和基层干部组成的连队,是我方常驻在这里的唯一的武装力量。走了个抗大一大队,来了个三大队,总的军事力量没有减少,我们三大队每个中队(连)又组编有一个武装班,实战力量也可抵一个正规连,我们三大队共有七、八百人,从武装力量上,比一大队在这里时又有所加强。国民党政府在这里常驻有一个团的兵力(包括保安队在内),这里就形成了两个政府,两种武装力量,似乎是相安无事地住在一个地方的,一种特殊局面,这种状况的出现,也止是中国革命道路上特有的一种状况。

我们班是五中队的武装班,住在靠红干连旁边一个城墙角,碉堡下边一带老百姓家里腾出的一间屋里。这里有一道高高的弯弯曲曲的城墙把瓦窑堡围起来,街道很整洁,砖窑洞也不少,瓦房很多,盛产煤炭,易燃无烟,城外都是起伏的黄土丘岭地带,正是我们开荒生产的好地方。

当时我们每劳动三天,休息半天,半天上课学习,不再过星期日了。我们的开荒生产属于粗放农业,几个同学在前边把山上的茅草点燃一烧,劳动大军舞动锄头,挖开荒土,再把挖起的土坷拉打碎,后边跟着人把谷种均匀地撒下去,在撒种子人后边又有几个人用锄头轻轻地掩盖下就算是成功了。以中队为单位划给一段土坡,一队接着一队,一班连着一班,因为我们班提出了超产一亩的任务,中队划地段时就大体地多给划点,没怎么认真,每中队抽一人参加到大队组成的开荒验收组,负责划定土地和收集各队生产的战绩。每天八点就到开荒地点,中午饭是各中队送到山坡上,茶水也送来,开荒生产中各中队组织的拉拉队都非常活跃,拉唱歌,拉跳舞,点将,点节目……队和队展开了拉拉战。

六中队紧靠我们,首先向我们展开了拉拉战:“太阳光,太阳亮,请五中队来个大合唱!”

“你拉唱,我就唱,我们唱完你接着唱。”我们拉拉队长甄丰收立马回敬的说。接着大家就合唱了“兄妹开荒”的歌儿。拉拉词是在拉拉手说完后,大家紧跟着原词拉唱,否则就形成不了声势,提不起精神。刚才我们唱完歌,没等回击时,六中队的拉拉手又紧逼着来了:“唱的好,唱的妙,再来一个要不要?”六中队的同学紧紧回答道:“要,要,要!”

靠我们不远的二中队也接着啦啦道:“五中队唱的好,唱得棒,唱就唱,扭扭捏捏做那样?五中队再来个,五中队再来个……”看样子我们被包围了。我们的拉拉队长甄丰收也战略性的反击二中队拉拉道:“二孔明(指二中队拉拉队长孔成鸣),瞎胡闹,你不拉六队是个大草包,你要小心我们的迫击炮,丝丝……轰,轰……”

    “甄老三(他排行老三),真笨蛋,你为啥不和我老二搞统战?”

    “搞统战,我情愿,二哥赶快拉拉六中队出个节目才算完,六中队来一个……”

    你拉我唱,我拉你跳舞,来来回回吼个不易乐乎。开荒生产劳动大军,是一支歌舞团了,大家边劳动边唱歌,边说笑,把疲劳驱走了,把沉睡千年的荒地复苏了,播上了金黄黄的谷种子……

    为了推动开荒生产,远在延安的鲁迅艺术学院同学也组织了慰问开荒演出队,远道而来为我们演出,有时他们也参加到各队的拉拉队活动中去,他们拉拉词幽默而动听,有时会逗得你捧腹大笑……

    他们在工地的演出,有说相声的,说快板,演双簧……,说词都是根据准备的笑料事前编好的,也有的是触景生情,边说边编的,他们根据说唱的内容,化装成形形色色的脸谱来到工地,引起了大家的欢笑,每到一个山坡,这一山坡的队伍就停下休息看演出。我记得在我们工地时有两个化装了的人说了一段对唱答:

    甲:说老蒋(化装成蒋介石的模样)呀,问老蒋

    乙:你叫我作啥子?

  .甲:我问你为啥反对共产党?

    乙:嘿嘿嘿,这一点你都不懂呀?

    甲:不懂,到底为啥子,你向大家说说么!

    乙:因为共产的是穷邦,穷邦也向着共产党。

    甲:共产党和穷邦都打东洋鬼子有那些不好?

    乙:攘外必须安内,这是我的国策!

    甲:我问你为啥不打东洋?心里还有啥想法?

    乙:因为东洋是我的干爹和干娘!

    甲:你是中国人,为啥要认鬼子做你的干爹和干娘?

    乙:因为鬼子答应消灭了共产党他保我做中国的太上皇!

    甲:那你不是连你的祖坟都不要了吗?

    乙:只要我能做皇上,管他祖宗和高堂,死了的人了,都是空家伙。

  这些艺术家们一边说着,一边按照说词内容含义的表演着,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疲劳消失了,干劲更大了……

    在开荒劳动这段时间,大队和中队领导特别强调要办好伙食,但是始终因为这里经济不发达,自足自给的经济生产状态,农民种的菜本来就不多,菜价也很贵,有时司务长为了叫大家吃顿饺子,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收集些菜来改善生活。

    我们的政治理论学习,并没有因为劳动而受到很大影响,老师讲的内容多,有时把问题带到山坡上边劳动边争论,学习效果老师都感到满意。如郭奇老师结合开荒生产劳动,讲了人们创造发明了生产工具,改造自然,战胜自然,从而创造了世界和改造人类社会的道理,使我想起小时候从祖母那里听到和世人们惯说的神话,上帝生下真龙天子,由天生之子统治和治理天下,主宰万物的传说彻底破产了,使我变成了一个无神论者了。尤其是讲到由于人会创生产工具,才有异于其他动物而称为人的。阶级的产生是由于私有而产生的,不是天生的有什么贫富之分,贵贱之别。工人创造的财富应当为全社会占有,不应当为资产阶级所独占,农民生产的谷物,亦应为全社会所占有,不应当为地主阶级所独有。还讲了社会发展的五种社会形态,原始共产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规律。讲了社会主义社会是共产主义社会的低级阶段的道理,苏联十月社会主义革命的成功,展现了今后劳动人民谋求解放的道路,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还讲到,社会主义阶段的生产和分配的原则是

“各尽所能,按劳分配”,在生产高度发达之后和人们政治上高度觉悟之后(并没有像现在的提法,在高度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再过渡到共产主义,到那时就实现了“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幸福社会了等等。

    徐懋庸老师讲政治经济学,在学习中使我懂得了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发展最高阶段,列宁同志说:“在历史地位上,帝国主义已成为寄生虫,腐朽、垂死的资本主义,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前夜,由于资本主义政治经济发展的不平衡,社会主义有可能在少数,甚至单独的一个资本主义国家内获得胜利……”从这些理论知识中,我懂得了政治经济学是研究生产关系与生产力及其发展规律的一门社会科学,毛主席根据马列主义原理联系中国革命的实际,提出了中国革命必然由新民主主义革命转变为社会主义革命,而这个革命又必须由中国共产党来领导,因为它已属于世界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的一个组成部分,从而论证了中国的抗日民族统一解放战争是正义的战争,所以这个战争的胜利一定是我们的!

  任白戈老师讲哲学课,使我懂得了哲学是关于人们世界观的问题的一门科学,什么是世界观?它是人们对整个世界对于一切事物的总的看法和观点,每一个人都应该树立一个唯物主义(不是唯心的)的革命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一个人如果没有历史唯物主义的共产主义人生观,它就等于没有灵魂,我认为正应该如此!

  通过在洛川抗大分校和延安、瓦窑堡的学习,从理论上对中国共产党有了进一步的理解,对我树立共产主义世界观和人生观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我们一面开荒生产,一面学习,中队党支部结合政治学习和联系实际,抓紧了在学员中培养党员对象的教育工作,开先进分子会,组织积极分子听党课,所有这些活动我都被吸收参加了的,就在这年四月我向党支部递交了第一次要求人党申请书,愿意接受党组织的考验,这是我人生道路上第一次靠拢党的表现……

    (4)关于在瓦窑堡的反摩擦斗争

我们一面开荒生产一面进行政治学习,正在紧张进行中,生产任务进度快的队已完成80%,慢的70%左右,开荒播种的质量,通过检验小组审查,还是很好的。五月间国民党绥靖专区专员何绍南突然调来一个团的兵力,企图进占瓦窑堡赶走抗大,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十分气愤。敌人的这个团在瓦窑堡以北的杨家园子被我警卫团阻击,发生战斗,该团未能进入瓦窑堡。但住在瓦窑堡的国民党队伍在城里却扬言要搞军事演习和企图进占瓦窑堡的军事行动相策应,并通知我方政府和抗大领导,一时双方均进入了十分紧张的战备状态……

瓦窑堡本来就是个不大的镇子,国民党和我方都住有武装部队。前些时候大家都还相安无事的住着,各吹各的号,各上各的操,各干各的活,各种不协调的声音,歌调混杂,交织在一起,空气本来已使人感到不是个滋味……

既是不协调,敌方看不惯我们,我们更看不惯他们,摩擦必然是会发生的,城外的战斗一发生,预感到城里也不会平静。刘大队长和黄志勇政委对学员进行军事动员,叫我们作好打仗的准备,并向我们交待:国民党反动派和我们搞摩擦不是新鲜事,我们对待敌人搞摩擦的原则是我们决不先打第一枪。一定本着有理,有利,有节的对待这种事态。党中央也提出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自卫原则,这对我们如何对待搞摩擦更为有利了。  这时,我们各队的武装班,在自己的住地,由校领导安排,统一规划构筑工事的地点和方位,我们班由沙克、杨经国同志带领住进了靠近我们住地的城墙上的岗楼,另外又配给我班一挺歪把机枪,这里是全城的制高点,从这里看出去,全城的一切尽收眼底,因为沙、杨二位班长都是富有战斗经验的军事指挥员,所以校领导才把这个重要任务交给了我们班。我们住进城楼后,一切从战事出发,都不再参加开荒生产的劳动了,各中队的武装班都是如此。其余同学白天还是照常开荒生产,但都是把两颗手榴弹带在身边的。政治课暂时没有上,全力集中突出抓开荒生产,尽快把种子播下去。

沙克班长把歪把机枪交给杨经国副班长亲自掌握,我和赵振中同学被分配当轻机枪的弹药手,兼学射击技术,可把我和小赵高兴死了,光机枪子弹就弄上来七八箱,真够劲的,杨副班长耐心的教我俩有关机枪的构造和射击要领,子弹要擦光亮,免出卡壳……。我们班的任务就是一旦战事发生先控制国民党住军的营房住地和国民党县政府,机枪步枪对准目标,阻止敌人的活动。我们城岗楼侧面不远就是红干连,主要靠红干连左右战事的局面…

开始几天我们几个同学都是学习枪怎么打怎样才能打得准,朝鲜的老韩和小金都学习得很认真,沙班长怕我们思想紧张,谈笑如常的讲一些他亲身的战斗经验,杨副班长是骑兵出身,他三句话不离本行,都讲骑兵是神兵、天兵,从天而降,出敌不备的出现在敌人面前,克敌致胜,有一次杨副班长止讲的津津有味时,沙班长插话说:“老杨呀,你不要光看到你骑兵的优点,叫我对付你也容易的很,集中火力打你的马四蹄,有一条马腿受伤,你退却都退不及了……”沙的话都把我们逗乐了。

随着国民党对瓦窑堡的军事包围城里街上又贴出了“中国只有一个政府——国民政府”,“先安内而后攘外是正确的国策”……等等反动标语,城里的气氛日益紧张起来。我们的革命歌曲唱的更欢了,这也是一种回击,城里的老百姓也随着战争气氛而不安起来,有的逃往乡下去了。有一天,大队通知各中队武装班和全部党员在红军连开备战会议,城楼上只留杨副班长和小赵看守机枪,其余的都参加了。刘忠大队长在会上讲:

“瓦窑堡国民党反动派搞摩擦已搞过多次了,这一次企图调一个团的兵力,把我们抗大挤出瓦窑堡,他这个团没进得来,我们的红干连的英名,瓦窑堡城里的兵都是较量过的手下败将。只要红干连在,敌人是不敢轻举枉动的!红干连的同志都是老红军,老干部,大都是‘百步穿杨’的神枪手,弹无虚发的英雄,过去敌人搞摩擦都失败了,同学们坐守阵地,坚持学习……”红干连的王连长说:“同学们,不要怕,这里的老百姓都是拥护我们的,国民党政府的人,当兵的,一出城老百姓都不理睬他们,连水都找不到吃的,瓦窑堡的反动军队不怕他比我们红干连人数多,只要红干连在这里,敌人是不敢动的,万一有情况发生,同学们坚守岗位,一切情况由我们应付,大家听刘大队长的指挥就行了。我们已通知对方,我们决不先打第一枪,敌人胆敢开第一枪,我就叫敌人吃不了兜着走,敌人不是扬言要搞军事演习吗?他敢搞我们也敢搞,敌人不搞,我们也可以搞,搞演习,不是敌我双方对垒,怕什么?有思想准备就不怕……”

这次战备动员会后,各武装班又进一步修筑着工事,挖单人掩体,沙袋……严密地监视着敌人的动静。尤其是一早一晚,大家都特别警惕……

早饭过后,如果不去开荒,又没有情况发生,徐懋庸、郭奇老师仍然照常上课学习,讨论……

有一天,天刚蒙蒙亮,听到红干连的冲锋号响了(因为战备动员会上红干连把什么是集合号,冲锋号的号谱都讲了),我们班立即枪弹上了瞠,监视着目标,审视着情况,沙班长爬上楼顶。我们从阵地向街心观看,在冲锋号声中,只见有战士在逐墙、逐道的以实战的冲锋姿势前进着,不时还喊出“杀,杀,杀….”的吼叫声,但没听到一声枪响,和双方对杀的场面……

天渐渐亮了,情况完全明白了,原来是我红干连以无所畏惧的姿态在城里演习巷战呢!国民党住在城里的大兵,一动也没动。这一情况却把没有实战经验的我们吓了一跳,开始我们真的认为是战事发生了呢!

以上这种摩擦的战备状况,一直持续了半个多月。后来听说企图进占瓦窑堡的那个团又悄悄地撤走了。据领导告知,在敌人企图进占瓦窑保时,我们的警卫四团已奉命集中在瓦窑堡附近待命,当和我部在张家园子打响后,我们又集中一个团的兵力对敌人已形成了军事包围,在我们决不放第一枪的原则下,对敌人围而不打。后来敌人向绥靖方向撤退,我们也就放敌人走了。加上在瓦窑堡红干连的军事演习和我们抗大构筑工事,城内的反动武装也没敢动,这次摩擦就这样悄悄的结束了。瓦窑堡又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我们的学习又正规起来。

一九三九年六月一日,是抗大建校三周年纪念,为了纪念校庆,各中队都积极准备着文娱节目,毛主席还为抗大三周年纪念写了《被敌人反对是好事,而不是坏事》一文,敌人想把抗大赶出瓦窑堡,我们在党中央的支持下,有红干连的这支武装摆在那里,我们在瓦窑堡站稳了。在这次反摩擦中,虽然我们抗大同学没有和敌人军队进行实战,但我们也经受了锻炼。

在这次反摩擦斗争中,使大家更进一步认识国民党不顾民族利益和积极反共的反动嘴脸,对在反摩擦斗争中我们决不先放第一枪的斗争艺术原则,深感钦佩。使我懂得了没有强大的武装力量作后盾,敌人是不会乖乖地撤离瓦窑堡的。

校庆快到了,校部通知住在蟠龙和瓦窑堡的同学只派代表参加。我们中队只派两名朝鲜的同学去。听老韩和小金同学回来讲,这次校庆活动非常热闹,可惜我没能参加,真是一件遗憾的事。

六月,我们正在紧张进行学习,开荒种的谷子已满山青绿了。中共中央根据当时的时局:国民党反动派有进攻延安的企图,加之陕甘宁边区地瘠民贫,粮食供应困难,更主要的是为了能吸收敌后广大爱国青年参军参战,扩大抗日根据地,满足抗大同学到前线去的要求等原因,中央决定抗大总校打到敌人后方去,开展抗日游击战,夺取抗战胜利。听说毛主席征求徐懋庸老师去不去敌后的意见时,徐老师表示坚决随抗大三大队的同学一块打到敌人后方去,他为了行军方便征得他爱人xxx的同意,把一岁多的孩子寄留在瓦窑堡一位老百姓家喂养,他夫妇随同我们一块到敌后。我们听到这件事,深受感动!

经过领导的动员,在徐懋庸、郭奇、任白戈老师的带动下,我们又精神抖擞的沉浸在打到敌人后方去,到前线去的热流中了。

“到敌人后方去,把强盗赶出去……”

“同学们,快拿出力量,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国家的栋梁……”

“黄河之滨,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人类解放,救国的责任全靠我们自己来提承……”,一阵阵歌声,时刻飘荡在瓦窑堡的上空,学习和战备工作都正在进行中。

  七月,我们抗大总校就踏上了打到敌人后方去的征程。从瓦窑堡又回到延安,在延安住不几天,就开始出发向晋东南抗日根据地前进。

(未校对,未经后人许可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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