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支持我参加八路军
我出生在山东掖县(现改名莱州市)三元乡,我的家乡依山傍海,风景秀丽。可是旧社会,在国民党反动当局的统治下,却是一个连年战乱、民不聊生之地。
许多乡亲为躲避战乱,不得不扶老携幼,流落他乡,是山东闯关东出了名的县。1928年,我出生时,父母守着几间破草房和几亩盐碱地过日子,母亲虽然生了八个孩子,却先后因病无钱医治死了六个。只留下了我和一个比我大8岁的哥哥;更不幸的是,我6岁那年,父亲又撒手人寰。此后,母亲就带着我们兄弟俩艰难度日。一家人过着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有时也只能将树叶拌着野菜充饥。母亲没有读过书,却懂得识字达理的道理,在我九岁那年硬是让我上“村塾”念书,在我念了四年半书后,因家里实在贫困,又无奈地退学回家,帮她一起干农活。当日本鬼子的铁蹄踏入周围十里八乡时,日子更加艰难,亲眼所见鬼子横行乡里戕害乡亲的恶行,我们心里充满了对日本鬼子的憎恨,恨不得把这些强盗赶尽杀绝。1938年3月,中共掖县县委领导当地民众举行了玉皇顶抗日武装起义,建立了山东省第一个抗日民主政权——掖县人民政府。乡亲们拥护共产党、八路军,纷纷加入党领导的抗日武装队伍。我大伯家的大堂兄宋绍九、二伯家的大堂兄宋尚九都是30年代入党、入伍的。在他们带动下,堂兄宋孟九、堂妹宋坚真也先后参加了革命。看着族里的青壮年一个个参加了八路军,我再也坐不住,与母亲提起。母亲纵有百般不舍,最后还是坚定地支持我跟着八路军去打鬼子。1945年4月1日,我与母亲依依话别,参加了八路军。
参军最初,我在八路军西海独立2团当战士、文书。那时节正值抗日战争最残酷的阶段,鬼子苟延残喘、垂死挣扎。参军没多久,我所在的部队就多次与日伪军交战。子弹在头上、耳边呼啸而过,炮弹就在身旁轰然爆炸,我们都不在乎。我和战友们都抱着只要能将鬼子赶出中国,哪怕自己牺牲了也值得的想法,青山处处埋忠骨呗!战友李为国是南方人,1939年就参加了八路军,比我年长几岁,我们之间亲如兄弟,他手把手教我怎样与敌人格斗,怎样与敌人拼刺刀,让我此生难忘。行军打仗,风餐露宿,居无定所,十分艰苦。但是,在革命的大家庭里,大家团结一心,充满了革命的乐观主义,为国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大家还希望多打仗、打胜仗,好从敌人手里缴获更多的武器武装自己。
一场连一场的硬仗恶仗
特别难忘的是1945年7月的平渡战役。我们部队奉命在平渡侧翼阻击敌人。面对残暴的敌人,我们抱着“人在,阵地在”的坚定信念,多次打退了敌人的进攻。为了节省弹药,我们干脆不发一枪一弹,鬼子以为我们没子弹了,黑压压的人群向我阵地爬了过来,当敌人离我们阵地很近,只听连长大吼一声“给我打”!一霎时,我们的机枪、手榴弹、步枪一齐开火,打得鬼子晕头转向,四散逃命,也有些鬼子辨不清方向,向我们阵地跑来,与我们撞了个正着。战友们同仇敌忾,子弹打光了,端上刺刀,迎了上去,与鬼子拼了。李卫国一下子撂倒了好几个鬼子,却不幸中了鬼子从背后打来的子弹,他将刚从鬼子手中夺来的“三八式”步枪刺向打他冷枪的鬼子, 自己也支撑不住,倒在血泊中。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增援部队及时赶到,在与鬼子展开的肉搏战中,我们人多势众,小鬼子被迫败下阵去。这次战役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是,眼见朝夕相处的老李等不少战友牺牲在敌人罪恶的枪口之下,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心中的悲疼难以忍受,激起了自己更强烈的要为战友报仇 雪恨的愿望。
抗战胜利后,形势变得更加 复杂。不少日伪军在国民党反动当局的唆使下,不愿向八路军、新四军就地投降,继续负隅顽抗。我军主动出击,从淮北向南进攻日伪军的据点,逐步收复失地,迫使日伪军缴械投降。1946年3月,国民党反动当局又破坏停战协定,突然偷袭了我淮北独立营驻地王固庄。除少数人突围外,300多名军民壮烈牺牲。消息传来。大家义愤填膺,恨不得立刻将这股敌人一举消灭。1946年的沙埠伏击战、1947年凤凰山攻坚战,一场连着一场硬仗、恶仗,虽然仗打得相当艰巨,但胜利的战果让我们欢欣鼓舞。我们用胜仗狠狠地教训了那些狂妄不羁的敌人,也为罹难的战友报了仇、雪了恨。由于我表现勇敢,
1946年8月,组织上送我到西海教导营学习,学习结束后我被编入32军94师280团一连任副政治指导员。
当人民解放军在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号召下,从战略防御转向战略反攻时,我们看到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面对着全部美式装备的国民党军队,人民解放军何曾畏惧过?在辽阔的战场上,我们迈开双腿转战大江南北,与敌人斗智斗勇。在与敌人的运动战中,我们靠着蒋介石这个“运输大队长”,使我们的武器装备也越来越好,后来每个连都有了轻重机枪和六O炮。尽管战役一次比一次大,从潍坊战役到青岛战役,从淮海战役到渡江战役,我们取得了一次比一次更大的胜利。硝烟过后,看到美丽的山河回到人民手中,心里更加怀念牺牲的战友。
人民共和国的建立,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国民党残匪还在苟延残喘,继续作恶。1950年2月,我随部队从青岛出发到福建剿匪。福建崎岖的山路,对我们这些习惯于平原作战的战士也是一个新的考验。好在有当地民众的帮助,我们很快就适应了山地战。在我强大的人民军队的震慑下,残匪被消灭殆尽。随后我们又练了半年海战,准备解放金门。
没想过会活着离开战场
朝鲜战争爆发了,我们部队编入27军奉命北上,参加抗美援朝。说实在的,自从我参军后,还没回家看过母亲,很想在部队休整的间隙抽空回家一次,有我这样想法的战友不在少数。然而,美帝国主义将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是军人的职责,我们义不容辞,争先恐后写血书,决心誓死保卫祖国,誓死保卫人民!部队发扬连续作战的作风。10月8日从闽南出发,徒步行军13天到达福州;从闽江乘大渡船两天两夜到达福建南平,再从南平坐汽车两天到达江西上饶,又坐火车七天七夜到达安东。休整三天进行换装,补充弹药。经过战斗动员,11月8日进入朝鲜,又行军12天后即投入与美军作战。最难忘的是在朝鲜二次战役的柳谭里战斗。我所在的部队两个营攻打美军驻守的一个高地(号称美军王牌师陆战第—师),2营从北山打,我们1营从西山打,战斗打得相当惨烈,敌人的炸弹将山谷炸得坑坑洼洼,尘土飞溅。2连打的是主攻,撤下来时还剩下12个人;我连虽然是佯攻,全连136人,撇下来时也剩下不足50人。但是,战士们没有一个是孬种。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全营编成一个连,营长当连长,连长当排长,排长当班长,充分表现了我志愿军战士特别能战斗的顽强作风。
难以想象,我们在零下40度的严寒下与敌人交战。入朝时来不及添加衣裤,穿的是解放鞋,脚都冻得又红又肿,起泡、变黑、溃烂,最后到坏死只能截肢。不少战士把鞋脱掉后,由于脚肿起来,鞋子再也穿不上,只好把被子撕掉用棉花把脚包起来,一手拿枪一手拄着棍子,与敌人作战。蹲在雪窝里,吃的是炒面、土豆和饼干,喝的是雪水。有一次,我们与敌人周旋达半个多月,那时的思想就是与美国鬼子拼命,谁也没想过会活着离开战场。就是在这样极其艰苦的条件下与敌人作战,靠的是坚强意志。直到二次战役宣布结束,部队奉命从山上撤下来时,有不少战士是手穿解放鞋,跪着爬下山的。我和连长脚也严重冻伤,行走艰难。在清点人员时,得知不少战友已经牺牲的消息,大家难过得沉默无语。跟着部队到后方疗伤了两个月,1952年我任连政治指导员,又投入了新的战斗。直到1953年我们把美帝和李承晚集团逼到谈判桌上…
我从17岁参加八路军后,无论战争年代,还是和平年代,可以说都是在部队工作,也算是戎马一生了。亲身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的艰难岁月,使我更加清醒地意识到,解放前为什么祖国的大好河山会遭受列强蹂躏,不就是反动当局统治,残暴欺压人民,国家积贫积弱所造成的吗?今天,我们能过上幸福、安康的生活,是无数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我们要无比珍惜。离休后,我也多次到我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凭吊牺牲的战友,每每想到他们,心里就特别难过,他们牺牲时只有20多岁,有些战友还不到20岁。为了新中国的诞生,他们视死如归的大无畏形象,让我无法忘怀。不忘过去艰难的岁月,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怀念;不沉湎于贪图享受,就是对他们最好的祭奠。令我欣慰的是,看到各地修缮一新的“烈士陵园”,这是人民对流血牺牲的先烈们最好的永久的纪念。
整理者说明:十月的上海,秋高气爽。在上海警备区第四干休所,我们访问了在此休养的八路军老战士宋茂华。老人虽已满头华发,却精神矍铄,一点也看不出已有九十岁的高龄。他的健谈,给我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告诉我们:常常有人对他说,苦了一辈子,现在该享享清福了,把那些艰难的日子忘掉吧,要向前看!他喃喃自语,继而肯定地说:过去那些艰难的日子能忘记吗?不能忘!不仅我们不能忘,我们的后人也不能忘啊!我们怀着崇敬的心情,记录了老人与我们讲述的难忘经历。