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里回忆录》9、在定县水磨屯落入虎口

铁楼 发表于2018-12-13 23:56:38

第五章   死里逃生

第一节  在定县水磨屯的遭遇

一九四二年秋,鬼子在冀中平原的点、线、沟、墙结合的“强化治安”堡垒政策大体形成,村村建立伪政权(维持会)。敌人大肆抢掠,使冀中平原一时变成了“抬头见岗楼,迈步登公路,无村不戴孝,到处是狼烟”的恐怖世界。为了反击敌人,我们的部队也化整为零,在腹地打游击。地方上基本区成立了便衣武工队,保护群众,对铁杆汉奸,夜间奇袭采取掏、捂、抓的办法予以镇压。基本区的维持会支应敌人要粮、要款、派夫,但主动权还是掌握在我们手里,我们的队伍来了,就积极支援我们。维持会又成为我军、党、政传讯情报的一个渠道,我和通讯员曹杰二人在大沙河一带就是在区、村干部和堡垒户的支持下开展活动的。当我接到军区定县水磨屯情报站站长李长栓的通知后,便去集合坚壁在农村的电训队学员到离水磨屯不远的村子集中,再到路西整训。我和小曹赶往集中点和李站长联系。李长栓同志原是冀中军区司令部警卫连的一位排长,家是水磨屯人。冀中形势恶化后,领导安排他在水磨屯设立情报站(水磨屯是我们的堡垒村),一方面负责向上反映敌人的情报,一方面还负责接送我军、党、政、地方干部来往通过敌人封锁线,他身边有十多人组成的便衣武工队。人都是“双跨辕”(即长、短枪各一支),还有一挺歪把机枪,都是一些久经战斗的英雄战士,我见到他后,他告诉我是军区领导叫他和电训队张指导员取得联系,设法护送电训队学员通过沧石公路封锁线到路西根据地集中学习,当时我很受感动:军区首长还关心着我们。电训队学员袁绍武(解放后任沈阳军区建设兵团某师师长)等十多人按时到了集中点,还有部队和地方上的一些同志,共计二十多人。集中后,李站长向我交待:集中起来的二十多人由我负责组织好,动员好,他负责护送,并且对我谈了他对这批没有实战经验的同志通过鬼子封锁的设想。第一个是“文过”,他说他已搞到一部分“良民证”(鬼子实行强化治安后,通过维持会认为是他的顺民了就发给个良民证,通过鬼子的封锁点、沟时拿出来一亮就可以通过了)。借群众过封锁沟西边去赶集的机会,混杂在群众中通过封锁线,万一岗楼上鬼子、皇协军盘查时,不要怕,沉住气就说是水磨屯的人,水磨屯的维持会自有人出来说话解脱的。第二个是“武过”。在半夜时分,武工队用机枪封锁敌人的碉堡吊桥,战士们围住道口,同学们在离岗楼适当地点,用梯子或搭人梯爬过封锁沟,敌人发现不了就平安无事地通过,发现了由他封锁阻击敌人,我们打我们的,你带领同学们快点通过。敌人在黑夜一听机枪响,他也不会冲出来,冲也冲不出来的。他的两个方案我认为都可以,我对他表示要征求一下同学们和同志们的意见后定,经过商量,大家一致同意“武过”。我对大家交待:不管“文过”还是“武过”,一定听指挥,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一人出事一人当,决不能暴露我们情报站的有关情况和我们这次行动……最后决定了“武定”的方案。

我们集合点×村距水磨屯堡垒村还有十多华里,水磨屯是个很小的村庄,距鬼子岗楼控制的公路封锁沟只有两华里。李长栓站长当时的安排是:他带领武工队先进入水磨屯作好隐蔽户的工作。过路人员分三组分别在三户堡垒户隐蔽下来,要我在近黄昏带领过路人员从交通沟进入水磨屯。会有人负责安排隐蔽住下,等夜深时分过路。下午,我们提前吃了饭,大家猫着腰急急从道沟里奔向水磨屯,田野的青沙帐在秋风的吹袭下,发出沙沙的响声,阴沉沉的天空,不时从远处隐隐传来几声“轰轰轰”的空雷响,太阳隐藏起来,近黄昏的时候进了村,按计划分别到隐蔽点人家住下,我悄悄走出来检查一下,只见同学们都在屋子里静静的坐着、躺着,没一人走出屋外来,我这才放心了。刚刚从第一户隐蔽点走出来,忽听得近处“得……”的急促的马蹄声,我立马找一个墙缺口向响声方向观望时,突然从我右侧的小道上闪出几个骑着大洋马的鬼子,这时我已完全暴露在敌人面前了,心想这里离学员隐蔽点太近,容易被敌人发现目标,会引起我武工队与敌人的一场血战,那样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于是我顺着小墙向村的另一方向急急小跑起来,想把敌人引开。鬼子骑兵连连“啊喽喽喽喽……”的吼道,紧追不合。我急转一个墙弯,用尽吃奶的力气,想纵身跳过这道矮墙,谁知一只脚跨到墙上,另一只脚还没跨上墙就被鬼子从墙上抓下来,就这样我被鬼子捉住了……这时,我见离学员的隐蔽点较远,也就泰然对待了。

无奈鬼子很狡猾,带我朝发现我时的墙边走来。这时有几个皇协军也跑步跟来,走到那墙岔口边停住。这里和隐蔽学员堡垒户只有一墙之隔,真玄呀!鬼子在马上叽里呱啦的吼着,我也听不懂他吼什么,只好呆呆地站在墙边….

“皇军问你,你在这个墙岔口看什么?”一个皇协军在鬼子大吼大叫之后这样问我。我紧促眉头,心想:今天临来水磨屯之前,我动员大家,万一出事,一人出事一人当……此时这事恰巧遇到我名下了,这样也好,我是化装成老百姓的,一切从这一点出发,无论如何不能暴露整个目标,无论如何不能叫我们的武工队在这里和敌人撕杀,无论如何要使同学们和同志们安全通过鬼子的封锁线到路西去学习、工作,我想着一切应有的对策,大不了一死而已……

“你这家伙是个哑巴?皇军问你在这瞅什么?”一个皇协军说。

    “他的八路的干活!”一个鬼子小官模样的用很生硬的中国话,一字一字的吼道。

    “我是老百姓,见骑马的来了,我想躲开……”我分辨道。

    “他说话不是此地人,像个山东跨子?”另一个皇协军说道。

    “你说,你是哪里人?”

    “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他肯定是个老八路、老共党,不然怎么会到这里来?快说你是不是八路?……”

几个皇协军七嘴八舌地这样说着,吼着。我一声不吭地站着。鬼子兵似乎是听懂了几个汉奸说话的意见了,就跳下马来用脚猛踢我,吼道:“你的……八路?……”

 我看看鬼子,也没有回答他,一个皇协军接着说道:“皇军问你,你是不是八路,共党?还是八路的探子?快,快说?说了大大的好!”

  我仍然没有回答,并用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他冒火了,上来就给我几个耳光,又踢我几脚,吼道:“快说,你是不是八路?”

这时我想使敌人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心想皇协军已听出我是山东人口音,于是就回答说:“我不是八路,八路叫我给他们挑东西,我想回老家,就跑掉了,今天跑到这里又遇上了你们。”

“你这个家伙不老实,你给八路军挑东西,不是八路是什么?”那个用脚踢我的皇协军用很肯定的口气说,我仍然没有回答。

    “快说,你给八路挑东西,是不是八路?”

    “快说呀!快说呀!”另一个皇协军上来扭着我的耳朵,面对面的质问道。

    我用无可奈何的口气回答了他:“你说是就算是吧!我有什么法子呢!”

  “你是哪部分八路?”

  “你那部分八路有机枪没有?”

 接着连串的问题一个个又追问着,我闭口不答,这时鬼子就把我拉到墙岔口边一个院子里,吼叫道:“打的……”几个皇协军找来绳子把我的双手剪背着捆起来,抽出枪上的铁探条,用力抽打我,鬼子上来用脚踢我,一声声地吼道:~陕说,说了实话就大大的好……”

    我还是没回答。鬼子又吼道:“水的……水的拿来……”

    “皇军说了,你不说就用水灌你了。”一个皇协军解说道。

    我面对这一现实,鬼子又不很快离开这里,我两眼怒盯着鬼子和几个大兵,慢慢的摇摇头,还是什么也没说,这时已见两桶水放在面前,几个大兵七手八脚把我按在地上,大声吼道:“你说不说,不说就灌了……”我仍然没有说话。这时敌人用水瓢对着我的嘴灌水,我闭着嘴,水在我用鼻子吸气时流到肚里,鬼子就用刺刀撬开我的嘴灌,我的下巴被撬得鲜血淋淋(至今还留下明显的伤痕)。后来敌人又用一条毛巾蒙住我的嘴和鼻子把水淋下来,水里似乎有一种又辣又涩的味道从鼻孔、喉管流到肚里。开始我还听到敌人一边淋水一边追问:“你说不说?你同伴的八路有几个?……”不知过了多久,我也就失去了知觉……

当我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时,觉得自己是躺在一辆慢慢转移着的牛车上,车上坐满了扛枪的敌人,手里还拿着火把,火光在夜风中闪动着。车前车后又有马叫的声音,我知道这是离开了水磨屯,在向另一个方向转移了,我的双手还是紧紧被捆绑着。

夜是墨黑墨黑的,不知走了多久,车停下了,我这时已完全清醒了,听到车上的人说:“到啦,到啦!”我被几只粗大的手从车上拉下来,原来是到了敌人的一个岗楼,我心里明白了,这可能就是李长栓站长今夜要从这里通过的封锁线的岗楼了。接着有两个敌人把我拖到一个地窖里,摔到已有几个老百姓睡着的草铺上,把捆着我的双手的绳子解开,把地窖门锁上就离去了。地窖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疼痛折磨着我,我连声哼哼着….

    “老乡,你是为啥被抓来的?”

    我只是哼哼着,没有回答他的问话。

    “他可能是村干?”

    “也许是八路军的同志?不然怎么被打得这样厉害?”

    “不一定,也许……”听见几个难友互相猜测的议论着。他们的议论,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明白了:只有我一个人被抓来了!谢天谢地呀!

   夜深了,我躺在草铺上,水从我的嘴角边往外溢出,像胆汁,很苦涩,胸腹胀得要命,我忍耐着,又想努力把肚子里的水排干净,排出一口水,似乎就舒服一点……

过了很久,难友们似乎都没有入睡,靠我身边的一位老乡问道:“怎么样?好点了吗?”

    “好点了!有半夜了吧?”我一面回答一面反问道。

    “半夜过了,很快就灭亮了。”

    “夜里有枪声吗?”我问道。

    “没听见枪声,你问这干什么?”

    “我随便问问,没什么。”我立马搪塞住他的问话。这时又陷入了沉思……望着地窖四周,听着难友们的呼吸声,半夜里没听见枪响!我祝愿李长栓站长护送电训队和其他同志能平安无事的通过鬼子这条封锁线才好!我想象着同志们爬封锁线的情景……不知不觉睡着了。

    夜过去了,太阳从地平线升起,两个皇协军把地窖门打开,放放风,叫我们几个囚犯解大小便。我强打精神走出地窖,只见岗楼高高的,死尸般的立在一条公路边,沿公路是一条长长的封锁线,岗楼门口拴有一条狼狗,不断的发出狂吠,靠岗楼边有几间砖房,有两个鬼子在洗淋浴,用水瓢往身上淋着……不一会公路上有两辆汽车飞驰而去,一切迹象表明,昨夜这里是平静的,并没发生什么战事,这证明我的学员和同志们昨夜平安地通过了这条罪恶的沟子……我心里想,我虽被捉,但我还是胜利者。

    正在放风,一名鬼子兵来到放风的地方,东瞧西瞧了一阵走到我跟前,似乎是得意洋洋地对我用手比划个八字,向我点点头,又摇摇头的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我对他的动作只是两眼死盯盯的瞅着,结果鬼子自己笑着离开了……

不一会,我们又被关进了地窖。我的精神稍稍恢复,在地窖里和难友们互相交谈着,从他们谈话中了解,他们都是附近村庄的人,有的因交粮交款不足,有的因修碉堡偷懒,有的是被因私通八路的嫌疑等等原因被抓来。从难友们中我知道这里距水磨屯只有两里路,因此我肯定这里就是我们昨夜要通过封锁线的岗楼。岗楼上只有鬼子一个班的兵力,皇协军从城里跟来的有十多人。有几名是附近村派来的,城里来的皇协军很坏,附近村里派来的人是迫不得已,对事情只是应付应付而已。难友们的饭都是自己的亲人从家里送来,我的饭是从皇协军的伙食里拿来,这灭的中午饭我只吃了个干窝窝头,昨天被鬼子刺伤我的嘴下巴还阵阵作痛……

被囚的第二天,我的精神好多了,吃饭也香了,体力也似乎有了,我在考虑着如何斗争和如何设法逃出去的问题……

 第三天早饭后,有几个全副武装的鬼子开了地窖门,把我又捆绑起来,押解走向公路,后边还跟着那条狼狗。到底向那里去,我不知道。我想鬼子肯定把我当成他们抓到的八路军,送到他们的上司那里请功领赏的!

我在几个鬼子兵和一条狼狗的监押下,在沧石公路上走着……

第二节  面对敌人灵机巧辩

鬼子押我在沧石公路上走着,由于几天来的折磨,我走起路来肚子还隐隐作痛,腿脚还感软弱无力。敌人再三抽打命令我走快点,我还是慢慢的走着。这天太阳暖哄哄的照着大地。几天的事实使我深深地感到:自由是多么可贵的呀!亡国奴是坚决不能当的!我一边走着,心里一边想:如果这时在公路两侧能突然有我们的部队或武工队打个伏击该多好呀!我就可以借机得救。可是公路两旁是空荡荡一望无垠的田野….

中午时分,一座城堡在望了。从1939年我离开延安古城之后,一直在冀中平原抗日根据地的农村里打游击,已有四年没有再进过城市了。可是今天,我却在鬼子刺刀的押解下,又进了城市,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也感到有点惭愧!心想:我这一身虽然是老百姓打扮,但要以一种无所畏惧的精神面貌出现在这个被敌人占领了的城市的群众面前。如果人民群众把我当成是个被俘的八路军,让人们会联想到在冀中平原还有千千万万抗日的中华儿女,正在和野蛮的日本鬼子英勇奋战呢!如果人民群众把我认为是被抓来的无辜老百姓,会使他们感到,日本鬼子真的太野蛮了,从而激起人们不愿当亡国奴的反抗决心!我现在并不认输:我想我是个共产党员,是个政治指导员,我们二十多名同志脱险了,我个人的安危又算什么呢?我边走边这样想着。一会就来到城里,从街上挂着铺号标明这是安国县城,是个被我抗日根据地重重包围下的城市。我这时又精神起来,挺胸阔步,大摇大摆,两眼炯炯有神,环顾着站在街旁围观的人们。鬼子兵似乎觉察到我这种毫不示弱的神情,一个鬼子用手往下按我昂起的头,意思是叫我“低头”而行,我却横眉冷对,又把头抬起来。观看的人们见到这种对抗性的举动,人们不约而同的发出“啧啧啧……”的私语声,我还看见有人用手比着八字指向我,又用仇恨的眼光射向鬼子兵。这一切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穿过大街走到一个城角的军营停下来,挂着“日本大皇军岗村宁次安国司令部”的牌子,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鬼子在水磨屯岗楼囚押我两天多,一句话不审问,因为我是异乡人,鬼子就把我当成八路抓来,然后把我送到他的司令部来请功领赏,把绳绑解了后囚在一个很大的地牢里。里面已有二十多人在押了。囚牢是从地面挖下去的。地牢上面留一个井白大小的口子,口子上面有铁条焊成的格子架架盖着。下边有一个小木梯,木梯旁边放有个便桶,在潮湿的地上有些柴草,人挨人的挤着,秋天的蚊虫嗡嗡乱飞,臭气冲鼻。这真是个人间地狱呀!

每天早晚各有一次放风的机会,让我们解手,最多每次有十来分钟,年老体弱的难友爬不上梯子就解在便桶里,每次放风的时间最宝贵,大家张开大口,用口和鼻子一块呼吸,真想多多吸些新鲜空气。我们的饭食是敌人送到井口一个一个的打给一碗,菜饭和在一起,像都是敌人的剩菜剩饭,有时饭里还夹着些泥沙,怪难吃的,敌人不许难友们的亲戚送饭来。亲人来探望时,也只许在井口见面,说些话就被赶走了。

我初到时,难友们都互相争着向我打听情况。问我是怎么被抓来的?是不是从根据地被抓来了?他们家乡的情况,外边的情况,八路军还在冀中平原没有?当时由于我不知道这些人中的情况,不敢过多的回答,只是说八路还在冀中活动,还有武工队,只是鬼子的炮楼修了很多个……两天过去了,从难友们的交谈中,知道他们也都是鬼子从冀中抗日根据地抓来的。有几个是我们×兵工厂的人,也是被敌人当作是八路军、共产党的嫌疑犯才被关押在这里的。敌人灭灭提审人。每次被提审的难友多半是皮青脸肿地回来。兵工厂的一位难友对我说他们几个人已被囚两个月了,因为敌人急切追问我兵工厂的情况,也审问多次了。由于满足不了敌人的索求,被打的死去活来,奄奄一息了。一个难友对我说他们确实不知道多的情况,更主要的是要抗日,就是知道的也不能告诉敌人。后来我就把“今年打败德国,明年打败日本”的战斗口号,和我对这个口号的认识也讲给难友’听,同时我也思考着我对敌人的对策….

第三天,鬼子提审我了。鬼子把我带到一个窗、门大开,屋里排满了作战地图的房子里,让我在墙角站着。一个穿中国服饰贼眉鼠眼模样的人坐在桌子边的椅子上,两个鬼子坐在这人的侧边,鬼子用生硬的中国话问道:

    “你的,八路的干活?叫什么名字?”

    我两眼瞅着他说:“我叫张五,我是个老百姓!”

    “你不是承认了你是八路吗?”官模样的那人看看桌子上的东西又反问道。

    “我说我给八路挑过东西……”

    “混蛋,狗东西,你这小子不老实,八路军都是自己背行李,怎么会叫你挑什么东西呢?快说,老老实实的说。”

  这家伙说着像有点发火了,我一听这家伙的话就知道狗东西是了解八路军的生活、行动情况的,我感到刚才的回答有欠妥之处,我寻思着……

    快说,你的心坏了坏了的……”鬼子在旁吼叫道。

    “我是给他们煮饭的挑东西,不是给当兵的人挑。我挑的是大铁锅!”我回答道。

    “你会煮饭吗?”

    “我是给他们烧火,有时也帮助煮饭!他们说我笨。”

    “你这家伙还很狡猾呀!问你是不是八路。你说给伙房挑东西:问你会煮饭吗?你又说有时也帮助煮饭:我问你,你是给哪一部分挑东西?做饭呀?快说!快说!”

    “他们说是黄河子(支)队?”

    “黄河支队的第几团?几营、几连?”

    “象是一团,一营一连吧?”

    “我问你呢?到底是什么?”

    “就是一团,一营,一连。”当时我为了好记,才回答了都是一字的。心想,这家伙一定是个铁杆汉奸!要小心…..

    “来人呀!这小子不老实,给我打!山东惯出响马,这小子长得粗眉大眼象个凶神,肯定是个八路。山东胯子到河北来干什么!我不信就打不出你的实话……”

  他一边诉说他对我的分析,一边发布着命令,这时两个鬼子就把我按到在地下,拳打脚踢,狠狠的打着,鼻子出血了,脸也被打肿了,我也大声大声的呻吟着说:“我说的是真的……”开始我心里很清醒,后来就不知什么了。突然在一下冷水的刺激下,我又苏醒过来,耳边又听到在吼道:“你这个傻小子,不要装蒜,你说你在八路军干什么的?……”这时我确实也死了心,不管狗东西们问什么,就装傻装死,一句话也不回答。过了很久,鬼子把我从审讯室拖回到地牢里……

    又隔了几天,狗翻译又提审了我。我这时什么也不考虑了。心想,准备挨打,什么也不说了,押我的鬼子把我交给狗翻译就走了。这个狗翻译说:“小家伙,想好了吗?说老实话,皇军的放你出去!”

    “我说的都是实话,先生!我是个老百姓,我会打铁,我是遇到了皇军,被抓来的!”

    “你的哪个黄河支队有机枪吗?”

    “什么机枪?我不知道。”

    “打起仗来,可以嘟嘟的连发的枪。”

    “很粗的枪?还有两只脚的?”

    “对对对!”

    “有有有,.我给挑东西的那个连就有好几个呢!”

    “连长叫什么?”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呀!先生!”

    翻译又问了不少问题,我都推说不知道,结果又遭到他的几个响亮的耳光,吼道:“你这个山东强盗,真的还很鬼呢!好吧!你再想想,明天再对我说,说好了就放掉你。年轻轻的想找死,来人呀,把他押回去!”

  据难友们讲,在地牢里千万不要得病,得了病就等于是没救了。前几天,已有两个病人叫鬼子拉出去就再也没回来。

    又过了几天,难友们都渐渐熟悉起来,难友们也知道我是被鬼子当八路军抓来的。有个难友向我提出问题说:“张先生,你说敌人在审问得不到什么东西时,会杀害我们吗?”这是难友中普遍顾虑的问题,也是我常常在思考着的问题。我当时回答难友说:“敌人审问的目的是索取情报,或者叫我们当他的探子,带敌人去扫荡解放区,扫荡我们的家乡,你不愿意干这种坏事吧?!被杀害的可能是有的,但他杀了你还是得不到什么。不是听说可以花钱保释吗?如果有钱,这条出路也是存在的!

但我是没这个希望了,因为我的家在山东,敌人仅仅怀疑我是八路军,他拿不到把柄,就放人是没有的事!我只有听天由命了……”

一星期过去了,鬼子兵又提审我,屋子门口有两个皇协军站着,鬼子兵走了,屋里一个中国人坐在桌子边,象也是翻译官,三十岁上下,肥头大耳,一身丽服,他见鬼子走后,把两个皇协军也支走了,用手指着墙根处放的一个木凳子,一口十足的东北人腔音说:“坐下,咱俩好好的谈谈!你还年轻嘛!”我见他叫坐,也就毫不客气的坐下来。

    “你就叫张五呀?”

    “是!我五姐妹,我是老幺!”

    “读过书吗?”

    “读过百家姓,因为家穷,姐妹多就算了。”

    “你干过什么?”

    “我会打铁,是个铁匠。”

    “会打镰刀、锄头吗?”

    我很敏感的觉察到这个狗东西原来是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心想要小心对付,于是也顺口回答说:“镰刀、锄头、斧头、门扣……什么都可以打,不信我可以打给先生看!”

    “你知道共产党最喜欢镰刀、斧头吗?”

    “不知道。”

    翻译官点燃一支香烟吸着,从嘴里把烟雾吐出来,一个圆圈一个圆圈的在袅袅升上去,又一个个消失了,他得意的欣赏着他吐出的烟圈……

    “小家伙,你很聪明呀!”我知道他说话的意思是有所指的。

    “哪里,我笨手笨脚,不过手艺是跟我父亲学的,打铁是祖传呀!”

    “你说的全是真话吗?”

    “是真的!有半句假话我是个小狗!”

    他微微点点头,又在慢慢的吸着他的烟….

    “张五呀!我看你是很聪明的,你知道我姓什么吗?百家姓赵钱孙李的赵字!你我都是-}|国人、我是东北人,我也是有苦难言呀!”

    “长官先生是东北人呀!噢……”

    “你听说过三国里关公的故事吗?”

    “听爷爷说过,就是关二爷,我村还有关帝庙呢!家乡天干求雨都求关二爷显灵呢!”

    “还知道什么?”

    “关二爷的眼睛常常都是闭着的,他只要一睁眼,听说就要斩人!他武艺好,过五关斩六将,擂鼓三声斩蔡阳!关二爷是个好人!’

    我见他鬼头鬼脑的在和我假惺惺的拉起家常,我也就顺着他的语意说。

    “关二爷是好人,还是个忠臣呢,你知道吗?”

    “不知道……”

    “有一次打仗,关公被曹操捉住,曹操爱将才,劝关公归顺他,关公不肯,并说何时得到刘备大哥的消息,我要回去的。十二年后关公在古城又回到刘备那里,人在曹营心在汉,就是说关公的这个故事,你听说过没有

    “没有,这样说,关公真是个忠臣呀!”

    “是的!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用压低了声音接着说。“我是个东北人,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呀!叫我说,你年轻轻的,也应当走这条路呢!?”

    我故意沉默了,一声不吭的坐着。心里想着“明年打败日本”的口号,憧憬着美好前途……他也知道我们对汉奸,宣传教育的“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说教呀……敌人用硬的办法从我身上索取不到他们所需要的东西,现在竟也想用“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说教来劝我投降了,不管狗翻译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能自知当汉奸不光彩,这也是件好事。这使鬼子的“以华制华”的阴谋彻底破产了,但他的这一招也真的够毒的了。

    “长官先生,我是个铁匠,我家有父、母、姐姐,你行行好,放我回家吧!我忘不掉你先生的大恩大德呀!’

    “我是为你好呀!免得再挨打,打死还不是白死!我劝你也跟我一道,‘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干吧,何必找死呢?……”  我说:“我知道你是个好心人,我真的不知道八路军的事,我能瞎说吗?我有打铁的手艺,不论在哪里都可以混碗饭吃,我的家现在也是皇军占的地方,我想回家当老百姓……”我说完低头在凳子上坐着……

  翻译官仔细听着我的诉说,屋子里一时又陷入了沉寂,他的烟圈一个个的吐出来,又一个个慢慢的消失掉……

  突然间我耳边听到一声过去很习惯的问话:

  “张五同志!喂!你在想什么?快说,快说!”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在我脑子里一闪之后,我的脑神经很自然的作出了象没听见的样子的处理,仍然若无其事的呆坐着。这是因为从我在水磨屯不幸被捕时起,时时刻刻告诉自己千万要注意忌讳已习惯了的“同志、群众、首长”的用语,我的口音不对,对我已经造成不利,如果在说话对话上真出问题,那就露馅了。我思想上更加警觉了敌人的这一招,狗翻译官真毒辣呀!

    “张五,我在问你,你在想什么?”

    “长官先生,你是在问我在想什么吗?”我这才抬头,两眼望着他,我以不解地用食指指着我的鼻子回道。

  “狗东西,快说,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长官刚才给我讲的关公的故事,你讲的故事真好,关二爷真是个大好人呀!长官先生!我想回家!你想法子救救我吧!”

  一时屋子里沉寂起来,他又大口大口的吸起烟来……他像是出了气的皮球,又像大烟隐犯了的样子。“你是活不耐烦的话,明天拉出去枪毙了!来人呀,把他押回去!”….

  我回地窖之后,心想,这一次提审,真还有点玄呀!要不是早有思想准备,这回就露陷了!敌人要杀与否只等明天了……

  两天过去了,没见再提审我,我的心情稍稍平静下来,心里想,在敌人面前要当个演员,要装傻装呆,要装得真像才行。我化装成老百姓了,现在只能是生死由命了!第二天早饭后,我又被提审,还是那个姓赵的狗翻译,.在一阵追问我想死还是想活的吼叫下,我一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提问,口口声声只说是老百姓,是鬼子把我当八路抓来的……

    “张五,你的案子皇军叫交到安国县监狱继续审问,我也不和你罗嗦了!”

  这时来了几个鬼子兵,把我绑起来,押出日本军司令部,被关进了安国县伪监狱。

(未校对,未经后人许可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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